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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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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0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29:28
  16

  在我离开了病房之后,罗克和陶启泉讲了一些什么,我自然不知道了。

  当时,我在病房门口,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并没有等到罗克离开,我和医生说了几句话,请医生转告陶启泉我回家去了,他如果想见我,可以打电话到我家来找我之后,我就离开了医院。

  陶启泉没有打电话找我,当晚没有,第二天也没有。我倒着实很记挂他,因为过一天,他的生命就少一天,而他的生命,是如此的有限。

  第二天傍晚,电话铃响,我拿起电话,听到了那个医生的声音,道:“卫先生,巴纳德医生到了。”

  我“哦”地一声,道:“他怎么说?”

  我问“他怎么说”,自然是指这位出色的外科医生,对陶启泉的病情有什么意见而论。

  可是那医生却答非所问,道:“他说,他根本没有什么私人代表,也从来不认识一个叫罗克的人。”

  我呆了一呆,那个罗克,我早知道他有点怪异,不是什么好路数,我忙道:“那么陶先生——”

  医生道:“陶先生早已离开医院了。”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不禁叫了起来,道:“什么叫做早已离开医院了?昨天我还和他在一起。”

  医生急急解释,道:“昨天,你走后,大约又过了半小时,罗克,那个假冒的代表,就走出来告诉我说陶先生立刻要出院。我对他说那是不可能的事,以陶先生的病情而论,离开医院,简直是找死,但是我随即听到了陶先生的吼叫声,他要出院。”

  医生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道:“你应该知道,当陶先生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是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他的行动的。”

  我的思绪十分混乱。陶启泉病情这样严重,可是当他和罗克进行了大约四十分钟的谈话之后竟然立即要出院了,这是为什么?

  我一点也想下透那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却隐隐感到事态十分严重。

  我不由自主喘着气,道:“他出院之后到哪里去了?换了一家医院?”

  医生道,“我不知道,是杨副董事长亲自开车来将他接走的。那个罗克,始终和他在一起。”

  我呆了极短的时间,心中忍不住咕哝地骂了几句,放下了电话,我在骂那医生该死,为什么陶启泉出院,他不立刻告诉我,也在骂陶启泉该死,他要是将我当朋友,也该告诉我一声。

  我放下电话之后,越想越气,忍不住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

  刚好那时,白素在我书房门口经过,她半转过身来,道:“怎么啦?”

  我道:“全是王八蛋!”

  白素笑了一下,说道:“什么叫全是王八蛋,你也是,我也是。”

  我瞪着眼,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道:“陶启泉离开医院了,也没人告诉我。”

  白素怔了一怔,道:“啊,他死了?”

  我挥着手,道:“不是,谁知道他是死是活。”

  白素走了进来,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将昨天和陶启泉见面的情形,想劝他,劝到了一半,自称是巴纳德医生代表的罗克进来,等等情形,向她说了一遍,白素用心听着。

  等到我讲完,她才道:“真怪。”

  我闷哼一声,道:“其实也不怪,临死的人,都会相信有什么古怪的方法,可以延长自己的生命,古往今来,没有多少人肯接受死亡必然来临的事实。谁知道罗克向他说了些什么,或许,罗克说海地的巫都教,可以凭邪神的力量治好他的病。哈哈。”

  白素并不觉得好笑,道:“至少,我们该知道他离开医院之后去了哪里。”

  给白素提醒了我,我又拿起电话来,拨了他家里的号码。陶启泉的派头十分大,家里也有接线生,当我说要找陶启泉时,接线主的回答是:“对不起,陶先生不在家。”

  我有点光火,道:“什么叫不在家?他是一个快死的人了,不在医院就一定在家,把电话接到他床边去,我是卫斯理,要和他讲话。”

  接线生的声音仍然极柔和,柔和得使我有点惭愧刚才对她发脾气,她道:“真对不起。

  卫先生,我无法照你的吩咐去做,他真是不在家。“

  我道:“那么,他在哪里?”

  接线生道:“不知道。有很多人来找过他,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放下电话,白素道:“打电话给杨副董事长,是他接陶启泉出院的,他一定知道。”

  我正想再拿起电话,电话铃响了,我立时接听,却正是杨副董事长的声音,我一听到是他,火直往上冒,大声道:“陶启泉上哪里去了?”

  杨的声音显得很急促,说道:“我就是为了他的行踪,才打电话给你的,请你在家等我。我立刻就来。”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在闹什么玄虚,而他在讲完之后,立时放下电话,我又向白素望去,白素道:“那只好等他来了再说。”

  杨董事长其实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喘着气,奔上了楼梯,进入了我的书房,但是这十分钟,却等得我焦急万状,作了种种设想。

  我一看到他,就几乎向他扑了过去一样,挥着手,道:“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杨忙摇着手,道:“我不知道。”

  我大声道:“胡说,是你接他出院的,怎么不知道。”

  杨几乎要哭了出来,一个银行副董事长忽然有了这样的表憎,实在是一件相当滑稽的事。他道:“是我驾车接他出院的,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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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1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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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2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30:54
hoho,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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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3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31:31
  17

  杨接到陶启泉亲自打来的电话,要他立即亲自驾车到医院去接他出院之际,心中惊疑交集。

  陶启泉的情形极其不妙,这是接近陶启泉的几个人全都知道的。连日来,他们为了陶启泉的生命还有多久,一直在忧心忡忡。因为陶启泉始终固执地认为他还可以活下去,活很久,所以对于他掌握的集团业务、财产,不肯先作任何安排。

  陶启泉既然如此固执,其余的人,当然谁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心中暗自焦急,和盘算着陶启泉一旦死亡,自己在这个集团之中的地位,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尤其像杨副董事长这样地位的人,更加担心。因为他知道,陶启泉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是自小骄纵惯了的公子哥儿,如果陶启泉在临死之前,没有一个切实交代的话,那么,整个财团的承继权,自然是属子陶启泉的儿女。可是,这三个承继人,即使在陶启泉已病到如此严重之际,一个在大西洋拥着金发美女滑水,一个在巴黎选购时装,还有一个,在蒙地卡罗的赌场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杨副董亨长经手汇出去给他的现金,已超过了二百万美元。

  当杨副董事长驾着车,进入医院之际,他在想:陶启泉是不是要开始利用他有限的几天,作最后的交代呢?他甚至想到,陶启泉其实大可以不必出院的,只要将最亲近的几个人叫来,再叫律师来,他可以在病床上,吩咐应该怎么办,谁也不会违背他的意志的。

  当杨副董事长看到陶启泉和一个又高又瘦的西方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先是怔了一怔,接着,他知道自己料错了。

  陶启泉临出院之际,几个医生还在竭力反对,可是陶启泉听也不听,脸上呈现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一下就上了车的后座。

  杨副董事长开来的是一辆大车子,车的前、后座之间,有着隔声玻璃的间隔。陶启泉上了后座,那洋人老实不客气,也进了后座,坐在陶启泉的旁边,于是,杨只好以副董事长之尊,权充司机。

  这还不令杨副董事长生气,反正副董事长也好,总经理也好,在陶启泉的面前,全是小伙计,没有大人物的。而令得杨生气,或者说,令得他伤心的是,陶启泉一上了车,立时按下了一个钮,将前、后座之间的玻璃隔上。这一来,杨变得不但听不到他和那又高又瘦的西方人在讲什么,也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了。

  杨听到的,只是陶启泉的吩咐,道:“驶到王子码头上,小心点驾车,我还不想死。”

  杨可以肯定,陶启泉的声音,显行十分愉快。这种愉快的声调,和他脸上那种兴奋的神情是相配合的。杨副董事长在记意之中,陶启泉好象从来也没有那样高兴过。只有一次,几年前,陶启泉在经过了激烈的竞争之后,将一个欧洲财团打得几乎破产,而令他的财产,又增加了一百亿美元以上时,才约略有过这样的神情。

  杨副董事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将车子驶到了码头,那大约是三十分钟的路程。

  王子码头是一个专供游艇上落的码头。不是假日,天气又不好,显得相当令落。

  杨董事长才停了车,就看到后座车门打开,陶启泉和那又高又瘦的西方人,一起下了车,陶启泉向他招了招手,杨连忙也下车。

  陶启泉将一盒录音带交给了他,道:“你将这卷录音带,交给卫斯理,立刻去——不,等到明天,明天傍晚时分,才交给他,不能太早。”

  杨接过了录音带,十分着急,道:“陶先生,你要到哪里去?”

  陶启泉道:“我要离开一些日子,大概一个月,我会和你们保持联络。所有的业务,你可以作主的,先替我作主,作不了主的,等我回来。”

  杨副董亭长是知道陶启泉病情的,听了之后,当时就呆了一呆,失声道:“离开一个月?”

  陶启泉拍柏杨的肩,道:“是的,至多一个月,或许不要那么久。”

  杨副董事长觉得在这一刹那问,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活要说,可是那西方人——当然就是罗克——已经将一艘十分漂亮的游艇,叫了过来,游艇泊在码头边上,陶启泉甚至不要人扶,自己就上了游艇,罗克也跟了上去。

  杨副董事长也想上艇,陶启泉道:“你回去吧,照我的吩咐做。”

  杨副董事长这时。心头混乱一片,陶启泉的吩咐,完全不发生法律作用,没有人可以为他作证,如果陶启泉一去不回,那么——

  就在杨的紊乱思绪中,那艘外型极美丽的游艇,已经向外驶去了。

  杨无可奈何,只好驾车回去,一直等到今天傍晚,才和我联络。

  他道:“所以,陶先生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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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4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31:55
  18

  我不等听杨将经过讲完,就已经叫了起来,问道:“那卷录音带呢?”

  杨立时郑而重之,取出了录音带来,一面还带着焦虑的神情望着我,道:“录音的遗嘱,在法律上,可以算有效的么?”

  我道:“去他妈的遗嘱!这是他要对我讲的话!”

  我找出了录音机,放进了录音带,按下钮掣,立刻就听到了陶启泉的声音。

  正如杨所讲的一佯,陶启泉的声音,听来显得十分愉快。一个垂死人,无论如何矫情,都无法假作出这种愉快声音来的。

  以下,就是录音带中,陶启泉讲的话:

  “真对不起,卫斯理。我不能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暂时不能。不过,你要百分之一百相信我的后,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只会对我有利,绝对不会有害,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不可胡思乱想,我知道你是最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所以,你不必自作聪明地采取什么行动,你如果那样做的话,只会害我,绝对帮不了我,我们是好朋友,你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我真的很快会死,你在医院中对我讲的那些话,很有帮助,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我绝对可以得救,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千万不要为我做什么,什么也不必做。”

  录音带上,陶启泉的话,就是这些。

  他用的词名,如“自作聪明、胡思乱想”等等,对我的自尊心,多少有点伤害,但是那毫无疑问,是陶启泉亲口所说的话。

  我又重放了一遍,一心想在其中听出点隐语来,因为据杨副董事长说,罗克和他一起在车后座,那就大有可能,他是在协迫之下才作这个录音的。

  (想起陶启泉“自作聪明”的评语,颇有点哭笑不得)

  在又听了一遍之后,实在听不出什么破绽来,白素望着杨,问道:“他上船之前,曾说要离开一个月?”

  杨忙道:“是的——”

  白素打断了他的话头,又问:“他还说,会尽快和你联系?”

  杨又道:“是,我也不明白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白素向我望来,我皱着眉,道:“照这样情形看来,他像是去接受治疗,哼,那个罗克,他是什么人?是一个神医?”

  白素呆了片刻、才道:“罗克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他一定是用了极其动听的活,打动了陶启泉的心——”

  我插嘴道:“要打动一个垂死的人的心,太容易了,只要告诉他有办法使他活下去就可以了。”

  白素不以为然,道:“那也不容,陶启泉是一个极精明的人。”

  我冷笑道:“秦始皇不精明么?他还不是相信了人可以长生不死!”

  白素叹了一声,道:“罗克向他说了些什么呢?罗克向他说了什么呢?”

  白素像是自己在问自己,她没有答案,我自然也没有答案,白素问了几次之后,才道:“杨先生请你安排我们和巴纳德医生见一次面。”

  杨副董事长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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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5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32:15
  19

  和巴纳德医生的见面经过,相当愉快。

  巴纳德医生到了,陶启泉反倒没有露面,巴纳德医生不免有点耿耿于怀。但是杨副董事长仍然履行了全部承诺,巴纳德医生可以不必做什么而得到丰厚到出于他意外的报酬,自然耿耿于怀的程度,他就减至最低了。

  谈话的内容,当然是环绕着人体的健康、心脏病的种种。我是有意要和巴纳德医生见面的,所以,当谈话进行到一半时,我就提出了我的问题。

  在提出问题之前,我先问了几个关于心脏移植的问题。由子事先我曾看了不少参考书,所以提出来的问题,相当中肯,看来有点象内行提出来的,巴纳德医生解答得也很详细。

  等到问题到了心脏移植后的排斥现象之际,巴纳德医生叹了一声,道:“这是最难解决的一环,人体有自然的排斥外来移植体的功能。这种功能。本来是起着保护作用的,但是到了如今,反倒成为各种移植手术的最大障碍了。”

  我问道:“这种排斥现象,没有法子可以补救?”

  巴纳德医生摊开手,道:“至少,我和我的同行,已经用尽了方法,排斥现象十分复杂,就算是近血缘亲属的器官移植,有时也曾有严重的排斥现象。”

  我笑着,道:“如果是同卵子孪生的人,他们互相之间,是不是可以作器官移植呢?”

  巴纳德医生也笑了起来,道:“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可是却没有作过实验,也没有什么双生子,肯将自己的心脏互相掉换一下来试试看。”

  在一旁听得巴纳德医生这样讲的人,都一起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巴纳德医生又道:“而且,所谓在理论上可以,也只不过是粗糙的理论而已。人体的结构,组成,实在大微妙了,有许多因素,至今仍不为人所知。譬如说同卵子挛生,当然是两个人一切结构最接近的典型。但是最接近,并不是说完全相同。他们来自同卵子发育,但一定是两个不同的精子去促成发育的。来自同一人体的精子,每一个都有它独特的遗传特性,绝不相同,这便是兄弟姐妹之间,性格可以完全不同的原因。所以,即使是同卵子挛生,是不是可以在器官移植方面,全然不发生排斥现象,也不能肯定。”

  我用心听着他的话,然后又问:“那么,根据你的意思,是不是重要器官的移植,绝不能挽救一个这个器官已受严重伤害的人的生命?”

  巴纳德医生吸了一口气,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或者说,这是上帝的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提出了具体的问题,道:“你看过陶先生的病历记录,请问,如果他进行心脏移植,在最好的情形之下,能够生存多久?”

  巴纳德医生说道:“没有人知道。”

  我道:“请你作一个大略的估计。”

  巴纳德医生皱着眉,或许是因为我的问题,不合情理,使他难以回答之故,他迟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仍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至今为止,情形最好的换心人,又生活了两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陶启泉神秘不知去向,和他留给我的那卷录音带中所说的话,我作了一个手势,道:“是不是可以肯定一点,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没有更好的心脏移植专家了?”

  巴纳德医生用力挥了一下手,神情也显得相当严肃,道:“不能这样说,心脏移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外科手术。有好设备的医院,有的外科医生,就可以进行,世界各地,都有成功移植的例子。”

  我道:“他们遭遇到的困难,自然也是相同的?”

  巴纳德医生道:“当然是。”

  我本来的设想是,陶启泉可能找到了更好的医生,所以才不要巴纳德医生替他施手术,悄然离开。但如今看来,这个假设,显然不能成立了。我只好继

  所以,我又问道:“照陶先生的病情来看,是不是可以有别的医治方法?”

  巴纳德医生不说话,只是摇着头,过了一会,才道:“奇迹,有时也会发生,但是科学家比较实在,宁愿不等奇迹的发生,而将等待的时间,去做一些实实在在。比较有把握的事。”

  我被他讽刺了一下,但当然不以为意,我再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又问道:“像陶先生这样的病情,是绝对没有希望的了?”

  巴纳德医生望了我半晌,才道:“我已经说过,有时,或者会有奇迹发生的。”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四面看了一下,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露面?是没有勇气面对他所要接受的噩运?”

  一提到了陶启泉在什么地方。杨副董事长便连忙过来打岔,岔开了话题。我们又谈了一些别的问题,和巴纳德医生会面,就此结束。

  在回家途中,我和白素,起先保持着沉默,后来。我忍不住道:“如果我们承认巴纳德医生的专家地位,那么,陶启泉是死定了。”

  白素叹了一声,道:“人总是要死的。”

  我对白素在这种时候,还在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多少有点不满,所以连讲话的声音也粗大了起来。我道:“可是他夫踪了,那个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私人代表的人,究竟在捣什么鬼?”

  白素皱着眉,道:“你怎么了?不管那个人在捣什么鬼,陶启泉总是活不长的。”

  我“啊哈”一声,道:“白小姐,那可大不相同。陶启泉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他掌握了数不清的财富,他一的举一动,可以影响许多人的生活,甚至可以影响国际局势。”

  白素道:“那又怎样,反正他一定要死。”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有什么人,用一番他肯相信的活,骗得他以为他还可以活下去,而要他答应某些条件的话,他一定肯定答应的。”

  白素的神情更不耐烦,道:“那又怎样?”

  我学着她的语气,道:“那又怎样?那意味着大量多钱的转移,意味着经济上的混乱,意味着许多许多的变化,意味着——”

  我还想说下,白素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道:“说来说去,无非是钱!你应该知道,一个人最宝贵的是他的生命,就算是最吝啬的守财奴,到了最后关头,也会愿意用他的全部金钱,来换取他的生命。”

  我问哼了一声,道:“如果真能用钱来买命,那问题倒简单了。”

  白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陶启泉可能上当,被骗?”

  我点了点头,白素笑了起来,道:“我还是那句话,那又怎样?假设对方,用可以挽救陶启泉的生命作诱惑,向陶启泉骗取大量的金钱,而陶启泉又相信了,那又怎样?让他临死之前,快乐一点,又有什么不好?”

  我想反驳白素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道:“那,也是一个骗局。”

  白素道:“你听听陶启泉录音带中的声音,显得多么肯定和快乐,就算是一个骗局,也不必去揭穿它,让他在最后的时刻中,享受一点快乐好了。”

  我无话可说,虽然我仍然觉得整件事,极之不对劲,但是我仍然无话可说。我甚至无法确切他说出整件事究竟不对劲在什么地方来,但是在感觉上,总觉得事情的一切过程,有大多不合情理和值得怀疑的地万。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且也没有什么可做的,除了等陶启泉主动和我们联络之外。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我去调查了一下,调查陶启泉和那个自称代表的人,登上那艘游艇,是驶向何处去的。

  调查的结果,在向南去的航程中,有几艘船,看到过这样的一艘游艇,以相当高的速度向南驶。看到的人,一致对这艘游艇的速度之高,表示惊讶,由此可知那是一艘性能绝佳的游艇。

  至于那艘游艇是驶往什么地方去的,完全没有人知道。那也就是说,陶启泉到什么地方去了,除了他自己和那个代表之外,没有人知道。

  白素看我这两天来,心神不定,她反倒来劝我,道:“你不是准备去调查一下丘伦的死因么?他是你的好朋友,应该为他做点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在等陶启泉的讯息。”

  白素道:“他一有消息,我保证用最快的方法,让你立刻知道。”

  我“噢”了一声,呆等下去,当然不是办法,我也只好接受白素的提议。因为无论如何,像丘伦这样精采的人,不明不白,被人杀了,埋尸在丛林之中,作为他生前的至交,总是该去查询一下的,于是,我便将陶启泉的事暂时抛开,千叮万嘱,要白素一有他的消息,便立时转告我,然后,启程到瑞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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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我到达勒曼镇的时候,正是黄昏。驾着租来的车子,迎着夕阳疾驶,路边风光如画,赏心悦目。勒曼镇恬静宁温,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小镇。镇上总共只有一家旅馆,我以为在这样的小镇之中,旅馆房间是绝不成问题的,所以根本没有想到预订房间这回事。

  谁知道,当我提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车,走进那家已经相当古老的建筑物,面对着中年、半秃、貌相敦厚的店主人,表示要一间舒适一点的房间之际,店主人用极其抱歉的神情和语气对我道:“真对不起,先生。所有的房间,全都租出去了。”

  一时之间,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瞪着他,而当他重复了一遍之后,我才发出了“啊”地一声,道:“还有别家旅馆么?”

  店主人道:“真抱歉,镇上只有一家旅馆。”

  我道:“这好象不可能吧,这里不是旅游圣地,看起来,你这家店,至少有二十间房间。”

  店主人说道:“一共是二十八间。”

  我再问一次,道:“全满了?”

  店主人道:“是的,真抱歉,全满了,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情形。先生,你知道,我拒绝你,心情就像拒绝一个老朋友想来住宿一样难过。”

  我相信他真是无法有房间给我住,这倒令我大是踌躇,我该到什么地方去住宿?或许,可以在车子中过夜?店主人看出我的神情十分为难,他向我解释着旅馆客满的原因,道:“不知是亚洲哪一个国家,来了一位将军,在附近的医院中疗养。现在我们店中的住客,全是这位将军的僚属。”

  我“啊”地一声,道:“齐洛将军!”

  店主人连声道:“是,是。”

  齐洛将军在勒曼镇附近的疗养院,这则新闻,我在报上看到过的,想不到这位将军来治病,都有那么大的排场,我在考虑,是不是可以请店主人随便挪一点地方给我住住之际,看到有三个亚洲人,自店内走了出来。那三个人一看到了我,就用充满了敌意的眼光,向我上下打量。

  这三个人,我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一定是齐洛将军的保安人员,我随便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过脸去,对店主人道:“随便是什么房间,即使是杂物室也好,我只要——”。

  我话还没有讲完,便觉得那三个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而且,他们来得太近了,近到了不是陌生人之间应有的距离。

  我停止了说话,一双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肩头,同时,一个十分粗重的声音道:“快走,这间旅馆的所有房间,我们全包下了。”

  我心中十分恼怒,但是我还维持着镇定,冷冷地道:“请把你的手拿开,还有,我建议你剪一下指甲,太肮脏了。”

  我的话说得十分冷静,背后那人却显然被我激怒了,他按在我肩头上的手,陡地紧了一紧,变成抓住了我的肩头,他的两个同伴连忙叫了一句,用的是他们国家的语言,在叫那人别生事。

  可是他同伴的警告,已经来得迟了,就在那人的手指一紧,抓主我的肩头之际,我的左臂,陡地向后一缩,肘部已经重重撞在那人的肋骨之上。

  我也不想多生事,不然,我那一撞,至少可以令得他断两三根肋骨。那人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我已经疾转过身来,看到那人的手按在胸前,神情又惊又怒,他的两个同伴扶住了他,也一脸怒容。

  我指着他们,道:“想打架?还是在这里奉公守法?”我用的也是他们国家的语言。

  那三个人一定以为我是他们国家的人了,一个狠狠地道:“你要是回去。一下飞机,你就——”

  我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活头说,道:“欢迎你们在机场等我。”

  然后,我侧着头,用不屑的神情望着他们道:“看你们的情形,好像很难保护齐洛的安全。”

  那三个人脸色发青,我将行李袋往背上一搭,迎着他们走过去,三个人忙不迭后退,我来到旅馆门口,又转过头来,大声道:“别忘了剪指甲。”

  那个被我撞了一肘的人,还想追出来,可是被他两个同伴拉住了。

  我出了旅馆,这种小冲突、我不会放在心,不过找不到旅馆,总不是愉快的事。我上了车,缓缓驶着。向人问明了当地警署的所在地,转过了两个街角就到了警署,大叫了至少有一分钟,才有一个年轻警员慌慌张张自后面走了出来。

  那警员看到我,怔了怔,道:“什么事,先生?”

  我道:“我是丘伦的朋友。丘伦,就是不久之前,在森林之中发现了他尸骸的那个死者的名字。”

  那警员“哦”地一声,道:“是,是!”他仍是一脸疑惑,道:“你来是……为了什么?”

  我耐着性子,道:“丘伦死因可疑,是不是被人谋杀的?你们有没有调查过?”

  男警员挺了挺身,道:“当然有,他有可能是被谋杀的。可是,那是五年多前的事情了,完全没有线索,无法着手调查。”

  那年轻警员当然不是什么有经验的人,但是我相信,就算是再有经验的侦探人员,对于五年前的一件无头案件,也是无从着手调查的。何况,死者是一个外地来的人,看来当地警方,对这件案子,也不是特别重视。

  我搔了搔头,道:“我想弄明白他的死因,是不是可以将资料——和这件案子有关的资料,给我看看。”

  那年轻警员一口答应,道:“可以。”

  他说着,已拉开了一个文件柜的抽屉,找了一下。找出了一个文件夹来,交给了我,并且示意我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来。

  打开文件夹,有关资料,也少得可怜。除了一份发现骸骨的人所说的有关经过外,只有那森林的一幅简图。画着发现骸骨处的正确地点。另外有一份警方的文件,上面有我的名字,是记录着死者有遗物转交。自然就是海文小姐带来给我的那几张照片了。

  再就是一份法医的报告,说明死者致死的原因,和死亡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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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7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34:24
  死亡时间当然是估计的,大约是五年之前云云。我将资料看了几遍,将那份森林图卷了起来,放进衣袋之中,那警员也没有抗议。

  我离开警局时,无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如果有住宿的地方,我当然会先休息,明天再开始工作。但如今反正我要在车中过夜,我就想先到那森林去看看,可是当我驾车离开了小镇之际,我却又改变了主意。

  森林,只不过是发现丘伦尸骸的所在。丘伦被人杀害之后,将他的尸体埋葬在那里的这个地点,对整件案子的关系不大。

  关系最大的,当然是命案发生的地点,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其次,就是丘伦和海文约会的那个小湖边。丘伦在那里遇到了一件奇事,他也拍下了不少照片,看他的情形,像是去追寻答案,而在追寻的过程中遇害的,到那小湖边上去,比到森林中去重要得多了。

  所以,我改向那小湖驶去,在途中,我又自然地想起了齐洛将军来。

  丘伦在五年多前,声称看到了齐洛将军,而且还托了一个人打电话给我提起这件事。他又拍了不少照片来证明这件事。

  在海文的叙述中,齐洛将军像是在小湖边被人硬拖上一辆车子的,而那辆车子,则是高尔夫球场上所使用的那种。

  循这条线索追下去,应该可以有点头绪。

  半小时后,车子经过一幢建筑物,那建筑物有着相当高的围墙,范围极大,看来超过一公顷,我知道,那就是那所疗养院。

  医院需要有那么高的围墙,这有点怪,或许这是一间专为达官贵人而设的疗养院,所以才要有这样的设备?我当时也没有在意,继续前驶,到了这湖的公路上,在路边停了车,向湖边走去。

  当晚的月色相当好,湖水粼粼,映着月光。湖边静得可以,一个人也没有。湖旁,全是柔软的草地。

  看到这样优美的草地,我在草地上走了一会,估计来到了当日丘伦和海文约会的地点,就在草地坐了下来。

  我先是对着湖水坐着,后来,半转过身子来,向着公路的方向。

  我在迅速地转着念,那种球场上使用的车子,既然不能驶得太远,如今视线所及,公路有几条岔路,但是在我驾车前来之际,除了那座疗养院之外。似乎并没有别的建筑物在。

  那么,这种车子,是不是就是疗养院使用的呢?

  如果是的话,那么,丘伦的死,就和这座疗养院,有极大的关系。

  这座疗养院中的病人,已知的有齐洛将军、辛晏士等等,有这样高贵身份病人的医院,会不会和谋杀案扯在一起?

  我又设想着丘伦当日发生的事,他看到了齐洛将军,从他拍下的照片来看,那个在照片上酷肖齐洛将军的人,是被另外三个人硬拉上车的,那又是为什么?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就算也成了病人,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粗暴的待遇的。

  这其中,当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丘伦就有可能在追查这个秘密之际,惹来了杀身之祸的。

  秘密究竟是什么呢?我不但不知道,而且连秘密的性质如何,也无从设想起。

  在湖边,我呆坐了大约有半小时,一直在想着,四周围十分静,直到我用力抚了一下脸,将思想放松一点之际,我才听到了那一阵悉索声。

  由子刚子我集中精神在思索,所以我无法知道这种声响已经持续了多久,但当我一听到这种声音之际,我就立时循声看去。

  声音是离我坐的地方,大约二十公尺处的一个灌木丛中发出来的。那不是风声,起先,我还以为那是什么小动物,在灌木丛中活动所发出的声音,但是我立时看到了在月色下,灌木丛的影子之旁,另外有一个正在动着的黑影。那黑影,是要略为仔细辨认一下,就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蹲着的人。

  发现了湖边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我不禁呆了一呆,从黑影的动作来看,一时之间,我无法肯定这个蹲着的人是在干什么,我慢慢站了起来,向那灌木丛走了过去。我不是故意放松脚步的,人走在柔软的草地上,本来就不会发出什么声音来。

  那个蹲着的人,一直没有发现我,直到我已经可以看到他,他还是没有发现。

  我看到那人,蹲在地上,正在十分起劲地,用于挖着树根旁的泥土,将挖松了的泥上堆起来。我在他的背后站了半分钟之久,他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我也无法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由于我在他的背后。所以无法看到他的脸面。而他又低着头,挖得全神贯注,好像将泥土挖松,堆起来,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一样。

  我在看了十分钟之后,实在忍不住,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我道:“朋友,你在干什么?”

  我一开始弄出声音来,那人就陡地转过头来,盯住了我,一动不动,那神情,十足是一头受了惊了小动物一样。我伯他进一步吃惊,所以向后退了两步,再向他作了一个表示友善的手势。

  那人在我向后退的时候,动作相当慢地站了起来。直到这时,我才看出,他的身形,相当高大魁梧,看来象是亚洲人,肤色相当黑,眼睛也比较深,貌相很神气,可是神情却极其幼稚。

  这人穿着一件看来极其可笑的白布袍子,以致好好的一个人,弄得看起来象小丑又不象小丑,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味道。

  当他完全站直了身子之后,看他的表情,象是想笑,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整个神情十分紧张,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只好再向他作一个手势,道:“你好。”

  那人的口张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而且在刹那间,他忽然又现出了极其惊惧的神色来,连连向后退。

  他退得大急了一些,以致一下子,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背向灌木丛,仰跌了下去。我一见到这种情形,忙跳过去扶他。我的反应十分快,在他一倒下去之际,我已经跃向前,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谁知道我好意的扶持,却换来了意料不到的后果,我才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忽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那一下怪叫声,听来十分骇人,我还未曾明白他为什么要怪叫之际,手背上陡地一痛,一时之间,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竟然正低着头,用他的口,在狠狠咬我的手背。

  当你的手背被人咬的时候,唯一对付方法,当然是立即捏住咬人者的腮,令他的口张开来。我当时就是这样做,而且,当那人的口被我捏得张了开来之后,我还挥拳,在他的下颚上,重重击了一拳。这一拳,打得那人又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跌进了灌木丛中。

  我摔着手,手背上的牙印极深,几乎被咬出血来。我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不明白的,正想向那人大声喝问之际,两道亮光,射了过来。

  我立时看到,一辆车子,向前疾驶而来,车子的速度相当快,一下子就驶到了近前,自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来,直扑灌木丛。

  那两个人的动作十分快,一扑进灌木丛中,立时抓住了那个人,那个人发出可怕的呼叫声,挣扎着,但是却已被那两个人拖了出来,拉向车子。而在这时候,我也已看清了,那辆车子,正是丘伦的照片中曾经出现过的那种轻便车。

  那两个人自然也看到了我,他们向我瞪了一眼,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我看他们已经将那人拉上了车子,两人中的一个已经跳上了驾驶位,我忙叫道:“喂,等一等,这个人是什么人?”

  那个驾车的粗声道:“你以为他会是什么人?”

  我扬着手,道:“他咬了我一口。”

  那个人闷哼一声,不再理我,车子已向前驶去,我立时跟在后面追,车子去得很快,我追到一半,便不再追车,而奔向我自己的车子,等我上了车,发动车子之后,还可以看到那辆车子的灯光,我驾着车,以极高的速度,疾追上去。

  那辆车子,驶近疗养院,从自动打开的铁门中驶过去。当我的车子跟踪驶到之际,铁门已经自动关了起来,我若不是停车停得快,几乎直撞了上去,幸好我驾驶技术不坏,但是紧急煞车的声音,也划破了静寂的夜,听来十分刺耳。

  我先不下车,在车中定了定神,一切事情的发生,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得会几乎无法适应的地步。我只可以肯定一点,这个有着高得不合理的砖墙的医院,一定有着极度的古怪。

  我吸了一口气,下了车,来到铁门前,向内看去。医院的建筑物,离铁门大约有三百公尺远的距离。医院建筑物所占的面积并不大,围墙内是大幅空地。空地实际上是个整理、布置得极其美丽的花园,整个花园,是纯粹欧洲风格的。在距离铁门一百公尺处,是一圈又一圈的玫瑰花,围着一个大喷水他,喷水池的中心,是一座十分优美的石头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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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8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35:04
 
  建筑物中透出来的灯光并不太多,花园更浸在黑暗之中,看来十分宁谧,全然不象有什么变故发生过的样子。我略为打量了一下,就伸手去按铃。

  我才一按下铃,就听到门铃旁的扩音机,传出了一个听来很低沉的声音,道:“什么人?什么事?”

  我吸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我采用了最审慎的态度,道:“我是一个迷路客,刚才发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想找你们的主管谈谈。”

  我一面说,一面打量着铁门和门栓,立即发现有一具电视摄像管,正对着我,可知和我讲话的人,是可以在一具萤光屏上看到我的。

  我以为,我说得这样模糊,对方一开始,语气就不怎么友善,我的要求,一定会被拒绝的,谁知道对方只是停了极短的时间,就道:“请进来。”

  他答应得那样爽快,倒令得我一呆,可是我已没有时间去进一步考虑,因为铁门已自动打了开来,我道了谢,走进铁门,门立时在我后面关上。

  在我的想象之中,这座医院既然有古怪,我走进去,一定会有十分阴森诡秘的感觉。可是事实上,却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月色之下,经过刻意整理的花园,处处都显得十分美丽。

  当我走过喷水池时,已看到医院的大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向我走来。当我们相遇时,那人伸出手来,说道:“你是将军的保镖?”

  我怔了一怔,反问道:“齐洛将军?不是,我和他唯一的关系,大约只是我们全是亚洲人。”

  那人呵呵笑了起来,道:“那我犯错误了,不该让你进来的。”他讲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现出一种十分滑稽的神情来。

  那人道:“齐洛将军要求我们作最严密的保安措施,我们医院中的病人,尽是显赫的大人物,但从来也没有一个比他更紧张的。”

  这个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面色红润,头发半秃,一副和善的样子,这种样子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十分良好的。

  我和他握着手,他用力摇着我的手,又道:“你说刚才遇到了一些不可解释的事?那是什么?看到了不明飞行物体,降落在医院的屋顶?”

  他说着,又呵呵笑了起来,我只好跟着他笑,道:“不是。”

  他问道:“那么是——”

  我把我在湖边见到的事,向他说了一遍,那人一面听,一面摇着头,道:“是的,我们的一个病人,未得医生的许可,离开了医院的范围。”

  我道:“一个病人?”

  那人道:“是的——哦,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杜良医生,齐治格里。杜良。”

  他好像很希望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似的,可是,我对医药界的人士熟悉程度,还没有到这一地步,所以我只好淡然道:“医生。”

  杜良医生的神情多少有点失望,他继续下去,道:“病人!这个病人,你多少觉得他有点怪,是不是?他患的是一种间歇性的痴呆症。这种病症,十分罕见,发作的时候,病人就象白痴一样,要经过长时期的治疗,才有复原的希望。”

  杜良医生在齐始说的时候,已经向医院的建筑物走去,我跟在他的身边。等到他讲完,已来到了门口,他向我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看他的神情,全然不象是对我有什么特别防范。而他的解释,听来也十分合情合理,我也应该满足了。如果不是有丘伦的死亡——呈现在前,我可能就此告退了。

  我在门口,略为犹豫了一下,杜良扬了扬眉,道:“你不进去坐坐?”

  我道:“不打扰你的工作?”

  杜良摊开了手,道:“轮值夜班,最希望的事,就是突然有人来和你闲谈,你是?”

  我向他说了自己的姓名,虚报了一个职业,说自己是一个纯粹的游客。杜良摇着头,道:“别骗人,游客怎么会到这里来?我看你,是一个太热心工作,想采访一点特别新闻的记者。”

  我只好装成被他识穿的模样,尴尬的笑了一下。杜良十分得意地笑着。我们走进建筑物的大门,门内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大堂,一边是一列柜台,有一个值夜人员,正在看着小说。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形容着医院内部的情形,是因为这家医院,虽然我认定了它有古怪,可是从外表看来,它实在很正常,和别的医院全无分别。

  杜良带着我,转了一个弯,进入了一间如同休息室一样的房间中,他先请我坐下来,然后从电热咖啡壶中,倒了一杯咖啡给我,道:“我只能告诉你,齐洛将军的健康十分良好,可以在最短期内出院,回国去重掌政务。”

  我实在不是为了采访齐洛将军的病而来的记者。我之所以跟了他进来,是另有目的。我的目的,其一是想看看这间医院内部的情形,但是如今看不出什么异状来。我第二个目的,则是想在杜良的口中,套问出一点我想知道的事情来。

  我首先想到的,是丘伦多年前在湖边的遭遇,所以我一听得他这样说,立时凑近身去,显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来,压低了声音,道:“齐洛将军这次是公开来就医的,早五年,他是不是曾秘密来就医?”

  杜良呆了一呆,道:“没有这回事。”

  我伸手指着他,道:“你在这里服务多久了?要是已超过五年,一定知道,请不要骗我。”

  杜良道:“我在这间医院,已经服务超过了十年。”

  我打下一个哈哈,道:“那就更证明你在骗人,我有一个朋友,五年前,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湖边,看见过齐洛将军,还拍下了照片。”

  杜良皱着眉,瞪着我,看他的神情,象是听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但不多一会,他便恍然大悟笑了起来,用力一拍他自己的大腿,道:“对了,那时,将军还不是什么特别显赫的人物,所以我记不起他来,他好像是来过。”

  杜良从一出现开始,给我的印象就不坏,他爱呵呵笑,说话的态度也很诚恳,而且主动请我进医院的建筑物来。实在是一点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可是这两句话,却令得我疑云陡生。

  作为一个医生来说,如果有一个病人,几年前来过,现在又来,正在接受治疗。他绝无可能由于这个病人上次来求医时地位还不是十分显赫,而忘记了这样一个人的。

  杜良的这句话,明显地表示了,他是在说谎。

  他为什么要说谎?是企图隐瞒什么?我一面迅速地想着,一面仍不拆穿他,只是随口附和了几句,道:“我那位朋友,就在他看到齐洛之后的相当短时间内,被人谋杀了,你有什么意见?”

  杜良的回答到很得体,他道:“我能有什么意见?”

  我盯着他,道:“我想,他是由于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所以才招致杀身之祸的。”

  杜良神情感叹地道:“是啊,探听别人的秘密,是一个坏习惯——”他说到这里,伸手向我指了一指,道:“是对健康有害的。”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四面看看,杜良道:“你不是认为我们的医院中有什么秘密吧?”

  我故意道:“那也难说得很。”

  杜良又笑着,凑近我,道:“据我知道,在地下室,正在制造吸血僵尸、科学怪人,还有鬼医,你可真要小心一些才好。”

  我道,“好笑,很好笑。”

  我站着,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道:“对不起。我要走了。”

  杜良像是十分惋惜,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也站了起来,他一直陪着我,走出了医院的大铁门,看着我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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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9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35:32
  如果不是对于多年前洛将军的事,杜良的话引起了我的怀疑的话,我真可能就此离去,另外循途径去调查丘伦的死因了。但这时,我既然有了怀疑,自然不肯就此算数。当时,我驾着车向前驶,直到我肯定杜良已经看不到我了,才停了车,熄了灯。

  四周围十分静,我在车中静坐了片刻,将发生在丘伦身上的事,和我自己的亲身遭遇,又他细想了一遍。仍然觉得那座勒曼疗养院的可疑是一定的。但是究竟可疑在什么地方,我却也说不上来。

  我停了大约只有几分钟,就下了车,循原路走回去,等到我可以看到医院的围墙之际,我的行动,变得十分小心,尽可能找到掩蔽体,掩蔽着前进,在离开围墙只有一百公尺左右之际,我是直冲了过去的。

  一到了墙脚上,我贴墙站定,抬头向上看去,约有八尺高的围墙,看来十分异样。我不能肯定墙头是否另外还有安全设施。要爬上这样高的围墙,对旁人来说已经不是易事,但对我来讲,却还并不难。

  我先取出了一副十分尖锐的小凿子,将尖端部份,插进了砖缝之中,然后,逐步逐步向上爬去。大约是经过了四五次同样的程序,右手向上伸,已经可以摸到头了。我缓慢地伸出手去,在墙头上小心轻碰着,发现场头上除了粗糙的水泥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只要一用力,就可以翻过墙头去。

  围墙上什么保安措施都没有,这多少今我有点失望,因为我想,这间医院,如果和重大的秘密有关的话,就不应该如此疏忽的。如今这种情形,是不是表示我犯了错误,这间医院其实并不是我的目标?

  我想了一会,心想不管怎样,偷进去看看,总不会有损失的。所以我一耸身,身子已经打横着越过了围墙,墙脚下是草地,我放松了身子,向下跳去,轻而易举,就进了医院的花园之中。

  这时,我是在医院建筑物的左侧,在月色下看来,整个花园十分静,一个人也没有。我向前迅速走出了几步,发现月光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这是相当容易被人发觉的。

  我立时矮下了身于,用可能的最高速度向前移动。不一会,就来到了建筑物的旁边,贴着墙走了十来公尺,就到了一扇门前,门锁着,但是在弄破了玻璃,伸手去之后,门立时打了开来。

  门内是条相当狭窄的走廊,灯光黯淡,走廊的两边大约有八到十间房间,门都关着。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试推每一张房门,有的没有锁,有的锁着,没有锁的房间,包括有两间是洗手间,另外有三间,堆放着一点杂物。

  这种情形,和普通的医院一样,实在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已经快走出这条走廊了,走廊外面,是一个穿堂,可以看到有两架升降机。这时,其中一个升降机的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走了出来,向前走去。我为了不让他看到,就闪身贴住一扇门。

  等那人走了过去,我反手去扭门柄,门锁着。在这以前,我也曾发现有三四扇门是锁着的,我并没有去打开它们,因为我认为这些房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这时——我发现那间房间锁着,我也不打算去打开它,只是在寻找着适当的时机,越过那个穿堂,到医院其他地方,去察看一番。

  可是也就在这时,我突然被一种听来十分奇异的声音所吸引。这种声音,在乎一入耳之际,绝无法肯定那是什么声音。而它又是在离我极近的距离所发出来的,所以着实令我吓了一跳。

  我立时打量着身边的情形,极快地,我就发现在我的身边,实在没有任何可以发出声音的东西。而且,声音听来,是在我身后发出来的,而我,是背贴着一扇门站立着。那也就是说,声音是从门后发出来的。

  一肯定这一点,我也可以估计到,那种听来绝不悦耳的声音,是有人在门后面,不知用什么东西在门上刮着所发来的。

  我吸了一口气将耳贴在门上。耳朵一贴上去,声音听得更清楚,听来,那像是有人用手在门上爬搔着一样。我听了约有半分钟,心中起了一种极度的诧异之感。这一带的房间,大都是杂物室,有什么人,会躲在一间杂物室中,用手抓着门?

  我再转了转门柄,门仍然推不开,我略向锁孔看了一下,这种门锁,不消半分钟就可以弄得门开,我也立即取了一根细铁丝在手,可是当我将细铁丝向锁孔中伸去的时候,手竟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这实在是令我自己也感到诧异的事,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绝没有理由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感到害怕的。我自己心中,也知道自己其实不害怕,那只是一种极度诧异之感。这种感觉告诉我,如果我打开了门,可能有难以形容的可怕的事存在。

  我略停了一停,再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刚才不由自主地发抖,感到好笑,心中自己对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是医院中死去的人变成了鬼。”

  心情略为轻松了些,动作自然也顺利了许多。在我开锁的过程中,那种爬搔声,一直在持续着,直到锁孔中传来了轻松的“啪”地一声,那种声音才停止。

  我伸手握住了门柄,并不立即打开。

  如果,刚才那种声音,是有人在门后所弄出来的。那么,我一打开门。一推,门就会撞在那人的身上。那个发出爬搔声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果他被我一碰,就大叫起来,那么,我一定会被人发现。

  所以,我在推门进去之前,必需为我自己着想一下,先做一点准备工作。

  我的准备工作,说穿了极其简单,就是改用左手去开门,而右手握成了拳。

  转动门柄,慢慢推门,门才推开了几寸,我就可以肯定,门后面,果然有一个人站着,这个人,一定站得离门极近,因为我已遇到了阻力,无法再继续向前推。

  既然肯定了门后有人。我实在不能再犹豫了,我吸了一口气,用力一推门,门向内撞过去,显然是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我推门的力道相当大,将那人撞得跌退了步,我已闪身而入,房门内的光线十分黑,我也来不及去分辨那人是什么人,右拳已经挥出,重重地打在那人的下颚之上,那人立时向后仰跌了出去,跌倒在一堆杂物之上。

  直到这时,我仍然未曾看清那人是什么人,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捱了我这一拳之后,至少在半小时内,不会醒来。

  所以,我立时反手关上门,伸手在门旁,摸到了电灯开关,着亮了灯。

  灯光并不明亮,杂物储藏室根本就不需要太明亮的灯光。但也足以使我看清,那人在捱了一拳之后,身子是半转着扑向前的,这时,正背向上,扑在一堆床单之上。

  那人穿着一件看来十分滑稽的白布衣服,伏在那堆床单上,一动也不动。

  我走前几步,俯下身,来到那人的身边,将他的身子翻过来,面对着我。

  当我翻过了那人的身子之后,我立时看清了那人的脸面,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我整个人,如同遭到雷击一样地呆住了。

  21

  我看到的不是什么怪物,如果我看到的是一个怪物的话,哪怕它的脸上,长着八个鼻子,十六双眼睛,舌头三尺长,嘴巴一尺宽,我也不会那么震呆。

  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样子是很威严,正因为我的一拳而昏了过去。

  令得我震呆的是,这个人是我的熟人,而无论我如何设想,我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在这个地方捱了我一拳的。

  这个人是陶启泉!

  这个人,真的是陶启泉!

  我可以说,从来也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慌乱,一时之间,我张大了口,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陶启泉,我在最初的那一刹那间,几乎已无暇去想及陶启泉何以会在这里出现这件事了。我所想到的只是:陶启泉是一个病情极严重的人,他患的是一种严重的心脏病。

  一个严重的心脏病患者,突然之间,捱了我重重的一拳,这一拳,力道只能令正常的人昏迷,但是却可以令陶启泉这样的病人丧生!我这一拳,令陶启泉死亡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当时我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我几乎是扑着向前去的,几乎也跌倒在那堆床单上。我立时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因为他的脸色,看来极其苍白,我几乎以为他已经死去了。一直到我的手指,感到了他鼻孔中呼出来的气,我剧烈跳动的心才算渐渐回复了正常。

  陶启泉没有死,他只是被我的一拳,打得昏了过去,我立时又推开他的眼皮,他的瞳孔,看来也正常,我拉开他的领口,伸手去探他的心口,心跳也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心想,陶启泉看来情形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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