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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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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0楼 发表于: 2008-03-14 16:33:39
老实说,卫斯理系列我从中学就开始看了,在书店租着看,,,看了1年多
也才看了78十个故事,没我转的全...
实在是太长了....
过些日子,腾出空来,应该能重温下~~
离线大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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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1楼 发表于: 2008-03-14 16:36:12
今天你差不多第二名了
离线bats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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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2楼 发表于: 2008-03-14 16:38:50
嘿嘿~~那也挺不错滴~~
离线bats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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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3楼 发表于: 2008-03-14 17:19:14
趁还有点时间,再发1本...
不过没找到章节...
离线bats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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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4楼 发表于: 2008-03-14 17:19:48
  天突然冷了下来,将近摄氏两度。皮肤对寒冷的感觉,就是以这个温度最敏感,街头上看到的人,虽然穿着很臃肿,但是都有着瑟缩之感。

  我从一个朋友的事务所中出来,办公室中开着暖气,使人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出来给寒风一吹,反倒清醒了不少,我顺著海边的道路走着,风吹在脸上,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我将大衣领翻高,脸也偏向另一边,所以我看到了那幅油画。

  那幅画放在一家古董店中,那家古董店,是市中很著名的一家,规模很大,不但售卖中国古董,也卖外国古董,唯一的缺点,就是东西摆得太凌乱,据说,那也是一种心理学,去买古董的人,人人都以为自己有幸运可以廉价买进一件稀世奇珍,所以古董店商人才将货品随便乱放,好让客人以为店主对货品,并没有详细审视过,增加发现稀世奇珍的机会。

  但事实上,每一份货品,都经过专家的估价,只要是好东西,定价一定不会便宜。

  那幅将我的视线吸引过去的油画,就随便地放在墙角,它的一半,被一只老大的铜鼓遮着,另一边,则是一副很大的铜烛台。

  所以,我只能看到那幅油画的中间部份,大约只有三尺高、四尺宽的一段。

  然而,虽然只是那一段,也已经将我吸引住了,我看到的,是一个满布着钟乳石的山洞,阳光自另一边透进来,映得一边的钟乳石,闪闪生光,幻出各种奇妙的色彩来,奇美之极。

  就那一部份来看,这幅油画的设色、笔触,全是第一流的,油彩在画布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如梦幻也似绚烂缤纷的色彩,决不是庸手能做得到万中之一的。

  我站在橱窗之外,呆呆地看了一会,心中已下了决定,我要买这幅画。

  我对于西洋画,可以说是门外汉,除了叫得出几个中学生也知道的大画家名字之外,一无所知,但我还是决定要去买这幅画,因为它的色彩实在太诱人了,我不管它要多少钱,都要买它。

  我绕过街角,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迸董店中的生意很冷落,我才走进去,一个漂亮的小姐便向我走了过来。

  迸董店而雇用时装模特儿般美丽的售货员,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事,或许这是店主人的另一种的招徕术吧!

  那漂亮的小姐给了我一个十分动人的微笑,道:“先生,你想买什么?”

  我知道古董店的坏习惯,当你专门要来买一件东西的时候,这件东西的价格,就会突然高了起来,所以我也报以一个微笑,道:“我只是随便看看,可以么?”

  我得到的回答是:“当然可以,欢迎之至。”

  于是,我开始东张张西望望,碰碰这个,摸摸那个,每当我对一件东西假装留意的时候,那位漂亮的小姐就不惮其烦地替我解释那些古董的来历:这是十字军东征时的战矛,那是拜占庭时代的战鼓,这件么,我们也不知它的来历,先生你有眼光买去,可能是稀世珍品。这具印加古国的图腾,用来作为客厅的装饰最好了。

  一直到我来到了那幅画的前面,我站定了身子。

  从近处来看,那幅油画上的色彩,更具有一种魔幻也似的吸引力,我移开了铜鼓和烛台,整幅画,都是画一个山洞。

  那山洞的洞口十分狭窄,是在右上方,阳光就从那上面射下来,洞口以乎铺着皑皑的白雪,山洞深处,却十分阴暗,但是在最深处,又有一种昏黄色的光芒,好像是另有通途。

  当我站在那幅画前,凝视着那幅画的时候,我彷佛像是已经置身在这个山洞之中一样,那实在是很奇妙难言的感觉,我看了很久,这一次,那位漂亮的小姐,却破例没有作什么介绍。

  我看了足有三分钟之久,我知道我脸上的神情,已无法掩饰对这幅画的喜悦了,任何有经验的售货员,都可以在我的神情上,看出我渴望占有这幅画,我刚才的一番造作,算是白费了。

  那实在不能怪我太沉不住气,而是这幅画,实在太逗人喜爱了。

  我终于指着这幅画问道:“这是什么人的作品?”

  那位小姐现出一个抱歉的微笑,道:“这幅画并没有签名,我们请很多专家来鉴定过,都无法断定是谁的,作品但是那毫无疑问,是第一流的画。”

  “是的?”我点着头:“它的定价是多少?”

  那位小姐的笑容之中,歉意更甚,道:“先生,如果你要买它的话,那你只好失望了。”

  “为什么?”我立时扬起了眉:“这幅画,难道是非卖品么?”

  我那样说,已经等于是在明白地告诉她,不论多少钱,我买得起。

  那位小姐忙道:“当然不是非卖品,两天之前,有位先生也看中这幅画,已买下它了。”

  我的心中十分恼怒,这种恼怒,自然是因为失望而来的,我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道:“既然已经卖了,为什么还放在这里?”

  大约是我的声音太高了,是以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犹太人,可能是古董店主,他操着流利的本地话,问道:“这位先生,有什么不满意?”那位小姐道:“这位先生要买这幅画,可是我们两天前已卖出去了。”

  我悻然道:“既然已卖出去了,就不该放在这里!”

  那犹太人陪着笑,道:“是这样的,这幅画的定价相当高,两天前来的那位先生,放下了十分之一的订金,他说他需要去筹钱,三天之内,一定来取。”

  我忙道:“我可以出更高的价钱!”

  那犹太人道:“可是,我们已经收了订金啊?”

  “那也不要紧,依商场的惯例,订金可以双倍退还的,退还的订金,由我负责好了,这幅画的原来订价,是多少钱?”

  犹太人道:“两万元,先生。”

  “我出你两万五,再加上四千元退订金,我可以马上叫人送现钞来。”

  我望着那犹太人,我知道那犹太人一定肯的了,世界上没有一个犹太商人,肯舍弃多嫌钱的机会,而去守劳什子的信用的。

  那犹太人伸手托了托他的金丝边眼镜,迟疑地道:“先生,你为什么肯出高价来买这幅画,老实说,我们无法判断得出那是什么时代和哪一位大师的作品。”

  “我不管他是什么时代的作品,我喜欢这幅画的色彩,它或许一文不值,你别以为我是发现了什么珍藏!”

  犹太人的神色,十分尴尬,他忙道:“好的,但必须是现钞!”

  “当然,我要打一个电话。”

  “请,电话在那边。”那位漂亮的小姐将我引到了电话之前。

  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进出口公司的经理,要他立即送两万九千元现钞,到这家古董店来。我的公司离这家古董店相当近,我估计,只要五分钟,他就可以到达了。

  在那五分钟之间,那犹太人对我招待得十分殷勤,用名贵的雪茄烟招待着我,让我坐在一张路易十六时代的古董椅子上。

  五分钟后,公司的经理来了。

  经理是和一个满面虬髯、穿着一件粗绒大衣的印度人一起走进来的。那印度人的身形十分高大,经理在走进来时,几乎被他挤得进不了门。

  结果,还是那印度人先冲了进来。

  那印度人一进来,犹太人和那位漂亮小姐的脸上,都有一种不自然的神情。

  我还未曾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间,那印度人已从大衣袋中,取出了一只牛皮纸信封来,那信封涨鼓鼓地,显然是塞了不少东西。

  他将那信封,“拍”地一声,放在桌上,道:“这里是一万八千元,你数一数。”

  他话一说完,便立时向那幅油画走去。

  在那一刹间,我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印度人,就是在两天前,付了订金要买那幅油画的人,现在,他带了钱,来取画了!

  我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事情实在太凑巧了,如果我早三分钟决定,取了那幅画走,那就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情了。

  这时,经理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我立时道:“我的钱已经来了!”

  我知道,我只要说一句话就够了,那犹太人一定会将那印度人打发走的。

  丙然,犹太人立时叫道:“先生,慢一慢,你不能取走这幅画!”

  印度人呆了一呆,道:“为什么,这信封中是一万八千元,再加上订金,就是你要的价钱。”

  犹太人狡猾地笑着,道:“可是这幅画……已经另外有人要了,这位先生出两万五千元!”

  印度人怒吼了起来,他挥着拳头,他的手指极粗,指节骨也很大,一望便知,他是一个粗人,他大笑道:“我是付了订金的。”

  “我可以加倍退还给你!”犹太人镇定地说:“如果你一定要这幅画,你可以出更高的价钱!”

  印度人骂了一句极其粗俗难听的话,道:“这算什么?这里是拍卖行么?我不管,这幅画是我的了!”

  他一手提起了那幅画来,那幅画足有三尺高,七尺长,他一提了起来,就将之挟在胁下,可见得他的气力,十分惊人。

  可是,就在他提起画的那一刹间,犹太人也拿起了电话,道:“如果你拿走这画,我立即报警!”

  印度人呆了一呆,他仍然挟着那幅画,向我走了过来,在我身边的经理,看见巨无霸一样的印度人向前走了过来,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

  那时候,我多少有点歉然的感觉。因为从那印度人的情形来看,他不像是一个经济宽裕的人,不然,他就不必费两天的时间来筹那笔款项了。

  而他仍然去筹了那笔钱来,可见他对这幅画,确然有过人的爱好,那么,我这时是在夺人所好了。

  所以,尽避我十分喜欢这幅画,我也准备放弃,不想再要它了。

  可是,我的心中刚一决定了这一点,那印度人的一句话,却使我改变了主意,那印度人来到了我的面前,竟然出口骂人道:“猪猡,你对这幅画,知道些什么?”

  一听得他出口伤人,我不禁无名火起,我冷冷地道:“我不必知道这幅画,只要知道我有两万九千元就行了,猪猡,你有么?”

  那印度人挥着他老大的拳头,他的拳头已经伸到了离我的鼻子只有几寸时,我扬起手来,中指“拍”地弹出,正好弹在他手臂的一条麻筋之上。那印度人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后退了开去,他仍然紧握着拳,但是看来,他已放弃了向我动手的意图,他大声道:“你不能要这幅画,这是我的!”

  如果他不是上来就声势汹汹,而讲这样的话,那么我一定不会与他再争执的。可是,我也不是脾气好的人,我已经决定要惩戒那印度人的粗鲁,而我惩戒他的方法,便是让他得不到那幅画。

  我冷笑着,道:“那是店主人的画,他喜欢将画卖给谁,那是他的事!”

  印度人转过身去,吼叫道:“再给我三天时间,他出你多少,我加倍给你!”

  犹太人眨着眼,我出他两万五千元,如果加倍付给他,那便是五万元了。

  这幅油画,虽然有着惊心动魄,梦幻也似的色彩,但是,它并不是一幅有来历的名画,老实说,是无论如何值不到五万元那样的高价的。

  这时,我的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要就是这个印度人的神经有些不正常,要就是这幅画中,有着什么独特的值钱之处,不然,以他要化三天时间,才能筹到另外的三万元而言,为什么他一定要这幅画?

  犹太人一听得印度人那样说,立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来,他刚才还在拿起电话,装模作样要报警,赶那印度人出去的。

  但这时,他却满面堆下笑来,道:“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这里是两万元,那是订金,三天之内,我再带三万元来取画,过期不来,订金没收!”印度人一面说着,一面又恶狠狠地望着我。

  在这时候,我不禁笑了起来,我虽然好胜,但是却绝不幼稚。

  如果这时候,我再出高过五万元的价格,去抢买这幅画的话,那我就变成幼稚了。而且,我看到那印度人满额青筋暴绽的样子,分明他很希望得到那幅画,这种神情,倒很使人同情。

  是以,当他向我望来之际,我只是向他笑了笑,道:“朋友,你要再去筹三万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印度人的额上,又冒出了汗来,天那么冷,他的额上居然在冒汗,可知道他心情的紧张,已到了何等地步。他道:“那不关你的事。”

  我道:“如果你肯为你刚才的粗言而道歉的话,那么,我可以放弃购买这幅画。”

  印度人瞪大了眼,道:“我刚才说了一些什么?”

  “你口出恶言骂我!”

  印度人苦笑了起来,道:“先生,我本来就是粗人,而且,我一听得说你以更高的价钱买了那幅画,我心中发起急来,得罪了你,请你原谅我!”

  他那几句话,讲得倒是十分诚恳,我本来还想问他,为什么要以那么高的价钱去买这幅画的,但是我转念一想,他那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未必肯告诉我,若是我问了他不说,那岂不是自讨没趣?

  是以,我站了起来,道:“算了,你既然已道歉了。那么,我不和你竞争了,你仍然可以以两万元的价格,买这幅画。”

  这一来,那犹太店主即发起急来,他忙道:“先生,你为什么不要了?唉,你说好要的啊!”

  我笑看,道:“刚才你似乎对这位先生的五万元更感兴趣,所以我不要了。”

  我一面说,一面已向门外走去,当我和经理一起来到古董店门口的时候,一阵寒风,扑面吹来,令得我陡地呆了一呆,缩了缩头。

  就在那时,那印度人也挟着画,从古董店走了出来,印度人直来到了我的身边,道:“先生,你有两万九千元,是不是?”

  我怔了一怔,印度人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来得太突兀了,我有两万九千元,和他有什么关系,除非他知道我身边有巨额的现钞,想来打劫我,如果他那样想的话,那他就大错而特错了。

  我凝望着他,印度人大约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太古怪了些,是以他忙道:“先生,我的意思是,你有钱,而且你又喜欢这幅画,那么,我们或者可以合作,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兴趣?”

  我不禁奇怪了起来,道:“合作什么?”

  印度人道:“这件事,如果你肯合作的话,我们不妨找一个地方,详细谈一谈!”

  我仍然望着那印度人,心中奇怪,他想和我合作些什么,反正我是一个有着太多的空闲时间,没有事找事做的人,和他去谈谈,也不会损失什么。

  所以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就道:“好的,离这里不远,有一家印度俱乐部,地方也很清静,我们到那里去坐坐怎么样?”

  “好!好!”印度人满口答应着。

  我请经理先生回去,那印度人仍然挟着那一大幅油画,我和他一起走过了一条马路,走进了一幢大厦,我所说的那俱乐部,就在大厦的顶楼。

  我和他一起走进电梯,那幅油画十分大,要斜放着,才能放进电梯中。电梯到了顶楼,我和他一起走出来,来到了俱乐部的门口。

  门口一个印度守门人,忽然对我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我不禁感到突兀,因为我来这里不止一次,从来也没有人向我行礼的。

  在我一呆之际,我随即发现,那看门人并不是在向我行礼,而是向我身后的那印度人。

  那印度人却大模大样,连头也不点一点,像是根本未曾看到看门人在向他行礼一样,就走了进去。

  那时候,我的心中,已经十分疑惑了,而越当我向前走去时,我的疑惑,便越来越甚。

  因为俱乐部中每一个职员,都向我身后的印度人行着礼,我向一个职员道:“请给我一间房间,我和这位先生有话商谈。”

  那职员连声答应着,将我们带到了一个自成一角的小客厅之中,躬身退了出去。

  那印度人直到此时,才放下了那幅油画,他的手臂一定已挟得很酸了,是以他挥着手,道:“好重!”

  我好奇地望看他,道:“看来,你好像是一个地位很高的人。”

  印度人苦笑了起来,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指着那幅画,道:“先生,你为什么也要买这幅画,我可以听听你的理由么?”

  我道:“我已说过了,我喜欢它梦幻也似的颜色,我一看就喜欢它了。”

  那印度人望了半晌,从他的神情看来,他起初好像不愿相信我的话。

  然而我知道,他终于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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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5楼 发表于: 2008-03-14 17:20:30
  他道:“是的,这幅画的色调真不错。”

  我立时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买这幅画呢?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在?”

  那印度人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发了一会怔,才道:“我们要讨论的就是这一点了,先生,你对画中的那山洞有兴趣么?”

  我不禁皱了皱眉,因为一时之间,我难以明白他那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道:“这是一幅写生画?世上真有一个那样的山洞?那是真的?”

  印度人道:“是,那是真的,如果我有三万元,我想,我就可以到这山洞中去。”

  我完全不明白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化三万元买一幅画,和化三万元,到画中的地方去一次,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可是那印度人却将这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混为一谈,这不是太奇特了么?

  我望着那印度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那印度人却忽然跳了起来,向前冲去,冲到了放在墙边的那幅画前。

  我只好说他是“冲”过去时,因为他决不是走去,他冲到了画前,指着画中,阳光射进来的地方,道:“看,这里是入口处,从这里进来,经过整个山洞——”

  他一面说,一面手指在画上移动着,指向画的另一边,阴暗而只有微弱光线的部份。

  他仍然在说着,道:“通过山洞之后,那里是另一个极狭窄的出口,走过那出口,朋友,我们就可以到达仙境,那是真正的仙境!”

  他讲到这里,现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兴奋状态来,手舞足蹈,满面红光,面上也现出一种中了邪一样的神气来,重覆看道:“那是真正的仙境!”

  他突然转过身来,盯紧了我,道:“明白了么?有三万元,我们就可以去!”

  在那刹那间,我除了感到奇怪之外,还感到好笑,我道:“我们为什么要到仙境去?”

  印度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像是我的问题十分好笑一样。

  他笑了很久,才重覆着我的问题,道:“我们为什么要到仙境去?朋友,在仙境之中,地上全是各种宝石,整座山都是黄金的,钻石长在树上,在河底的不是石块,而是宝玉!”

  我坐了下来,那印度人越说越是高兴,道:“在仙境中,全是人世界没有的东西,我们只要随便带一点出来,全世界的富翁,就会出最高的价钱,向我们购买,朋友,我们是来自仙境的人。”

  听到这里,我的兴趣完全消失了,而且,老实说,我还感到倒胃口。

  世上有很多财迷心窍的人,想像着各种可以无端发财的梦,这印度人,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了!

  我冷冷地道:“听来你好像已到过这仙境。”

  我想,我只要那样一问的话,那印度人一定答不上来,会显得十分之窘了。

  那么,我就可以狠狠地数落他一番,然后,拂袖而去,从此再也不要见到像他那样,一天到晚迷信自己已掌握到了什么宝藏的人。

  但是,我却料错了,我那带有讥讽性的问题才一出口,印度人便立时压低了声音。由于他将声音,压得如此之低,是以他的话,听来有着一股异样的神秘意味,他道:“是的,我去过。”

  我不禁呆了一呆,他去过那仙境,这倒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但是,我却只是呆了极短的时间,接着,我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笑得几乎连眼泪都出来了。

  印度人带着一种了解和略带愤怒的神情望看我,我笑了好久,才道:“你去过仙境?”

  印度人还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我立时指着他,道:“那样说来,你一定已经有很多来自仙境的宝物了,可是看你的情形,你的全身上下,却一点宝气也没有。”

  印度人愤怒了起来,大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根本不信任我?”

  我立时道:“自然不相信你,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印度人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摇晃着,看样子,他像是要打我。

  打架我虽然不喜欢,但却也绝不怕,是以当印度人摇拳头的时候,我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印度人摇了一会拳头,没有向我打过来,他反倒叹了一声,神情十分沮丧,道:“是的,你没有理由相信我,我想,世上也没有什么人会相信那是真的,除了我之外,只有她才知道那是真的,但是,她虽然留下了那幅画,她却死了!”

  印度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他突然改用了一种印度北部的土语。

  印度是世界上语言最复杂的国家,印度有各种不同的方言二十多种,其间的差别之大,远在无锡话和潮州话之上,世上没有人可以完全懂得印度所有的方言。

  我也听不懂他用那种方言,在喃喃自语,讲了一些什么,但是他用英语所说的那些话,却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他提及,那幅画走一个女性所画的。

  我问道:“这幅油画是一个女人画的?她已经死了?她是谁?”

  印度人抬起头来,看了我半晌,在他的双眼之中,现出深切的悲哀来。

  然后,他在身上取出一本破旧的日记簿来,打开日记簿,又取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来,他将那张白纸,打开了来,那是一张大约一尺见方的白纸,纸上用铅笔画着一幅速写像。

  那是一个印度少女的头像,画这幅速写像的人,自然是第一流的艺术家,因为笔触虽然简单,但是却极其传神,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印度少女。

  我望了片刻,他又小心地将纸摺了起来道:“她是我的妻子,可惜她死了。”

  我也叹息着,道:“真可惜。”

  他道:“她和我一起到过仙境。宫中有很多画师,她一直跟着画师学画,她很聪明,所以她出来之后,就画下了一个山洞,和真的一样。”

  这时,我真的感到迷惑了!

  因为那印度人提到了“宫中”,而且,又提及那山洞,这使人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决定将事情从头至尾,弄一个清楚,是以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印度人道:“我是巴哈瓦蒲耳,遮庞土王王宫的总管,这个身份,在印度是很特殊的,虽然现在印度政府已削去了土王的特权,但我仍然受到尊敬。”

  对于他受到尊敬的这一点,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事了,我几乎以为他就是土王本人了。

  那印度人又道:“我的全名很长,但是你可以叫我德拉,那是我名字的简称,我的妻子,我们都称她为黛,她是宫中的侍女。”

  我还没有继续发问,德拉便又道:“你一定会奇怪,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而且变得如此之潦倒?”

  我道:“是的,我正想问你。”

  德拉道:“遮庞土王不服政府的法令,政府下令军队进攻他的领地,那是一场可怕的战争,但是外国人却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战事。遮庞土王失败了,他放火焚烧自己的宫殿,烧死了他自己。”

  我很关心那印度少女,因为她的那种神态,实在惹人怜爱。

  我又问道:“你的未婚妻也是死在这场战事中的?”

  “不是。”德拉摇首道。

  印度人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她早已死了,在她死后不久,战争就发生,当宫殿起火的时候,我只来得及带了她画的这幅画逃了出来,这幅画的体积很大,我只好在逃出土王的领地之后,将之寄放在一个熟人家里,他是一个海员,却不料他将我这幅画卖了,直到几天前,我才发现了这幅画,所以我一定要将它买下来。”

  对于德拉这个人的身份和遭遇,我总算大致上已弄明白了。

  而有许多事,也是不问可知的,在遮庞土王失败之后,德拉自然到处过着流浪的生活,他一直在极困难的环境中过日子,他能活到现在,可能还是仗着他那个王宫总管的身份。

  但是我不明白的事,是关于那仙境。

  这时,我对德拉的观感,多少有点改变,因为他既然有着那样的身份,而且,印度又是一个光怪陆离得使人无法想像的古老国家,遮庞土王所在的地方,又是世人还不知道的空白地区。

  在那样的地方,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发生,倒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了片刻,问道:“那么,关于你到过那仙境的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德拉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只有十九岁,王宫总管的职位,是世袭的,我十六岁就当了总管,十九岁那年,遮庞土王将宫中最美丽的侍女黛,赏给我做妻子。她那一年,才只有十五岁。”

  德拉讲到这里,才睁开眼来。

  他又道:“十五岁的女孩子就成为人家的妻子,在印度以外的人,是很难想像的,但是在印度,那却是很普通的事。”

  为了不想他的叙述,时时中断,我道:“我很明白这一点,你不必特别解释。”

  德拉又道:“在婚后,我们又得到三个月的假期,和十头白象的赏赐,在这三个月中,我们可以随便到土王的领地中任何一处地方去玩,我们带着白象,往北走,我们都想到山中去。”

  德拉略顿了一顿,道:“我们可以望到的山,所有的人都称之为大山,那就是喜马拉雅山。”

  我用心地听着,因为德拉的话,越听越不像是在胡说八道了。

  德拉又道:“我们从小在宫中长大,宫中有许多老人,讲述过大山中的种种传奇故事给我们听,所以我们对大山十分向往,一有了机会,我们都想到大山中去,只有我们两个人,渡过那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们一直向北走,一路上,所有见到我们的人,都全心全意款待我们,他们都很穷,但是他们抑将最好的食物给我们。”

  印度人对我说下去:“黛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她好几次看到那些人穷困的情形,都哭了起来,我们走了十多天,才来到山脚下,大山看来很近,但是走起来却远得很。”

  “我们自宫中带了很多必需品出来,所以我们毫不困难,便在山中找到了一个温泉,我们在温泉的旁边搭了营,每天在白雪和挂满了冰柱的山缝中追逐嬉戏,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直到有一天——”

  德拉讲到这里,顿了一顿。

  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着他说下去。

  他并没有停了多久,便道:“那一天,我们走得太远了,等到满山的积雪,全都被晚霞映得一片金红之际,我们找不到回来的路途了。越是急,越是找不到路,天色迅速黑了下来,我们总算从一个狭窄的山缝中挤了进去,那是一个山洞。”

  我忍不住道:“就是画上的那山洞?”

  德拉点着头,道:“是的,就是那山洞。但当时天色早已黑了,我们也看不到什么,山洞中比较暖一些,但也很冷,我们相拥着,几乎一夜未曾入睡,等到阳光射进山洞中时,我们都呆住了,我们看到了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奇幻的色彩,先生,黛在这幅画上表现出来的,实在不足十分之一!”

  我静静听着,道:“你所指的仙境,就是这个奇妙的山洞?”

  “不是,当时,我们一见到那样奇妙的山洞,寒冷和疲倦全消失了,我们一起向山洞深处走去,在那里——”

  德拉讲到这里,起身将那幅油画,移动了一下,指看油画中阴暗的那一角道:“就从这里走进去,那是一条狭窄得只好侧着身子通过的山缝,我们挤了进去,那山缝足有十尺长,当我们挤出这山缝时,我们两人,都整个呆住了!”

  “你们看到了仙境?”我问。

  德拉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道:“是的,我们看到了仙境,那真是不可想像的,那真正是不可想像的事!”

  德拉挥著手,我猜想,他在叙述的,一定是二十多年之前的事了,但是看他这时的神情,仍然这样如痴如幻,如果我仍然认定他们所说的一切全是谎言,那显然是一种很不公平的判断。

  我忙道:“你慢慢地说,不要紧张。”

  事实上,我的劝说,一点用也没有。我看到他的手指在发著抖,道:“那是仙境,真的仙境,在阳光之下,我们看到的是无数的宝石、钻石,遮庞土王的财产很惊人,但是他的藏宝,与之比较起来,只是,什么也不是!”

  德拉讲到这里,双手挥舞得更快,他道:“当时,我是在钻石上打滚,每一颗钻石,都有鹅蛋那么大,红宝石的光芒,映得我们的全身都是红的,还有一种闪著奇异的像云一样光彩变幻的宝石,那么多宝石,除了仙境之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见不到的!”

  当德拉讲到这里,他的双眼之中,更现出了一种魔幻也似的神采来。

  我也听得出了神,因为宝石自古以来,就是最吸引人,最能震撼人心的东西。人和宝石之间的关系,几乎是心灵相通的。

  宝石,在科学的观点来看,当然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是,宝石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吸引人的力量,自古以来,有好多著名的宝石,甚至被认为有超人的力量,幸运的或是邪恶的力量。

  所以,当德拉在叙述著他曾到达过一处地方,那地方有著这么多宝石之际,那实在是很引人入胜的事。

  他突然停了下来,我也没有出声,我们之间,静默了好一会。

  然后,德拉的神智,显然已回复了正常,他的语调,也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了,他道:“别以为我是没有见过宝石的人,所以才会大惊小敝!”

  我摇头道:“我并没有那样以为,事实上,印度土王对于各种各样的宝石,搜藏之丰富,是举世闻名的。”

  德拉道:“我已经说过,遮庞土王的藏宝也十分多,每年两次,我都参加宝藏的检查工作,我已经可以说是见过许多许多宝石的人了,但是在仙境中的宝石,唉,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

  我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带一些出来?”

  “若是依著我?”德拉苦笑著:“那一定是满载而归了,但是黛却说,那定是神仙所有的东西,人是不能拥有那么好的宝石,我用种种话劝说她,但是她一定不让我取,一颗也不许!”

  “你真的没有取?”

  “是的,没有,因为我深爱著黛,我不会做黛不喜欢的事,那些宝石虽然可爱,但即使全部加在一起,也及不上黛,你明白么?”

  想不到这个粗卤的印度人,对于爱情的真谛,竟有如此透彻的认识!

  我道:“你这样想法倒很对,那么,现在你又为什么念念不忘那些宝石呢?”

  德拉悲哀地道:“现在,黛已经死了啊!”

  由于德拉的声音,那样充满了悲哀,是以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我道:“你还未曾讲完,后来,你们怎么样?”

  德拉道:“我们欣赏著那些宝石。那些宝石,实在是令人如痴如醉的,足足盘桓了半天,我们陶醉在宝石在阳光下各种色彩的变幻之中,然后,在黛的一再敦促之下,我们才离开。”

  德拉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道:“在归途中,她一直感到不舒服,等我们回到土王的宫中时,黛真的病倒了,她病了三个月,就死了。”

  德拉用手掩住了脸,好一会,才又道:“她是在病中画成那幅画的,在她死后不久,战事就发生了,我也离开了遮庞,一直在外面流浪。”

  德拉总算讲完了他的故事。

  我望了他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旅费的话,还可以再回到那地方去?”

  “是的?”德拉的手有些发抖:“我们可以到达那仙境,然后,我们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我道:“你可以一个人去,为什么不?”

  德拉的答案,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道:“因为我害怕!”

  我呆了一呆,道:“害怕,为什么?”

  德拉道:“我和黛一起到了仙境,黛在一离开时,就感到了不舒服,接著她就病倒了,而且,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医治好,而自然是神仙对我和她误闯仙境的一种惩罚!”

  我立时道:“如果真有惩罚,那么,神仙的惩罚,应该加在你的身上,因为你想将宝石带出来,黛既然竭力阻止了你,为什么神仙还在罚她?”

  德拉道:“我不明白,我一直不明白何以神仙不惩罚我,但是我却不敢一个人再到那地方去。”

  我又问他,道:“那么,你选择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国人,来谈及这件事,并且和他一起到那仙境去,你不认为这件事太突兀了么?”

  德拉瞪大了眼睛,道:“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这一点,你……你不是也喜欢黛的画么,我以为,你是一定肯和我一起去的。”

  对于德拉未曾想到人家会感到突兀这一点,我倒也是有理由相信他的。因为我和他相识的时间虽然不多,却也可以知道他是一个粗鲁、率直的人了。

  我考虑了一会,道:“这事情,我还要想一想,要和我妻子商量一下。”

  却不料德拉一听到我的话,精神突然紧张了起来,他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臂,道:“不能,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有关仙境的事!”

  我看到他那么紧张,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什么?你认为我连对妻子说一声也不,就能和你一起到喜马拉雅山去么?”

  德拉缩回手来,摇著头,道:“你不能说,绝不能说,如果你认为不能去,那就不要去好了!”

  我望了他半晌,他说得那么认真,这证明他刚才所说的,有关“仙境”的一切,也全是真的了。我如果要不给妻子知道我的目的,离开家三两个月,那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却也没有必要对那个印度人屈服。

  印度人所说的那个“仙境”,究竟还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不见得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可能那只是高山积雪中的一种反光作用,一种幻觉!

  所以,我站起身来,道:“既然那样,那么就算了,谢谢你告诉了我地球上有那么奇妙的地方,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的!”

  德拉望著我,我已准备离去,德拉忙道:“等一等,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姓名!”

  我将我的名字,告诉了他,并且告诉了我公司的电话,请他有事找我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和我联络。然后,我就独自离去。

  当我走出那幢大厦门口的时候,寒风依然十分凛例,我贴著街边走著,在走过一家珠宝公司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珠宝公司的橱窗中,陈列著很多名贵的宝石,但在我对宝石的知识而言,那些还都不算是第一流的上乘宝石,我呆立著,想著德拉的故事。

  德拉所说的那地方,可以说是地图上的空白,即使像德拉那样,当地的土著,也不会经常有机会深入喜马拉雅山的。

  在深邃、高耸的喜马拉雅山中,可以说包涵著亘古以来,未为人知的神秘。

  那么,在这神秘的高山中,是不是会有德拉所说的那样一个仙境呢?

  我在珠宝公司门口,站立了很久,才继续向前走去。

  我又走进了一家书店,在书店中买了很多有关喜马拉雅山的书籍。

  当我回到家中,开始一本又一本地阅读那些书籍之际,我才知道自己对于喜马拉雅山的知识,实在太少了。有一本记载在喜马拉雅山中搜索“雪人”的书中,记载说探险队在山中,没有找到“雪人”,但是却发现了几个“隐士”。

  那些隐士,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山中多久了,他们只是其坐在山洞中,从他们的生活环境来看,他们实在是无法生活下去的。

  但他们毫无疑问是活人,而且还将活下去。

  另一本由英国探险队写成的书,记载著尼泊尔北面,山谷中的一座寺院,出两个西藏高僧主持,探险队中,没有人能够明白这座寺院是如何建成的,他们每人只带著二十公斤的装备,尚且几经困难,才到达这个深谷,但是那座寺院的梁木,直径却在一英尺以上,是什么办法把这样大的木头运进来的?

  自然,寺院中的僧侣,完全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寺院中保存的黄金之多,也是令人吃惊的,整座佛像,全是由黄金铸成,而且还镶满了宝石!包有一本书,记载著西藏人能移在看来完全不可能的情形,翻过山脊,他们有自己的行走路线,那种行走路线,是飞机也探测不出的。

  当我深夜时分,还在阅读那些书籍的时候,我的脑子之中,已充满了各种奇怪的幻想。

  我直看到清晨时分才睡觉,做了一夜怪梦,第二天睡到下午才起来。

  当我可以开始我一天的活动时,几乎已是傍晚时分了,我好几次想将那印度人德拉对我讲的事讲给白素听,但是为了遵守我的诺言,我却没有说出口来。

  白素却也看出了我心神不定的情形,她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道:“心中有事,瞒著老婆的人,我看是最痛苦的人了!”

  我给她说中了心病,不禁有点尴尬道:“有一个印度人,讲了一个古怪的故事给我听,可是他却又不许我讲给别人听!”

  白素伸手拍著额,道:“印度人,我倒忘了,公司打了两次电话来,说有一个印度人找你!”

  我忙道:“那一定就是那古怪印度人了,他的名字叫德拉,他——”

  白素不等我说下去,便阻止了我,道:“你既然答应过人家不说,还是不要说的好,那印度人留下了一个地址,你要不要去找他?”

  白素转过身,将压在电话下的一个小纸片,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看那小纸片的地址,那是一座庙,一座印度教的小庙宇。我略想了一想,道:“道件事实在很怪异,我想去看看他。”

  白素微笑著,道:“去吧,何必望著我?我什么时候阻止过你的行动了?”

  我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转身出了门,当我驾著车,来到了那座小庙宇之前的一条巷子口,那条巷子窄得车子根本无法驶进去。

  我才停好车,就有一大群印度孩子叫嚷著,涌了上来。印度实在是一个奇异的国家,这个国家中的人,要就是富有得难以想像,要就是赤贫,似乎没有中间阶层的,那一大群在寒风中还赤脚的印度孩子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我不理会他们,向前走去。

  当我穿过了那条巷子之际,我看到两个印度老人,坐在墙下,我走到他们的身前,道:“我是来见德拉的,德拉约我在这里见面。”

  那两个印度老人,本来只是懒洋洋地坐著,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理会的神气,可走一等到我说出了德拉的名字,他们立时站了起来,道:“德拉在庙中。”

  他们自动在前带著路,我跟著他们,走进了庙中,只见庙中有不少人在膜拜,光线黑暗得惊人,那些旧得发黑的神像,在那样的黑暗中,看来更有一股异样的神秘之感,我从一扇很狭窄的门中,走了进去,穿过了一条走廊,来到了一间小房间中。

  德拉在那房间中,他坐在地上,一看到了我,他像是极意外一样,立时跳了起来,道:“你来了,你居然肯来,我太高兴了!”

  我笑著,道:“为什么你以为我会不来,你讲的故事,是那么具有吸引力!”

  德拉将那两个印度老人,赶了出去,郑而重之地关上了门,他的神情很紧张,道:“你对我的提议,考虑过没有,你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去?”

  我回答得很痛快,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去,但是,我必须将事实的真相,至少告诉我的妻子,不然,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但我也不会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

  德拉来回地踱著,我道:“或许你对我的妻子不了解,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可以简单地和你说一说。”

  德拉频频点著头,显然他也急于知道他的合夥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虽然只是“简单地说一说”,但是也化了不少时间,我将我生平遇到几件怪异莫名的事,对德拉讲了一遍,其中大多数事件,白素都是参与其间的。

  德拉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当我在叙述那些事的时候,他一声不出,只是用心地听。

  等到我讲完,他才道:“行了,我相信这是我的运气,碰到了像你那样的人,如果你妻子有兴趣的话,我想可以邀她一起去。”

  我笑了起来,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知道德拉在听到了我的话之后,是一定会有那样反应的,我道:“那倒不必了,我们只要让她知道我们是去做什么,那就足够了,我看,你得先去见她。”

  德拉立时答应,道:“好的,我先去见她,我要将仙境和黛的事告诉她,还有,我要将黛画的那幅画送给你的妻子。”

  我道:“那不必了,这幅画你是用高价买来的,算是我向你买的好了。”

  却不料我的话,却令得德拉突然之间,愤怒了起来,他嚷叫道:“黛的画是无价画,我要将它送人,你再多出钱。我也不卖!”

  我自然不会和德拉在这样的事情上吵下去的,是以我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德拉在那小房间的一角中,挟起了那幅画来,我们一起离开了那座庙宇。

  等到我和德拉一起来到我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们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晚上,德拉向白素讲述了黛的事情,而白素不断赞叹著那幅奇妙的画。

  德拉直到午夜时分方离去,我们已约好了明天再见面,立时去办旅行的手续。

  等德拉走了之后,我才问白素,道:“你认为他所说的一切可靠么?”

  白素想了一想,道:“我认为他不是一个富有想像力的人,他很难平空想出这样的事来。”

  我又问:“那么,你是认为在那荒僻的山中,真有著那样一个仙境的了?”

  白素笑道:“那并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倩啊,我们人类,对于自己所居住了几十万年的地球,所知实在是太少了,是不是?”

  我无话可答,白素的话很有道理,人类不但对于其它天体的知识,贫乏得可怜,对于自己所居住的地球,也一样所知极少,随便举一个例子,长江和黄河是世界著名的河流,但我们只知道长江和黄河的源头,是在可可稀立山。实际上我们知道多少,如果说这就是“知”

  了,可以说一无所知!

  我点著头,道:“好的,那我一定要和德拉到达那地方,我会拣其中最美丽的一块宝石,带回来给你!”

  白素蹙著眉,呆了片刻,才道:“你最好不要想著那些宝石,就当它是一次神奇的旅行就是了!”

  我“哈哈”大笑,道:“不是为了宝石,谁愿意在那样的天气到喜马拉雅山去。”

  白素没有和我再争执下去。她只是道:“宝石不过是色彩艳丽的石块而已,你去证明真有那样的一个地方,才是重要的。”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

  白素的意思是,如果我纯粹是为了财富而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那是不值得的。

  所以我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不会那么傻的。”

  白素笑了越来,当晚,我继续看著有关喜马拉雅山的书籍。接下来的三天,我和德拉,都忙著办理一切手绩,我的手绩比较容易,但是德拉却比较麻烦,因为他显然不是受印度政府欢迎的人物。

  第四天中午,我和德拉一起上了飞机。

  旅途中的一切,是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还是跳过去的好,这一跳,得跳过二十二天。

  我们在到了原来属于遮庞土王统治的地区之后,一切就进行得很顺利了。

  虽然土王早已死了,土王的势力已经不存在,但是德拉还是很有办法,他弄到了十头大象,和应用的东西。那一天黄昏,我们到了遮庞土王原来的宫殿之前。

  爆殿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废墟,但即使只是一片废墟,也可以看出昔年这座宫殿的豪华,一根一根高耸的石柱,在晚霞的照映之下,泛出一片灰红色的光芒来,有一股极度的苍凉之感。

  德拉站在废墟之前,神情十分难过。

  可以想像得到,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好过的,他亲身经历过土王宫殿中的繁华,但是现在,土王的宫殿,却只剩下残垣断壁,那实在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德拉站了很久,当晚,我们并没有离开宫殿的废墟,而只是在废墟之中,找到了一个差堪栖身之处,燃起了篝火,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带著象群出发,向北走。

  一路上,德拉只是不住地在说著,当年他和他的新婚妻子,曾在什么地方停过,在什么地方歇过脚,他的情绪,显得很不稳定。

  例如他经过一株大树,那株大树是他们两人以前经过时在树下乘过荫,他就会欷嘘一番,甚至抱住了树干,号淘大哭起来。

  开始的时候,我总还劝一劝他,可是到了后来,我也懒得去劝他了,因为我感到他的情绪,或者是在得到了发泄之后,会变得更好一些,一连走了几天,离白雪皑皑的高山。渐渐近了,村落也越来越稀少。

  那一眼望过去,绵亘无际的高山,自然是喜马拉雅山。但是喜马拉雅山只是一个统称,山中有上千个峰,上万个谷,绝大多数是从来也没有人到过的,也根本无所谓正式的名称。

  德拉指著一个个高耸的山峰,告诉著我当地人对这些山峰的称呼,当地土语是一种音节极多,而且相重复的语言,每一个山峰的名称,发音的次数,就在二十次以上,我实在无法记得那么多。

  到了第八天晚上,我们搭起营帐来过夜的时候,离高山已经极近了,估计只有一天的旅程。

  那天晚上,我们在营帐前升起了火,德拉坐在火堆前,他显得很沉默。

  我望了他好久,他仍然没有开口,这不免使我觉得十分奇怪,我道:“你今天为什么不讲话?”

  我问了几次,他都没有回答我,我想,那大约是就快到山中了,他一定是在想念著黛的缘故,可是过了半晌,他忽然抬起了头来。

  我发现他的脸很红,或许那是由于灯光照映的缘故,他期期艾艾对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瞒著你,未曾告诉你。”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什么事?”

  德拉道:“当年,我……我们……”

  我看到德拉那种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立时生出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我大声喝道:“究竟你有什么事瞒著我,快说!”

  德拉给我大声一喝,更现出十分吃惊的神色来,他摇著手,道:“你别发怒?”

  我实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究竟说不说?你有什么事瞒著我!”

  德拉叹了一声,像是在刹那间,下了最大的决心,他道:“当年,我和黛去得十分远,我们是在深山之中,离这里还有很远。”

  我道:“自然是在深山之中,你总不能希望在平地上,会有遍地宝石的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当年我们曾在无意之中,越过了国界,那直到归途时才发觉?”德拉终于将他要讲的话,讲了出来。

  在那一刹间,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不明白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究竟不是一个蠢人,就在刹那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身子一挺,直跳了起来,厉声骂道:“你这个流氓,你是说,你讲的那个仙境,并不是在印度的境内,而是在——”

  我讲到这里,只觉得怒气攻心,难以再讲得下去。

  德拉对于“流氓”这个称呼,显然觉得很悲哀,是以他的神情,十分难看,他苦笑著,道:“是的,仙境不在印度,在西藏那边!”

  我双眼瞪得老大,俯视著他,他一动也不动地坐著,望著那堆篝火。

  我望了他有三分钟之久,然后,我什么也不说,就转身走进了营帐之中。

  我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自然,我想大骂他一顿,揍他一个饱,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旅程上也毫无愉快可言,跟著那印度流氓,来到了喜马拉雅山麓。

  但是到了这里,这家伙才说出,他说的那个仙境,却原来是在西藏。世界上再蠢的人,也该知道现在的局势下,西藏和印度的边境,会有什么后果!

  是以我在走进营帐去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决定:明天天一亮就回去!

  我躺在垫子上,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没有法子睡得著,我大约躺了半小时,德拉走了进来,他一声不出,坐在他的垫子上。

  然后,又过了好久,他才道:“你准备回去了,不再到仙境去了,是不是?”

  我大声道:“当然是!”

  德拉叹了一声,道:“我很抱歉,我不能否认,我利用了你,但是我不会忘记自己过错的,我一定要报答你,当我回来之后,我会将我得到的东西,任你挑选,作为我的报答。”

  我冷笑著,道:“你一过边界,就会丢了性命,你以为可以逃得过双方的巡逻队么?”

  德拉道:“在印度方面,那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巡逻队,而在西藏方面,在那地点的附近,现在驻扎的,是一队几年前武装反抗失败退下来的西藏康巴族人,我会说他们的语言,事实上,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也决不可能知道我们在行进途中,已越过了国界。”

  我狠狠地道:“我甚至知道康巴人的鼓语,但是那不中用,我不再向前去,你要去的话,是你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破人骗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德拉听了我的话之后,显得很难过。

  他转过脸去,对住了营帐的一角,我也根本不去睬他,自顾自闭目养神。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然后,在不知睡了多久之后,我就被一种极为奇异的声音所惊醒,那种声音,在蒙蒙胧胧中听来,好像是有几十几万头老虎,一起在吼叫一样,实在骇人之极!

  而当我被那种声音吵醒,一弯身坐了起来之后,我便立时听了出来,那是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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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6楼 发表于: 2008-03-14 17:21:04
  我们的营帐,这时正在左右摇晃着,吊在营帐中间的一盏马灯,幌动得更厉害,荡起来的时候,碰在营帐正中的木柱上,发出“拍拍”的声响来。

  我向营帐的一边看去,德拉并不在,正在我疑惑间,德拉已钻进营帐来,他望著我,苦笑了一下,道:“天气变坏了!”

  我心中仍然在生气,是以我冷冷地道:“那和我没有关系,我又不到山中去,天气变坏了,,要回去,总是可以的。”

  德拉低下了头,坐了下来。

  风势好像越来越劲,营帐也摇幌得更加厉害,德拉坐了一会,移到了柱旁,伸手扶住了营帐中间的那根柱子,风声紧得像是有许多钝了的刀子,在刮著营帐的帆布一样,我们带来的象群,更发出听来十分凄厉的尖叫声,令人彷佛是世界末日到了。

  德拉静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不论天气多么坏,我还是要去。”

  我立时道:“本来你前去,还有百分三十的生还机会,现在,你若是再向前去的话,是死定的了?”

  德拉的声音十分干涩,他道:“死就死了吧!”

  我望著他,道:“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作「人为财死」,我看你就是这种人了!”

  德拉摇著头,道:“在印度,我们也有相同的话,但是我倒不单是为了财,我一直在怀疑黛的死因,所以我无论如何,还要到仙境去一次!”

  我望著他,道:“你认为天气在短期内会变好?”

  德拉道:“不会,坏天气既然已开始了,就决不是一个月之内能变好的,我想,我这次大约是不会生还的了,好在我没有什么亲人!”

  我又望了他半晌,心中觉得十分古怪,因为天下居然有那样不怕死的人!

  在那样坏的天气之中,进入亘古积雪的高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那实在是尽人皆知的,而且,他还要越过边境!他那种不怕死,自然不是什么勇气,而只不过是一种麻木而已。

  而这种麻木,当然是由于他妻子的死亡,替他造成的。是以我认为已不值得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我又躺了下来。德拉在喃喃地道:“我刚才出去,察看了一下我们带来的象——”

  象的凄厉的叫声,仍然在持续著,我忙道:“那些象怎么样了?”

  “它们很不安定,可能会奔散。”德拉回答著。

  我不禁皱了皱眉,象群如果奔散的话,那么我的回程,也会发生困难了。我的心中立时怀疑,是不是德拉这家伙,为了不想我回去,是不是在象群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德拉本来不是那样令人不相信的人,但是他既然曾骗过我一次,就难保他不会再骗我!

  我正想责问他时,突然之间,一下刺耳之极的象叫声,突然传了过来,德拉也在刹那间,陡地跳了起来,我忙道:“怎么了?”

  在马灯的灯光照耀之下,德拉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张大了口,像是想叫什么,可是还未曾叫出声来,我便已经觉得一阵震动,像是忽然之间,发生了剧烈的地震一样!

  接著,营帐突然倒塌了,一头大象,像是变魔术一样,冲了进来,巨大的象脚,恰好向我,踏了下来!

  我实在呆住了,我绝不是一个应变迟钝的人,但是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得使我完全无法应付,我身子一滚,避开了那大象的前脚,但象的后脚还是向我踏了下来。

  我不由自主,怪叫起来,也就在那一刹间,德拉突然滚了过来,在我的身上,重重撞了一下,撞得十分大力,我一连打了几个滚,营帐跌了下来,盖在我的身上,使我什么也看不到。

  在那几秒的时间内,真正是到了世界末日,我只感到不知有多少象,就在我身边,奔了过去。

  我竭力挣扎著,在帆布中挣出了头来,风大得使我睁不开眼来。我将背对著风,才能勉强看到眼前的情形,我看到象群已经奔远了,我绝想不到,笨重的大象,在飞奔之际,势子竟如此之快!

  我定了定神,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我立时开始寻找德拉,因为若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德拉推了我一下的话,我一定已被首先冲过来的那头大象踏中了!

  被一头一吨以上重的大象踏中一脚,会有什么后果,那是我一想起来,冷汗出得更多的事!

  我四面看著,看不到德拉,接著,我看到一幅帆布,德拉就在帆布之下。

  他伏著,挣扎著想站起来,我忙俯身下去,道:“怎么,你被象踏中了么?”

  德拉抬起头来,喘著气,道:“你在开玩笑么?若是我被象踏中,那我已成肉酱了!”

  我松了一口气,将他扶了起来,他发出了大声的呻吟来,捧著左腕,我向他的左腕一看,就知道他的腕骨,已经断折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道:“你的手——”

  德拉道:“骨头折断了。刚才我滚过来的时候,用的力道太猛,手腕撞在地上,折断了。”

  我呆了半晌,不禁苦笑了起来。

  事情在突然之间,发展到了这一地步,那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们没有了象群,也一定丧失了很多装备,天气又那么恶劣,但是德拉既然是因为救我,而断了腕骨,我难道能舍他而去。

  看来,我自然只好陪他进深山去了。

  德拉的断腕一定十分痛,我在我们储放装备的地方去看了看,还好,惊惶的大象,只摧毁了小部份,药箱还在,风大得几乎无法迎风前进,只好弯著身,吃力地向前一步步地走著。

  我来到了德拉的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断腕,还好,他折断的地方,好像并没有碎骨,我替他扎了起来,大声道:“我们先设法回去,等你养好了伤再说。”

  德拉也大声道:“我不碍事,可以继续前进,你不必理我了。”

  我用更大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舍你而去么?我们一起到仙境去!”

  德拉望著我,摇著头,我用力拍著他的肩头,道:“我已经决定了,当然,那是极度的冒险,但只当我被象踏死了,那又怎样?”

  德拉突然弯著身子,向前走了出来,来到了一块大石之旁,背风坐著,我也到了他的身边,背著风,讲话也容易得多了。

  德拉坐了下来之后,喘著气,道:“你要弄清楚一点,我并不是为了要你和我一起前去,才将你踢开去的,你完全可以不去。”

  我的心中多少有点愤怒,我也大声道:“你也得弄清楚一点,并不是我硬要求你带我去,而是你求我去的。”

  德拉没有再说什么,这一晚,我们就靠著大石坐著,直到天亮。

  天亮之后,风势小得多了,但是当太阳升起之后,我站起来,向山上看去时,看到山中,升起了白茫茫的一片,著来像是雾,但却又不是雾,我不知那是什么现象。德拉也站了起来,他道:“风吹到山中去了,你看到没有,那是被旋风卷起来的积雪,积雪扬到半空,又落下来,积雪中全是细小的冰粒,那比下大雪更麻烦,到了山中,可能根本看不到眼前的物事!”我听得出德拉的弦外之音,他是在故意强调困难,好叫我不要去。

  然而,我岂是吓得倒的人。

  我冷冷地道:“别先说到了山中的情形,我看我们是不是能赶到山脚下,还大有疑问哩!”

  德拉也苦笑了起来,趁著风雪小了,我们去整理残剩下来的东西。

  由于我们没有了大象替我们负载,所以我们剩下的东西虽然不多,但还得抛弃一大部份,德拉真是一个壮汉,他虽然伤了手腕,但是动作一样有力,他负了五十公斤的装备。

  我自然负得更多,那全是必需品,全是少得不能再少的了。

  我们负著重,艰难地向前走著,那一天,行进的速度十分慢,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我想不会走得超过二十哩,但是我们离山更近了。

  入夜之后,寒风砭骨,我们搜集枯枝下燃起了两个大火堆,喝著滚热的汤来御寒,整个晚上,为了维持火堆的不熄,我和德拉每人只睡半夜。

  第二天,我们继续向前走,已经根本没有路了,全是高低不平的石冈子,石冈子越来越高,我们已经进入山区了,第二天的晚上,我们是宿在一个山洞中的。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我们已置身在山中了,四面望去,除了高耸雄峻的山峰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任何东西,我们不像是在地球上,而像是完全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上!

  处身在那样的境地中,人类拚命向太空,向别的星球去探索,实在不足以表示人类的进步,而且,恰恰相反,是暴露了人类好高骛远的弱点。地球是人类生存了几十万年的星球,但是至今为止,人类对于地球知道了多少?

  对于自己世世代代居住的星球,不求甚解,反倒竭力想去了解别的天体,这不是很滑稽的事么?

  我们在山中走著,渐渐地攀上一个高坡,当我们来到了这个高坡的顶上之际,我们回头看去,甚至看不到一个脚印。

  因为风吹动著积雪,冰粒像是浮沙一样地滚动著,几乎是在我们才一提起脚来时,便将我们的脚印,盖了过去。而我们两人站在高坡上,仰望在白雪下的高寒,只觉得我们两个人,渺小得如同芝麻一样。

  积雪被风卷了起来,虽然我们都穿著厚厚的御寒衣,但是细小的冰粒,仍然从一切隙缝中钻进来,每一个细小的冰粒进入衣服内,就像有人在身上刺了一针一样,使人不由自主要发抖。我坐在高坡的雪地上,德拉则站著,一具望远镜,在四面察看著,他看了一会,才道:“不错,当年我和黛是翻过了这高坡,向西北去的,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温泉,就在温泉旁扎营的。”一听到有温泉,我不禁为之精神一振,忙道:“那我们快赶路吧!”

  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滚下那高坡去的,那样的确省力不少,也使我们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那温泉之旁。当我离温泉还有一百码左右的时候,我就已经呆住了,我实在想不到,在那样的崇山峻岭之中,竟有那样的一个好地方,那简直就是仙境了!

  温泉从一个山缝中涌出来,形成一条尺来宽的小溪,蜿蜒向前流著。

  在温泉的源头,那十来码处,全是光秃秃的,鲜黄色的岩石,看来很丑恶,但是那条小溪淌出了十多码之后,石缝之中,却长满了野草、灌木,我向前奔去,奔到了温泉的附近,就在石上躺了下来,岩石触手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鹅绒被一样。

  本来,我们计划在到了温泉之后,先吃一个饱,要睡一大觉的。

  可是,德拉的情形却和我一样,当我们在温暖的岩石上躺了下来之后,谁也不想再起来。我们实在也太疲倦了,是以不一会就睡著,睡得十分之甜。

  这一觉,我们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这才饥肠雷鸣,弄了一餐饱食,德拉又开始讲述他当年和他的妻子,如何以这里为营地,过著神仙一般的日子,等我们吃饱了之后,又吸了两袋辛辣的印度土制烟丝,德拉才站了起来,道:“我们迷路的那一晚上,是从这里走过去的,我们明天一早走,下午就可以到达了。”

  我呆了一呆,才道:“那样说来,这里离边境,已经不很远了?”

  德拉点著头,道:“是的,很近,你看,你看,不是很平静么?什么事也没有,如果我不对你说,你也一定不会想到这一点的,是不是?”

  我道:“可是我很不高兴有人骗我。”

  德拉的神情显得很尴尬,他低下头去,不敢望著我。他的那种神情,不禁使我想起,这家伙,可能还有别的事在瞒著我。

  但是我的那种念头,却只不过在脑际略闪了一闪而已,并没有继续想下去。

  那一天整个下午,真是令人舒畅,在如此疲乏的旅行之后,躺在岩石上,有著温泉在附近,根本不觉得寒冷,但是放眼望去,却全是皑皑白雪,这真是无穷的乐趣。风暴似乎并不是侵制所有的山区,旋风一定已吹到别的地方去了,这里十分平静。

  我们在未来,自然还可能有许多危险,但是却谁也不愿想起这些。

  当晚,我们又睡得很好,当第二天清晨醒来时,什么样的疲劳,全都消失了,我们并没有带装备,只不过带了一点粮食就出发了。

  因为据德拉说,下午时分,就可以到那奇异的山洞,也就是那幅油画,而那山洞之中,十分暖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从“仙境”回来,可以在山洞中过夜,第二天再回来。

  所以,有一些装备,便显得不必了。我们向前走著,步履轻松,德拉手腕骨折断,并没有出现恶化的情形,虽然还不能十分用力,但也对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妨碍,因为我们在峡谷中走著,不需要攀越高山。

  说我们在峡谷中走著,那或许不是十分恰当,因为我们不是走在峡谷的底部,而是走在峡谷的中间,也就是贴著一边峭壁,在向前走著,在我们的脚下,才是黑沉沉的峡谷底部。

  我们可以落脚的地方,也根本不是路,而只是凸出在峭壁上的石块,石块自然不是连续的,是以在很多情形下,我们只好跳过去。

  到了中午时分,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已穿过了那个峡谷,我不禁向德拉道:“当初你们两个人,怎会到这种地方来游玩的?”

  德拉的神情有点黯然,他道:“那还是黛提议的,她说那样才好玩,她还说,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跌下去了,另一个人,就一定也得跟着跳下去。”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德拉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年纪都还很轻,年纪那么轻,自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当我们又向前走了约摸一里光景时,前面出现了两堆很大的石块,堆得有十几尺高,看来像是两个极其突兀的小山峰一样。

  德拉指着那两个石堆道:“看,这就是边界了,我们快要过边界了!”

  一听到要过边界了,我的神经,不禁立时紧张了起来。但是,我随即发现,那种紧张是多余的,这里除了我和德拉两个人之外,别说没有别的人,再想找别的生物,也找不出来。

  这种边界,自然只是象徵式的,我们两人若是有兴趣,大可以将之向南或向北,移上三五里,也决不会有什么人知道的。因为这里根本是人迹罕至,可以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地方。

  我们十分轻松地走过了那两堆大石,倒是德拉的神情,开始紧张了起来。

  我想,这一定是快要到那个奇异的山洞的缘故。

  德拉急急向前走着,他自然是完全认出了当年行进的途径,是以才会走得如此之快的。

  他越走越快,快得我几乎跟不上。

  那地方,一定是一个大山谷,地势相当平坦,自然,到处全是突如其来的嶙峋大石,但是可以绕过那些大石走过去。

  在过了边界之后的一小时左右,德拉突然停了下来,伸手向前指著,道:“你看!”

  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了一块极大的、圆鼓形的大石。那块大石看来很完整,倒像是人工凿出来的一样,德拉的神情很激动,他指著那大石,道:“当时,天色也很黑了,我们找不到回去的路,我们只想在那大石下相拥著过一夜,但就在那大石下,有一道石缝,可以通到那个奇异的山洞去!”

  我也兴奋了起来,忙道:“那我们还等什么?”

  我们两人,一起向前奔去,我们实在都奔得太快了,以致我们都被地上的积雪,弄得滑跌了好几交,才奔到了那块大石之下。

  就在那块大石之旁,有著一条尺许来宽的石缝,那石缝只能供人侧著身挤进。

  德拉道:“小心些,山洞是在下面的。不要一挤进去之后,就跌了下去。”

  他一面说,一面已挤了进去,我跟著也挤了进去,我双手用力抓住了石角,在挤进那石缝之后,我已禁不住发出惊叹声来。

  那山洞中的情景实在太美丽了!

  这时,我所看到的那山洞中的情景,和那幅油画中的情形,略有不同。

  那幅油画所画的情形是在早上,阳光恰好由那石缝中照射进来,是以整座山洞之中,都有一种灿然夺目的光芒,而这时,我所看到的山洞,是处在一种蒙胧的、柔和的光线之中。

  然而现在的倩形,此阳光粲然时,更来得美丽,那些钟乳石,在闪耀著一种迷幻的光彩,山洞中的石块,像是都蒙上了一层梦一样的光彩。

  我松开了手,跳了下来,张开了双手,转著身子,欣赏著这山洞中的奇景。

  当我在才一看到那幅油画之际,我实在是无法相信世上真有那样一个山洞的,但是,我现在已经置身于一个这样的山洞之中了。

  德拉直奔到了两块大石之间,然后,在那两块大石之间,蹲了下来。

  我没有去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因这实在是不问可知的,那地方,一定是当年他和他的妻子,在迷途之后,找到了这山洞,就在那里过夜的所在。

  我奔到了山洞的洞壁之前,用手去触摸那些奇异的石头,又在触摸那些晶莹的、色彩绚烂得难以形容的钟乳石,当时我的情绪,由于极度的兴奋,而有一种迷醉的成份在内。

  我来到了德拉的面前,大声道:“起来,还等什么,我们为什么还不到仙境去?我们可以说十分容易就来到了这里,还等什么?”

  德拉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向山洞的阴暗处,望了一眼。我听得他说起过,向山洞深处走去,再挤出一道窄窄的石缝,就是仙境了。

  是以我也不等他的回答,就向前走了出去。

  但是,我只走出了两步,便听得德拉叫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我突然转过身来,在刹那间,我的心中,也不禁充满了戒心。

  因为在世界上,同心合力去做一件事,但是等到事情成功之后,却又你争我夺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当我在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间,我甚至准备接受德拉突然向我抛来的一柄飞刀!

  当我转过身来,眼望到了德拉脸上那种悲苦的神情之际,我的心中,不禁兴起了一阵惭愧之感,因为德拉显然没有害我之心,我疑惑地问道:“还等什么?”

  德拉苦笑著,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我不明白黛的死,是不是和她到过仙境有关。”

  我立时回答,根本末曾经过考虑,我道:“当然不是,为什么你们两人一起到过仙境,她死了,你却没有事,由此可知是无关的。”

  德拉慢慢地向前是来,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更悲苦,他缓缓地道:“黛死得十分惨!”

  我皱了皱眉,道:“那是过去的事了,没有什么人在结束生命时会快快乐乐的。”

  德拉又沉缓地道:“我说她死得十分惨,你知道她死前的情形么,她已整个变了样子,变得几乎不像是一个人了,你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死的?”

  我呆了一呆,在那一呆之际,我的头脑,也登时冷静了下来。

  我刚才的那种狂热消失了,因为我听出德拉的话中,有严重的事。

  我道:“我自然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死了,你并没有告诉过我,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

  德拉突然哭了起来,道:“她变了,她变得根本不像一个人,像……我完全说不上她像什么,她其实还没有死,她变得很大方,她完全变了,最后,是土王下令,将她射死的!”

  罢才,我还只是呆了一呆,但现在,我却完全呆住了。德拉的话,听来可说是语无伦次之极,但是,却也怪异到了极点。

  我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摇动著,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德拉双手掩住了脸,他简直是在声嘶力竭地叫著,道:“她不是病死的,她生了病之后,一天一天在变,最后变成了一个妖怪,她想冲出土王的宫殿去,但是被卫士射死了。”

  德拉讲的话,我完全听明白了,但是,如果他以为我会相信的话,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

  我松开了他的肩头,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德拉,你直到现在,才讲给我听那些,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到仙境去么?”

  德拉呆了半晌,也像是一时间不明白我这样讲是什么意思一样。然后,他摇了摇头,道:“你弄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人到仙境去,如果其中一个,也和黛一样的话,那么,另外一个人,不能用对付黛的方法对付他,黛是活著的啊!”

  我越听越不明白,事情实在太扑朔迷离了,而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也不想去细问,因为仙境就在眼前了,谁耐烦理会得那么多?

  本来,我是根本不相信人世间有德拉所说的那样的一个“仙境”的。

  但这时,我已经身在这个奇异的山洞之中,就算是世上最固执的人,也会相信“仙境”

  就在眼前了。是以我只是应道:“自然是,我们快向前去!”

  德拉深深地吸了一匹气,我们一起向山洞的阴暗处,走了过去。

  这时侯,我们两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显得很急促,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那一道窄缝前,德拉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我们侧著身,挤过了那条狭窄的石缝,渐渐地,我看到了前面的光亮。

  我和德拉,终于挤出了那山缝。

  在挤出了那山缝的那一刹间,我看到了眼前的情形,德拉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骗子,或者说,他是一个形容能力太差的人!

  德拉曾经用许多言语,向我描述过“仙境”中的一切,但是他所形容的,不及我这时所目击的百份之一!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极大的深坑。在那个直径约有二十尺的深坑中,四面的石块上,全都是一大颗一大颗的宝石。

  或者是我们惯于以一“颗”来形容宝石,事实上,那些宝石,绝不是一颗一颗,而是一大块一大块的。

  我急急向前走去,踢出了一块钻石,我俯身将那块钻石,拾了起来,那块钻石压在我的掌心,沉甸甸地。我估计大约有三公斤重,它的形状,是天然的结晶形,在阳光下,泛著夺目的浅绿色的光彩。

  我从来也未付听说过有浅绿色光彩的钻石,但是毫无疑问,这时我托在手中的,是一块钻石,我的手不禁在微微发著抖。

  我自问不是一个贫财的人,就算是一个贪财的人,一到了这里,不论他的贫财程度是如何之甚,总也可以得到满足的了!

  但是我的手,还是在发抖,因为那实在太惊人了,那么大块的浅绿色的钻石!

  然而,我并没有将那块钻石托了多久,便将之抛了开去,因为我又发现了一大块红宝石。

  那块红宝石是一个薄片,说它是薄片,那是对它的面积而言的。它大约有一寸半厚,面积在三平方尺以上,呈不规则形。

  当我将那块红宝石举到了我的面前时,通过那红宝石望出去,我眼前所有的一切,全变成血一样红,我放下了那块红宝石,又捞起了两把大大小小,根本连名堂也叫不出来的宝石,然后,又任由它们自指缝中漏下来。

  我向前奔去,一路踏著大块大块的钻石,我看到了一大块黄金,那是真正的纯金,像是有人溶了,浇成一块的,我走过去,抱住了那块黄金。

  但是我根本无法移得动分毫,那块黄金,至少也有几十公斤。

  在那块黄金上,还露出许多宝石的尖角来,那些宝石深嵌在黄金中,一定是溶金子时放进去的,等黄金凝结时,宝石就在里面了。

  我一直奔到了坑边,那坑很深,我沿著坑边,抓住坑壁上的宝石、钻石,向下攀下去,一直来到了底部,整个坑的底部,全是金黄色,我不知那一层黄金有多么深,多么厚,那完全是无法估计的。

  我在坑底的黄金上,躺了下来,发出了一连串毫无意思的叫嚷声来。

  饼了好久,我才发现,何以在一到了“仙境”之后,就未曾听到过德拉的声音?

  我大声叫著:“德拉!德拉!”

  德拉在我叫了十几声之后,来到了坑边,我道:“你不感到高兴么?”

  德拉却答非所问,道:“我找到那东西了。”

  我呆了一呆,跳了起来,道:“你找到了什么?”

  德拉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黛接近过它,我没有碰过它,我想,那就是使黛生病,又使黛变成妖精的东西。”

  我攀上了那个深坑,德拉的手,向前指了一指,我看到他所指的,是一堆十分难看的褚褐色的东西,那东西,看来像是一堆陶土。

  我向那堆东西走过去,德拉忙道:“别接近它,我想它是不祥之物。”

  我停了下来。本来我是没有那么容易就听德拉的话的,但是因为我处身在那样的环境之中,不论那一堆是什么,我都不会去管它的了。

  我抬起头来,道:“你看怎么办?我们携带多少东西出去?”

  德拉却仍然怔怔地望著那堆东西,不出声。

  我大声叫著他的名字,道:“喂,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德拉却像是傻了一样,站在那堆东西前不动,我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眼前,摇幌著我的双手,而我的左手,则抓著一把宝石。

  如果我就那样,离开这个所在,回到文明世界中的话,那么,我只消在人前松开手,将我双手中的钻石和宝石放开来的话,那么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出风头的人了。

  可是,我双手在德拉的眼前幌著,德拉却并不望向我,依然看著那堆东西。

  我略呆了一呆,开始感到了一点,那便是,我从一开始起,就料错了德拉的为人。

  当我一想到了这一点时,我松开手,任由我手中的钻石和宝石落在地上,和其它的宝石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

  我怔怔地望著德拉。

  从我一听到德拉讲及那个“仙境”的事开始,我就以为德拉是一个财迷心窍的人。

  现在,我可以说,我完全料错了,德拉到这里来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遍地的黄金和宝石,他主要是为了要弄清他的妻子,是怎么死的。

  在他的心中,黛显然就是一切,那些黄金和宝石,根本全不在他的心上。这一点,从他这时注视著那堆东西的神情上,可以得到充份的证明。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有些惭愧起来,因为一到了这里,我的行动,完全像是一个财迷心窍的人。虽然如果有人嘲笑我的话,我可以自辩,说那完全是一个人在看到了那堆黄金和宝石之后的自然反应,但是我先认人家是财迷,结果自己却反而那样,心中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的那种感觉。

  我望了德拉一会,又去看那堆东西。

  这时,德拉的手,在微微地发著抖。

  他的手一面在发著抖,一面在伸向那堆东西,口中在喃喃自语,道:“黛一定是碰过这堆东西,所以才变成了妖怪的。”

  当他在那样讲的时候,他的手指尖,离那堆东西,只不过三两寸了!

  我本来绝不相信什么人会变成妖怪那样的邪门事,但是在那种的情形下,当我一看到德拉的手指,快要碰到那堆东西之际,我却也不禁立时叫了起来,道:“你已经知道了,还去碰它?”

  德拉一定是太聚精会神了,以致他在一时之间,可能忘记了我的存在。所以,我一出声,他身子一震,吓了一跳,然后缩回手来。

  当他缩回手来之后,转过头来望我,在他的脸上,带著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他道:“有人说,黛生来就是妖怪,也有人说,这一场战争的灾祸,就是黛带来的,我要证明黛不是妖怪,要证明是这堆东西,使黛变成妖怪的,我一定要证明!”

  我略呆了一呆,德拉对黛的爱情,竟是如此之深切,这也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摇了摇头,道:“你不能证明什么,黛早已死去了,而且已不存在了。”

  德拉又转过头去望著那堆黑不溜丢的东西,道:“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完全被这里的一切吸引住了,根本没有看到这堆东西,但是黛却看到了它,黛一面抚摸著它,一面还对我说,你看,这是什么?这好像不应该是仙境中的东西?”

  德拉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她摸抚著这堆东西,大约有一分钟,当时她就说有点头晕,所以才离开了的,而当时我全然未曾注意。”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才道:“你虽然想起了这一点,但也不能证明什么。”

  德拉的语言,却出奇地平静,道:“可以的,我有办法证明这一点的。”

  突然之间,我想我已明白德拉的意思了,是以我不禁陡地打了一个寒喋,忙道:“你是说——”

  德拉道:“是的,我也要抚摸这堆东西,看看我是不是也会变成妖怪。其实我早已可以一个人来的,而我一直要等另一个人和我一起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苦笑了起来,道:“德拉,看来你不像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但是你却向我撒了一连串的谎,你不是到这里来寻求财富的,根本不是!”

  当我一开始讲话的时候,德拉已经将他老大的手掌,放到那堆物事上面去了,他的手,在抚摸著那物事的粗糙的表面。

  我想出声制止他的,但是我转了转念,却并没有说出制止他的话来。那是因为在那刹间,我想到了两点。第一、我不怎么相信抚摸一堆石块,会使人变成妖怪,因为那似乎太无稽一些了。第二、德拉既然是为了这一目的而来的,就算我阻止他,又有什么用?

  德拉一面抚摸著那堆东西,一面道:“如果我变成了妖怪的话,那么,宝石和黄金,对我还有什么用处呢?我想求你一件事,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可以由你自己的心意取得报酬,但是,你却要看著我,在我的身上,发生些什么变化,如果我也成为妖怪——”

  我立时道:“那太无稽了,你怎么会?”

  可是,我的话刚一说完,德拉突然后退了一步,他的手,也已经离开了那堆东西,在那刹间,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的身子摇幌著,像是他不是站在平地上,而是站在一艘摇幌不定的船只的甲板上一样。

  他终于站立不稳,身子向地上跌去,他坐在地上,脸上更苍白。

  看到了那样的情形,我也不禁呆住了。

  他感到了头晕,要不然他是绝不会那样摇摆著身子跌倒的!

  而黛,据德拉所说,也是在抚摸了那堆东西之后,感到头晕,感到不舒服,以致于跌倒的,看来,那堆东西果然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当我发呆之际,德拉已经站了起来,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望著我,道:“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忽然间发生了地震么?”

  我缓缓地摇著头,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你突然摇著身子,跌倒在地上。”

  德拉双手捧住了头,道:“我感到了头晕,和黛一样,我感到了头晕,我……我……”

  看他的神倩,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向前走出了几步,在一大堆黄金上坐了下来,低著头。

  饼了好半晌,德拉才道:“我的计划已逐步开始实现了,我会病,病得很辛苦,最后,我会变成妖怪,但是不论我变成什么,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我求你守在我的旁边,看我发生什么变化。”我苦笑了一下,道:“黛病了多少天?”德拉道:“大约十三天。”

  我道:“那也不是办法。我们带来的粮食,也不够十天之用,而且如果你病了,在这里,也绝得不到什么照料,我们还是快离开吧?”

  德拉望了我半晌,才道:“如果我开始病的话,就算得到最好的照料,也是不会好的,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变成妖怪,会吓坏很多人的。”

  我仍然拍著头,道:“如果你不肯离开的话,我也不能在这里陪你,并不是我不肯,你想想,没有足够的粮食,难道我和你一起饿死在这儿?”

  德拉道:“你说行对,你可以离开几天,带了足够的粮食,再回到这里来。不过,只准你一个人回来,不准你带著别人一起来,而且,你走的时候,也只准空手离去,我无法命令你回来,但是这里的宝石和黄金,会使你尽快回来的。”

  听得德拉那么说,我心中不禁十分愤怒,我冷冷地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我拿东西出去?”

  德拉却突然一伸手,在他的衣服之中,取出了一柄已经十分旧,枪身上生满了锈的手枪来,对准了我,道:“凭这个!”

  那柄手枪虽然已经十分旧了,但是毫无疑问,完全可以发射的!

  我心中的愤怒,可以说到了顶点,我厉声道:“你是一个骗子!”

  德拉的神情有点悲哀,他道:“我一面威胁你,但是我也要请你原谅,我只好那样做,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等你弄到了粮食之后,再回来。”

  我连一秒钟也没有多耽搁,就转过身,向前走去,而且,立即走到了那石缝之前,横著身子,挤进了那石缝之中,一口气走回到那奇异的山洞中。

  一直到走到那山洞之前,我心中在想著的,只有一件事:我受骗了!

  但当我来到了山洞之后,我的想法,多少有点改变,因为德拉至少不是完全在骗我,这个奇异的山洞,是存在的,满是黄金、钻石和宝石的“仙境”,也是存在的,虽然我现在什么也没有得到,但是我却的确看到过世上最大的钻石,整个坑的黄金!

  我在那山洞中,呆立了一阵,便出了那山洞,我们带来的装备,都留在山洞之外,我带了一些我回程必需的装备,开始往回走。我在开始回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再回去,因为德拉暗藏著一柄手枪(我一直不知道这一点),而且他还用手枪对付我!

  看来,德拉会变成妖怪这一点,未必可信,但是他已变成了一个狂人,那却是可以肯定的了,说不定他不想我得到那些财宝!

  我一直向前走著,心中也一直极其愤然,当我开始以相当高的速度,走下一个山坡之际,我离开那个山洞,大约已有七哩到八哩之遥了,我由于心中实在气愤,是以也未曾再注意到边境不边境的事。

  而等到我想起这一点来的时候,却已经退了!

  在许多岩石的后面,已冒出了足足有三十个人来,这三十个人的身上,都穿著用兽皮缝制的衣服,十分粗糙简陋,但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却全是很新的,几乎全是一色的新式步枪。

  那三十多人站在石后,步枪对准了我,令得我站在他们的包圈圈中,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等我定下神来时,他们依然站在石后不动,而我也仍然僵立著。

  我勉力镇定心神,打量著他们,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定神在我的身上,我发现其中至少有七八个是女人,他们的皮肤黝黑,神情坚毅而严肃,从他们身上的衣服来看,他们自然不会是什么正规军队,但是他们的手中,却又有著武器。

  我在突然之间想起他们是什么人了!

  德拉曾经告诉过我,这个地区,现在是被一群武装反叛的西藏康巴族人占领著。

  那么,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康巴族人了!

  他们的目光中,充满著敌意,但是他们的神情,多少也有点好奇,因为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一个陌生人,那究竟是很不寻常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是以也镇定了下来,而且,我还可以说粗通他们的语言,所以我站著不动,一面用他们的语言道:“请放下你的枪,我决不是你们的敌人!”

  一听得我讲话,那些人脸上,更现出好奇的神情来。而就在这时,又有三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踏著雪,向前奔了过来。

  奔在最前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的神倩很威武,他穿著兽皮的衣服,在他的腰际,围著一条子弹带,带上插著两柄手枪。

  他一来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便直来到了我的面前,厉声道:“举起你的手来!”

  我依著他的命令,举起了手,但是我的语音,仍然十分平和,我道:“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那中年人的声音更是严厉,他道:“所有中国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无意和他辩论政治上的问题,但是听得他那样激愤地讲出这样的话来,我却忍不住要向他指出一个事实,我立时道:“朋友,你也是中国人?”

  “不是!”那中年人叫了起来:“如果我是中国人,为什么中国人要杀我们?大批大批地屠杀我们?为什么要将我们的领袖逼走?为什么?”

  我感到十分为难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真很抱歉,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从来也未曾参与过这一切行动。”

  “你是奸细!”那中年人伸手直指我的鼻尖。

  而在那中年人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后,圈住我的那些人,神情也变得汹涌和激动起来,我知道:“你是奸细?”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指责!

  这种指责,是可以使我丧失生命的,我不能不为自己作辩护了。

  我忙道:“你完全弄错了,我只不过是一个由外地来的游客,我和一个印度人一起前来的,在我的身边,还有我的旅行护照,你可以查看。”

  我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但是那中年人的固执,却实在令人吃惊,他立时道:“你可以假造的,你们可以假造一切,你们不是一直假造出对我们的友情,直到你们突然用机枪大炮来屠杀我们么?”

  我叹了一声,俗语话说,“白狗偷食,黑狗挡灾”,我现在,可以说就是替人挡灾的黑狗了。我又道:“我向你再说一遍,我决不是军人,也不是和你们有敌对地位的人,我只是一个游客。”

  那中年人根本没有多听我解释,他只是挥着手,“将他绑起来!”

  我立时大声道:“不必哪,你们要将我带到任何地方去,我都不会拒绝,但你们不能侮辱我,那样,当你们认识了错误后,向我道歉的时候,我也会容易接受些。”

  那中年人紧盯着我,冷笑道:“听来,你像是一个勇敢的人!”

  我冷冷地道:“不敢说勇敢,但是我坚信,目前的情形虽然混乱,但你们一定会知道,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是和遮庞土王宫中的总管一起来探险的一个外地人,对于你们和别人的争执,一无所知!”

  那中年人听到了“遮庞土王”,双眉扬了一扬,他道:“土王已经死了。”

  “是的,死了已很久了,王宫也早已成了废墟,我们是经过王宫的废墟向前来的。”我说道。

  那中年人又望了我一会,我以为事情可以有一些转机了,但是,那中年人立即又道:“你是我的俘虏,你必需服从我的命令,带他回去!”

  那中年人转过身,向前走了出去,那几十个人一起向我呼喝着。

  我放下了手,他们并没有来绑缚我,但是我却也没有任何可以逃走的机会。

  我被他们包围著,向前走去,我们经过了一条十分狭窄的山径,那条山径的尽头,是一座满是冰雪的峭壁,著来是根本没有通道的了。

  但是,到了峭壁之前,在峭壁的左侧。却有一条狭窄的山缝,那些人一个接一个,自山缝中走了进去,我也被夹在中间。

  经过了那个山缝之后,又翻过了一个极其陡峭的山头,我看到了一个小平原。

  那小平原的四面,全是皑皑的冰雪,但是小平原上,却是十分肥沃的土地,青草野花,美丽得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却实实在在,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一看到在几面山脚下,有缕缕的蒸汽在冒出来,我立时就知道,那个小平原,一定是地下温泉所造成的奇迹。在那个小平原上,搭著好多皮帐蓬,有不少女人,正摇著小孩,在帐蓬外操作著,一看到我们,都停下了工作,向我望来。

  当我在他们的包围下,渐渐走近的时候,我听到了一连串的咒骂声,那些咒骂声,显然全是对我而发的,我只好装出一副泰然的神色来。

  我被押进了一座牛皮帐蓬之内,那中年人随即走了进来,在地上坐下,任由我站著,他问道:“你们对我们的营地,已知道了多少,如果我放你回去,你一定可以作详细报告,你们的军队,就可以将我们赶尽杀绝了,是不是?”

  我很平静地道:“你完全弄错了,如果你放我回去的话,我相信,我可以替你们安排撤退的途径,使你们都安全返到印度境内去!”

  那中年人怒道:“我们不离开我们的土地!”

  我有点嘲笑地道:“你们的精神领袖,不也避开去了么?何必那么认真?”

  那中年人怒道:“胡说,他是无所不在的,他就在我们的身边,鼓励我们战斗。”

  我知道,在目前那样的情形下,触怒那中年人,对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是以我不再和他说那些,只是道:“你没有扣留我的必要,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

  那中年人狠狠瞪著我,我却勉力镇定著,那中年人忽然道:“你说你自己是无辜的,你可敢在神的面前,证明你的无辜么?”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禁吓了一跳。这些人,他们虽然懂得为反抗强权而战斗,但是在智识上而言,他们还是在半开化的状态之中的。我也知道他所谓“神面前证明无辜”,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定是要我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如果做到了,我就是无辜的,如果做不到,不消说,我遭到了凶险的话,那便是神对我的惩罚,死后还要落个不明白。很多落后民族,都喜欢用这种无稽的方法来考验一个人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那自然是可笑之极的事,我已立时准备拒绝他了。

  可是,我的话还未曾出口,我就发现,如果我拒绝的话,那一定要被他们认为我心虚了!

  因为那中年人的话才一出口,围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向我望来,在他们的眼神之中,都带有一种挑战的意味,像是他们都以为我不敢接受这项挑战。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在那一刹间,我完全改变了我的主意。

  自然,去依那中年人所说,接受“神的考验”云云,是一件极其无稽的事情。

  然而,在目前的情形著来,那似乎是我改变处境的唯一办法了。

  是以我在望了中年人半晌之后,缓缓地道:“好的,我将如何在神的面前,证明我是无辜的,对你们是全然没有恶意的?”

  连那中年人在内,所有的人面上,都现出了一种极其惊讶的神色来。接著,他们便发出了一阵震动山谷的欢呼声来。

  这一阵欢呼声,倒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但是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却还是后面,那中年人突然满面笑容,向我走来。他热烈地握著我的手,摇著我的臂,表现了一种异常的亲热。

  他们是粗卤、扩蛮、率直的民族,我不相信他们会像一些有著优良文化传统的民族那样,懂得虚伪和做作,那中年人现在对我的亲热,显然是出自真诚的,但是他的那种改变,却未免太突然了!

  我苦笑著,道:“为什么你忽然对我表示欢迎了,你不是以为我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么?”

  那中年人笑著,道:“是的,我这样认为,但是你愿意在神的面前,证明你的清白,只有一个真正的勇士才敢那样做,而我们崇拜勇敢的人,即使他是敌人!”

  我耸了耸肩,原来是那样,我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滑稽的问题。

  我在想,如果我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因而死了,他们是不是会追悼我?

  那中年人仍在热烈地摇著我的手,道:“我叫晋美,是我们全族的首领,你别看我们现在人不多,我们本来,有两千多战士,他们大部份都战死了!”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晋美那样说的时候,语气之中,一点也没有悲哀,反倒充满了自豪。

  反而是我,却感到了深切的悲哀,因为我四面环顾,我看到的壮年男人,不会超过两百人,那也就是说,他们之中,十之八九战死了!

  那自然是一个深切的悲剧,他们自己或者不觉得,但是我这个旁观者,却已深深感到这一点了。

  晋美拉著我的手,道:“跟我来。”

  我不能不跟著他向前走去,在我跟著他向前走去的时候,我曾在暗中,和他较量了一下腕力,我发现他是一个壮健如牛的男人。

  在我们的身后,跟了很多人,当我回头看去,我看到离我最近的,是四个戴著十分恐怖面具,披著毛茸茸大氅的人,他们的手中,都执著一面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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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7楼 发表于: 2008-03-14 17:21:43
  这四个人,可能是他们族中的法师。照说,康巴族人也应该是佛教徒,但佛教徒在中国、在印度和在西藏,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三种宗教了。佛教的教义溶在民族性之中,喜欢作什么样的解释都可以!

  我们由一条很崎岖的小路,登上了一个山头,然后,我们踏著厚厚的积雪,来到了一座悬崖之前,一到了那悬崖之前,我就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在悬崖之下,至少有两百码深,是一个峡谷,一道急流,就在那峡谷下流过,水挟著冰块,发出如同万马奔腾也似的声响来。

  每当湍流撞在大石上,溅起老高的水花时,两面峡谷,发出打雷似的声响来。

  峭壁上冰雪皑皑,两面峭壁,相距约有二十公尺,就在两面峭壁之间,有一道天然的石梁,那石梁在接近两面峭壁处,约有三四尺宽,但是在中间部份,却细得和手臂一样。

  而且,在那度石梁之上,积著一尺来厚的冰,那层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了,可能自它结了上去之后,就一直也没有溶化过,晶莹透彻得如同是厚厚的一层水晶一样,一到了断崖之前,晋美便指著那道石梁。道:“你得走过去,再走回来!”

  我早已料到所谓“在神的面前证明清白”,是一件荒谬透顶的事情了,但是我却还未曾料到,事情竟会荒谬到了这一地步!

  别说那道石梁上结著冰,我只要一踏上去,就会滑跌,就算不会的话,那石梁的中心部份,只有手臂粗细,是不是能负担我身体的重量,还大有疑问。

  我在那一时之间,不禁气往上冲,我冷笑著,道:“你以为一个人有可能在这道石梁上走过去又走过来么?”

  晋美的回答,更令人啼笑皆非。

  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道:“当然不能,没有人可以做到过一点。连松鼠也难以在上面走来走去。”

  我咆哮起来,道:“那你又叫我走来走去?”晋美冷冷地道:“如果你是清白的话,神会保佑你,使你平安无事!”

  我狠狠地骂了两声,道:“他妈的神在那里?”音美的回答却十分富于哲理,他向我的胸口拍了拍,道:“在你的心里,朋友!”

  我的手心在冒著汗,山头上的寒风凛冽,气温自然在零度以下,我的手心却在冒著汗!

  而那时候,那四个戴著奇形怪状面具的人,却已然渐渐用手掌拍起他们的皮鼓。我对于康巴人的鼓语,早有研究,但当时全然是为了一时的兴趣而已,却再也想不到,竟会有一天,听康巴人用鼓声奏出他们的死亡之歌来。

  那四个人手段动作,是全然急得一致的,他们腰际的小具皮鼓,发出整齐划一的鼓声来。

  我听得懂他们的鼓声是在说:“去吧,去吧!如果你是清白的,你什么都能做到,如果你是罪恶的,神会令你永远沉浸在罪恶的深渊中。”

  我向那四人望了一眼,向晋美望了一眼,向所有在我身后的人望了一眼。

  当我望了他们,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之后,我知道,如果我这时,拒绝在这道石梁上走来走去的话,那么,我就毫无疑问,会被他们推下深谷去,我的结果,可以说是一样的!

  我再望向那道石梁,心中在苦笑著,我走过这道石梁的机会是多少呢?

  由于我和德拉要爬山的缘故,是以我一直穿著鞋底有尖锐钢钉的钉鞋,钉鞋或者可以钉进石梁上的冰层中,但如果我不能平衡身子,或是那石梁根本负不起我的重量,那我就会掉下去了。

  一想到我会掉下去,峡谷底部,湍急的水流声,听来更是震耳欲聋,我唯一差堪自慰的是,我想,我可能不等到跌下去,便完全失去知觉了。

  在我呆立著的时候,鼓声突然停止了!

  晋美望著我的目光,又变得十分阴冷,他道:“你应该开始了!”

  我的心头,泛起十分苦涩的笑容来。当一个人步向死亡的时候,滋味是怎样的,我再清楚也没有了!

  我向前走去,来到了石梁之前,我一脚重重踏了下去,鞋底的尖钉,敲进冰层之中,我用力向下踏了踏,才跨出了第一步。

  当我跨出了第一步之后,我已经完全在石梁上了。

  石梁的开始部份十分宽,我不必怕什么,因此,我又很快地跨出了第二步。

  当我跨出第二步的时候,我的身子幌动了一下,石梁上的风似乎特别猛烈,我的面上和手上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刺痛。

  我背著风,吸了一口气,虽然我知道,为了减少恐怖,我不该向下看,但是我还是向下,看了一下,我看到了汹涌的湍流,我感到了一阵目眩。

  我连忙抬起头来,又急速地向前,跨出了三两步,在那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我心头涌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来。

  我估计石梁到峡谷底的湍流,大约是两百公尺。如果我跌下去。而水又够深的话,我不一定死。世界著名的墨西哥断崖的死亡跳水,高度是四百五十公尺!

  当然,先决条件是要水够深,水不够深的话,我是绝没有机会的。

  一想到我决不是已经死定了的,我的胆子便大了许多,向前走出来的时候,也稳了许多,我张开双臂,平衡著身子,一步步走去。

  我已经快要来到石梁中间的部份了,那需要极度的小心。我已经小心之极的了,但是要就是神不肯保佑我,要就是神的力量,敌不过物理的规律,当我一脚踏下去的时候,石梁断了!

  我的身子向前一俯,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我的身子便从石梁中空的部份,直跌了下去,一阵自石梁上散落下来的碎冰,落在我的头脸上。

  我听到晋美他们发出的怪叫声,和急骤的鼓声。在开始的一刹间,我的感觉甚至是麻木的,我几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自然立即清醒了过来,我勉力扭了扭身子,双手插向下,这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下面的水够深,可以使我插进水中去。

  我的泳术十分精良,水虽然湍急,我自信还可以挣扎著冒起头来,只要能在急流中冒起头来的话,我就可以有生还的希望了。

  我刚来得及想到了这一点,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我已经跌进了水中。

  一到了水中,我就挣扎著,使我自己不再下沉,而变得向上浮起来。

  我在水中翻滚著,被巨大的力量涌得向前滚了出去,但是我终于冒出了水面,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实在是极其可怕的经历,事后,我想起我居然没有死,可以生还的最大原因,倒并不是那河的河水够深,而是河水居然十分温暖。

  我在水中翻滚著,好几次,我试图接近一些大石,攀住了那些大石,我好爬出水面来,但是我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河水实在太湍急了,每到我顺著水流,向前冲去,自己以为这一次一定会撞中石块之际,水流的力量将我冲开去,使我连碰到那些石块的机会也没有。

  我一直被湍急的水流向前冲著,也不知被冲出了多么远,我在湍急的水流中,已经尽可能节省体力的了,但是我还是快要筋疲力尽了。我勉力支持著,使尽了全身每一分气力,我知道,只要能支持得到河水流出这个峡谷,水流就会缓慢下来,我也就有希望了。

  终于,我在水流两旁的高山消失了!

  自然,那绝不是说,河流已到了平原上,而是山势不再那么险峻了,被聚在峡谷中的河水,向四面八方奔流著,散了开来,形成数十道小溪,非但不急了,而且也变得浅了许多。

  我在水中打了几个滚,被冲进了一道溪水之中,挣扎著站了起来。

  河水在一冲出峡谷之后,就变得冷不可当,当我站起来之后,寒冷的感免更甚,像是有千百枚利针,一起在刺砸我的身子一样,我的双腿发著软,水虽然是只到我的腰际,但是我还是一站起来就跌倒,接连跌倒了好几次,才来到了溪边。

  我伏在溪边上,双脚仍然浸在冰冷的水中,溪岸的石上积著雪,我身上的衣服变得硬了,它们已结了冰,那种致命的疲乏和寒冷,实在使人消失了生的意志,觉得就此死去,让痛苦随著生命的消失一起消失,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我勉力抬起头来,如果不是在那时,我看到在一块岩石,近溪水的部份,生长著一大片苔藓的话,我真可能就此流进溪水中淹死算了。

  那片苔藓生得很繁茂,平时看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印象,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这一片绿得发黑的低等植物,却给人以生的鼓舞。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脚高脚低的向前走著,身上结了冰的衣服,发出“咔咔”的声响来。

  我已记不清我是如何走进那个山洞的了,我可能是滚进去的。在山洞口,有一丛灌木,那丛灌木可以供我生火取暖,然而,我何来的火种,在滚进了山洞之后,至少,砭骨的寒风,已不会再吹袭我了,我鼓起最后的一分气力,跳著,跑著,而且脱下了我身上的衣服,然后,我再抓了两把雪,在我的身上,用力擦著,直到皮肤擦成了红色。

  那样一来,我的精神居然恢复了不少,同时,我一直将那包浸湿了的火柴夹在胁下,然后,又将半干不湿的火柴头,细心地放在耳中转动著,那样,会使湿的火柴头快一些干燥。

  我将洞口干枯的灌木枝,尽可能地搬进山洞来,然后,小心地企图将它们点燃。

  在我的手几乎已冻得僵硬的时候,我才燃著了一支火柴。在我一生之中,也可以说经历过许多风险的了,但是我也决想不到,一支火柴和一个人的生命,在某种情形之下,会发生那么密切的关系。

  我的手在剧烈发著抖,火柴升起微弱的火头,我是死是生,全要看这一支火柴,能否点燃这一堆枯枝了。

  抖动的手,终于使枯枝燃烧了起来,一股暖意,流遍全身,我也变得更有劲起来,我搬了更多的枯枝进来,我围在熊熊的火头之旁,发出如同原始人一样的呼叫声来。

  我焙干了衣服,我从来未曾想到,穿起了干的衣服,竟是那样令人舒服,而在感到了舒服之后,我真正挪动一下身体的力道都没有了,我就在火堆没倒了下来,而且立即睡著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我是被寒冷和如同猛虎吼叫似的声音弄醒的,我醒了之后,翻了一个身,身子缩成一团,又睡了极短的时间。

  但是由于风声实在太惊人了,我不得不弯起身来,向洞口望去。

  当我看清了洞口的情形时,我不禁呆了半晌,我的运气实在太坏了,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随著旋风,卷进山洞来。

  在半个山洞中,已积了有半尺来厚的雪,在那样坏的天气之中,我可能寸步难行。

  虽然,我如今勉强还可以在山洞中栖身,没有枯枝可以供我取暖,我也没有粮食,坏天气不知要持续多久,看来我是死路一条了。

  我冒著风雪,冲到了洞口,在洞口呆了片刻,又退了回来。

  如果不是我眼前的处境如此糟糕的话,那么,我这时在眼前看到的景色,可以说是在地球上能够看到的最壮丽的景色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头,根本完全看不见了,而近处的山头在大片大片狂舞著,向下降落来的雪花之中,就像是幻影一样,只存在于虚无镖纱的境地之中。旋风不特将地上的积雪卷起来,和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相撞击,然后又散开来,飘舞著。

  我站了大约一分钟,在我的衣服上,已经积下了不少雪花,我退回洞中之后不由自主,向我的那双鞋子看了一眼,然后苦笑起来。

  人饿急了可以吃皮鞋,但是我的攀山钉鞋,可供吃的部份,却实在太少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在这个山洞中不出去,那我只是枯守著,可能守到天色转晴,但到那时,我已经可能饿得连举步走出山洞的气力都没有了。

  那样的话,我还不如现在就出去冒冒险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剩余的小半盒火柴,小心藏了起来。我没有任何食物,只好抓了几把雪,在口中胡乱嚼著,吞了下去。

  然后,我翻起衣领,冒著旋风,向外冲了出去。

  当时,我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赌博。我根本无法知道我会输,或者会赢,而当我走出了数十码之后,我又听到了一阵隆隆的声响。

  我转头看去,看到大堆大堆的雪,自山坡上滚下来,那又是极其壮观的奇景,但是我并没有多伫足,我不断地向前走著。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全然无法辨别前进的方向,我只能顺著风势走著,而风势是在不断变幻著的,是以不必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风势似乎越来越猛,雪也越来越大,我实在无法再向前走了,但还是勉力支撑著,最后,我从一个斜度很大的山坡上,直滚了下去。

  宾到了那山坡下,我喘了一口气,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直立的石头挡著,风不是那么猛烈,我勉力自雪堆中翻起身来,倚在大石坐著。

  当我坐定了之后,我看到就在我身边不远处,有两团积雪,竟然在缓缓地抖动著。

  我揉了揉眼,手背上的雪花,揉进了眼中,使我的眼睛发出了一阵剧痛来。当我再定睛向前看去时,我肯定我未曾看错,有两团积雪在动。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可能是雪下有著两个小动物,如果是的话,那我就获救了,我高兴得几乎大声叫了起来,我忙向前扑去,先将那两国雪球,压在身下,那两团雪球并没有发出什么挣扎。

  然后,我迅速地扒开雪,我首先看到两对眼睛,那两对眼睛,也在一大团灰色茸毛之中,一看到了那两对眼睛,我就陡地一呆。

  因为,那无论如何,不是野兽的眼睛。

  我连翻坐起身来,将雪迅速扒开,我看到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挣扎著爬起身来,他们站起之后又跌倒,倒在雪地之后,再也没有力量站起身来了,只是睁著他们乌溜溜的眼珠望著我。

  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又冻又饿了。在那刹间,我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又冻又饿,就在死亡的边缘了,我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都穿著兽皮衣服,戴著狐皮帽子,他们的手,冻得又红又肿,我将他们扶了起来之后,已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是康巴族人的孩子。

  我大声问他们:“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孩子困难地摇著头,看来他们已经衰弱得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体力的过度消失,是一件最最危险的事了。

  我握住了他们的手臂,大声道:“我们不能耽在这里,我们一定要走,你们一定要跟著我走,明白么?”

  那两个孩子总算听明白了我的话,他们点著头,我拖著他们,向前走去,在开始的时候,他们根本不能走,只是我拖著他们在雪地上滑过。

  我自己已经是饥寒交迫的了,还要拖著两个孩子向前走。那种疲乏和痛苦,实在令得我身内的每一根骨头。像是都要斯裂一样。

  我好几次想将那两个孩子放弃算了!

  但是,当我每一次有那样的念头时,我转过头去看他们,都看到他们,也在竭力挣扎著,是以又使我打消了放弃他们的念头。

  这两个孩子在开始的时候,甚至连走动的能力都没有,那一定是他们在雪地中停留得太久,全身都冻得发僵了的缘故。

  他们的年纪实在太小,小得还不明白如何在雪地中求生存的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论你多么疲乏,都要维持身体的活动,走也好,爬也好,总之要动,当你一停下来的时候,死神就开始来和你会晤了。

  当我拖著这两个孩子前进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在竭力挣扎著,是以,他们的活动能力,也在逐渐恢复著,渐渐地,他们已可以自己走动了。而当我们在经过了一个山口的时候,凌厉的风,夹著雪片,向我们吹袭了过来,令得我们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在雪地中打著滚。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急于避开那山口的强风。

  那两个孩子,拉住了我的手,反要拖我向那山口走下。

  在那样的风雪之中。我们是根本无法讲话的,我只好摇著头,同时伸手向前面指著,表示我们要继续向前去,至少,要避开这个风口。

  可是那两个孩子却十分固执,他们一定要向那山口走去,我心中恼怒起来,挣脱了他们的手,自顾自向前走去,他们却又追了上来。

  他们追著我,滚跌在地,我要十分艰难地才能转过身,将他们扶了起来,当我扶起他们的时候,那两个孩子向我大声叫道:“向那里去,那里有库库!”

  我大声问道:“有什么?”

  “有库库!”他们回答著。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库库”是什么,他们指的,正是那个山口,从山口中卷出来的风,是如此强烈。我们如果要逆风走进山口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那两个孩子在挣扎著站了起来之后,还是硬要拉著我向山口走去。

  我暗叹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两人口中的“库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是我却也可以知道,他们那么强烈地要求走进山口去,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外地来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康巴人的孩子。

  那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是孩子,但是他们对当地地形的了解,一定还在我之上,那叫作“库库”的地方,可能对我们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

  是以我点了点头,和他们一起向那山口走去。

  罢才,我们在经过那个山口之际,是被从两面峭壁夹著的强风,吹得滚跌出来的,这时,逆著风,俯著身,硬要走进那山口去,那种痛苦的经历。怕只有长江上游的纤夫,才能够领会得到。

  我们的身子,几乎弯得贴了地,我们被冻得麻木的手指,在雪中探索著,抓紧一切可供抓紧的东西,然后,我们一寸寸地前进著。

  而我们又不能将我们的身子,弯得太久,因为雪片卷过来,会将我们盖住,如果我们的身子弯得太久了,在我们的面前,便会堆起一大堆雪来!

  我也完全无法知道我们究竟化了多少时间,在那样的情形下,也根本想不到旁的事,只是拚命地,用尽了体内的每一分精力,和风雪搏斗著。

  我们好不容易挣扎到了山边,在到了山边之后,情形就好了许多。

  我们可以抓住岩石的嶙角来稳住身形,不致被强风吹得身子打转。

  在我们又走出了一百多码之后,那两个孩子,本来是一直抓住了我的衣服的,这时,他们突然松开了手,向一个很狭窄的山缝爬去。

  我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起挤进了那山缝。

  才一挤进那个狭窄的山缝,我就觉得那两个孩子,确然是有道理的了。

  因为我听得出缝的那一边,传来一阵“轰轰”的声响,那是空气急速流通所造成的回音。

  有这样的回音,那就表示,在那石缝里面,有一个体积相当大的山洞。

  我们三个人一起向前挤著,山缝中,风已没有那么大,只不过却冷得令人发颤,那两个孩子用发颤的声音叫道:“我们找到库库了!”

  我正想问他们,什么叫作库库,但是我还没有问出口,我便已经知道,“库库”究竟是什么了!

  我们已挤出了石缝,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相当大的山洞,那山洞中,堆著许多东西,有一张一张的兽皮,有干柴枝,还有吊在洞顶上,一只又一只被风干了的野兽。我明白了,“库库”是一个补给站的意思,那两个孩子知道这些食物,有可能使我们生存下去的一切!

  当我看到了这一切的时候,我心中的快乐,实在是难以言喻的,我也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和他们拉著手,跳著、唱著,不断在山洞中打著转。

  那只是一个山洞,但是在我的眼光中看来,这个山洞,却是真正的仙境了。

  我很快就用火石打著了火,燃起了火堆来,然后,我们将一只可能是獐子的兽体,放在火上烤著。当肉香四溢之际,我们争著啃著那种坚硬的兽肉,让汁水顺著我们的口角流下来。

  山洞中食物储藏之丰富,足可以供我们两个小孩,一个成人过上一年!

  而我们自然不必在山洞中住上一年之久,暴风雪至多十天八天,就会过去,在暴风雪过去之后,我们就可以走出去了。

  我在雪地中救了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又救了我!

  这两个孩子一定太疲倦了,当他们的口中,还塞满著兽肉的时候,就已经睡著了。

  我摊开了几张兽皮,将他们抱到了兽皮之上,让他们沉睡,然后,又在火堆上添上了不少枯枝,我也倒在兽皮上睡著了。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睡得最甜蜜的一觉,当我感到寒冷时,我知道那是火堆熄灭了,但是我却仍然不愿意醒过来,我将兽皮紧紧里住身上,翻了一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醒来,火堆中已成了一堆白色的灰烬了,那两个孩子还在睡,我又燃起了火堆,然后,叫醒了那两个孩子。

  他们揉著眼,站了起来,我里著兽皮,挤到了那山缝口,兜了一大堆雪回来,我们嚼著雪,啃著兽肉,在山洞中一连躲了四天。

  到第五天,我们睡醒的时候,阳光映著积雪,反射进山洞来,使得山洞中格外明亮,暴风雪已经过去了。那两个孩子欢呼著,挤出山缝去。

  我也跟了出去,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毫不犹豫地向前走著,而在走出了两三里之后,我也认识路径了。

  那正是我第一次被康巴人围住,作为俘虏,带往他们营地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再向前去。就是晋美那一族人的营地,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向前去了。

  正当我打算叫住在前面奔跑的那两个孩子,向他们话别之际,一队康巴人已飞也似奔了过来,迅速地向我接近,而且,我也看出,带头的那个,正是晋美。

  那两个孩子,已奔进了那一队康巴人之中,他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两个男人,将孩子抱了起来,孩子转过身来,向我指著。

  晋美也已带着十来个人,向我奔了过来。

  当那些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之际,他们脸上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一具复活的僵尸一样地古怪!

  我向晋美挥了挥手,道:“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晋美绝对是一个勇士,可是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也足足呆了半晌,才道:“你,你不是从石梁上面,跌了下去么?”

  “是的!”我回答:“我会游水,所以侥幸得很,算是天神护佑吧,我没有死。”

  那时,那两个孩子,已将其余的人,引到了我的身前,两个康巴人神情激动地对晋美道:“是他在雪地中救了我们族中的两个孩子!”

  晋美立时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望著我。

  他的那种眼光之中,是充满了感激的神色的。然后,那是突如其来的。他们所有的人,都向我涌了过来,抓住了我,将我向上抛了起来。

  我第一次被他们围住的时候,他们将我当成了敌人,但是这时,他们却将我当作了恩人。

  我被他们抛了又抛,然后,他们又拥著我,来到了他们的营地之中。

  虽然我一再声明,我不能久留,但是,我还是给他们硬留了两天,临走的时候,他们给了我很多干粮,以及在雪地中行走必需的东西。

  他们一直送我出来,直到我第一次被他们围住的地方,他们才和我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我继续向前走著,当和他们在一起的时栗,我几乎已忘记了德拉了。

  但是当我又开始一个人前进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德拉来,或者说,我又想起了德拉带我到达的那个仙境来。就算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是,那么多的宝石和钻石,无论如何,都是令人终身难忘的。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得又不是太远,我有足够的粮食,可以支持我的来回,唯一的麻烦就是神智不正常的德拉,和他那一柄手枪。

  我在一面考虑著,我是不是应该回到“仙境”去,一面,我仍然不停地在向前走著。

  而我立即发现,我自己的考虑,是多么可笑,因为我正是在向著那“仙境”所在的方向走著,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已决定了要回到“仙境”去。

  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和他本身潜意识的决定相违抗的,我也不再多作考虑,我向前走去,当天黄昏时分,我已经来到了那个奇异的山洞中。

  我在山洞中休息了一回,因为我不知道德拉现在怎么样了。

  德拉可能变得更疯狂,他说不定一看到我,就会开枪射击。我决定不能贸贸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我决定到天色完全黑了,才穿过山洞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我离开他已有七八天了,在这七八天中,他也有可能已离开了仙境。

  我这时的想法是:德拉所说的一切,全是不可靠的,他在看到了那么多的黄金宝石之后,就将我赶走,好独吞仙境中的一切,我想他或者会在我之后,带著他尽可能带走的宝贝,离开了仙境。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也一定遇上了那场暴风雪。

  他是不是有运气避过那场暴风雪呢?

  而如果他讲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他现在当然还在那遍地都是黄金、宝石的仙境之中,而他又没有粮食,那可能他早已死了。

  我在山洞中休息了好一会,直到山洞之中,渐渐变黑了,那些钟乳石都反射出一种黯淡的、迷人的光辉来,我才慢慢地向山洞的深处走去。

  我经过了一段十分阴暗的山缝,当我快走出那条狭窄的山缝时,我的心情,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我实在说不上为什么会紧张,但在那时,我好像已有一种预兆,感到会有一点极其奇怪的事情,将会发生。

  我在出口处停了下来,天色已经很黑了,但是在黑暗中看来,仙境更是迷人,各种各样的宝石,在黑暗之中。闪耀各种不同的光芒。钻石自然是最易分辨的,东一块西一块,闪著高贵的、清冷的光芒的,就是钻石了。

  在仙境之中,黄金等于是泥土一样,黯然无光,根本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连给人一点名贵的感觉也没有,而黄金事实上,当然是极名贵的东西!

  我停了下来之后,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的声音并不是十分高,但是在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情形下,听来也十分突兀。我叫了一声,没有回音,又叫道:“德拉,我回来了!”

  当我叫第二声的时候,我已经不以为我会得到任何反应,我已料定德拉一定已尽他的可能带著仙境中的珍宝离开这里了。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我第二次出声之后,我却听到了在一块大石之后,发出了一下极其奇异的声音来。那声音很难形容,最确切的形容,那声音,听来像是一下驴叫声。

  我呆了一呆,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然而,我却决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既然有了声响,我就一定要向前去看个究竟的。

  我慢慢地向前走去,当我来到了那块大石,约摸只有二十码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接连两下那样的“驴叫”声,令人毛发直竖。

  我不认为那是什么野兽发出来的声音,这时我离得那块大石近了,而且,还接连听到了两下那样的声响,听来,好像是一个人在极度痛苦的挣扎之下,所发出来的绝望呻吟声。

  我忙道:“德拉,是你么?你还在?”

  我一面说,一面加快了脚步,可是,当我又向前走出了七八步之际,我陡地站住了。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在那块大石之后,摇摇幌幌,站起了一个人来,那人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他站了起来之后,像是站立不稳,身子向大石靠了一靠,又倒了下去,接著,又站了起来。

  从那人站起来的身形高度来看,他正是德拉。

  而且,从他的情形来看,他也毫无疑问,是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所以,我只是略停了一停,便立时向前,奔了过去,我是想去将他扶住的。

  然而,当我奔到了大石之前,伸出手去,要去扶他的时候,这一次,我却真正呆住了,我忽然之间,便立在那里,在我的喉际,也发出了像驴叫一样可怕的声音来,我实在是僵住了,在那刹间,我只觉我自己的头皮在牵动,在发麻!

  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是,有一些星月微光,映著四面山峰上的积雪,以及地上各种宝石的光芒,眼前的光芒,也相当柔和。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完全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而且,我和那东西,是隔得如此之近,只不过隔了一块大石。而且,我的双手还向前伸著,我的手指,离那东西,只不过几寸!

  我只说“那东西”,而不说德拉,实在是因为在石后摇幌不定站著的,并不是德拉。

  那非但不是德拉,甚至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只好称之为“那东西”。

  它是略具人形的,可以说有一个头,在那“头”上。全是一个又一个透明铮亮大水泡。在那些大水泡之中,似乎还有许多液体在流动著,在那“头”上,根本没有五官。

  那东西也不像有“手”,它的身体,好像是软性的,可塑的东西一样。

  敝物那样摇摇幌幌地站著,当我看清了它的情形之后,我怎能不骇然欲绝?

  我想缩回我的双手来,但是我实在太骇然了,我绝料不到,我会看到这样一个怪物,是以我根本连缩回手来的力道也没有。

  我就和那东西,那样对峙著,直到那东西的身子,突然向前俯来,像是想将它那满是水泡的头,放在我的手上之际,我方怪叫了一声,向后退去。

  我实在退得太仓卒了,是以才退出了两步,我便被一大块黄金,绊跌在地上。而当我跌在地上之后,大块的钻石和宝石,令得我全身发痛,钻石和宝石,居然也有那么讨厌的地方,是我再也想不到的。

  我在跌倒在地之后,看到那怪物像是忽然发起怒来,它发出了接连几下,那样可怕的声音,接著,它突然向前冲了过来。

  在它的前面,是有著一块大石的,那大石至少有几吨重,可是当他向前发力冲来之际,那块大石,却突然翻跌了下来。

  当那块大石翻跌下来之后,我看到了那怪物的全身,它居然有两只脚,而且,它的两只脚上,还穿著和我一样的登山鞋。

  它在慢慢地向我走来,我在那一刹间,完全明白了,不是什么怪物,它就是德拉!

  德拉变成了怪物!

  在那刹那间,我不知想到了多少事,我想到,德拉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

  黛变成了怪物,力大无穷的怪物,是以土王下令,将她烧死,而现在,德拉也变成了怪物!

  而德拉和黛,之所以全会变成怪物,都是因为他们曾接触过那堆丑陋的、漆黑的东西之故!

  当我想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仍然倒在地上,而那怪物,却在渐渐向我移近。我又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又向旁滚了开去,在我向旁滚开去的时候,地上那些可恶的宝石和钻石,压迫著我的肌肉,辗磨著我的骨头,使我的全身,都痛得难以言喻。

  我滚了几滚之后,跳了起来,向外奔去。

  那怪物像是十分愤怒,他不断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来,尚幸他移动的速度十分慢,是以它追不上我,当我来到了那个深坑的旁边时,我略停了一停。

  那时,已经有足移的时间,让我镇定下来了,我大声道:“德拉,你能说话么?”

  可怜的德拉,他已不能说话了!

  他不断地发出那种驼叫也似的声音来,向我逼近,我只得沿著深坑,不住后退。

  那怪物(德拉)竭力地在前进,也已逼到了坑边,他移动得十分困难,他那时的情形,就像是一大堆受热要溶化的橡皮一样,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会矮上许多,然后,在又向前走来之际,身子又挺高起来,那情景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我沿著那坑边上,向后退著,一直退出了十来码,看来那怪物(德拉)已没有那么容易追上我了,我才大声道:“德拉,你怎么变成了那样子。你还能说话么?”

  我由于心中十分惊恐,是以我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地尖锐。

  我希望德拉虽然变了形,但是还可以说话,那么我就可以知道在它的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但是,德拉显然不能说话了,在他满是大大小小水泡的头部,发出了尖锐的,如同驼子受鞭打时发出的鸣叫一样的声音来。

  从他突如其来,不断地发出那种声音这一点,我倒可以知道,他可以听到我的话。

  我的希望又增加了一些,我忙道:“如果你还可以听到我的话,那么,你别逼近我,你要知道,你……你现在的样子很可怕。”

  我的请求生效了,德拉果然停了下来。

  当他停了下来之后。我至少又明白了一点,他的样子,固然可怕到了极点,但是他对我,却不是有恶意的,他的身子拚命在左右摇摆著。

  看他的样子,像是他的双臂被绳索捆绑著,而他则在挣扎著将双臂挣脱一样。

  但是事实上,他根本已没有了手臂,或者说,他的手臂,已经溶化,和他的身子,黏在一起了,就像它是一个橡皮人,因为受热而橡皮开始溶化一样。

  他的身子剧烈地摇摆著,眼看他要站不稳了,而他却就站在坑边!

  我忙道:“德拉,小心掉下去!”

  可走,当我出声提醒他的时候,却已经迟了,他的身子向下一倒,向那坑中,掉了下去。

  他掉下去时的情形,极其奇特,他的身子先向旁弯了下去,成了一个弓形,然后,跌了下去。

  我陡地一呆,听到了“砰”地一声响,我连忙向那深坑底下望去。

  那深坑的底下,全是黄金,黄金在月光之下,闪耀著一种奇异的光彩,德拉就跌在黄金之上,他伏著,一动也不动。

  我自然想知道德拉是不是跌死了,但是我却也没有勇气攀坑下去,看个究竟。

  我站在坑边上,在那刹间,我的心中,实在乱到了极点,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如果说,德拉只不过是因为曾抚摸过那黑褐色的、石块一样的东西,身体就会起变化,那么……?

  可是,毫无疑问,那怪物正是德拉变成的,而德拉之所以变成那种怪物,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曾抚摸过那东西!

  我的身子,多少有点僵硬,我慢慢转过身,向那堆东西看去。

  在那么多的黄金、钻石和宝石之中,那堆东西,看来的确是极其丑恶的。它像是一堆古怪嶙峋的石块,但是它何以会蕴有那么大的力量?

  我再回头来,德拉仍然伏在在坑底下不动,我慢慢向那堆东西走去。但是来到了那堆东西,还有五六码的时候,我却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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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8楼 发表于: 2008-03-14 17:22:15
  老实说,如果一碰到那堆东西,就会立即死亡的话,或者我还会冒著死亡的危险去试一下,我和德拉到这种地方来,本来就是一种冒死的行动!

  但是,碰到了那东西,却不是死亡,而是会变成那么可怕的怪物,那实在使人不寒而栗,再也不敢接近那东西半步。

  我又呆立好久,才慢慢向后退来。

  那时,我的心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照说,现在德拉多半已经跌死了,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有这个充满了宝石的仙境的存在,我可以尽我的力量,将最好的钻石和宝石带走。

  我不必另外用什么装载的工具,只要将我的口袋塞满就行了,那样,当我回到文明世界的时候,我就走一等一的巨富了。但是当时,我却一点也没有想到那样做。

  宝石的光芒,固然极其诱人,但是生命的秘奥,却更加诱人,我一面在慢慢向后退著,一面不断在想,只是一点:为什么德拉会变成了怪物!

  德拉变成了怪物,照德拉所说,他的妻子黛也变成了怪物,而且,在变成了怪物之后,力大无穷,这一点,德拉和黛,显然也是一样的!

  因为德拉曾推倒了一块大石,那块大石,至少有好几吨重!

  我一想到这里,又向那块大石看去,我立时看到,在大石的旁边,有一本簿子,那是一本小小的记事簿,在那本簿子旁边,还有著一枝笔。

  我的心中,陡地一动,连忙向前走去,来到了那本簿子之旁,我又呆立了一会,然后才俯身将那本簿子,拾了起来,我在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打开了簿子来。

  簿子上的字写得很大,有时一页上,只写了两三个字,而且写得很潦草。我仔细地看着,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我化了大约一小时,才看完了簿中记载著的一切,然后,我又坐在石上发怔。

  簿子中写的,全是在我离开之后的情形,德拉将他这些日子中的变化,全记了下来。

  德拉的记载很简单,而且到后来,有些字迹,简直是无法辨认的。但是我还是弄清楚了大致的情形。我从簿子中的记载,知道德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著可怕的变化。

  在开始的几天,他只是昏眩,然后,就全身发热,接著,他形容自己的情形是“溶化”

  了。

  对于他使用的这个字眼,我也有同感,因为我确实感到他的身子,是在“溶化”之中。

  德拉自然无法看到他自己头部所发生的变化,因为他没有镜子,他只是知道他的身子发生了变化,而在他的记载中,他又一再强调,他的身子所起的变化,是和他妻子黛一样的。

  他这样记述著:“我渐渐变得可怕了。但是我也变得和黛一样了。”

  我看完了他簿子中的记载,脑中更是紊乱,我又呆了片刻,才再到那坑边,向下看了一下。

  德拉仍然伏在坑底的黄金之上,和他才跌下去的情形一样,他显然已经死了,当我又看到了那种可怖的倩形之后,我的全身,突然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战栗感,我突然疾奔了出去。

  我挤进了那石缝,在石健中拚命挤著,也顾不得尖锐的石角,擦得我发痛。

  我回到了那奇妙的山洞之中,而且,我也不在那山洞中久留,我带了我留在山洞中的东西,又急急爬出了山洞,在雪地中间向前奔著。

  我估计我自己在雪地中,足足奔出了一哩有余,才摔倒在雪地上,我在积雪中打了几个滚,才撑著身子,在雪地上坐了起来。

  我在不住地喘著气,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这时候,那样急速地喘著气,是因为刚才我不停地在雪地上疾奔,还是因为我心头的害怕。

  也直到这时候,我才想到,我离开了那“仙境”,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我之所以会苦笑,是因为我已根本没有再回到那“仙境”的打算。虽然我离那“仙境”如此之近,简直,在那里有著那么多令人著迷的宝石,但是我却再也不回去了!

  我很少在心中,产生过那样的恐惧感,然而,在看了德拉记载在那簿子上的经过之后,恐惧却已深深地盘踞在我的心中。

  我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德拉那种可怕的情形,虽然我早已不敢去了。

  我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向前走著,我并不后悔我未曾从仙境中带出任何东西来,我只是不断地在对自己说:希望我不要变成怪物,千万不要。或许是由于心头的恐惧,也或许是由于我急急在赶著路,我身上不断地在出著汗,那使我有一种发黏的感觉。

  我有了那种发黏的感觉时,我吃惊地大叫了起来,直到我将手放在眼前,清清楚楚看到了我的五只手指,仍然分开著,而不是黏在一起了,我才停止了叫声。

  我抓了一把雪,在脸上擦著,那样,可以使得我略为清醒些。

  我好像觉得我自己有点头昏,而感到昏眩,那正是发生变化前的一种感觉,那又令得我悲哀地在雪地中坐了下来,全身发颤。

  我坐了很久,才又起来赶路,一直到天明,我才发现,我感到头昏,可能是因为我太疲倦了,但是我又不想休息。我继续向前走著。

  我在山中,足足走了三天,才来到了一个村子之中,那里,已是遮庞土王以前的属地了。

  村中的人,借给我一头瘦象,我骑在象背上,继续赶路,从那一刻起,我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间,我又看到了人,而且,那些人看到了我并不吃惊,可见我没有起变化。

  然而,当我第一次有机会照镜子的时候,我还是拿著镜子,仔细地端详著自己的脸。

  谢天谢地,我除了神情显得极度樵悻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我用力按著自己的皮肤,也不见得有什么异状。

  直到这时,我才完全放下心。我在到达第一个市镇之后,便立即找了一辆汽车,赶到最近的机场,然后,我搭飞机到了加尔各答。

  我自然必须休息一下,所以我一下飞机,就到了当地的一个第一流的大酒店。印度是世界上贫富最极端的地方,穷的人,那种穷法,无法想像,而富有的人,那种穷奢极侈的享受,也是难以想像的。

  在第一流的大酒店中。可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享受,我进了房间之后,先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然后,提起那套在雪地中打过滚,在湍流中浸过水的衣服,准备将它抛去。

  但是,就在我提起衣服来的时候,“拍”地一声,自裤脚的摺中,跌下了一块宝石来。

  那是一块绿宝石,大约有大拇指大小,呈斜方的菱形结晶,在灯光之下,它发出那样动人的光彩,以至在它周围的,乳白色的地毯,也呈现出一片迷人的翠绿来。

  它可以说是完美无疵的,当我将它凑近眼前的时候,透过它看出去,所有的一切,全是深碧色的,像是在一个梦境中一样。

  我呆了半晌,这颗绿宝石,自然是我从那“仙境”之中,无意中带出来的。

  这颗绿宝石,在那个仙境之中,可能绝不起眼。但是现在拈著它,我的手也不禁在微微发抖。

  我呆了好久,才将它放进了衣袋之中,又呆坐了一会,然后,才吩咐侍者,送来了丰富的一餐,当侍者在收拾餐具时,我向他要了一个市内最高贵的珠宝石店的地址。

  当然,那毫无疑问,是一颗绿宝石。

  我继而一想,对于那么多的宝石和钻石,集中在一个地方,这件事,如何才能解释呢,所以,我想将这颗绿宝石,交给有资格的珠宝商,去检定一下。

  当我走出酒店的时候,正是天色将黑的时分,酒店门口的街车,将我直送到了珠画店的门口,我推门走进那珠宝店去。

  那的确是一间第一流的珠宝店。

  我才一推门进去,就有一个穿著印度传统服装的美女,向我笑殷殷地走了过来。

  接著,便是一个中年人,向我十分有礼貌地鞠躬,我向店堂中看了一下,有几个店员,正在对著几个贵妇,展示著一盘钻石。

  我向那中年男人道:“我有一块绿宝石,我想将它割成四块,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做得到?”

  那中年人满面堆笑,道:“可以,当然可以!”

  他将我带到一组沙发之前,和我相对,坐了下来,我将那颗绿宝石,自袋中取了出来,托在手上,在那刹间,我看到那中年人,陡地吃了一惊!

  别说那中年人吃了一惊,连我自己,也陡地一怔,因为我摊开著手,将那颗绿宝石托在掌心,我的掌心,有一大半也成了碧绿色!

  那中年人甚至还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他怔怔地望定了我的手心。

  而他的低呼声,也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一时之间,几乎所有的店员,都将他们的视线,集中到我的手上来,那种情形,使我略感不安。

  店堂中本来就很静,等到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手上之后,更是静得出奇,那两个正在选焙钻石的妇人最先出声,她们用一种惊叹的声调低呼道:“啊,多么美丽的宝石!”

  坐在我对面的那中年人,手在发著抖,他一面伸出手来,一面望著我,道:“我……我可以看看它?”

  他在我的掌心中,将那颗绿宝石取了过去,在他握住了那颗绿宝石之后,他的手,抖得更剧烈,以致他自口袋中取出来的放大镜,也跌到了地上。

  我将放大镜拾了起来,他向我抱歉地一笑,道:“对不起,我实在太紧张了!”

  我道:“我以为贵店是一家大珠宝店。”

  他忙道:“是,当然是,我们可以说是亚洲宝石的中心,但是,我也可以说,在这以前,先生,我未曾见过那么美丽的宝石!”

  我感到很高兴。

  那中年人看来,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珠宝商人,他那样说,这就证明我从“仙境”中,无意之间带出来的那块宝石,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那时,有几个店员,向我们坐著的地方,围了过来,可是那中年人却挥手,将他们使了开去。然后,他将那颗绿宝石,放在放大镜下,转动著,仔细地观察著,他看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

  我几乎有点不耐烦了,他才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太美丽了,先生,它是完整无疵的,先生,我甚至愿意用整家店子,来换你这块宝石。”

  那中年人竟讲出了那样的话来,这不觉令我吃了一惊,我道:“你或许对它的价值,估计错误了吧。”

  “绝不会!”那中年男人充满了自信心地说:“而且,你犯了一个错误,先生!”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有点奇怪。

  他拈著那颗绿宝石,送到了我的面前,在我的眼前,立时泛起了一片碧光,我不知道他此举是什么用意,是以我只是望定了他。

  他道:“你称它为什么?”

  我对珠宝的认识,也不算少,这是一颗绿宝石,难道我还会认不出来么?所以,我立时道:“这自然是一颗绿宝石,不是么?”

  那中年人却缓缓地摇著头,他的脸上,现出十分庄严的神色来,道:“你错了,先生,这不是绿宝石,这是一颗钻石。”

  “钻石?”我几乎惊叫起来。

  “是的,独一无二的,绿色的钻石,我敢肯定,世界上仅此一颗,钻石有粉红色的,有浅绿色的,也有浅紫色的。但是那样碧绿的钻石,世界上仅此一颗!”

  我呆了半晌,当我听得他一再强调“世界上仅此一颗”时,我实在有好笑之感!

  这颗绿宝石——就算它是绿色的钻石吧,在这里看来,是如此出色,但是在“仙境”

  中,它如果能引起人家的注意,那才是怪事,在“仙境”,只消你一俯身,随便在地上抓一把,就可以抓起十块八块那样的宝石来!

  当然,我并没有将这一切讲出来,我只是道:“它是一颗钻石,我倒未曾想到这一点。”

  那中年人道:“如果不耽搁你的话,我可以用仪器来证明我的观察,先生,我用精密仪器来测定它的硬度,测定它的折光率,证明那是一颗钻石,你有时间么?”

  我忙道:“有,我很希望你能证明这一点。”

  同时,我心中的好奇心,也到了极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谁都知道钻石是如何形成的,钻石浮现在地面上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却极少发生。

  这颗如果是绿色的钻石,那么,在“仙境”中,被我认为是红宝石的,可能是红色的钻石,那种淡黄色的,就可能是黄色的钻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钻石,浮在地面?

  我想,为什么全世界,单独在那地方,钻石会呈现各种各样的颜色,我心中在疑惑著,那中年人已站了起来,我也跟著站起,那中年人将这颗绿色的钻石还了给我,道:“请你拿著它,请跟我来。”

  当我跟著那中年人,进入一扇有著美丽的浮雕的门时,我仍然感到店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望著我,那中年人将我带进了一间布置得十分豪华的房间之中,但是我们在那房间中,并没有停留多久,他又推开了一扇门,道:“请进来。”

  我又从那扇门中走了进去,我看到,那是一间较小的房间,在那房间申,有著一张长案,壁间和桌上,是许多仪器。那中年人道:“我们通常,都在这里检定各种钻石、宝石的品质,全世界只有三家店子有我们这样的设备,另外两家,在荷前的阿姆斯特丹。”

  我点头道:“我知道,那是世界钻石买卖的中心。”

  那中年人向我伸出手来,我将那颗绿色的钻石,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开始利用各种仪器,来测定我这块钻石。他工作了足足半小时,不断地记录著测定的结果。最后,他抬起头来,在他的额上,满布著汗珠,他呼了一口气,道:“先生,已经毫无疑问了。”

  他撕下一张纸,递到了我的面前。

  那张纸上,记录著他测定的结果,我只看了看他记录下来的硬度和折光率,便也可以肯定,那是钻石。除了钻石之外,世上决不会有同样的矿物,具有这一切优点!

  我抬起头来,道:“看来你的观察是正确的。”

  那中年人一面抹著汗,一面道:“当然是,如果你知道了这是什么,还想将它割切开来的话,那么,这可以说是最愚蠢的决定了!”

  他的神情多少有点激动,我来回走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那么,你以为它究竟价值多少?”

  “那是无可估计的,因为世界上只有独一无二的一颗,它如果放在国际珠画市场上拍卖,所得的价钱,是无可估计的。”

  那中年人说著,直来到了我的面前,盯著我,道:“恕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点头道:“请说?”

  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钻石的?”

  我摊了摊手,道:“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是拾到的。”

  那中年人双手互握著,他一定握得十分用力,因为如果不是那样,他的手指骨节,便不会发出“拍拍”的声响来,他道:“抬到的?你运气实在太好了!”

  我道:“以你阁下对钻石的认识而论,你能说出为什么钻石有绿色的么?”

  那中年人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皱著眉,道:“钻石变色的原因很多,真正的原因,到现在还找不出来,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和强烈的辐射有关!”

  我用心地听著,突然之间,我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强烈的辐射!

  我想起了德拉!

  德拉在临死之际,变得那么恐怖,当时,我看到德拉的那种情形,就有一个模糊的联想,可是那时,我心中实在太慌乱了,根本不及去细想一下。

  直到此际,我听得那中年人提起了“强烈的辐射”,我才陡地想了起来,我在看到了德拉之后,所联想到的是什么了!

  我那时,联想到的,是广岛在经过了原子弹虫炸之后,侥幸生存的一些人,因为受了严重的辐射灼伤之后,所变成的可怖的形状!

  那些人并没有立时死去,但是他们也没有活了多久,而且可以说,他们是受尽了痛苦而死的。由于严重的辐射伤害,他们的皮肤和肌肉组织,起了根本的变化,形成了可怕的溃伤。

  我自然没有亲眼看到过那样的伤害,但是却看到过很多那样伤者的照片。

  那些照片,展示著核子武器是何等的丑恶和可怖,控诉着人类文化的畸形发展,反而给人类带来了多么大的祸害,使人印象深刻,永久难忘。

  而德拉的情形,正和这些人相仿,或者说,比这些人更严重,那么,他是不是受了严重的辐射力量的伤害呢,如果是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那堆漆黑的东西,一定是辐射性极强烈的东西,是以才会一经过触摸它,人体的组织就起了变化,变成了“怪物”!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实在是骇然到了极点!

  我虽然未曾碰过那堆东西,但是我却离得那堆东西很近,那么,我是不是也沾染了辐射呢?

  如果是的话,那么,纵使暂时,我未曾发生变化,日久总是要发作的。我突然站了起来,那中年人望著我,道:“先生,如果你有意出售这块钻石,让我们合作,我作你经理人!”

  我的心中十分乱,是以直到那中年人说了两遍,我才听清楚他在讲些什么,我还没有回答他,他又急急地道:“我并不是想获得金钱,我只是想到荣誉,先生,这是世上唯一的一颗绿色的钻石,我希望我自己的名字,能和它联在一起。”

  我望著他,点头道:“可以的,但是我必须将这颗钻石,再送去检捡一下,我的意思,去检查一下,它是不是含有过量的辐射。”

  “辐射?”那中年人怔了一怔,“钻石和辐射,又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其间的经过很复杂,我也无法向你详细说明。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中年人急急地道:“先生,你住在什么地方,可以留一个地址给我?”

  我已经在门口走去。那时,我所想的,和他所想的,全然是两件事。我在想,那绿色的钻石,是从何而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钻石出现在那地方,为什么那里会有一堆含有强烈磅射性的东西?

  而那中年人在想的,却只是这颗绿色的钻石,可以值多少钱,可以替他带来多大的名气。

  我实在没有兴趣和他说下去,是以我到了门口,就拉开了门,向外走去。直到我走出了一步,我方想起,我应该向他说声再见。

  我转过身来,看到他正站在办公桌前,按下了对讲机的掣,对讲机中传出一个声音,道:“有什么吩咐?”

  我就在那时候,道:“再见。”

  那中年人的神色,像是十分吃惊,他忙道:“好的,再见!”

  对讲机中传出奇怪的闲话来:“你说什么,波士?”

  我没有再去留意那中年人在做什么,因为我急于离去,我关上了门,独自走出了店堂,刚才在店堂中选焙钻石的那两个妇人还在,她们看到了我,向我迎了上来,像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但是我却实在不想去理会她们,我急急地走到了门口,推开门,就向外走去。

  我一直来到街角口,才停了一停。

  那时,我脑中仍然十分紊乱,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受了过量的辐射伤害,我也无法知道,现在在我口袋中的那颗绿色的钻石,如果我继续保有它,是不是会替我造成伤害。

  而我必需弄清这一点,也就是说,我必需到一个有可以测量辐射的仪器的地方去。

  我现在是在加尔各答,最近的,我最快可以到达的辐射量测定仪,是在什么地方?他们是不是肯对一个说不出理由来的人,进行试验?

  我停了并没有多久,便低著头,匆匆向前走去。由于我的心绪实在太乱了,是以我根本没有留意到周围的事,直到我听到,有一些脚步声离得我实在太近了,而站定身子时,却已经太迟了!

  我的后脑上,便受了重重的一击!

  那一击,令得我的眼前,刹那之间,边出了无攻红颜绿色的幻像来,我也看到有两个人,自我的面前,疾扑了过来。

  而几乎是在我的后脑,受到重重一击的同时,我的头已被紧紧箍住。

  如果说我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够想我是遇到了什么,那是不真实的,在那一刹间,我的一切动作,可以说全是下意识的本能。

  我的双臂向后一缩,肘部向后撞去,同时,我双脚一起向前,踢了出去。

  我还可以看到,向我扑来的两个人,被我踢中了胸口,身子向后倒了下去,而就在那时,我的头上,又受了第二下重击。

  我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但是我还是挣扎著,在挣扎中,我的外衣被撕裂,衬衣也撕破了,我用力挣开了箍住我颈子的那条手臂,再抓住那条手臂,用力将一个人,摔得向前跌了出去。

  那被我摔出去的人,好像睡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但是我却也无瑕去察看他们的情形了,我在身上一松之后,便立时跌跌撞撞,向前奔著。

  我那时的情形,就像是喝了过量的酒一样,一面在向前奔,一面只觉得天旋地转,两旁的房屋,像是随时随地可以倒塌,向我压下来一样。

  我这才发现,我是在一条巷子之中。

  我向前奔出了十来码,终于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出去,我的肚子,或者曾被人打了几拳,所以我有要呕吐的感觉,我伸手扶住了电线杆,低著头。

  就在那时候,“拍”地一声,那颗绿色的钻石,跌在地上。

  我连忙伸手去拾那块钻石,可走我的手却发著抖,我已经碰到了那块钻石,但是我却无法将它抓住,只是将那颗钻石,弄得在地上移来移去,突然间,钻石消失不见了,我的手指,也不见了。

  当我一看到我自己的手指不见了时,我陡地吓了一大跳,登时之问,出了一身冷汗,我还以为,我已步了德拉的后尘,开始变怪物了。

  那一阵极度的惊恐,令得我两番受了重击的脑子,多少清醒了些,我连忙将手伸到了眼前。可是,当我的手到了眼前,我却清清楚楚看到,我手上的五只手指全在,一只也并没有少去。

  我又将手放到地上,手指又不见了。

  直到我的手指再次“不见”,我才定了定神,这才看到,我的手指之所以不见,是因为我的手,伸进了阴沟的铁栅之中,那里,正是一个阴沟的入水处,而我的那颗钻石,已掉在阴沟中了!

  我陡地一呆,挣扎著站了起来,这时,我已听到我的身后,传来了喧哗的人声,我已经清醒了许多,我知道,我已失去了那颗绿色的钻石。

  而如果我再不走的话,我可能还会惹上许多的麻烦,我已不想追究是谁来袭击我的了,我连忙向前,疾奔了出去,奔出了那巷子。

  我奔过了好几条街道,才又来到了一条大路上,截住了一辆街车,回到了酒店。

  到了酒店之后,我将头浸在冷水中,当我的头浸在冷水中的时候,我立时想到了那珠宝公司主人,在我离开时的那种奇异的神情。

  我想,那些偷袭我的人,一定就是他派出来的,他看了我那颗绿色的钻石,又听说我要离开,就生了歹心,想来夺取我的钻石了。

  我将头从冷水中抬起来,摸了摸后脑,肿起了两块,摸上去很痛。

  这样的两个肿块,本来决不是什么重要的伤害,但是却使我的心中,极其不舒服,因为它们使我想起德拉在变了形之后的那些大水泡。

  当晚,我倒在床上,几乎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一早,我又来到了那珠宝公司的门口,珠宝公司还没有开门,我竭力记忆我昨天走过的地方,终于,来到了我被袭击的那条巷子中。

  而且,并不用多久,我也找到了那个阴沟口,有一个老年人,正在那电灯杆之旁,懒懒地靠著,我走到了那老年人的身边,道:“老先生,如果我掉了一个银元在这阴沟中,可以找得回来么?”

  那老年人望了望我,摇著头,道:“当然找不回来了,这下水道,是直通到呼格里河去的?”

  我呆了一呆,道:“下水道中的水流那么急,会冲走银元?”

  那老年人笑了起来,道:“你自己听听。”

  我弯下身,侧著头,已经可以听到,下水道中水流湍息的哗哗声,我不禁苦笑了起来,那颗绿色的钻石,在隔了一夜之后,自然早被冲到了呼格里河之中,而流过加尔各答市区的呼格里河,河底的污泥之多是出名的,而就算不陷在河底的污泥中,也一定被冲到了恒河,说不定,已经被冲到印度洋去了!

  自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人找得到它了!

  我耸了耸肩,这颗绿色的钻石,对别人来说,或者提价值连城的东西,但是对我而言,却实在不算是什么,因为我曾到过那仙境,而且,我还记得到仙境去的路途,在仙境中,这样的钻石,多得可以用卡车来载送!

  我没有再停留,就回到了酒店中,先订了机票,蒙著头,直睡到了天黑,才离开了这个城市,几天之后,我已经身在美国了。

  在那几天中,我后脑上的伤块,已渐渐平复,我找到了一个美国从事原子反应研究的朋友,要他替我检查一下,他虽然奇怪,但还是答应了我。

  而在经过了检查之后,我却并没有沾惹到什么辐射。当天晚上,我和他详谈,我将德拉身体组织起变化的情形告诉他。他听了之后,“呵呵”大笑道:“你脑子中古灵精怪的东西,什么时候才想得完?”

  我忙道:“那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真的。”

  那位朋友望了我片刻,直到肯定我不是在开玩笑,他方道:“照你所说的情形著来,那个印度人,倒真是受到了极度的辐射灼伤,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地球上还没有什么物质,能发出那么大的辐射能量来!”

  我听了他这句话,陡地站了起来。

  在那刹间,我的心中陡地一亮,我想到了!

  地球上没有什么物质能放射如此强的辐射能量,地球上也决不会有绿色的钻石,更不会有那么多的纯黄金,和暴露在地面上的红宝石。

  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不是地球上的东西,又怎会在地球上呢?那或者是一颗硕星所造成的。

  天体中的一颗星,似极高的速度撞向地球,在经过大气层的时候,一切东西全都摩擦生热,而成为气体,但是坚硬的钻石,黄金却保留了下来,那能放出类似辐射能量的物质,也保持了下来。

  那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能已有几万万年,但它们却一直在山谷中,只有三个人到过那里,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生存著。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那些钻石、黄金,一定来自太空,决不可能是地球本身的东西。

  那位朋友一直望著我,但是我却已转变了话题,道:“这里附近,哪一个海滩的沙最美丽?”

  以后,我未曾再随便向人提起过那个“仙境”,这实在是一件很难做得到的事,因为“仙境”中的一切,实在太诱惑人了。

  可是我发现,每逢当我向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听到我讲述这件事的人,反应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笑眯眯地望著我,道:“你的想像力实在太丰富了!”另一种则兴致勃勃地道:“那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去?只要带一颗绿色的钻石出来,我们就是巨富了!”

  在别人而言,可能很难想得通我为什么不再到那仙境去,但是我自己而言,那却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事倩了,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到德拉那种可怕的样子。德拉在死了之后,或许继续在变化,但是会变得更恐怖。

  只有一次,一位原子物理专家,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道:“你的推测不怎么可靠,如果强烈的辐射能,根本不需触摸,就会沾染了!”

  我也承认他的话是对的,但是他所持的,是地球上有辐射性的物质,其它天体上的辐射性物质也是如此么?

  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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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9楼 发表于: 2008-03-14 17:24:39
over...
下集预告,
奇玉....
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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