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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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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30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25:30
  7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二时,阿拉伯一个小酋长国的石油部长的办公室中,石油部长阿潘特正在发怒。

  阿潘特有着十分英俊的外型,他的正式称呼,应该是阿潘特王子,或者是阿潘特博士——牛律大学经济学博士。阿潘特现在的职位是石油部长,未来的职位,肯定是这个小酋长国的元首。

  这个小酋长国的土地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到一百万,但是在国际上的地位却十分重要,因为这个小酋长国的所有领土,几乎全是浮在质量最优的石油上的。小酋长国出产的石油,极其丰盛,是各先进工业国争相购买的对象。

  阿潘特刚才接见了一个rb代表,那个rb代表,是代表了rb三个大企业机构来晋见他的,开始会谈时,气氛十分好,但是那rb代表,越讲越靠近他。由于当时在谈论的,是一个双方都感到十分有兴趣的问题,这个问题如达成协议,可以使阿潘特王子个人的银行户头,每年增加九位数字以上的瑞士法郎的存款,所以阿潘特并没有注意到那个rb人离得他太近了。

  rb人讲得起劲,口沫横飞,突然拿起了桌上的金质裁纸刀,挥舞著,用加强语气的手势,而几乎在绝不留意的情形之下,裁纸刀的刀尖,忽然刺中了阿潘特王子的手背,刀尖刺破了表皮,血流了出来。

  rb人大惊失色,嚷叫着走出了办公室,办公室外的人立时进来,阿潘特王子用口吮着伤口,血很快就止住,只不过割伤了一点点,那是一件小事,原不足以令得阿潘特王子生气。

  可是,那rb人在混乱中,嚷叫着走出了办公室之后,却没有再回来,阿潘特等了十多分钟,不耐烦了,吩咐秘书打电话到rb使馆去查询,结果却令得阿潘特王子很生气。

  rb大使馆的回答是:我们从来也不知道敝国有这样的一个代表到来。

  那个自称代表了rb三大企业的rb人肯定是假冒的。

  阿潘特王子立时紧张了起来,一面下令追查何以一个假冒的rb代表,竟可以通过复杂的晋见手续,而来到办公室和他面对面他讲话,并且还用一柄锋利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刀刺伤了他。

  同时,阿潘特王子立时驱车到医院,由全国所能召集的最好医生和化验师,替他作紧急的检查,他曾被那个来历不明的rb人所刺伤,如果有什么毒药在那柄刀上,那实在不堪设想。

  阿潘特王子的怒气,维持了三天,在这期间,他甚至拒绝参加一个国际性的石油会议。

  三天之后,查明了以下几件事:

  假冒身份的rb人,经过极精密的设计,所使用的文件,简直和真的一样,显然是一个大集团的杰作,很难是个人力量所能做到的。

  阿潘特王子手背上的伤口,已完全痊愈,没有毒,当然也没有发炎恶化,什么事都没有。

  阿潘特王子办公室中,也没有任何损失,办公室中有不少价值连城的陈列品,一点损失都没有。那个假冒身份的rb人,竟不知他有什么目的而来。

  阿潘特王子事情忙,不久就忘记了这件事,只是对接见人方面,更加小心而已。

  但是沙灵却没有忘记这件事。沙灵是英国人,保安专家,曾任英国情报局的高级官员,退休后,受骋来这个小酋长国,出任保安主任,负责对这个小酋长国首脑人物的保安工作。

  假冒身份的rb人事件发生之后,沙灵组织了调查工作,然而,那rb人却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

  为了进一步调查,沙灵亲赴rb,在rb经过了十多天调查,一无所获,离开rb,经过我居住的城市,停留了一天,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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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31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25:54
  8

  我和沙灵是老朋友了,他今年六十六岁,可是身体精壮如中年,头脑灵活如青年。

  在我的书房中,他一面晃着酒杯,令杯中冰块轻轻相碰,发出悦耳的“叮叮”声,一面将假冒身份的rb人的事,详细讲给我听,道:“照你看,这个rb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了一想,道:“看来,好像是想行刺,但由于临时慌张,所以仓惶逃走。”

  沙灵摇头,道:“也不是,他根本没有获得什么消息,谈话的内容,只不过是想获得额外的石油供应。”

  我吸了一口气,道:“有什么损失?”

  沙灵苦笑了一下,道:“这一点最令人难解,因为一点损失也没有。到个假冒身份的rb人,他的损失倒不少,假造的文件、旅费等等,数字也不小。天下不会有人花了本钱,来作没有目的的事。

  我又想了一会,才道:“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假冒身份的人,原来是有目的的,但是后来发生了意外。他割伤了王子的手,使他的目的无法达到,所以他只好知难而退,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沙灵呆了片刻,道:“在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之前,只好接受这个解释。”

  我有点恼怒,道:“这就是唯一的解释。”

  沙灵摇着头,可是又不出声,我又道:“你还在想什么?还有什么别的假设?即使假设也好。”

  沙灵望了我片刻,道:“我在rb多天,虽然没有找到那个假冒身份的rb人,可是却获知了两件性质相类,无可解释的事。”

  本来,我对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但一听沙灵这样讲,这种无可解释的事,居然还不止一件,这使我感到十分好奇。

  我忙道:“两件什么事,说来听听。”沙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皱着眉。他在皱着眉的时候,满脸都是皱纹,看来像是一个糟老头子,可是我却知道这个糟老头子,绝不是简单的人物。在苏格兰,他曾破奇案,是世界公认的最佳办案人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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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32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26:10
  9

  战后,rb工业迅速发展,形成了不少新的财团。这种新财团的首脑,财富增加的速度之快,极其惊人,到了八十年代,其中有几个,个人财产,几乎已达到了天文数字,成为世界新进的财阀。

  竹内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新进财阀,他掌握的企业,组织极其庞大,雇用的员工超过三万人,产品行销世界各地,是rb工商界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年纪还很轻,只有五十八岁。

  这样的一个重要人物,是世界瞩目的,他每天接见不少客人,能被他接见的,自然不是普通人,但也要经过缜密的安排。

  一天,竹内先生接见一了个来自阿拉伯的代表,那个阿拉伯人,自称可以代表几间著名的阿拉伯石油公司,使竹内的企业,获得更多的石油供应。

  自从能源成为危机以来,所有工业家最担心的,就是石油的供应,竹内先生对这个阿拉伯人,自然招待周到,白天在办公室倾谈得十分投机之后,晚上又在间著名的艺妓馆设宴招待,酒酣耳热之余,主客双方,一起带着酒意而起舞。

  在跳到接近狂热之际,那个阿拉伯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拔下了一个艺妓头上的头钗,挥舞着,一不小心,头钗在竹内先生的手臂上,刺了一下,刺破了竹内先生的皮肤,造成了轻微的出血。

  客人千道歉万道歉,主人豪爽地一点也不放在心头上,当晚仍然尽欢而归。

  事情本来一点也不稀奇,但是第二天,当阿拉伯人在约定的时间,没有出现在竹内办公室之际,竹内先生一查询,根本浚有人知道这个阿拉伯人的来历,所有和阿拉伯国家有关的机构,没有一个知道这个阿拉伯人的来历。

  竹内先生十分震怒,下令追查,可是却一点结果都没有。由于根本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沙灵是在调查那个假冒身份的rb人时,无意中知道这件事的。“两件事,有着相同的情节。向阿拉伯人冒认rb人,向rb人冒认阿拉伯人,求见的全是超级大人物,而求见过程之中,大人物都曾受到一度的损伤,则是微不足道的,然后,假冒身份的人就消失无踪,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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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33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26:27
  10

  辛晏士是华尔街的大亨,办公室的豪华,举世闻名,一本专门杂志,曾作过专题报道。

  他是犹太人,是美国前十名的豪富之一。有经济权威估计,如果他要调动资金的话,可以在一夜之间,调集收买一个中美洲小国家所需的现款。

  美国人政坛人物和辛晏士都有交情,虽然辛晏士自己从来也未曾出过面,进行过什么活动,但是谁都心里有数:美国总统在作重大决定之际,一定会通过私人代表,找他先商量一番。

  世界上有四十二亿人,但是像辛晏士先生这样的重要人物,不会超过四十二个。

  辛晏士先生的嗜好是打高尔夫球,每次他在私人的高尔夫球场打球之际,保镖云集,和他在其他场合出现的时候一样。

  辛晏士先生最注意的就是他的安全,一个人到了象他那佯的地位,除了生命安全之外,也没有什么再可以值得注意的事了。

  但是,有一次,当他正在挥棒打击高尔夫球之际,却发生了一桩轻微的意外,一个球童背着沉重的一袋球棒,在辛晏士先生的身边,一个站不稳,身子倾侧了一下,球棒擦到了辛晏士先生的手背,该死的球棒上,不知怎人有一枚尖钉,尖钉就在辛晏士的手背上,刺出了一道口子,造成了出血。

  这种轻微的受伤,在旁人身上,全然不算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发生在身份、地位如此尊贵的辛晏士先生身上,当然大不简单,一辆专车立即将他送到医院,经过两名外科医生的悉心料理——这样的小损伤出动了全国闻名的外科医生,这情形就像是出动了一枚火箭去猎兔一样。

  两天之后,辛晏士的伤口痊愈了,他的保镖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去寻找那个球童,即发现那个球童,在事发当天晚上,就死在住所之中,警方调查的结果是,死于煤气泄漏的意外。

  爆气泄漏的意外每天都有发生,那球童的死因,也绝无可疑之处,辛晏土先生的伤口上也早已痊愈。甚至未曾留下任何疤痕,事情自然也告一段落了。

  沙灵是在闲谈之中,知道这件事的,他也把这件事,归人了和阿潘特、竹内受伤的同类,关于这一点,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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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34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26:46
  11

  我道:“辛晏士的受伤,只是意外,其中并没有什么人假冒了身份,刻意来使他受伤。”

  沙灵瞪着眼,道:“可是,一个球童,使辛晏士受伤的人,当晚就死了。”他挥着手,道:“别告诉我那是意外,我根本不信。”

  我瞪着他,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的是一个球童,受雇去弄伤辛晏士,然后,被杀了灭口。”

  沙灵道:“正是这样。”

  我闷哼了一声,道:“目的何在?”

  目的何在?沙灵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他站了起来,来回走着,然后站定,伸手直指着我,道:“阿潘特、竹内,辛晏士,全是极有地位、财产多到不可计数的人物,是不是?

  我点头道:“是,他们的身上,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出数以亿计的美金,只要他们愿意拿出来。但是只是令他们受点轻伤——”

  我讲到这里,陡然一怔,刹那之间,我想到了什么,以致讲不下去。

  沙灵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道:“皮肤受点伤,以致出血,看来是无足轻重的,但是有些毒药,一见血就可以致人死命,这种毒药。照中国人的说法,是见血封喉。”

  沙灵道:“可是他们并没有中毒。”

  我挥着手,道:“毒药的性质、种类,有好几十万种,可能其中有一种慢性毒药,在中了毒之后,要隔若干时日,才会发作。”

  沙灵的脸上,又浮满了皱纹,道:“但是,阿潘特在受了伤之后,曾作过详细的检查,医生说——”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别相信医生的话,八十万种毒药之中,至少有七十九万九千种,医生是不知道它们的来龙去脉的。”

  沙灵的神色变得十分沉重,道:“真有这样的事?”

  我十分郑重他说:“绝对有。”

  沙灵又急速走厂几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做这些事的人,他们的目的,是在毒药的毒性发作之际,进行勒索。”

  我道:“当然是。”

  沙灵吸了一口气,道:“那太可怕了,这种神秘的毒药,什么时候发作?”

  我摊开了手,说道:“谁知道,一年,半载,或许更快,或许更慢,”

  沙灵又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就感到这种事,定是充满了罪恶阴谋的,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我……”

  “我拍着他的肩,道:”是的,只好等着。“

  沙灵和我的交谈,至此结束,当天,我送他上飞机,回那个阿拉伯酋长国去。

  在以后的日子中,我也时不时注意着,一记起来,就和沙灵通一个电话,沙灵有时也打电话给我。

  在和沙灵不断保持联络期间,又曾发生了许多事,我也因为许多不同的事件,到过许多不同的地方,所以,有许多次,沙灵打电话给我时,我都不在家。但是沙灵都有留话,所以我在回家之后,都可以主动和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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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35楼 发表于: 2008-03-18 18:27:06
  12

  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丘伦的事,阿潘特王子、竹内、辛晏士的事,全是发生在许多年之前的,至少有五年以上了。我只不过是将那时发生的事,补记出来,在以后发生的事,和这些事,至少有五年以上的时间间隔,请注意这一点。

  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我和沙灵讨论的最后结论,是令得辛晏土等大人物受伤的人、可能是趁机用看来十分简单的方法,下了复杂的慢性毒药,以待毒发时,可以勒索巨款。

  看来那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飞逝,五年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当时的“结论”,分明只是一种猜测,绝不是事实。

  在最近一次和沙灵的联络中,沙灵在电话中道:“卫斯理,毒药敲诈说,好像不成立了。”

  我同意他的说法,道:“是不成立了。”

  沙灵的语意有点迟疑,道:“这些年来,我将一件事,作为业余嗜好,你猜是什么?”

  我苦笑,这怎么猜得到?我只好道:“是不是搜集阿拉伯王宫中逃出来的女奴?”

  沙灵“呸”地一声,道:“别胡扯,这五年来,我尽一切可能,通过一切关系,搜集世界上大人物受轻微伤害的记录。”

  我‘啊’地一声道:“为什么?”

  沙灵道:“那还不明白?想看看除了阿潘特、竹内、辛晏士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例子。”

  我沉默了半晌,沙灵的坚毅不屈我是深知的,但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工作,我却也觉得难以想象。

  我问道:“结果怎样?”

  沙灵道:“结果十分美满,或者说,结果极其令人震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忙道:“怎么样?请详细告诉我。”

  沙灵先吸了一口气,即使是在远距离的电话通讯中,还是可以听到他吸气时所发出来的那“嗤”的一声响,他道:“我调查了超过一百个大人物,调查的对象,全是超级大人物,其中包括了十余个国家的独裁者,各行各业方面的‘大王’,所有我调查的对象,都可以在一小时之内拿出二十亿以上的美金来。”

  我有点啼笑皆非,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工作,即使以沙灵的能力和人际关系而言,也是一项十分困难的工作,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问道:“你调查这些大人物的什么事?”

  沙灵答道:“我调查他们是不是在过去几年间,曾受过轻微的割伤。”

  我叹了一声,道:“沙灵。全世界任何人,一生之中,都曾有过轻微的割伤。”

  沙灵道:“你别心急,听我说下去,我调查的结果。极其令人震惊,他们在过去十年之中,部曾受过不同程度的轻微损伤。”

  我大声说道:“我早已说过,任何人,不管他是穴居人或是石油大王,都会在生活中有过轻微损伤的。”

  沙灵道:“其中有二十八个人,受损伤的情形,和阿潘特王子相类似。”

  我不禁无声可出,呆了片刻,才道:“有人假冒身份,去接近大人物,特意今他们受到轻微的伤害?”

  沙灵道:“一点也不错,而且,这二十八个受伤的人,事后都曾调查过令他们受伤的人,都毫无结果。这些假冒身份的人,事先都经过极其填密的、几乎无懈可击的安排,不然,也下会见到那二十八个超级大人物,而他们的目的,似乎都只是造成一些轻微的伤害,然后在事后,就不知所踪。”

  我不出声。

  沙灵追问道:“难道你还认为这是偶然的么?”

  我吸了一口气,道:“当然不是偶然事件——其余的人如何?”

  沙灵道:“其余的人所受的损伤,也全都由于他人不小心所引起的,情况种类很多,有的是侍者的不小心,有的是被突然破裂的玻璃所割伤,我无法——列举出来,伤害不是由于他们自己不小心而造成的,而是人为的‘意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沙灵,你看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沙灵道:“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我只是调查、搜集了这些资料,可是绝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事在进行着,也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何在,因为那些伤害,都极其轻微,至多两三天就痊愈了,而且一点后患也没有,谁都在事后,不会将之放在心上。”

  我想了想,道:“调查的结果的确十分令人震惊,可是一样没有结论。”

  沙灵闷哼了一声,道:“既然有人在十年之间,不断在从事同样的工作,那么当然是有原因的,卫斯理,事情是发生在世界顶级人物的身上,并不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我越来越觉得其中有极其强烈的犯罪气味——别说我是由于职业的本能,所以才如此说。”

  我忙道:“我没有这样说——对不起,在你的资料之中,最早有这样受伤记录的人是谁?”

  沙灵道:“齐洛将军。”

  我怔了一怔,对齐洛将军,在我的记忆之中,好像是有一件什么事,与这个军事强人有关的,但是一时之间,我却想不起来了。

  我只是“嗯”地一声,重复了一句,道:“齐洛将军。这个人——”

  沙灵道:“他受到轻微割伤时,还不是将军,只是上校,他当时掌握着那个国家的装甲部队,已经是极具势力的实力派军人,而且准都可以看得出,这个军官的潜势力极大,只要他发动政变,就一定可以用武力来夺取政权,成为一国元首。”

  我又“嗯”地一声。道:“五年多前,他真的发动了政变,也成功了。”

  沙灵道:“是,一直到如今,他的权力越来越巩固。他受伤的经过,是在俭阅一次军事操演之中,一个士兵的刺刀,不小心刺破了他的手背。”

  我说道,“看来那是一桩意外,齐洛将军……齐洛将军……他……”

  我一面说着,一面竭力在想着,为什么我对这个军事强人会有特殊深刻的印象。

  陡然之间,我想起来了。

  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有一天下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从欧洲打长途电话给我,说是受丘伦所托,要他告诉我,在欧洲中部的一个小湖边,见到了齐洛将军。

  这样的一个电话,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自此之后,我也未曾听过任何有关丘伦的消息。

  丘伦行踪飘忽。我和他感情虽然很好,但是几年不通音讯,也不足为奇,谁知道他在干什么,或许,他是在非洲的黑森林中,拍摄蚂蚁的活动情形;也或许,他在阿拉伯酋长的后宫之中,替酋长的佳丽造型。

  当时,我只是想起了何以齐洛将军会给我特别的印象,并没有任何的联想,事实上,也根本不可能将两件看来毫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

  我问道:“对,齐洛将军,他那次受伤,到现在,已经有多久了?”

  沙灵道:“九年多,准确他说,九年零十个月了。”

  我道:“看来,那次受伤,对他没有造成任何损害,是不是?”

  沙灵的声音有点茫然,道:“是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损害。”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那么,那次损伤,可能真是意外。”

  沙灵只是不置可否地支吾了一下,我道:“你只管进行调查,我觉得这些事很怪,也尽我力量去找寻答案,我们保持联络。”

  沙灵答应了,我和他的谈话,至此结束。

  虽然我答应了沙灵,尽我的力量去寻找答案,但是我的力量再大,在这件事,也使不出来,因为一切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我所能做的,只是推测、估计。可是我作了好几十种假设,都无法圆满地解释这一百多个世界上超级人物的遭遇,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也无法想像是一些什么人在进行着这样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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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事情有时候很巧,两天前才和沙灵在谈话中提到了齐洛将军,两天后,在报上看到了他的一则新闻,军事强人齐洛将军,因患心脏病,赴瑞士治疗。

  一般来说,军事强人的健康,一旦发生了问题,就会造成政治动摇的局面。好在齐洛五年来的统治,己立下了基础,只要他患的不是不治之症,倒还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我看了这则新闻,想起多年前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打给我的电话,正是自瑞士的一个小镇上打出来的。不过我只是想到了这一点,也未曾对两件事作出任何的联系来,看过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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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更巧的是,半个月后,忽然有一个看来是欧亚混血儿,身形硕长,十分美貌的女子,登门造访,我请她进来,她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是海文,在一个联合国儿童机构中担任翻译员,那个机构是在瑞士设立总部的。”

  我“哦哦”地应着,可以肯定,以前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位海文小姐,也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海文坐了下来,坐的姿势十分优雅,一望而知,她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望着我,道:“我受了一个人的委托,交给你一点东西。”

  海文一面说,一面打开她的手袋,取出下一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来。

  我仍然莫名其妙,接过了信封,望着她,她有点抱歉似地笑了一下,道:“这位朋友叫丘伦。”

  一听到丘伦这个名字,我立时“哈”地一声,道:“是他,他可好么?”

  海文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了一丝阴影,声音也变得低沉,道:“但愿他好。”

  我吃了一惊,这种口答,往往是包藏着凶耗的,我赶忙说道:“他——”

  海文略侧过头去,道:“他死了。”

  丘伦死了!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海文又道:“他死了很久了,法医估计,至少它有五年之久,可是他的尸体,直到最近才被发现。尸体埋在一处森林中,由于埋得不够深,在一场大雨之后泥土遭到冲刷,露出了他的骸骨来。”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道:“是谋杀?”

  海文道:“是,警方是那样说,他身上的衣服,全腐烂了,后脑骨有遭过重击留下了的伤痕,法医说,那是他致死的原因——”

  海文讲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挥着手,打断了她的话头,道:“等一一等,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如何获得他的遗物的?”

  海文低下头去,道:“在他死之前,我才和他相识不久,和他有几个约会,在他的内衣袋中,藏着一小纸条,是我写信给他的地址,和一个号码,警方发现了他的骸骨之后,根据地址找到了我。”

  我皱着眉,心头疑云陡生,丘伦是我的好朋友,他不明不白叫人谋杀了,这件事,我可不能不管。

  我在想着,海文小姐低叹了一声,道:“难怪自那次约会之后,他冉也没有来找过我,原来我们在分手之后,他已经遭了个幸,唉,真想不到,他其实是一个十分可爱的人。”

  我问道:“小姐,你刚才还提及一个号码?”

  海文道:“是的,经过警方调查,那个号码,是当地一个小镇的公共汽车站储物箱的号码。去一追查,由于那个储物箱久未有人开放,站方早已开了,将箱中的东西取了出来,另作保管,就是你手上的那纸袋,其中有一张纸条,请你看看。”

  我忙打开纸袋,看到纸袋中,行不少照片。我来不及看照片,先取出了那张纸条来,纸条上龙飞凤舞般写着草字:“如果我有任何不幸,请将这些照片,交给卫斯理先生,他的地址是——”

  我抬头向海文望去,海文道:“恰好我有一个假期,而我又早就想到东方来旅行,所以,我就将这东西,带了来给你。”

  我忙又取出照片来,照片一共有十多张,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之感,照片上所拍的,是两个人,挟着一个人上一辆车子的情形,全部过程可以连贯起来,但拍摄之际,显然十分匆忙,有点模糊不情,最后几张,距离相当远,是那辆车子己绝尘而去的情景,而那辆车子,则是一辆高尔夫球场中用的车子。

  我抬起头,道:“这些照片,是什么意思?”

  海文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天丘伦的表现非常怪。他本来就是一个怪人,但是我认识他之后,从来也未曾看到他怪到这样子过,那天,我在湖边,背对着他,已经感到他的呼吸在我身后,可是忽然之间,他却怪叫了起来——”

  海文小姐接下来所讲的事,就是在第一和第三节中已经叙述过了的事。我听海文的叙述,指着照片,道:“这样说来,他认为那个被带上车的人,是齐洛将军。”

  海文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道:“看来,的确是这样。”

  我心中的疑感更甚,道:“看来他还十分认真,因为事后,可能就在当天,他叫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我。”

  海文睁大了眼,我又道:“他以后的行踪,你是不是清楚?”

  海文道:“不清楚,当时我十分愤怒,头也不回就上了一辆在公路上驰过的车子,离开了。”

  我又问道:“他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当地警方难道没有调查他的行踪?”

  海文说道:“事件发生太久了,完全没有法子调查,只好不了了之。”

  我再看那几张照片,心中思潮起伏。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这种车子,并不适宜于长途行驶,一定就在附近,可以找到答案。从这几张照片的情形看来,丘伦分明是一面奔跑,一面拍摄下来的,那么,他是在追那辆车子?

  人的奔跑速度,当然比不上车辆的速度,丘伦追到后来可能停了下来,但是他一定已看清了车子是驶到什么地方去的。

  他结果被人在后脑以重物撞击致死,那么,他要去的地方,可能就是他致死的所在。

  这其间的经过,只要通过简单的推理,就可以找出来龙去脉来,但是问题是: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被谋杀呢?

  我想了片刻,道:“小姐,怕摄这些照片的正确地点,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

  海文道:“当然可以。是在瑞士西部的一个小湖边,那个小湖,邻近勒曼镇。那是一个只有几十口人的小镇,是渡假的好地方。”

  我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已经在盘算,是不是要到丘伦发生意外的地方去一下,调查一下丘伦的真正死因,海文的话才一出口,我就陡地一怔,道:“哦,勒曼镇……勒曼镇……”

  我将这个小镇的名字念了两遍之后,连忙俯身,在茶几下的报架中,去翻查旧报纸,找到了军事强人齐洛将军心脏病到欧洲去就医的那段新闻,新闻中说得很明白,齐洛将军将到瑞士西部的勒曼镇一家疗养院中,接受检查和治疗。“

  海文道:“或许,早两个月,有一个美国华尔街的大亨,也到过勒曼镇。”

  我心口又陡地一动,道:“这个大亨——”

  海文道:“叫辛晏士,听说是犹太裔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辛晏士,就是那个在打高尔夫球时意外受过轻微损伤的大亨!

  我隐隐地感到几件事之间,可能有着某种联系。但其间究竟是什么联系,我却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海文小姐站了起来,道:“丘伦要将这几张照片给你,是不是因为那可能和他的死因有关?”

  我又看了那些照片一眼,道:“海文小姐,当时,他一定是感到事情非常特别,所以才会不顾你,而去追查他认为特别的事情的,而他遇害的日期,可能就在你们分手的那一天,或者,迟上一两天,总之就在那几天之内,这些照片,无疑是极重要的线索。”

  海文迟疑道:“隔了那么多年,还能查得到?”

  我指着照片,道:“我想可以的,你看,这几个人的样子,拍得很清楚——”

  我说到了一半,陡然停止,双眼有点发直,我立时向海文看了一眼,看到她的神情也很古怪。我知道在那一刹那间,我们都发现了共同的一点,在照片上,被人抓上车的那个人,看来和报上齐洛将军的相片,十分近似,简直就像是一个人。

  海文在恢复镇定,她低呼了一声,道:“天,丘伦没有看错。”

  我用力摇着头,道:“两个相似的人,不算是特别。”

  海文指着报纸,说道:“可是齐洛将军一有了病。哪里都不去,偏偏到勒曼疗养院去,这就有点特别。”

  她说得对,的确有点特别,看来,我是非到那个小镇上去走一遭不可了。事情中有丘伦的死,海文的生活看来十分平静,我倒不想她牵涉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怪事之内,是以我道:“我到那里去看看,希望你有一个快乐的假期,调查丘伦死因的事交给我好了。”

  海文小姐皱了一会眉,神情有点无可奈何,道:“好,我的假期是两星期,如果我渡假完毕,你还在瑞士,我们还可以相见。”

  我道:“希望这样。”

  海文很有礼貌地告辞,我送她到门口去后回到客厅,再仔细比较照片上的那个人和报上齐洛将军的相片,越来越觉得两人近似。

  半小时后,白素回来,我将海文来访的经过,说给她听,白素呆了半晌,道:“那个电话,丘伦是十分认真的,所以他才叫人打电话来。”

  我苦笑,道:“他也真是,既然认真,就该自己打电话来,随便拉了一个人,无头无脸,来一个电话,叫我怎么处埋?”

  白素道:“他人都死了,你还埋怨他?”

  我思绪十分乱,一时之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丘伦的死是一个事实,他是为什么死的?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所以才导致死亡?他发现的秘密又是什么呢?是他发现了一个军事强人,有着一个替身?

  如果那样的话,那么他涉及了一些重大的政治阴谋了,我是不是应该去淌这样的浑水呢?

  在我思索间,白素低声道:“无论如何,你总应该到那疗养院去一次。”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也这样想,不过事情是不是和疗养院有关,我也无法确定——”

  我顿了顿,又道:“只好到了那边,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她忽然说道:“晚报上的消息说,我们的一个朋友,因为心脏病猝发,进了医院。”

  我“啊”地一声,一个人因为心脏病而进医院,而能在报上有报导,这个人自然是大人物了,我忙问道:“这个人是谁?”

  白素道:“陶启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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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陶启泉!

  各位对于这位陶先生一定不陌生,他曾因为“风水”,和我认识,我又曾向他借过两百万美金,拿了这笔钱去买了一块“木炭”,他算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陶启泉是亚洲有数的巨富,正当壮年,他掌握着无数机构,财富分布世界各地,举足轻重,是亚洲金融界一个最重要的人物。

  这样的一个大人物,心脏病发进了医院,当然是一件十分重要的新闻了。

  我忙问道:“报上怎么说?”

  白素道:“并不很详细,只说是十分严重。”

  我道:“陶启泉今年多大了?”

  白素道:“五十才出头,不过,疾病和年龄之间,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我来回走了几步,拿起电话来,打到一家银行去。这家银行,也是陶启泉属下的企业之一,副董事长姓杨,我曾见过几次,是陶启泉在本市的得力亲信之一。

  陶启泉是这样的大人物,因之即使要和他的手下通一个电话,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接听电话的秘书。先说杨副董事长没空,正在开会,等到我报上了姓名,又经过几重转折,才算听到了杨副董事长的声音。他的声音听来极其焦躁,道:“卫先生,你好。唉,真不幸,陶先生——”

  我吃了一惊,道:“怎么?陶先生的病情——”

  杨副董事长道:“我才从医院回来,会诊的医生说,那是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病,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阶段,唉,真不知道怎么才好。”

  我的心向下沉了一沉,如果会诊的医生那样说,那真是凶多吉少了,我问道:“他以前好像没心脏病的迹象?”

  杨回答道:“怎么没有,我们一直劝他多休息点,多注意身体,可是有什么办法,他那么忙,进医院之前,他还在主持一个会议,提出要买纽约长岛一幢大厦的计划,就是在会议中,他昏过去,送医院的。”

  我不禁苦笑,事业的成功,是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追求的目标,可是成功的事业,却象是一具沉重的枷锁一样,紧扣在成功人士的脖子上,想要摆脱,简真是没有可能的事,只有无休止地为它服务下去,到后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怕所有成功人士,没有一个可以回答得出来。

  陶启泉的情形就是那样。任何人都会想:如果我有他那么多财产,我一定会什么都不做,好好享受一下。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根本无法有半分自己的时间,在睡眠之中,也会为了节业上的得失而惊醒。也许,只有死亡,才能使他这一类型的人,获得真正的安息。

  杨副董事长告诉了我那家医院的名称,并且告诉我,医生限制他接见采访者,我如果要去见他,还得他本人坚持才行。

  我道:“你放心,只要他神智清醒的话,他一定会见我。当然,为了使我不必浪费时间等候,你是不是可以先替我安排一下呢?”

  杨副董事长道:“当然可以,我也要去见他——等一等,有电话来,是医院打来的。”

  我听到他在听另一个电话,不断地在说“是,是,我立刻来,卫斯理先生才和我通话,他也要来见你,好的,我接他一起来。”

  我听得他那样说,知道他是和陶启泉在通话,果然,他的声音又响起,道:“我们在医院门口见。先到先等。”

  我放下电话,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白素苦笑了一下,道:“一个亿万富翁面临死亡之际,心情不知是怎样的?”

  我的声音,十分低沉,道:“在每一个人自己的心目中,自己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乞丐和亿万富翁,未必见得有什么分别。”

  白素又叹一声,道:“那也未业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勇于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道:“在四十二亿人中,这种人,毕竟是极少数。你去下去?”

  白素想了片刻,道:“我不去了。”我一面挥着手,一面出门。驾车直赴医院。那是一家极出名的私立医院,以昂贵和豪奢著称。当然,昂贵是对普通人而言,对陶启泉这样的豪富来说,随便一高兴,就可以买下一百座这样的医院,而绝不皱眉。

  在医院建筑物的门口,等了大约五分钟,在这五分钟之内,我看到不少财界的大亨,自他们豪华的座车中,匆匆下来,走进医院,这些人,虽然全是著名的豪富,但几乎全是陶启泉的手下,或者是在生意来往上要依靠陶启泉支持的。

  杨副董事长来的时候,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看到了我,就拉住了我的手,道:“快上去。”

  看到了这种阵仗,我也不禁有点紧张,低声道:“已经不行了?为什么召集那么多人?”

  杨副董事长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们一起乘搭电梯,到达顶楼的特别病房。一出电梯,那种豪奢的布置,无论如何叫你想不到这是一家医院。一个足有一百平方公尺的大堂,顶上全是玻璃,是一个大温室,种满了花卉,正让病人在湿湿的状态下见到阳光。

  在那个大堂中,聚集了不少人,全是各行各业的大亨,但是那些大亨,显然未曾得蒙陶启泉接见的荣幸,他们只是在大堂中或坐或立,在低声交谈。

  我和杨直穿过大堂,来到一扇自动门之前,门前有两个大汉守着,见到了杨副董事长,立时按钮打开了门,门内又是一个小客厅,也有几个人坐着,我认得其中至少有三个是大银行的总裁级人物。

  经过那小客厅,是一条走廊,要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才是另一扇门,一个护士在门口,一看到了我们,打开门,我和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间极大的房间,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放满了鲜花。一张病床上,躺着陶启泉。

  看到他躺在床上,我不禁兴出了一股悲哀之感。一个人,不论他的地位多么高,财富多么雄厚,当他躺下来的时候,他不可能躺在两张床上还是跟任何人一样,只是躺在一张床上。

  在床前,有两个医生,正在治理着陶启泉,有不少我叫不出名堂来的医疗仪器。陶启泉的脸色看来极苍白。以前我看到他之际,他总给人以一股充满了活力的感觉,但如今,活力显然正在远离他。

  房间中已经有六六个人在,我约略看了一下,可就认出他们的身份,大抵和杨副董事长相同,全是陶启泉在事业上最得力、亲信的人物。

  陶启泉的眼珠转动着,一个护士摇起了病床的上半截,使陶启泉维护着半躺的姿势。一个医生,取下了套在陶启泉口上的氧气罩,道:“慢慢说,别超过半小时——”

  医生的话还未曾说完,陶启泉已陡地一挥手,他的动作十分粗暴,语音也带着极度的不耐烦,道:“那有什么不同?我反正快死了。”

  床边的两个医生只好苦笑,陶启泉望向房中的各人,道,“现在我还没有死,你们过来。”

  所有的人全都急急走向床边,我反倒不感到有这样巴结陶启泉的必要,所以仍留在离门口不远处,两个医生已被挤得退到我的身边。我低声道:“他的情形怎样?”

  两个医生相视苦笑,其中一个低声道:“在最好的疗养下,他的心脏机能,大约还可以维护十五天到二十天左右,然后——”

  医生的声音极低,病房之中,在各人来到了病床之前后,变得十分静,所以陶启泉的声音,听来反倒十分粗壮,他几乎是在嚷叫,道:“医生说我快死了,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

  我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会。陶启泉的那两句话,简直是在哀鸣。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可是他的心脏机能,只能维护十五天到二十天了,他还有什么办法?

  在陶启泉的话之后,病床边上,响起了一阵嗡嗡声,大抵是“你不会死的”、“吉人自有天相”之类不着边际的话。

  陶启泉的样子,显得很不耐烦,他道:“少废话,联络上巴纳德医生没有?叫他包一架飞机,立刻来,他是换心手术的权威。”

  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人忙道:“我们在南非的代表已经和他联络上了,他答应来。”

  陶启泉笑了起来,充满了信心道:“你们不必说什么,只要我不想死。我就不会死。”

  病床边立时又响起了一阵附和声,仿佛真的陶启泉不想死,他就不会死一样。我向身边的两个医生望去,那两个医生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在摇着头。我有相当多的问题想问那两个医生,但是在这个时刻。显然并不适宜,所以我忍住了没有说。

  陶启泉又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道:“我想做什么,总做得成的,是不是?那一年,全世界没有人相信我可以收购委内瑞拉的大油田,可是我们是怎么成功的?”

  那个人一脸精悍之色,说道:“钱,有钱,什么事情不能做得到?”

  陶启泉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对,有钱,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到,可以买到生命。我有钱,我不会死,一亿美金延长一天生命,我可以活到两百岁。”

  在我身边一个比较年轻的医生,用极低的声音道:“他的心态已经到了极不正常的地步,真可怜。”我向那医生望去,和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和我一起离开病房一会,可是就在这时,陶启泉忽然叫了起来,道:“卫斯理,你怎么不过来?”

  我当然不能不理他,于是我一面向病床走去,一面道:“我想你可能有很多重要的话要吩咐,所以不想来打扰你。”

  陶启泉有点恼怒,道:“放屁,这是什么话,我有话要吩咐他们,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过来,我们来闲聊聊。”

  一个人,在病重之际,对自己的主命仍然充满了信心,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陶启泉的信心,却不是很正常。因为他的信心,完全寄托在他有钱这一点上。而事实上,即使肯花一亿美金,去换取一天的生命,在很多情形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死亡是人的最终途径,也是最公平的安排,任何人都不可避免,与有钱、没有钱,并没有多大直接的关系。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作为一个朋友,虽然这是极不愉快的事,但是我还是非做不可,我叫着他的英文名字,道:“你应该勇敢一些,接受事实,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我用这样两句话,来作为我所要讲的话的开始,自以为已经十分得体了,可是,陶启泉一听之下,面色立时变得极其难看。

  而在病床旁的所有人,脸色也在刹那之间,变得比陶启泉更难看,其中两个,向我怒目以视,看他们的样子若不是久已未曾打人,一定会向我挥拳了。他们那种愤然的神情,表示了他们对陶启泉这个大老板的极度忠心,一副陶启泉是原子弹都炸不死的样子。

  我不理会这些人,又道:“医生的诊断结果,想来你也知道了,趁你还能理事情——”

  我才讲到这里,那两个人之一已经冲着我吼叫道:“住口!陶先生的健康,绝没有问题。”

  我感到极度的厌恶,道:“这是你说的,医生的意见和你不同。”

  那人道:“医生算什么,陶先生——”

  我一下子打断了那人的话头,直视着陶启泉,道:“你是相信医生的话,还是相信这种人的话?”

  陶启泉急速地喘着气他的神态,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疲倦,他扬起手来,缓缓地挥着,道:“出去,你们全出去。”

  所有的人都迟疑着,陶启泉提高了声音,叫道:“全出去,我要和卫斯理单独谈。”

  他在这样叫的时候,脸色发青,看来十分可怖,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畅顺,一个医生忙走了过来,推开了两个在病床边的人,将氧气面罩,套在他的脸上,同时,挥手令众人离去。

  所有的人互望了一下,一起退了出去,病房中只剩下了两个医生、我和陶启泉,两个医生也要离去,但是我出声请他们留下来。

  就着氧气罩大约呼吸了三分钟,陶启泉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推开了医生的手,声音仍然很微弱。道:“卫,巴纳德医生一到,我就可以有救了。我知道我的心脏,维护不了多少天,但是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换上一个健全的心脏。”

  我吸了一口气,道:“关于这一点,我们要听听专家的意见。”

  我向两们医生望去,道:“像陶先生这样的情形,换心手术成功的希望是多少?”

  年长的那个道:“换心手术十分复杂,首先,要有健全的心脏可供使用——”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这一点不必考虑,陶先生有的是钱,要找一个健全的心脏供他替换,并不是困难的事,我是问有了这样的心脏之后的事。”

  那医生道:“巴纳德医生已经有了过五次以上进行换心手术的经验、这间医院的设备,也可以进行手术而有余。但是心脏移植手术最大的问题是排斥现象。”

  陶启泉立即道:“可是已经有成功的例子。”

  那年长的医生转过头去,不出声。年轻的那个道:“陶先生所谓成功的例子,实在是不乐观的。在排斥现象未曾彻底解决之前,经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人,活下来的最短记录是两天,最长记录,也不超过两年。”

  陶启泉的面肉抽搐,神情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那年轻的医中看来本来是不敢向陶启泉讲到这一问题的,但是一有了开始,他也变得没有忌惮了,他又道:“就算有两年寿命,在这两年之中,还要不断进行抵制排斥的手术,而换心人本身,几乎不能进行任何活动,这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最好情形了。”

  陶启泉的口唇颤动着,想讲什么,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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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这种情景,实在是十分残忍的,面对着一个将死的人来讨论他的死亡时间!陶启泉已经算是一个神经十分坚强的人,所以他才能忍受,换了别人,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讨论。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只好道:“作最乐观的估计,两年也是好的。医学进步神速,在两年之后,可能会有新的技术出现。”

  陶启泉苦笑了一下,道:“卫,连你也用空头话来安慰我?”

  我忙说道:“我讲的不是空头话,事实上,除了接受换心手术以外,没有旁的方法,可以使你活下去。”

  在那一刹那间。陶启泉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度的深刻的悲哀神情来,他下住哺哺地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只要我能活下去,不论要花多大代价——”

  他讲到这里,身子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我用力按住了他的肩,想使他镇定一些,但当然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仍是剧烈地发着抖,而且脸色又开始发青。

  医生连忙又给他呼吸氧气,在经过了两分钟之后,他才叹了一声,道:“卫,你可知道我今年才五十四岁,如果再有三十年——”

  我叹了一声,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情形和你一样。”

  那年长的医生道:“我看巴纳德医生明天就可以到,等到了再共同研究一下。”

  陶启泉像是一个小孩样,抓住了我的手,道:“我要活下去,我一直相信金钱能创造奇迹,我一直相信,真的一直相信。”

  我实在再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轻轻拍着他的手背。陶启泉望向医生,道:“给我注射镇静剂,我不想清醒,清醒,会想很多事,太痛苦了。”

  医生苦笑道:“真对不起,你心脏如今的情形极差,镇静剂会增加本来己不堪负荷的心脏的负担,所以——”

  陶启泉喃喃地道:“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准也不会比我更痛苦了。不必等巴纳德医生,先去结我找一颗健全的心脏来。”

  我退到门口,打开门,向等在门口的那些人,传达了陶启泉的命令,门外传来轰然的答应声。我不知道这些人用什么方法去找,但他们有的是钱,应该可以找得到可供移植的心脏的。

  当我又回到病房中之际,我的心中,不禁十分踌躇。我来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无法离陶启泉而去,但如果我不走,陪他在这里,又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是离去,还是留下来呢?

  陶启泉显然看出了我的犹豫,他道:“卫,留下来陪陪我,老实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叫他们走吧,我要见他们,自然会通知他们的。”

  我又去传达了陶启泉的这个命令,来到病床的沙发上,坐下。医生和护士不断进出,我捡些轻松的话题来说着。到了午夜时分,陶启泉睡着了。

  两个医生仍然在当值,护士也保持着清醒,我十分困倦,歪在沙发上,朦胧地要睡过去,听到两个医生低声交谈,才又睁开眼来。一个医生看到我醒了,道:“卫先生,这件事,请你决定一下。”

  医生的神情很凝重,我还未及时问是什么事,他又道:“有一个人,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的代表,坚决要求见陶先生,有重要的话要和陶先生说,是不是叫醒陶先生,还是等明天?”

  我看着陶启泉,他睡着,可是紧皱着眉,神情相当苦楚,既然是巴纳德医生派了代表来,我想他一定极其想见这位代表先生,因为他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位可以替他进行心脏移植的医生了。所以,我点了点头,道:“好,请他进来,我来叫醒他。”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略停了停,又转回身来,再摇了摇头,口唇掀动,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在这时候,我实在忍不注了,自从陶启泉病发起,这个问题已存在我心中很久了。我向医生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有话要问他,然后,向他走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医生,问你一个问题。”

  医生的神情有点悲哀,像是早已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问题一佯,他也压低了声音,道:“请问。”

  我再将声音压得低些,这可能是我自己根本不愿意问,也可能是我自己早已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之故。

  我道:“陶先生,他是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了?”

  医生苦涩地笑了一下,道:“这是明知故问了。”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语音干枯,道:“连巴纳德医生的换心手术也不能挽救他?”

  医生作了一个手势,我不知道他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那种无助的神情,却说明了他的心情。他道:“巴纳德医生是一个杰出的外科医生,不过事实上,自从有了第一次之后,心脏移植已经不算是最繁复的外科手术。我们医院中,几个医生,都可以做得出来,问题是在移植之后的排斥现象,陶先生他……不可能活很久,而且就算活着,也是在极度不适和苦痛之中。”

  我静静地听着,又望了陶启泉一眼。死亡本来不是什么悲剧,任何人皆无法避免。但是死亡发生在陶启泉这样人的身上,无疑是一个悲剧,而且,他是那样想活下去,一点也不肯接受死亡最公平的事实,不肯接受即使是他那样的大富翁,一样要死。他还坚信金钱可以买回他的生命。

  他的这种“信念”是一定会幻灭的。当那一到来临之际,他所感受到的痛苦,就万倍于死亡本身。

  我又低低叹了一声,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道:“没有法子了,请巴纳德医生的代表进来吧。”

  医生摇着头,走了出去,我来到病床前,先将手按在陶启泉的额上,我的手才碰上去,陶启泉整个人陡地跳了一下,他甚至还没有睁开眼来,就已经以嘶哑的声音叫道:“我不会死,我会活下去。”

  我清了清喉咙,道:“有人要来看你——”

  他睁开眼来,眼中是一股极度惘然的神色,我把话接下去,道:“巴纳德医生的代表。”

  他一听之下,发出了“啊”的一声,道:“好,终于来了,在哪里?人呢?”

  我按了一下床边的钮制,使得病床的一端,略仰起了一些,道:“医生去请他进来了——”

  讲到这里,我顿了一顿,道:“其实,每一个人,都会死的。”

  陶启泉一副又怒又惊的神气,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还不到死的时候,我至少还要活二十年,晤,三十年,或者更多。”

  他在讲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这种情形,实在令人感到悲哀,本来,我可以完全不讲下去,就让他自己骗自己,继续骗到死亡来临好了。

  我多少有点死心眼。而且我觉得,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还这样自己骗自己,这是一件又悲哀而且滑稽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像陶启泉这样杰出的成功人物身上的。

  所以,我几乎连停留都没有停,就道:“不,你不会再活那么久,你很炔就会死,死亡可能比你想象之中,来得更快。”

  我的话才一出口,陶启泉显然被我激怒了,他苍白的脸上,陡地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红色,我真怕他忍受不了刺激和愤怒,就此一命呜呼。他挥着拳,想要打我。可是即使他愤怒和激动,他挥拳无力,苍白的脸上现出异样的红晕,也使人可以感到,这是一个垂死的人。

  我伸过手去,握庄了他挥动着的拳头,用极其诚恳的语音直:“你听着,人死了不算什么,我坚决相信,人是有灵魂的,灵魂不灭,比一具日趋衰老的躯体可贵得多,你不该幻想自己的肉体一直可以维护不老,应该向更远的将来想想。”

  陶启泉显得更愤怒,用力挣开了我的手,道:“废话,什么灵魂!”

  我还想进一步向他解释一下,他又用那种嘶哑的声音叫了起来,道:“我要躯体,我的身体给我一切享受,你能用灵魂去咀嚼鲜嫩的牛肉吗?能用灵魂去拥抱心爱的女人吗?能用灵魂体会上好丝质衣服贴在身体上的那种舒服感吗?”

  我想要打断他的话,可是他说得激动而又快速。忽然又连续地笑起来,道:“卫斯理,我发现你不去做传教士,实在太可惜。”

  我苦笑,再要向他解释人类有文明以来,宗教和灵魂的关系,那实在说来话大长了,长到了他有限的生命,可能根本不够时间去听的程度,更不要说领悟到其中的真正含义了。

  我正在想,该如何继续我和他之间的谈话之际,门推开,医生走进来,在他的后面,跟着一个身形相当高,相当瘦削,双目炯炯有神,有着一个又高又尖削的鼻子的西方人。

  那个人,给人的第一眼印象,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而他的行动,也表明了这一点。他一进来,几乎没有浪贵一秒钟的时间,就直趋病床之前,道:“陶先生,我叫罗克,是巴纳德医生的私人代表。”

  陶启泉怔了一证,道:“我不知道巴纳德医生还有私人代表。”

  那个人——罗克——将陶启泉当作小孩子一样,伸手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道:“你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换了任何人,或是在任何环境之下,陶启泉若是受到了这样的待遇(虽然这样的可能性极少),他一定会勃然大怒了。这时,陶启泉也怔了一怔,可是却没有发作,只是闷哼了一下。

  罗克坐了下来,直视着陶启泉,道:“关于如何使你的生命延续下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陶启泉震动了一下,直了直身子,想要开口,但是罗克立时作了一个手势,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说道:“这是我和你两个人之间的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向我和医生望过来。

  从罗克一出现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点也不喜欢他这个人。我可以肯定,我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罗克,可是奇怪的是,我好像对他有一定的印象。这种模糊的印象,是来自他那高而尖削的鼻子。

  我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一个长着这种高而尖削的鼻子的西方人的?

  我正在想着这一点,所以对罗克的话,井没有怎么在意,虽然我在听了他的话后,也明白他一讲那句话就向我望过来的用意,但是由于我在沉思,所以我的反应比平时略慢了些。

  所谓“反应慢”,其实也不过是一秒钟之内的事,可是罗克居然就不耐烦了,他发出了一下冷笑声,道:“我以为我的暗示已够明显了。”

  医生在那刹那间,显得十分尴尬,忙转身向门外走去,我也站了起来。

  我虽然站了起来,可是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是望着陶启泉。

  我之所以不想离开,是因为罗克根本是一个陌生人。他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的“私人代表”,可是却根本没有拿出任何证明来。让一个这样的陌生人,单独和陶启泉相处,无论如何不是恰当的事。

  陶启泉也惊道:“不论我们讨论什么事,卫先生都可以在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罗克用一种极度嘲弄的口吻道:“好朋友?好至什么程度?”

  陶启泉连想也不想,道:“好到了他可以向我直截指出,我活不久了的程度。”

  罗克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放肆,而且,笑声是突然之间停下来的。他直指着陶启泉,道:“听着,你我之间的谈话,只有你和我才能参与——。”

  他双手用力向外一扬,继续道:“没有任何第三者可以参与,没有任何第三者!”

  陶启泉有点愤怒,道:“要是我坚持他在场呢?”

  罗克道:“那我们就不再谈。陶先生,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好朋友,而是一个能使你活下去的人。”

  陶启泉的脸色十分难看,可是他没有继续发怒,而且显然屈服了,他向我望了一眼。又作了一个手势。我还是没有离去的打算,因为我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罗克,越是坚持他要和陶启泉单独相对,就越显得他形迹可疑。

  罗克向我望过来,他又笑了起来。这家伙,一面笑,一面道:“你在这里不走,目的是什么?保护他?”

  我闷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罗克笑得更甚,指着陶启泉,道:“别忘记,他是一个快死的人,我如果要杀他,根本不必动手,只要走出去,他还能活多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想,罗克的话是对的。

  陶启泉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就算有什么要害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害的了。罗克最大的作用,至多不过是骗他一些钱而已,陶启泉的钱实在太多了,就算叫人骗掉一点,又算什么?

  我实在没有必要坚持留在病房之中陪着陶启泉的。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笑了起来,耸了耸肩,转身来到门口,拉开了门,又作了一个不在乎的姿态,走出去,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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