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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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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0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26:35
俺胡汉三又回来啦~~~
今晚继续灌水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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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1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27:09
  第一部 世界上最好的翠玉
  

  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之前,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十分好动,有一些事情,分明不是自己能力所能做到的,却也去硬做,以致终于失败。如今要记述的这件事就是。

  那是一个天气反常的初春。暖和得几乎和夏天一样,我和几个朋友约定,准备乘游艇到离我那时居住的城市的外岛去采集松树的树根,拣奇形怪状的回来作盆景,所以一早,我便已带走了工具,出了门口。我刚出门口,一辆极其华贵的贵族型的汽车,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

  那个穿制服的司机差点没将我撞死,但是却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只是瞪了我一眼,便下了车,打开了车门,一个穿着长袍,五十左右的绅士,拄着拐杖,走了出来。那绅士走了出来之后,拄着拐杖,站定了身子,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他望的正是我的屋子,而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不屑的神情来。

  凭良心说,我住的房子,是上下两层的小花园洋房,那绝不算差的了,而他居然这样看不起,那不问可知,他一定是富豪之士了。

  他望了一眼,走向前去,用拐杖的杖尖去按铃。我不等他去按电铃,就一步跨了过去:“请问你要找甚么人?”

  那绅士傲然地望着我:“你是甚么人?我要找你的主人。”

  我冷笑了一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主人。”那绅士又伸起手杖去按电铃,我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杖:“别按了,这屋子中除了我一个人之外,没有别人在,你要找的一定是我了。”

  那绅士以一种奇异的眼光望着我,“噢噢”地哼着:“你——就是卫斯理——先生?”

  他那“先生”两个字说得十分勉强,我心中不禁有气:“不错,我就是卫斯理先生!”

  我特地将“先生”两字,声音说得特别重。

  那绅士有些尴尬,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法国黑鳄鱼皮夹子,在取出皮夹的时候,露出了他腕上的白金表,这位绅士的一切,都在表明着他豪富的身份。他打开皮夹,拿出了一张名片来,道:“卫先生,是周先生,周知棠先生介绍我来见你的。”

  我听到了周知棠的名字,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他是我的一位父执,是我相当佩服的一个人。

  我接过了名片,上面有着周知棠的几行字:“介绍熊勤鱼先生来见你,他有一件你一定有兴趣的事要烦你,希洽。”

  我实在不喜欢这位熊勤鱼先生,但是他的名字,我却是如雷贯耳了。

  他不但是这个城市的豪富,而且他的富名,还达数千里以外的许多城市。

  熊勤鱼有着数不清的衔头,担任着数不清的职务,这样的一个人,为甚么要来找我呢?

  光是这一个问题,已足以引起我的兴趣了。

  我立即放弃了去采集古松的念头,用钥匙打开了门:“熊先生,请进来。”

  熊勤鱼跟着我走了进去,在客厅中坐下,坐了下来之后,他却又好一会不出声。我忍不住问道:“熊先生,究竟有何指教?”

  熊勤鱼的神态,已不如刚才那样倨傲,他期期艾艾:“我……有一件事想麻烦阁下,但是……卫先生你却绝不能泄露我们两人之间的谈话,而且也不能将这件事向任何人提起!”

  我心中的不快又增加了几分:“你有甚么话要说,只管说好了!”

  我相信熊勤鱼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不客气的诃责,他神色极之尴尬:“是……是……卫先生,我是想请你寻找一样失去了的东西。”

  我不禁大失所望,因为我所期待的,是一件十分复杂,十分离奇的事情,唯有那样的事情,才能得到解决困难的无限乐趣。而熊勤鱼却只不过要我去寻找失物!

  这种事情,我非但不会有兴趣,而且这种事找到我头上来,对我简直是一种侮辱!

  我站了起来:“对不起,熊先生,我不能去帮你寻找失物,你找错人了,请你回去吧。”

  熊勤鱼也站了起来,失声道:“可是我所谓失物,是一块稀世翠玉,十六年前,国际珠宝集团对它的估价,便已经达到二百万英镑。”我冷冷地道:“钱吓不倒我的,先生。”熊勤鱼道:“可是这是一块世界上最好的翡翠,自从有翡翠以来,没有一块比得上它!”

  其实,熊勤鱼不必饶舌,我也知道这块翡翠的来历的。这的确是一块最好的翡翠——我没有见过它的实物,但是却见过它的图片和描写它的文字。

  那块翡翠,熊家的上代是如何得来的,是一个谜。有的人说,熊家的上代曾跟左宗棠平定过西域,那块翡翠是从西域得来的。也有人说,那是熊家上代破了太平天国的天京,从天王府中搜出来的,更有人说,熊家的上代,原是和XX手下的一个跑腿的,在“跌倒和XX,吃饱咸丰”一事中,他趁乱在和XX府中偷出来的。

  种种传说,不一而足,但似乎部无关宏旨,要紧的是,熊家在清朝时。便已声势显赫,家族之中,做过封疆大吏的有好几个人。

  只不过那时,熊家的人绝不透露珍藏着这样的一块翠玉,因为说不定皇帝老爷一个高兴,要“查看”一下,那就麻烦了。

  一直到了民国初年,熊家已迁往上海,在一次法国公使的招待会上,当时熊家的家长——也就是熊勤鱼的父亲。大概喝多了几杯,要不然就是与会的法国女子太迷人,他竟透露了这翠玉的秘密。

  于是,这块奇异而价值连城的翡翠,才开始为世人所知,但是前后见过这块翡翠的人,却也只不过七八个,最后见到的是一个美国流氓,这个流氓就在中国,凭藉着洋人的身份,招摇撞骗,地位混得极高,他在看到那块翡翠的时候,用间谍用的照相机拍下了一张照片,并且写了一篇十分详细的文章,介绍这块翡翠。

  根据这篇文章的记载,这块翡翠是真正的“透水绿”,也就是说,通体是不深不淡的翠绿色,高三点六五公分,宽七公分,长十七点三公分,是长方形的一块。当时,国际珠宝集团的估价是二百万英镑。

  那是当时的价格,如今,这样的翡翠十分稀少,而需求甚多,一只椭圆形的戒指面,往往便可以值到三四万英镑,试想,这么大的一块,可以剖成多少戒指面,它该值多少镑?

  而这样的一块翡翠,却居然失去了,这应该是一件轰动世界的大新闻,然而竟没有人知道,其中当然有着极度的曲折的!

  所以这时,我已经不怎么发怒了,因为失物是如此贵重,那么熊勤鱼自然不是存心瞧不起我而来的。

  熊勤鱼望着我:“这真是一块了不起的东西,真正了不起,它大得如砖头一样,像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我在十多岁生日那天,看见过一次,一道到如今,它的样子,它的那种诱惑力,仍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中!”

  当熊勤鱼讲到这里时,他运气都粗了起来。

  我又坐了下来:“自从那时候起,那翡翠便失踪了么?”

  熊勤鱼道:“不,只不过是从那一次之后,我便未曾看到过。”

  我点了点头:“那么,这块翠玉,当然是由令尊保管的了?”

  熊勤鱼抽出了一条丝质的手绢来,抹了抹汗:“是的,自从这块翠玉到了熊家之后,便由家长保管,它究竟藏在何处,只有熊家家长一人知道,而在临死之际,将藏放宝玉的地方,口授给长子知晓。”

  我奇怪地望着他:“如此说来,这块翠玉是在你手中失去的了,令尊不是在六年之前去世了么?”

  熊勤鱼叹了一口气:“是的,可是我却未曾得到那块翠玉,我在周先生处,得知阁下有过人的机智,堪称是现代的福尔摩斯,所以才专程前来拜访,希望你能为我解决这个困难。

  我如今……如今……

  他讲到这里,更是汗如雨下。

  我仍不出声,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他只叹了一声:“卫先生,你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我经营的事业,由于不景气,十之八九,已经支持不住,只剩下一个空场面,如果没有一笔庞大的资金周转——”

  我不禁吃了一惊,熊勤鱼是东南亚数一数二的豪富,却想不到原来竟是外强中乾的一个人!

  他苦笑着:“恰好,美国的一个家族,通过一个着名的国际珠宝商,向我提起这块翠玉来,他表示,只要这块翠玉真如同那篇文章所描述那样完美的话,他愿意代表那个家族,以一千万英镑的价格来购买!”

  我坐在沙发上不动,呆了片刻才道:“可是,熊先生,这是你们的传家宝啊。”熊勤鱼道:“是的,我也并不是准备将它出卖,老实说,我是绝不舍得的。我只是要使它给珠宝商看一看,估一估价,将这件事造成一个新闻,然后,我再拒绝出卖,这就够了,你明白么?”我当然明白,熊勤鱼的窘境,是不容易瞒过人的,他在商场上的信誉,一定已经不如以前了。对于一个商人来说,信誉不似前,这是比瘟疫还要可怕的事。因为人只喜欢借钱给有钱的人。而如果他拒售奇玉的消息一传出,那么有关他事业不稳的消息,即使是真实的,也不会有人相信了!一个拒绝接受一千万英镑的人,他的身价必然在一千万英镑之上——这是一般人的信念。

  我摊了摊手:“那我也爱莫能助,我看,我介绍一个着名的私家侦探给你——”

  熊勤鱼大摇其头:“不,我相信周先生对你的介绍,如果你不肯帮忙我的话,我也不准备找别人了。”

  我不知道我这位世伯大人替我如何地吹嘘,以致使得熊勤鱼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我那时还年轻,而年轻人多数是喜欢人吹捧的,我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口气也活动了许多:“这是你们熊家的传家之宝,我怎能去追查呢?”熊勤鱼兴奋地道:“我可以给你我所知道的一切线索,只要你替我去找,只要我能有这块翠玉来给那个珠宝商过一过目,你要甚么报酬,我都给你。”

  我故意提出了一个令他难以答覆的要求,道:“我想在找到的翠玉上,切一小块下来,给我做这件事的纪念品。”

  熊勤鱼一口答应:“好!”

  他既然这样爽气,我倒也不便推辞了,我只得道:“好,你将有关的线索说出来给我听听。”

  当我在那样说的时候,我是将这件事情,看得十分之轻易的。找寻失物,这是何等简单的事情,可是,当熊勤鱼开始叙述时,我便知道,事情大不容易了。

  首先,我要去工作——就是我要去寻找这块奇玉的地方,并不是在我居住的那个城市,而是在熊老太爷逝世的地方。

  本来,那倒也没有甚么问题的,可是因为熊老太爷生前所结交的那批政客,已在一次政变中倒台了,新上台的掌权者,对熊家采取敌意,而且,知道熊家有着这样一块奇异的翠玉,料定有可能翠玉在熊家的旧宅之中,所以,据熊勤鱼所知,熊家旧宅日夜都有当地情报机关密探守卫着,他们也在寻找着那块翠玉,当然他们也未曾发现。

  我不但要到那地方去,不但要去寻找那块翠玉,而且要和无数密探作斗争,我听到这里,心中已禁不住苦笑!

  熊勤鱼望着我,我面上还未现出为难的神色来,这使得他比较放心。

  我又问道:“那么,我甚至是没有法子进入熊家大宅的,我怎能去寻找这块翠玉?”

  熊勤鱼道:“在表面上,我们熊家的体面还在,我自己不能去,因为我一去就一定有麻烦,但是我的一个表亲,和十九个人,却还住在大宅中,你可以以我远亲的名义去居住,暗中帮我去寻找这块翠玉,将它带出来!”

  他最后的那句话,又将我吓了一跳,我非但要隐瞒身份,而且在事情成功之后,还要走私!

  带着那么大的一块翠玉走私,那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就算那块翠玉等着我去拿,也是极难成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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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2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27:37
  第二部 一到便遇险

  我的苦笑从心中到了面上,熊勤鱼掉头过去,不来看我,他是怕看了我之后,我向他打退堂鼓。其实,他不了解我的性格,固然这件事是难到了极点,但越是难,我就越有兴趣。

  熊勤鱼又摸出了那只皮夹子来,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递了给我。

  我摊开来一看,那是一张信纸,纸上写着一些字,很潦草。字义是没有法子连贯的,我照录如下:“那翠玉——石砚——钱——椅——书桌——千万——保守——秘密。”

  我看了几遍,抬起头来:“这是甚么意思?”

  熊勤鱼道:“我们熊家的规矩,这块翠玉的藏处,只有家长一人知道,而在他死前,将那块翠玉藏的地方讲给他的承继人听。我那时在外地经商,我太太说,我父亲是中风死的,临死之前,对我太太俯身讲了有关翠玉的话,就是那几句。”

  我将那几个字,又看了一遍:“其实这已经够了,石砚、钱、椅、书桌,那翠玉当然是藏在他的书房之中。”

  熊勤鱼摇了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书房的每一寸地方都找过了,没有发现。”

  我的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我兴奋得直跳了起来:“行了,我立刻动身,只要到那里,我便可以见到那块翠玉,问题是我怎样将之带出来而已。”

  熊勤鱼以十分惊讶的眼神望着我:“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头道:“当然。”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

  我像所有“大侦探”一样地卖着关子:“不能,等我替你将翠玉拿回来,你就可以知道了。”

  熊勤鱼像是不相信事情竟会如此之容易,他站了起来:“那么我便静候佳音了,我希望你进行得越快越好。”

  我道:“当然,我将尽力。”

  我和他握手,他忽然道:“对了,我父亲临死之前的那一句话,我太太唯恐听不清楚,当时就进行了录音,录音带在我这里,你可要听一听?”

  我道:“噢,他讲些甚么?”

  熊勤鱼道:“就是纸上所记的话,石砚、钱、椅——”我不等他讲完,便道:“行了,我不必听,也可以知道它在哪里了。”

  熊勤鱼怯生生地问道:“你想……它会不会已被人发现了呢?”

  我自负地笑了起来:“不会的,它就算再放上几十年,就算有人看到了它也不会有人去碰一碰它!”熊勤鱼露出十分不信的神色来,我发现如果我再讲下去,几乎要将我所猜到的讲出来了,所以我急急地将他送出了门,倒在沙发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中在想:这些饭桶,熊老太爷的话说得再清楚也没有了,他第一句便是“石砚”,那还不明显么?熊老太爷是老式人物,他书桌上自然是有石砚的。那块翠玉的形状,扁长方形,不正是一块石砚的形状么?

  我断定熊老太爷一定在这块翠玉之旁,包了石片,使得这块翠玉在石砚的中心,就将它放在书桌之上,人人可见,人人可以摸到,而不是放在保险库中!

  试想,又有谁料得到那么价值连城的东西,竟会就这样在书桌上呢?而我却想到了!

  我不禁为我自己头脑的灵活而骄傲起来。在高兴了半晌之后,我打电话给旅行社的朋友,请他替我代办入境手续。

  两天之后,我便上了飞机,熊勤鱼没有来替我送行,但是他在早一天却来见过我,将他写给他表亲的一封信交给了我,介绍我的身份,我成了他的一个前去老宅吃闲饭的远亲了。

  飞机飞在半空的时候,我根本不去想及那块翠玉的所在处,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将这块翠玉带出来,带到熊勤鱼的手中。

  我想了许多方法,但是考虑的结果,似乎都难以逃得过严密的检查。

  最后,我决定使用熊老太爷的办法,那就是利用人们最不会怀疑的心理去处理这件事,我将翠玉外面的石片剥去,就让翠玉显露,然后贴一家水晶玻璃制造厂的商标上去。

  那么,这块翠玉,看来像是一块制作精良的绿色水晶玻璃了,当然,我只是将之随便放在衣箱中,我还可以准备一张专售玻璃器皿公司的发票。

  我几乎已经成功了。

  我舒服地倚在椅上,在打着瞌睡,因为如此困难的事,我做来竟像是渡假一样,那实在是太轻松了,太使人高兴了。

  几小时后,飞机到达了目的地。

  熊勤鱼的那位表亲,早已接到了熊勤鱼的电报,所以在机场迎接我,当我通过了检查和他见面时,他便热烈地和我握手。

  他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大,态度十分诚恳,一看便给人十分可靠诚实的感觉。他第一句话便道:“我姓王,叫王丹忱。”

  我也连忙自我介绍,我和他一起向外走去,一辆式样古旧,但保养得十分好的汽车停在机场门口,有制服的司机和这辆车子,还保存了熊家豪贵的作风。

  这个城市是属于古老而有文化的一类的都市,路上行走的人,都十分优闲,即使在飞机场外面,人也不会太多,和新兴的工业城市完全不同。

  我走在他的后面,他拉开了车门:“请。”

  这时候,司机回头来向我看了一眼,那司机分明是十分心急的人,他不等我们两个人全跨进车厢,便已经去转动钥匙。

  谢天谢地,亏得那司机是个心急的人!

  就在我扶住了车门,将要跨进车厢的时候,突然之间,首先是一股极大的力道,生自车厢之中,那股力道,将我的身子,如同纸扎地一样弹了出来。

  我身子向后弹出到熊勤鱼的表亲身上,两人一齐跌出了七八步去。

  然后,便是“轰”地一声巨响。

  在那一下巨响过后,我的耳朵变得甚么也听不到,所以接下来的一切,是像在看无声电影一样,那辆式样虽老而仍然名贵的汽车,突然向上跳了起来,我甚至可以看到那司机惊惶失色的表情,而再接着,至少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车子在半空之中,成为粉碎!

  碎片四下飞溅,向所有的方向射去,本来在闲步的人,从四方八面奔了开去。

  我双手抱住了头,在地上打滚,向外滚去,在我滚出了之后,我的听觉又恢复了,我听到怪叫声,惊呼声,警笛声,我转头向熊勤鱼的表亲看去,只见他恰好被一块玻璃砸中,满头是血,正在呻吟。

  警察在不到五分钟内到达,这时,我已在察看伤势了,一个警官站在我的身前,用力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甚么事?”

  我转过头去,那辆汽车已成了废铜烂铁,司机也已血肉模糊了。

  我站了起来,大声道:“你难道看不出甚么?有人要谋害我们,但是未曾成功,却杀死了司机。”

  警官的态度十分严肃:“你先跟我们回警局去。”

  这时,救伤车也来了,王丹忱被抬上了救伤车,他竭力向我摇着手,似乎想对我讲些甚么,但是他一句话还未曾讲出来,便已被塞进了车子,而救伤车也呜呜响着,开走了。那警官挥了挥手,两个警员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似乎想来挟持我。我才一到场,便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这已使得我感到此行要完成任务,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心中着实烦乱,而如今那警官又这样对待我,更使我心中恼怒,我大声道:“这算甚么,我是在汽车中放炸药的人么?”

  那警官冷冷地道:“你也必须到警局去作例行的手续,我想你不会抗拒吧。”

  我“哼”地一声冷笑:“这里不是民主国家么?”

  那警官冷冷地当然是,而且我们也欢迎外来的游客,可是先生,你的护照请先交给我。“

  我心中固然生气,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却也是无可奈何。

  我一面将我的护照交了出来,一面自动向警车走去,那两个警员,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后面。

  等我上了警车,他们也坐在我身边。

  老实说,我要对付这两个警员,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可是我却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安安静静地坐着,那警官坐在我的前面,车子风驰电掣而去,不一会,便到了警局,我被引到一间小房间之中,坐了下来。

  在这间小房间中,我足足等了半小时,也没有人来和我谈话,我拉门,发现门是锁着,我举脚在门上踢着,发出砰砰的声音,一面用我认为不失斯文的话,提着抗议。

  这种办法果然有效,不一会,门便被打开,刚才的那个警官,走了进来,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神情十分狡狯,满面笑容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进来,便伸手要与我相握,我愤然不伸出手来:“你们这样扣留我,合法吗?”

  那中年人将伸出来的手,自然地缩了回去,像是他已经习惯了受人的侮辱一样,同时,他伸出了一只手指来,在唇边摇了摇:“千万别那么说,先生,我们怎会扣留一个外地来的贵宾?只不过因为发生了非常的事故,所以才请先生来问几句话而已。”

  我坐了下来,搁起了腿:“好,你们问吧。”

  那中年人在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第一个问题是,卫先生,你到本埠来,是为了甚么?”

  我摊了摊手:“不为了甚么,我失业了,无事可做,我的远亲熊勤鱼要我到这里来碰碰运气,暂时可以住在他的家中。”

  那中年人笑了起来:“卫先生,我看我们还是坦白一些的好。”

  我瞪着眼:“甚么不坦白?”

  那中年人又是一笑:“卫先生,据我们所知,你有一间生意很不错的出入口行,你的经理人十分能干,每年为你赚很多利润,你绝不漏税,是一个正当商人。

  那中年人望着我,我无话可说。

  他继续道:“而且,你和熊家可以说是绝无亲戚关系。”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卫先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来到本埠,是为了甚么?”

  我呆住了,无话可答,想不到刚才半个小时中,他已将我调查得清清楚楚了,我再想冒认为熊勤鱼的远亲,也不行了。

  我耸了耸肩:“这倒是笑话,难道每一个外来的人,都要向警方报告来此的目的吗?”

  那中年人道:“一般的情形,当然是用不着,但是当发生了谋杀案,而有人丧了命的时候,那便大不相同了,是么?”

  那中年人的语锋,十分厉害,他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令我无法反驳!

  我虽然憋了一肚子气,但也只得暂时屈服:“好吧,我只是来玩玩的,没有甚么事情。”

  那中年人道:“不是吧。”

  我实在忍不住了:“看来,你甚么都知道,那你何必问我?”

  我霍地站了起来,但是那中年人却道:“不,你不能走,你要留在这里。”

  我侧着头,斜睨着他:“你想要我采取甚么办法离开这里,是通过合法手续呢,还是凭我自己的本事,硬闯出去?”

  那中年人摇头道:“别激动,年轻人,我们一点也没有恶意,你一下机,就有人想谋杀你,你的安全,警方是有责任的。”

  我冷笑道:“谢谢你,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我一定要走了。”

  那中年人道:“也好,那你一定是到奇玉园去的了?巧得很,我也住在奇玉园中。”

  “奇玉园”正是熊家老宅的通称,这是十分大的老式花园房子,虽然不公开开放,但城中有地位的人,时时接受邀请,可以在园中游玩,所以园中的一切,脍炙人口。

  熊勤鱼曾告诉我,当地政府的警方,情报工作人员,长住在奇玉园中,而如今这人又说他也住在奇玉园中,那自然是我的主要敌手了。

  我想起我已经知道了那块翠玉的秘密,而他仍一无所知,我不禁冷笑了起来:“噢,原来贵地政府的人员,可以随便在民居中住的么?”

  那中年人笑了一下:“不是随便,根据一项徵用民居的法律,政府各部门的工作人员,在取得屋主的同意之后,是可以暂住在民居之中的,我们有代管熊家财产的律师的书面同意证件,你明白了么?”

  我道:“我明白了,以后我们将时时见面,但是我想,我至多在奇玉园中住上一两天而已,我是个选择邻居很严格的人。”

  那家伙丝毫不理会我恶意的讽刺,笑道:“原来这样,那我必须自我介绍一下:杜子荣。”

  我也懒得理他叫甚么名字,只是随口道:“杜先生,你的职务是——”

  他倒绝不隐瞒:“我名义是警方的顾问,但是我的日常工作,则负责解决一些重要的悬案,你称我为悬案部门的负责人,也无不可。”

  我又问道:“如今你负责的悬案是甚么?”

  他笑了起来,道:“和你来这里的目的一样,卫先生!”他一面说,一面又大笑了起来,然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有甚么好笑。

  他带着我出了警局,我坐了他的车子,向“奇玉园”驶去。

  我们所经过的市区街道,都整洁而宁静,等到了市区之后,笔直的大路两旁,全是树木,不到十分钟,我便看到了奇玉园。

  那果然是气派极大的一个花园,而且单看围墙和围墙上的遮檐,便可以知道绝不庸俗。

  不管熊家的上代是甚么出身,但是当熊家在这个城市建造这个园林的时候,总已是“书香门第”,那和暴发户所建庸俗不堪的花园,不可同日而语。

  围墙全是红色的水磨砖砌出各种仿古的图案,围墙之上是一排排浅绿色的琉璃瓦。墙内花木的枝叶,从琉璃瓦上横了出来,幽静而富诗意,这样的一个环境,叫人难以和斗争、夺宝、特务联想得起来。然而在这围墙之内,却确有着这样的事情。

  当然——我心中想着:等到我将那块翠玉带走了之后(我有信心一到园中,就可以唾手而得),这一切也就成为过去了。

  车子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大门上有一块横匾,匾上有两个古篆,是“瑾园”两字。熊家有这样一块奇玉,虽然绝不向人展示,但是却又忍不住要告诉人,这所大宅取名为“瑾园”,不就是告诉人园中有美玉么?

  杜子荣就像是奇玉园的主人一样,驱车直入,在驶过了一条笔直的,由鹅卵石铺成的短路之后,便在一所大宅之前停下。

  我和杜子荣一起下车,有两个一看便知是便衣队的人,迎了上来,以敌视的眼光望着我。

  杜子荣一直在笑,也不知道他们有甚么好笑的事情,他向东指了一指:“我们只占住两边的一半,你到东面的一半去,就会有人来迎接你了。”

  我想问他,熊老太爷的书房,是在西半院还是东半院的,但是我想了一想,便没有问出来,因为我看出杜子荣并不是一个蠢才,他显然还未勘破秘密,如果我提起书房的话,那一定会引起他疑心的。

  所以,我自己提着行李,向东走去,穿过了一扇月洞门之后,出乎意料之外,我看到包扎着纱布的王丹忱,向我迎了上来。

  在王丹忱的身后,跟着两个仆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你没事了么?”

  王丹忱苦笑了一下:“我没有甚么,我只不过是吓坏了,可怜阿保——唉!”

  他所说的“阿保”,自然是变成了一堆血肉的那个司机了,我也不禁苦笑了一下:“我才一到,便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太不幸了。”

  王丹忱向我身后看了看,低声道:“卫先生,你来,我还有一些话对你说。”

  我向后看去,只见那两个便衣探员,倚在月洞门旁,贼眉贼眼地望着我们。我和王丹忱大踏步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到了一间宽大的卧室之中,他道:“卫先生,你就住在这里,可满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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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 第二次谋杀 

  我点了点头,道:“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我不会住得太久,至多一两天吧了。”

  王丹忱压低了声音,“卫先生,你是为了找寻那块翠玉来的吧。”

  我呆了一呆,熊勤鱼只向我说王丹忱是他的表亲,在熊勤鱼说起王丹忱的时候,口气像是十分生疏,照理来说,熊勤鱼是不会对王丹忱说起我到这里来的真正意图的,那王丹忱是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事情越来越不简单,看来连这个王丹忱,也未必只是看管旧宅那么简单。

  我略想了一想,便道:“翠玉?熊家的翠玉,连你们老爷都找不到,我怎能找得到?”

  我模棱两可的回答,并未使王丹忱满意,他竟认定了我是为寻找翠玉而来的,又压低了声音道:“卫先生,你可得小心点才好,你一下飞机就有人在车中放了炸药,你——”

  他才讲到这里,我的心中陡地一亮,他下面的话我也没有听清楚。

  因为在那一刹间,我想到我要来这里,熊勤鱼是写信通知王丹忱的,可以说,知道我要来,而能够在车中放了炸药的人,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王丹忱又是要和我一起登车的,炸药爆炸,如果炸死了我,也必然炸死他,他又有甚么办法可以害死我而自己不死呢?照这一点看来,他似乎又不是放置炸药的人。我的脑中十分紊乱,但这却使我作出了一个决定: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本来,我是准备向王丹忱询问熊老太爷的书房在甚么地方的,但如今我也不开口,我推说疲倦,将他客气地赶了出去。

  我在一张宽大的安乐椅上坐了片刻,起身走动。我相信这所大宅中的仆人,至少还有二三十人之多,但是因为宅第太大了,所以我走了半晌,还见不到人,我穿过许多廊庑,才看到了一个仆人,那仆人见到了我,就垂手而立:“先生,你要到哪里去?”

  我随意道:“我只是四处走走,你们老太爷倒会享清福,他生前的书斋,是在甚么地方?”

  我将最重要的话,装成最漫不经心地问了出来,那仆人叹了一口气,道:“老太爷的书斋,被政府占去了,在西院,一株大玉兰旁边。”他伸手向前指了指,我看到了那株高耸的玉兰树。

  我点了点头,又踱了开去,我决定等到天色黑了,才来行事。我走了许久,才找到我住的房间,当我推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在走廊的转角处,有人正探头探脑地看着我。

  我急忙转过身去,喝道:“甚么人!”可是却了无回音。我推门进去,将门拴好,我想睡上一觉,但是却十分紧张,一点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到了天黑,我不打开门,只是推开了窗子,探头向外看去。

  外面静得出奇,我将头伸得更出些,可以看到那株大玉兰树。

  我轻轻一翻身,从窗外翻了出去,屋子外面就有花木,掩遮行藏,十分容易,不一会,我就到了东半院和西半院分界的那扇月洞门。

  那月洞门旁,并没有人守着,我堂而皇之走过去。

  然后,我认定了那株玉兰树,走进了一个在星月微光之下看来十分幽静的书斋之中,我根本不必费甚么手脚就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书斋当然是人已没有人用了,但是却打扫得十分洁净,书斋中的陈设名贵,我看到有几幅画,全是各代的古画,那几幅画已然价值不菲,但和那块翠玉比较起来,自然相去太远了。

  我取出了小电筒,电筒射到了一张紫檀木的书桌,桌上放着许多文具,在我意料之中的是有着一块石砚,那块石砚是被放在一只十分精致的红木盒中的,我伸手取到了石砚,转过身来。

  在那时候,我心中已经以为我成功了一半了。

  可是,就在我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人!

  光线虽然黑暗,可是我还可以看到那人面上挂着笑容,那人站在门口,一声不出,就像是一个幽灵,然而他面上的笑容告诉我,他并不是甚么鬼魂,而是杜子荣。

  杜子荣笑嘻嘻地走进来,“拍”地一声,按亮了电灯,我则呆呆地站着,手上还捧着那块石砚。

  杜子荣一直在笑着,这次,我知道他是为甚么觉得好笑了。

  他走前了几步,才道:“请坐啊,政府既然借用了这个地方,那我也可算得是半个主人了,别客气。”

  我还想偷偷地将石砚放到书桌上,可是杜子荣锐利的眼光却已经向我手上射来。他耸了耸肩,道:“卫先生,你手中所捧的是一块十分好的端砚,老坑,上面有两组,每组五个排列成为梅花形的瞿鹆眼,还有形如白纹的梅花,这是有名的「双梅砚」,价值不赀!”

  我没有别的话好说,只得道:“是,是么?”

  杜子荣微笑着,道:“你可以打开来看看。”

  我将盒盖掀了开来,果如杜子荣所说,这是一块罕见的好端砚,这块端砚,至少也值一两千英镑,然而却不是我的目标。

  我灵机一动,忙道:“是啊,我也是慕这块「梅花砚」之名,所以,才特地来看一看的。”

  “你?”杜子荣又笑了起来,他可诅咒的笑容使我全身不舒服:“你是为了这块端砚?

  半夜三更——请原谅我说得不好听——像做贼一样地走进来?“

  我的脸红了起来:“杜先生,你不能这样侮辱我。”

  杜子荣向我推过了一张椅子:“请坐!”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然后,杜子荣道:“你很聪明,想到了石砚,这和我接办这件悬案时首先想到的一样,可是我不妨告诉你,这书房中的一切,全经过最新式仪器的检查,那块翠玉,绝不在其中!”

  我神色尴尬,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杜子荣又道:“熊家在这里居住了很久,勾结政要,占了政府不少便宜,熊勤鱼自己不敢回来,便是这个缘故,如今新政府大可没收熊家的所有的财产,但新政府却不这样做,新政府只要这块翠玉——其实,这块翠玉的价值虽高,比起熊家数十年来走漏的税项来,也还只是刚好够的。”

  我也坐了下来,慢慢恢复了镇定:“这不关我的事情。”

  杜子荣道:“我说了这许多,只不过是想请你来帮我忙,一齐找那块翠玉,我已经发现,我一个人要在那么大的园子中找寻那块翠玉,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你看,这里有上亿块砖头,每一块砖头之中,都可以藏着这块价值连城的翠玉的!”

  我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不是太滑稽了么?你们可以动用新式的光波辐射仪来探测的。”

  杜子荣道:“当然可以,但是如果翠玉的外面,包着一层铅,或是其它可以阻止辐射波前进的东西,那我们也探测不到甚么了。”

  我一听了杜子荣的话,心中又不禁一动,再次望了望那块端砚。

  包上一层铅,可能在翠玉外先包了一层铅,再包上石片,那便发现不了了,或者,在石砚之中所收藏的,不是翠玉,而是有关那翠玉的线索,譬如说,有关保险箱的号码、钥匙等等。

  总之,我断定石砚和翠玉有关,要不然,熊勤鱼临死之前,为甚么要提到“石砚”来呢?

  我的行动,逃不过杜子荣的眼睛,他缓缓地道:“石砚……钱……椅……书桌……这几句话你当然也知道了?”

  我怔了一怔:“是。”

  杜子荣道:“我们一共找到了十七张石砚,而这所巨宅中的大小椅子,总共有六百三十四张,书桌有八只,这三样东西,我们全是逐件检查过的,卫先生,你绝不必再多费心机了。”

  我仍然望着那块石砚,杜子荣突然一伸手,抓过了那块石砚,将它用力地砸在地上!

  我猛然一惊间,石砚已经碎成了一块块,我怒叫了起来,可是杜子荣却淡然道:“我们早已将它弄碎过了,只不过弄碎的时候十分小心,可以回复原状而不露痕迹的,卫先生,熊老太爷临死前的那一句话,另有用意,不是照字眼来解释那样简单!”

  我听了之后,不禁啼笑皆非!

  地上的小石块,证明了杜子荣所说的话,而我想起了自己向熊勤鱼拍胸口担保,我更是尴尬,我如何向他交代呢?杜子荣又道:“这一句话,究竟有甚么另外的意义,我已想了两年了,希望你比我聪明,能在短期内想出来。晚安!”

  杜子荣话一讲完,便站起身,向外走了开去。

  我一个人在书房中发呆。我实在是太自作聪明了。由于我认定了我自己想法是对的,所以我根本未曾去想一想万一石砚中没有翠玉,我该怎么办。

  因此,这时我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来弥补这一片空白!

  我考虑了许久,才觉得如果没有杜子荣的帮助,我是不可能成功。

  和杜子荣合作,我可以有许多便利,第一,他对这件事已经注意了两年之久,一切线索,当然是搜集得十分齐全,我便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这些线索。第二,他有着各种各样的新式仪器,可以帮助寻找这一块失了踪的、价值连城的翠玉。

  当然,和他合作也有极不好的一点,那就是找到这块翠玉之后,翠玉将落在他的手中,而不是到我的手内——但是,如今最主要的是使这块翠玉出现,就算落到了杜子荣的手中,甚至到了国库之中,只要知道了它的确切所在,还是可以将之弄出来的。

  我向门外走去,在门口停了一停,沉声叫道:“杜先生,杜先生!”

  我叫了两声,没有回答我,突然之间,我心跳了起来,感到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那种预感是突如其来,几乎无可捉摸的。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身子向后退去。就在我退出一步间,我听到了“拍拍拍”三声响。

  那三声响是接连而来的,随着那三声响,有三件小物事在我的面上掠过,钉在我身测的门口。

  如果我不是及时退了一步的话,这三件小物事一定钉在我的面上了。

  我连忙回头看去,不禁毛发直竖!

  那是三枝配有十分粗糙简陋,手工打造的铁簇的小箭,箭簇的一半,正陷入门中,另一半则露在门外,箭簇上呈现一种暗红色。

  不管那箭簇是如何粗糙,我知道,只要它擦破了我的皮肤的话,那我就不是站着,而是倒在地上,在不断地痉挛了!

  这种涂在箭簇上的暗红色的毒液,是马来丛林之中土人用来擒猎猛兽用的。和汽车中的炸药相比,同样地可以杀人,而如果我必须在两者之中选择的话,我是宁可选被炸死!

  我望着那三枝小箭,心中在想,这是第二次谋杀了!

  两次谋杀的对象都是我,是甚么人必须杀了我才甘心呢?我到这里来,对甚么人最有妨碍呢?

  我简直莫名其妙,因为我到这里来,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妨碍的,除非是对杜子荣。然而我敢断定杜子荣不会想我死去,因为他像我要借重他一样,也想借重我,我们两人的目的是一样的:使那块翠玉出现。

  那么,是谁想谋杀我呢?

  我呆了片刻,不敢再从门口走出去,转身到了窗前,推开窗之后,一纵身,跃出了窗外。

  窗外是一大丛灌木,我身子一矮,先藉着灌木的遮掩,躲了两分钟,等到肯定附近没有人时,才直起身子来,向外走去。

  我绕到了一条石子路上,便看到了杜子荣。

  杜子荣站在那里,和一个站岗的警员交谈。他听到了我走向前去的急促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我,我一望见他那种脸色,便更可以知道,两次谋杀的主使人,绝不是杜子荣。

  我急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你们刚才可曾看到有人退出来么?”

  杜子荣和那位警员一起摇了摇头,杜子荣反问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哼”地一声:“谋杀,来,我带你去看。”我话一讲完,转身便走,杜子荣和那警员则跟在我的后面,当我们来到书房的前面时,突然看到附近的灌木丛中,有人影一闪。

  杜子荣和那警员立时喝道:“甚么人,站住!”

  可是那条黑影却仍然以极高的速度,向前掠了出去,那警员向黑影逸出的方向,连放了三枪。

  “砰!砰!砰!”三下枪响,震撼了寂寞的黑夜,刹那之间,只见处处亮了灯光,人声鼎沸,我估计若不是有着一百多人的话,是断然不会发出这样喧闹之声的,想不到杜子荣竟带了那么多人住在这里!

  而那么多人搜寻了两年,还未曾找到的东西,我又怎能在短短的时期内找得到呢?

  刹那之间,我心灰意冷,只是呆呆地站着不动。

  我看到一个警官狠狠地奔到了杜子荣的面前,杜子荣挥手道:“没有甚么,大家回岗位去。”

  人声不一会就静了下来,那开枪的警员在放了三枪之后,便向矮木丛中冲了过去,这时他也走了回来,他那三枪当然未曾射中那条人影,但是他的手中,却拿着一块撕破了的灰绒。

  他将那块灰绒交给了杜子荣,杜子荣接过来看了一看,我在一旁也已看清:“这是从一件衣服上扯下来的,当然是那人逃得很仓皇,被树枝钩破的。”

  杜子荣道:“我不以为一个一个人搜索会有用处。”

  我点头道:“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这人的身手如此敏捷,他当然已逃远了。”

  杜子荣将那块灰绒收了起来,只见王丹忱也已匆匆地走了过来:“发生了甚么事?长官!”

  杜子荣道:“没有甚么事,也不干你们的事。”

  王丹忱却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他瞪着眼道:“长官,你们住在这里,除拆屋之外,还要开战么?我们的律师是可以提出抗议的。”

  杜子荣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对不起得很,下次大概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王丹忱又十分恭敬地向我打了一个招呼,退了回去。我直到此际,才有机会转过身来,和杜子荣一齐,向半开着的书房门看去。

  可是,那三枝小箭已不在了。

  小箭虽然不在了,但是门上却留下了三个小洞,我指着那三个小洞,道:“你明白这是甚么造成的么?”

  杜子荣面上的笑容,居然也会突然间离去!他睁大着眼,好一会,才缓慢道:“我知道,这是一种有毒刺的小箭所造成的。”

  我道:“那很好,这种小箭是谁发射的,你可有甚么概念?”

  杜子荣又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笑容,却是充满了恨意,令人不寒而栗,他突然卷起了左腿的裤脚管,我看到在他的小腿上,有一个可怕之极的疤痕,那个疤痕令得他的腿看来不像是腿。

  他将裤脚放下来:“如果我对这射箭的人有概念的话,他还能活在世上,那才算是奇事了!”

  我心中骇然:“你说……你曾中过这样的小箭?”

  杜子荣点头道:“不错,这种暗红色的毒药,在射中之后的三分钟内,使人全身痉挛而亡,我是在中箭之后的一分钟内,将自己的腿肉剜去,但我也在医院中躺了足足一个月!”

  我的心中更感到了一阵寒意,我问道:“你……不是在这里中箭的吧。”

  杜子荣道:“就是这里,在那一株含笑树下面,是我到这里调查翠玉下落的第二天晚上。我在医院中住了一个月之后,又回到这里来,我用尽方法要查出害我的是谁,但是却没有结果,今天,总算有了线索!”他紧紧地握着那一块灰绒。

  想起我刚才的幸运,我不禁直冒冷汗,我呆了半晌,才道:“谋杀你,和谋杀我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有人不想令这块翠玉出现。”

  杜子荣点头道:“正是如此,那人或者见我十分无用,费尽心机也找不出这块翠玉来,所以便放弃了对我的加害,如今,你才是他的目标!”

  杜子荣的话,令得我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战。

  我苦笑了一下:“太奇怪了,甚么人不希望翠玉出现呢?”

  杜子荣道:“当然是熊家的人!”

  我摇头道:“不,你完全错了,我知道你是指王丹忱,或者是其它知情的老家人,在阻止你行事。可是你难道未曾想到,我是奉了熊勤鱼之命而来的么?熊勤鱼亟需要这块翠玉,忠心于熊家的老仆人,是不应该谋害我,而应帮助我的。”

  杜子荣睁大了眼睛,我知道他一直是在怀疑着熊家的家人的,然而听了我的话之后,他两年来的怀疑,变得没有了着落。

  他和我一样,变成不知如何重新开始才好了。呆了片刻,才听得他苦笑道:“老兄,你一来,事情非但未曾明朗,而且更复杂、神秘了!”

  我摊了摊手:“这证明我们两人都走错了路,我们必须从头开始。”

  杜子荣喜道:“你愿意和我合作了?”他伸出手来。

  我却暂时不伸出手,只是望着他:“在找寻翠玉这一点上,我与你合作。”

  杜子荣一怔,但是随即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是有限度的合作。”

  我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

  杜子荣又笑了起来:“卫先生,你不明白么?我们其实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也渐渐在感到杜子荣有着许多人所难及的地方,他脑筋灵活,绝不在我之下,而且往往在他锋芒逼人,使人觉得十分难堪之际,而又由他主动来给人转圜的馀地,他的确是一个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人,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却是没有法子成为朋友。

  所以,我只是抱歉地笑了笑:“或者是将来。”

  杜子荣不再说甚么,他只是望着我,过了片刻,才道:“我想我们应该研究如何着手进行了,我先将两年来我所做过的事情,讲给你听一听。”

  我向书房中走去,一面点头道:“这正是最需要的,希望你不要保留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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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4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35:31
  第四部 黑社会“皇帝”
  
  我们一起在书房的沙发中坐了下来。杜子荣开始向我简略地叙述这两年来,他为了寻找这块翠玉所下的功夫。我听了他的叙述之后,再想起我在接受熊勤鱼的委托之际,以为一到奇玉园,便可以将那块翠玉找到,心中禁不住苦笑。

  在两年之内,杜子荣和他的部下,动用了五架光波辐射探测仪,搬动了数十座假山,抽乾了三个荷花塘,和一个大水池的水,检查了所有的屋子、柱子,以及所有树木的树干。

  总之,凡是可以放得下那块翠玉的地方,他差不多都动手找过了!

  结果——结果如何,他不用说,我也知道了,他当然未曾找到那块翠玉。

  杜子荣讲完了之后,灰朦朦的曙光已经透进窗子,显得我和他两人的面色,都十分难看,那只是一种象徵失败的灰色。

  我呆了半晌,才道:“其实事情很明显了,杜先生,那块翠玉一定不在奇玉园中!”

  杜子荣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未曾想到过这一点,然则它不在这里,又在甚么地方呢?它是一定在这里的,你来此地,证明了熊勤鱼夫妇,也肯定这块翠玉是在这里!”

  他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们一定未能彻底地了解熊老太爷的那一句遗言!”

  我心中陡地一动:“听说熊老太爷的那一句遗言,是经过录音带,你可曾听过录音带?”

  杜子荣道:“那倒没有,录音带被熊夫人带走,我只是看到了熊夫人记下的那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同时,我在家人处了解到,熊老太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手发着抖,是指着书房的!”我不禁抬起头来,慢慢地巡视着这间书房,秘密是在这里,可是秘密却又深深地藏着,不肯显露出来。

  我们呆了半晌,我才道:“一个人临死之前,所讲的话会口齿不清,熊勤鱼夫人并不是广东人,或者她听错了,所以她记下来的字句,未必可靠,我立即和熊勤鱼通长途电话,要他派专人将那卷录音带送到这里来供我们研究!”

  杜子荣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头:“希望我们的合作能有成绩。”

  他走了出去,我还坐在沙发上不想动,那种古老的沙发,宽大而柔软,整个人像是埋在椅子中一样,我的目光停留在每一件东西上,我的心中千百遍地暗念着:“那翠玉……石砚……钱……椅……书桌……千万保守秘密”这一句话。

  我相信杜子荣已经反覆研究这句话不下千百遍了,所以我不去多想这句话的内容,我只是心中奇怪,这块罕见的翠玉,既然是熊家的传家之宝,那么熊老太爷为甚么要捱到最后,讲完话就断气之际,才讲出有关这块翠玉的秘密来呢?

  他为甚么不早一点讲呢?

  是不是他有着甚么特别的原因,必须将这样一个大秘密留到最后才讲呢?还是因为他的儿子不在,而他又对儿媳有隔膜呢?

  我的心中,对自己提出了许多问题,然而这些问题,我却难以解释。

  我在朦胧中睡去,等到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才一跃而起,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我离开了西半院,吩咐王丹忱替我准备车子,我要到市区去。

  王丹忱对我的态度,似乎不像昨天那样友善,每当我向他望过去的时候,他总是有意地转过头去,那使我心中起疑。

  可是,我心中却又对自己说,疑心王丹忱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他曾和我一样,在飞机场旁,几乎为放在汽车的炸药炸死。

  然而他的态度,却又使我肯定他的心中,一定蕴藏着甚么秘密,这当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连这里的人,也充满了神秘之感!

  我决定等我自市区回来之后,再向他盘问他心中的秘密。王丹忱为我准备的车子是租来的,我在上车之前,先检查了一下机件,直到我认为安全了,我才上车,驾车向市区驶去。

  我先到了电报局,和熊勤鱼通了一个电话,告诉熊勤鱼,说事情有一些麻烦,但是我将尽我的力量,而希望他用最快的方法,将那卷录音带带来给我。

  熊勤鱼在听我讲话的时候,只是不断地苦笑着,他在我讲完之后,像一个老太婆似的,嘱咐我必须找到那块翠玉。

  他一再地嘱咐着,几乎是在向我苦苦哀求,而他更告诉我,由他经营的一家银行,也已开始不稳了,如果这样的情形再持续下去的话,那么他可能一下子便垮了下来,再难收拾。

  而如今能够救他的,便是那块翠玉。

  当我和他通完电话之后。我的心中不禁茫然,我想起,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成功的希望十分微小,那么,熊勤鱼就会垮台。熊勤鱼一个人垮台不要紧,由于他所经营的商业,从银行到工厂,不知凡几,那么直接、间接影响的人,不知有多少!

  我感到责任重大,心境也十分沉重,我低着头,向电报局外走去,电报局的大堂中人不少,我也未曾向别人多望一眼,只是低头疾行,可是在忽然之间,我却突然觉出,似乎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连忙加快脚步,向前疾行了几步,然后,在突然之间,我停下,并且转过身来。

  在我的身后,果然有人跟着,由于我的动作来得太过突然了,所以,当我突然转过身来之际,跟在我身后的那人,避之不及,几乎和我撞了一个满怀!那当然使这人极之惊愕和发窘。

  可是,在那一刹,我的惊愕和发窘,却也绝不在对方之下!

  原来那竟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三十左右,极之艳丽的少妇,我连忙后退了一步,心想我一定是神经过敏了,那少妇大约也是要离开电报局,只不过恰好走在我的身后而已。

  我在后退了一步之后,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那少妇惊愕受窘的神情,也已褪去,她向我一笑:“不必介意,都是我不好,我想向你打招呼,但是却又提不起勇气来。”

  我更是愕然:“你想向我打招呼?”

  那少妇又十分娇羞地笑了一笑,老实说,这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少妇,而且她对我这样友善,这不免使我有些想入非非。

  但是我到这个城市来,不到两天,已经有两次险乎丧失生命了,这使我对这种“飞来艳福”,也抱着极其小心的态度。

  我沉声道:“不知道小姐有甚么指教?”

  她道:“我想你是卫斯理先生了。”

  我一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她又道:“你是受熊勤鱼所托而来的,是不是?你来这里的任务,有人知道了,那个人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他见一次面!”

  我冷冷地望着她,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因为这少妇来得太突然,太神秘了!

  我站着发呆,那少妇又道:“这件事,保证对你有利,你不信我么?”

  她又向我嫣然一笑,一个男人要当着那么美丽的女子面说不信她,那是十分困难的,但我却使自己克服了这个困难,硬着心肠,反问道:“我凭甚么信任你呢?”

  那少妇又笑了一下,她大概知道她的笑容是十分迷人的,所以不断地使用着这个“武器”,我几乎要被她这种“武器”征服了,在她微笑的时候,我感到目眩。她道:“你看,我是能伤害你的人么?”

  我点头道:“你当然不会,但是指使你来的是甚么人呢?我可以听一听么?”

  那少妇道:“暂时不能,等你跟我去之后,你就会知道了,那是半小时之内的事情。”

  我硬起了心肠:“对不起,我——”

  然而我这一句话未曾讲完,便停了下来,我本来是想说“我不准备跟你去”的,可是我在停了一停之后,却道:“——我想我一定要跟你去见那人了!”

  使我改变主意的是她的手袋,那是一只十分精致的黑鳄鱼皮手袋,手袋的开合夹是圆形的,一端正向着我,使我看清楚那是一柄可以射出两粒子弹的小型手枪的枪管。

  在我和她这样近的距离中,她发射的话,我一定难逃一死,而她却可以从容退却。

  当然,我可以出其不意地反抗,但是她美丽的验上却充满了警觉,我想反抗,只怕也不一定得手,所以我便非改变主意不可了。

  她又是嫣然一笑,向旁退开了一步:“那么请你先走一步。”

  我向电报局外面走去,她跟在我的后面,才一出门,我便看到我停在门口的车子,车门已被人打开了,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子,正倚着车门站着,一看到我们出来,他便钻进了车子。

  我冷笑地道:“哦,原来你们请人客,连自己的车子也不备的么?”

  那少妇道:“那样岂不是更可以少些麻烦?”

  我不再出声,坐进了车子,我坐在那少妇和神秘男子的中间,那少妇手袋上的秘密小型枪仍对准我。我心中暗暗好笑。在电报局的大堂中,她用这小型枪对着我,使我不能不就范,那是我如果扑击,她可以有闪避馀地的缘故,而当她闪开去之后,她仍可以向我发射。

  但是在车中,情形却不同了,一个有经验的人,一定不会在车中用武器胁迫对方,而离得对方如此之近的,她应该在车子的后座胁迫我。

  因为我和她若是离得如此近,我要突然反击,她不一定稳占优势。

  但是我却不动,我已经决定了想见见要会我的是甚么人!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不但有人谋杀我,而且有人要用绑票的方法使我去见一个人,这不能不使我心中感到奇怪,也不能不使我一探究竟!

  我索性诈癞纳福,尽量靠向那少妇,那少妇似怒非怒地望着我。当然,我一方面还在仔细留心车子所经过的路线,以便知道我自己身在何处。

  二十分钟后,车子到了海边。

  在码头上,早已有四个戴着黑眼镜的人并排站着,一看到车子驶到,立时分了开来。照这阵仗看来,想和我会见的人,似乎是当地黑社会方面的人物。

  我下了汽车,走到码头上,被他们六个人一齐簇拥着上了一艘快艇,快艇向海中驶了出去,雪白的浪花溅了起来,使得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点濡湿。如果我们走出海去钓鱼的话,那情调实在太好了。

  快艇在海面上驶了半个小时,似乎仍没有停止的意思,我的心中也越来越不耐烦,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艘乳白色的大游艇,正向着快艇驶来。

  而在游艇出现之后,快艇的速度也开始慢了下来,不一会,两只船已并在一起,游艇上有软梯放了下来,我上了软梯,甲板上放着两张帆布椅,有两个人正躺在帆布椅上晒太阳。

  那两个人的衣着,十分随便,但是在他们身后的大汉,却全是西服煌然。那两个躺在帆布椅上的人显然是大亨,八成也是要与我见面的人了。

  那少妇先我一步,到了两人的面前,道:“卫先生来了。”左首那个胖子懒洋洋地哼了一声,道:“卫先生,请坐。”

  右边的那个人,甚至连动都不动,他们两人脸上的黑眼镜也不除下来。

  而且更有甚者,甲板上除了他们两人所坐的帆布椅之外,绝没有第三张椅子在,那胖子“请坐”两字,分明是在调侃我!

  这不禁使我怒火中燃,我冷笑一声:“你们要见我?”我一面说,一面陡地向前,跨出了两步,在跨出了两步之后,我的身子,突然向前倒去!

  我的动作是如此之快,所以那胖子虽然觉出不妙,立时站起身来之际,已然慢了一步!

  我一跌到了甲板上,双手已抓住了帆布椅的椅脚,用力向上一抬,那胖子一个仰天八叉,重重地跌倒在甲板之上。

  而我的身子,早已弹了起来,顺手曳过了椅子,坐了下来,冷冷地道:“给客人让座,这几乎是最简单的礼貌,难道你不懂?”

  在游艇的甲板上,约有六个大汉,这六个大汉的动作,快疾得如同机械一样,我刚在椅上坐定,那六个人手抖着,手上已各自多了一柄手枪,枪口毫无例外地对准了我。

  那胖子从甲板上爬了起来,面上的胖肉抖动着,毫无疑问,他口中将要叫出的几个字是“将他打死”!

  但是,那胖子却没有机会出声。

  一直坐在椅上不动的另一个人——他是一个高个子,却并不胖。

  那高个子留着小胡子,面部肌肉的线条很硬,一望而知是一个十分残酷的人。这个人比胖子先开口,他笑了一声:“别这样对待客人!”

  那六个枪手的动作,又比机械还整齐,他们立时收起了手枪,胖子的面色觉得十分狼狈。

  而我则直到此际,才松了一口气,别以为我不害怕,我之所以敢动手对付那胖子!是我认定在这两个人中,胖子的地位较低。所以我敢于将胖子摔倒。在一个盗匪组织之中,你若是处在劣势中,那你绝不能得罪第一号人物,但却不妨得罪第一号以外的人物,说不定首脑人物还会欣赏你的能干!

  目前的情形就是那样,胖子固然满面怒容,但是却也无可奈何。那中年人直了直身子,除下了黑眼镜,他的双眼之中,闪耀着冷酷的光芒,他望了我一会,才道:“我来自我介绍,我是丁便海。”

  我怔了一怔。

  丁便海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他是这一带黑社会的领导者。关于他组织犯罪集团的故事太多,最脍炙人口的是他在十五岁那年,便带着一批亡命之徒,向固有的黑社会首领挑战,结果是他赢了,而从那时起,他便一直是所有犯罪集团的“皇帝”,他的外号就叫着“广海皇帝”。

  当然,和一切犯罪组织的首脑一样,他在表面上,也有着庞大的事业。他甚至曾率领过工商代表团去参加国际贸易展览,但是实际上,他却操纵着附近数十个城市的犯罪组织!

  想不到在这里会和这样的一个人物见面!

  我那时年纪还轻,听了丁便海的名字之后。竟呆了半晌之久,才道:“我也来自我介绍,我是卫斯理。”

  丁便海点了点头,又戴上了黑眼镜。叫人不能从他冷酷的眼睛中判断他心中在想些甚么。

  他又欠了欠身子,才道:“卫先生,我们请你来,是想请你带一件东西离开本地,你一定肯答应的,是不是?”

  我绝不知道他要我带的是甚么,我也不高兴他那种一定要我答应的口气。我冷冷地道:“丁先生,你手下的走私网,辖及全世界,有甚么东西要劳动我这个局外人的?”

  丁便海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尊石像一样,而他的声音也硬得像石头,他讲的仍是那句话,道:“我要你将一件东西带离本地,你一定答应的,是不是?”

  他讲的话,硬到了有一股叫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我“霍”地站了起来,我看到甲板上每一个人都望着我,那个胖子的脸上,更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我知道如果我一拒绝了丁便海的要求,那一定要吃眼前亏的了。

  我站了片刻,又坐了下来,表示我已认清当前的情势,不准备有反抗的行动。但是我心中却正在盘算着反抗的方法。

  我摊了摊手:“那么,至少要叫我明白,我带的是甚么东西。”

  丁便海冷然道:“没有这个必要,你在半途中也绝不能将它拆开来看,只消将它带到指定地方,才交给我所指定的人,那就行了。”

  我半欠身子,沉吟道:“这个——”

  任何人都以为我考虑的结果,一定是屈服在丁便海的势力之下,而答应下来。所以胖子脸上那种高兴的神情也消失了,枪手的戒备也松懈了。

  但是就在这时候,我却如同豹子一样地向上跳了起来,我撞向一名枪手,我刚才注意这个枪手放枪的地方,所以我撞倒了他,他和我一齐跃起来的时候,他的手枪,已到了我的手中,这使他陡地一呆。

  而他的一呆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将他的手腕握住,将他的手背扭了过来,他的身子挡在我的前面,我就可以安全了。

  这一切全是在极短时间内所发生的,正当我以为我已获得了暂时安全的时候,“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我的幻想。

  随着那一声枪响,我身前的那个大汉身子猛地向前一跌,我的肩头之上,也感到了一阵剧痛,一颗子弹,穿过了那大汉的胸口,射向我的肩头。

  那大汉毫无疑问,已经死了。

  我抬头向前看去,放枪的正是丁便海,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精致之极的左轮枪,他面如铁石地望着我。他竟会毫不考虑地便杀死他的手下,这的确是令人所难以想得到的事情。

  我松开了手——左手,右手同时松开。那大汉的身子倒在甲板上,血从他胸前的伤口向外淌去,在洁白的甲板上留下了殷红的痕迹。我手中的枪也跌到了甲板上,我已受了伤,而且失去了掩护,没有能力再坚持下去。

  丁便海缓缓地举起枪来,向着还在冒烟的枪口,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对不起,使你受伤了,我要你做的事,你一定答应了,是不是?”

  我低头看我肩上的伤口,血已将我整个肩头弄湿了,我后退一步,倚着舱,才能站得稳身子,我苦笑着道:“我能不答应么?”

  丁便海冷冷地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了,你甚么时候离去,不必你通知,我们自会知道,在你临上机之前,将会有人将东西交给你。你要记得,今天的事情,不准对任何人讲起,如果你伤口痛的话,也不要在人前呻吟,明白了么?”

  我只是望着他,一声不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有甚么话好说呢?

  我呆了片刻,只是冷冷地道:“我已受了伤,难道能够不给人家知道么?”

  丁便海道:“当然可以,你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好的外科处理!”

  我在那艘游艇之上,不但得到了最好的外科处理,而且边换上了一套西装。那套西装的质地、颜色、牌子,可以说和我身上所穿的那套,绝无不同。这使我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丁便海对我的注意,至少是在我一下飞机起就开始的了。

  我当然不能肯定对我进行两次谋杀的就是他,但是却可以断定,我此行又惹出了新的是非!

  等我从舱中再回到甲板上的时候,丁便海仍坐在帆布椅中,一个人死了,一个人伤了,但他却始终未曾站起过身子来,“广海皇帝”的确与众不同!

  我在两个大汉的监视下,站在他的面前,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个乞丐一样,道:“去吧!”我回过身去,已有人将我引到了船舷,我走下了绳梯,上了快艇,快艇立即破浪而去,那艘游艇向相反的方向驶去,转眼之间,便看不见了。

  我闭上了眼睛,将过去半小时之内所发生的事情,静静地想了一遍。我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知道丁便海为甚么会突然看中了我,要和我进行这样的一种“交易”。

  我也不以为丁便海之找上我的麻烦,是和我此行有关的,我是将他当作是额外的一件事。

  当小艇在海面上疾驶之际,我已经思索好了对策,我当然不会就此吃了亏算数的,丁便海欠我一枪,我一定要向他讨还的,不论他是“广海皇帝”甚或是“广海太上皇”,我都要他还我这一枪!

  我的肩头在隐隐作痛,但是我竭力忍着,我要照他的吩咐,不让人知道我受了伤,因为我不想借助外来的力量来雪恨。

  我是大可以先通知杜子荣,在我临上机的时候,将丁便海的手下捉住,因为丁便海的手下要送东西来给我带回去。

  然而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只是决定将离开这里的时间延长,长到了使丁便海感到不耐烦,再来找我!那么我便可以在另一场合中和他接触,当然,我仍然是失败的成份多,但总可以再和他们进行一次斗争了。

  我一直在想着,直到小艇靠了岸。

  我的汽车仍然停在岸上,车旁有两个大汉在,等我走到了车旁边时,他们向我裂齿一笑,让了开来,我迳自打开了车门,驶车回奇玉园。

  我在离开了电报局之后,到再驶车回奇玉园,只不过相隔了四十分钟左右。

  所以,当我的车子驶进奇玉园,杜子荣恰好从奇玉园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惊诧于我离去太久。他靠近我的车子,问道:“你和熊勤鱼通过电话了么?咦,你面色怎么那样难看?”

  我转过头去:“我感到不舒服,熊勤鱼已答应立即派专人将录音带送来,我相信至迟明天一定可以送到供我们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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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5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35:58
  第五部 第三次谋杀

  
  杜子荣点了点头:“希望我们合作成功!”

  我回到了住所,肩头的伤痛,使我觉得昏眩,我躺在床上,昏昏然像是要睡了过去,忽然,我听得我的窗外响起了一种轻微的悉索声。

  我心中猛地一怔,双眼打开了一道缝,人却仍然躺在床上不动。

  我看到我的窗外,像是正有一个人影在闪动。但因为熊家大宅所有的玻璃窗,全是花纹玻璃的关系,所以我看不清那是甚么人。

  这使我的警惕性提高,我全身紧张得一用力就可以弹起三五尺高下来。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窗子上的一块玻璃,松了开来,松开了寸许。

  那当然是玻璃和窗框之间的油灰,早就被弄去了的缘故,所以玻璃才能被移开我一手挨住了床沿,已准备一有枪管伸进来的时候,便立即翻身到床下去。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在玻璃被移开的隙缝中,所露出来的,并不是枪口,而是一只手,在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中,挟着一条毒蛇。

  手指正挟在那蛇的七寸上,三角形的蛇头,可怖地膨胀着,毒牙白森森地闪光,晶莹的毒液正像是要滴下来。

  我陡地一呆间,那手猛地一松,毒蛇“嗤”地向我窜了过来!

  本来我是立即可以跃起来去扑击窗口外的那个人的,但是毒蛇正窜了过来,若是我向窗子扑去的话。无异是迎向那条蛇了。

  所以我连忙向后退,拉起枕头,向毒蛇拍了下去,对毒蛇的来势,阻了一阻,然后,我一跃而起,站在床上,一脚踢开了窗子。

  然而,当我踢开窗子之后,窗外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我乘势向窗外跃了出去,在窗外停了一停,只见那条毒蛇的尾部,已从枕头之外翻了出来,毒蛇的整个口部,咬住了枕头。

  我在窗外呆呆地站着,刹那之间,我觉得我肩头上的创伤,简直算不了甚么了。

  这是第三次谋杀了,一次比一次巧妙,如果刚才,我在那种昏昏然感觉之中,竟然睡着了的话,那么我一定“死于意外”了!

  天气一点也不冷,可是我却感到一股寒意。我急急地向杜子荣的房间走去,但是我还未曾到达那座月洞门,便碰到了王丹忱。

  王丹忱正在督促花匠剪枝,他看到了我,便客气地叫了我一声,我走到他的身边:“我要搬到西半院和杜先生一起住。”

  王丹忱呆了一呆:“卫先生,你是熊先生的人,怎么能和——”

  我明白他的意思,因之不等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在这里,我的安全太没有保障,王先生,你跟我来,我还有几句话问你。”

  我话一说完,也不等他答应,便走了开去。

  我走开了两步,转过头去,看到王丹忱的面上,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色,但是他终于起步走来。

  王丹忱的那种神态,使我知道他的心中,正有着甚么需要隐瞒的事情在。因为如果他不是有所顾忌的话,他定然立即跟来了。

  我走到了屋角处才站定,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先生,我应了熊先生的托付,到这里来,你可表示欢迎?”

  王丹忱“啊”地一声:“卫先生,这是甚么话?我虽然算起来,是熊家的远亲,但是熊老太爷却是我的恩人,当年若不是他一力拯救,我一定死在监狱中了——”

  我心中一动,连忙道:“监狱中?当时你是犯了甚么罪?”

  王丹忱的面色变了一变:“这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我……我其实只能算是熊家的仆人,我怎有资格表示不欢迎?”

  我紧逼着问道:“我是问,你心中对我的来临,是不是表示欢迎?”

  王丹忱道:“我根本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我冷笑着道:“那么你至少不是对我表示热忱欢迎的了。我不妨向你直说,我此行的成功与否,和熊先生事业有莫大的干系,如果你隐瞒着甚么,那对你的恩人而言,十分不利。”

  王丹忱忙道:“我没有隐瞒甚么,我甚么也不知道,卫先生,你不必疑心我。”

  我望着他,只是一言不发,王丹忱起先也望着我,但是他却低下了头去,只不过在他的面上,却现出了十分崛强的神色。

  我道:“好,但我是一定要搬过去的了,你命人将我的行李送过来,你还要去叫人在我的房中将一条毒蛇捉出来。”

  王丹忱抬起头来:“毒蛇,甚么意思?”

  我不再说甚么,迳自向前走去,他仍然呆立在那里,我见到了杜子荣,他正在看着一叠图样,那是熊家巨宅的详细图样。他大概是在研究那巨宅之中是不是有甚么暗道地室之类的建筑。

  我一直来到他的身边:“杜先生,我相信你不但研究房子,你对人一定也研究过的了?”

  杜子荣抬起头来看我:“这是甚么意思?”

  我道:“王丹忱生过监,他犯的是甚么罪?”

  杜子荣的回答使我心惊肉跳,他只说了两个字:“谋杀!”我忙道:“谋杀?那他怎么能逃脱法律的裁判的?”

  杜子荣道:“这里以前的政权相当腐败,王丹忱是一个低级军官,他曾经涉嫌谋杀五个同僚,但是证据却不十分充份,熊老太爷因为王丹忱是他的远亲,所以才硬用势力将他放了出来,他也一直成为熊家的管家。”

  我呆了片刻:“看来他对熊家十分忠心?”

  杜子荣苦笑了一下:“忠心到了可怕的程度,我一直怀疑,谋杀我的就是他。”我摇头道:“那不可能,他要杀你可以讲得通,但是他为甚么要杀我?他应该知道我,是在为他的恩人办事!”杜子荣耸了耸肩并不回答。

  我想了片刻:“或者他故意向我放毒箭,来使你放弃对他的怀疑?可是炸药呢?毒蛇呢?”

  杜子荣站了起来:“毒蛇,甚么毒蛇?”

  我将有人放毒蛇进我的窗户,我几乎被毒蛇咬死的事情说了一遍。杜子荣来回踱了几步,道:“这倒奇怪了。炸药、毒箭、毒蛇,这正是王丹忱昔年所用的谋杀方法中的三样。”

  我撑住了桌子望着他,他走到一个文件柜前,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份文件来:“你看,这是王丹忱昔年犯案的资料。”

  我接了过来,在桌边坐下,将那份资料翻了一翻,我看到了王丹忱过去的犯罪纪录,不禁感到阵阵发寒,我实在想不到像王丹忱这样彬彬有礼,身材矮瘦的人,会有这样的纪录。

  纪录中表明,王丹忱为了一件极小的小事,用毒蛇、毒箭和土制炸药,杀死了二十六个人之多!

  我抬起头来,杜子荣也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表示我没有法子解释。我不认为谋杀我的是王丹忱,因为两个原因:第一,第一次谋杀发生时,王丹忱和我一样有被谋杀的可能;第二,我是为熊家来办事的,王丹忱应该帮助我,而不应该谋害我。除非他对熊家的忠心是假的。

  杜子荣道:“我下令逮捕他。”

  我奇道:“你有证据?凭甚么逮捕他?”

  杜子荣道:“我可以进行秘密逮捕,这人的心中一定有着极度的秘密,他先谋杀我,又谋杀你,目的全是一样的,为的是不想我们发现他心中的秘密,我敢断定,他心中的秘密,定然和那块翠玉有关!”

  杜子荣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越提越高,他刚一讲完,忽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杜子荣大声道:“进来!”门被推了开来。我和杜子荣两人都不禁一怔,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竟就是王丹忱。就算王丹忱不是在门口站了许多时候的话,杜子荣的话他也可以听到了,因为杜子荣刚才讲得十分大声,隔老远就可以听到了。

  一时之间,杜子荣也不禁十分尴尬,王丹忱站在门口,像是他十分胆怯一样,低声叫道:“卫先生,杜先生,我有一件小事来找你们。”

  杜子荣道:“请进来。”

  王丹忱走了进来,在我的对面坐下,他伸手向我在看的资料指了一指:“卫先生,你在看我过去的资料是不是?如果不是熊老太爷救我,我早已是乱葬岗上的枯骨了!”

  王丹忱讲来,令人十分毛骨悚然,我和杜子荣两人,都不出声,也不明白他来意何在。

  王丹忱舐了舐口唇:“我是工兵,我对于土制的炸药,很有心得。”他一面说,一面竟从袋中,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方盒来。

  杜子荣厉声道:“这是甚么?”

  王丹忱手按在盒上,他的声音十分平静,道:“这是一个土制炸弹!”

  杜子荣的感觉如何,我不知道,我自己则是听得王丹忱那样说法,便陡地一惊,欠身过去,想将那盒东西抢了过来。

  可是王丹忱却立即道:“别动,你一动,我手向下一按,炸药就炸了。”

  我的身子还是动了一动,但是却是人家看不出来的一种震动,我只是震了一下。杜子荣的神色,居然也十分镇定,他道:“这算是甚么?”

  奇怪的是,王丹忱仍然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来像是他正要向我们两人借钱,而不是拿着一个土制炸弹在威胁着我们。

  他缓缓地说:“我想和两位先生谈谈。”

  我竭力使自己轻松,向那罐炸药指了一指:“你不以为如果将手移开去,我们谈话的气氛,便可以更加好一些么?”

  他摇了摇头:“不,还是放在上面好,只要两位听明白了我的话,我的手是不会按下去的。”

  杜子荣直了直身子:“王丹忱,真如你所说,你手一按下去的话,炸药便会爆炸,那么第一个粉身碎骨的是你自己!”

  王丹忱慢慢地点了点头:“在理论上来说,的确是那样的,但实际上,我先死,和两位迟死,只不过是几百分之一秒的差别,因为爆炸所产生的杀人气浪,扩展速度是十分迅速的。”

  我大声道:“那么,你自己也难免要一死的,是么?”

  王丹忱睁大眼睛,像是我所说的这句话十分滑稽一样。接着,他道:“我死了算甚么呢?我不是早就应该死在狱中的么?”

  我又道:“那么你是至今怀念着熊老太爷的救命之恩了?你可知道我这次来,是来寻找那块翠玉,去挽救熊勤鱼行将破产的事业么?”

  王丹忱点了点头:“我知道。卫先生,如果你肯听我的话,那你快回去,告诉熊先生,说你已经失败了,叫他……唉,叫他另外设法。”

  我沉声道:“为甚么?”

  王丹忱缓缓道:“不要问我。”

  杜子荣向我使了一个眼色:“那么,我应该怎么样呢?”

  王丹忱道:“你也离开这里,你们永远找不到这块翠玉!”

  我早已知道,在王丹忱的心中,有一个绝大的秘密,那秘密则可能关系着我此行的目的的,如今,王丹忱已经自己透露了这个大秘密。

  我一听,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完全弄错了,我们已经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了!”

  王丹忱的面色陡地一变,身子也直了一下,我手中早已偷偷地握住了一枝钢笔,在等待着机会,而我之所以在忽然之间哈哈大笑,故作惊人之语,也就是为了要使王丹忱呆上一呆!就在他一呆之际,我手一扬,那枝钢笔已如箭也似向前射了出去,正好射在他右肘的“麻筋”穴上,令得他的一条右臂,不由自主,弹了起来。

  那条“麻筋”如果受到了外力的撞击,那么手臂,在一震之后,刹那间便会软得一点力道也没有,这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事。

  我一看到王丹忱的手臂提了起来,便叫道:“快!”

  由于我坐得离王丹忱较远,而且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张桌子,所以我没有法子动手去抢那罐炸药,而时间又只允许我说出一个“快”字来,我希望离得王丹忱较近的杜子荣,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杜子荣不失是一位十分机警的人,我才叫了一声,他已倏地一伸手,五指抓住了那只罐头,手臂一挥,便向外疾抛了出去。杜子荣伸手将炸药抢走,这是在我意料之中,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事。

  但是我却未曾想到杜子荣一抢到了炸药之后,竟会跟着便向外抛去!

  杜子荣显然是军人出身的,而刚才的紧张,使得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那是立即会自动爆炸的手榴弹,所以了一抓到手,便向外抛去。

  那罐炸药落在窗外两码处,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一下巨响。

  我眼看着窗外七八株高大的芭蕉树如同毽子似地向上飞了起来,接着,正如王丹忱所说,爆炸的气浪扩展的速度是十分惊人的,我身子被一股大力,涌得向后跌了出去,同时,我听到一下惨叫声。

  由于那一下惨叫声来得尖锐、难听之极,而整间屋子又为爆炸所震坍,灰尘砖屑,如雨而下,所以我也无法辨别出这一下惨叫声是王丹忱还是杜子荣所发的。

  我只是立即双手抱住了头,钻到了一张桌子的下面。我刚钻到桌子之下,又是一声巨响,眼前完全黑暗,我已被坍下来的屋子埋住了。

  幸而我早在桌子之下,桌子替我挡住了从上面压下来的瓦块和砖头,使得我的身子,还不致于完全被瓦砾所埋没。

  但是我所能活动的范围,却也是小到了极点,我只能略略地舒动一下脚,而我几乎没有法子呼吸,因为仅有的空间中,满是尘沙。

  我先吃力地撕下一块衬衣来,掩在口鼻上,吃力地吸了两口气,然后,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科学家已证明人越是慌张和挣扎,便越是消耗更多的氧气,而桌子下的那一个小空间中,显然是没有多少氧气的,我如果不“节约使用”的话,很可能在我被人掘出之前,便已经窒息而死了!

  我也试过用力去顶那张桌子,但压在我上面的砖石,一定有好几吨之多,因为那张桌子一动也不动。

  我在黑暗之中等着,在那一段时间中,我觉得自己彷佛像是软体动物中的凿穴蛤。这种蛤在坚硬的岩石中钻洞,钻进去了之后,便一生不再出来。我觉得我的呼吸渐渐困难,但是终于我听到了人声。

  在听到了人声之后不久,我看到了光亮,我大叫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叫了两声之后,我眼前的亮光,迅速地扩大,我听得有人叫道:“好了,三个人都被掘出来了。”

  我抓住了伸进来的两只手,身子向外挤去,终于,我出了瓦砾堆。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时之间,我除了吸气之外,甚么都不想做。

  足足过了三分钟,我才向四面看去。奇玉园的建筑,实在太古老了,那一罐炸药,至少炸毁了七八间房间。幸而只有我们这一间房间是有人的。

  我站了起来,这才看到杜子荣正倚着一株树,坐在地上,一个医务人员正在为他包扎,他看到了我,苦笑了一下,我看到他的伤势并不重,就知道在爆炸发生时,发出惨叫的并不是他了。

  我又看到了王丹忱,王丹忱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一个医生正在听他的心脏。

  我连忙走了过去,那医生抬起头来:“他没有希望了。”

  杜子荣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医生,他可以在死前讲几句话么?”

  医生道:“那要看注射强心针之后的效果怎样,才能决定。”

  医生转过身去,一个医务人员已准备好了注射器具,杜子荣和我,看看医生将强心针的针液,慢慢地注进王丹忱的身体内。

  等到医生拔出了注射器之后,约莫过了三分钟,王丹忱的眼皮,才跳动着,慢慢地睁了开来,他望着我和杜子荣,一言不发。

  杜子荣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着:“谋杀我和卫先生的,是不是你?”

  王丹忱道:“不……不是我。”

  王丹忱是没有理由再说谎的,我在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了,一个自知快要死的人,为甚么还要否认犯罪?他说不是他,那么一定另有其人。

  我疾声问:“那你为甚么带炸药来找我们?”

  王丹忱道:“我想你们离开……奇玉园……”

  他的声音已经弱到不能再弱了,我连忙又问道:“那块翠玉——”

  我只讲了四个字,便停了口,等王丹忱接下去讲,这样,就可以使王丹忱产生一个错觉,以为我早已知道了他心中的秘密,那么他在死前,或许会透露出他心中的秘密来。

  杜子荣显然也明白了我的用意,他立时屏住了气息,等候王丹忱的回答。

  王丹忱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惨淡的笑容:“那翠玉……那翠玉……”

  我又不能催他,但在他重复地讲着“那翠玉”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着急到了极点!

  杜子荣显然和我同样地着急,他双手握着拳头,甚至连指骨也发出了“格格”声来。

  我知道他心中和我存着同样的感觉,那便是,在王丹忱的话一讲出来之后,我和他就成为敌人了。

  如今的情形,就像是百米赛跑未开始前一刹那一样,我伏在跑道的起点上,只等枪声一响,便立时向前冲刺,谁先起步,对于谁先到终点,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我和他同样紧张,而王丹忱的声音,则越来越是断续,他在连喘了几口气后,道:“那翠玉的秘密……那翠玉……石砚……钱……椅……”

  他才讲到这里,喉间使响起了一阵“咯咯”的声音来,那一阵声音,将他下面要讲的话,全都遮了下来。那是他立即就要断气的现象!

  如果王丹忱刚才所说的是别的话,那么我一定用中国武术上特有的打穴手法,去刺激他的主要穴道,使他再能够得到极短暂时间的清醒。

  可是,刚才王丹忱所说的是甚么?

  他讲的那半句话,正是熊老太爷临死前的遗言,这一句话,我和杜子荣两人是熟到不能再热的了,又何待王丹忱来覆述一遍?

  我大声道:“别说这些,那翠玉究竟怎样了?”

  王丹忱睁大了眼望着我,喉间的“咯咯”声越来越响,我伸手出去,想去叩他的头顶上的“百汇穴”,但是我的手刚伸出来,王丹忱睁大的眼睛,已停止不动,而喉间的“咯咯”

  声也听不到了,他静了下来,他永远不能再出声,他已死了!

  我向杜子荣望了一眼,他也向我望了一眼,我们两人相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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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6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37:28
  第六部 熊老太爷的秘密

  刚才的紧张,突然变得异常可笑。王丹忱所说的话,就是我们所熟知的,他全然未曾讲出甚么新的秘密来。

  呆了好一会,我才缓缓地道:“杜先生,看来我们还要好好地研究熊老太爷临死前的遗言,因为王丹忱死前想说而未曾说出来的,显然也是这句话。”

  杜子荣发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当然我们要好好研究,可是我已研究了两年!”

  王丹忱死了,但是他的死并未曾使麻烦停止,反倒使他心中的秘密,也随之而要永埋地下了。

  我和杜子荣一起离开了爆炸现场,我们两人全都不出声,只是默默相对。

  我们慢慢地向外走去,到了另一个院落,杜子荣才道:“王丹忱说对我们进行谋杀的不是他,那我们还要仔细堤防,我们住在一起可好?”

  我点头道:“不错,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你不觉得事情远较我们想像来得复杂么?”

  杜子荣道:“是的,我想这两年来,我一定钻在牛角尖中,所以我们越是向牛角尖钻,便越是莫名其妙,我们一定要另辟道路才是。”

  他一面讲着,一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有甚么事情在想着,只不过未曾说出来而已。我便问他:“你是说——”

  杜子荣笑了一笑:“我是说,当我们在合作的时候,我们要真正的合作,绝不要在合作中向对方玩弄花样!”

  我不禁怒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杜子荣续道:“我以为我们两人之间,绝不应该有甚么相互隐瞒的事情。”

  我心中怔了一怔:“你以为我向你隐瞒了甚么事情?”

  杜子荣突然一伸手,向我的肩头上按来,我连忙侧身以避,可是我肩头上的枪伤,却因为太以急骤的动作而产生一阵剧痛,那阵剧痛使我的动作慢了一慢,杜子荣的手也顺利地接上了我的肩头。

  从杜子荣敏捷的动作来看,他对于中国的武术,显然也有极高的造诣。

  我神色尴尬,杜子荣则道:“兄弟,你肩头上受了伤,我想是枪伤,而且是你早上出去的时候受伤的,你为甚么不对我说?”

  我忙分辨道:“这和我们合作的事情没有关系,我何必对你说?”

  杜子荣摇头道:“不,你是为了熊家的翠玉到这里来的,你的任何遭遇,可以说都和我们在努力着的目标有关,你是怎么受伤的?”

  我不能不将早上的遭遇说出来了,我先简单地说了一句:“是丁便海射伤我的。”

  杜子荣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后退出了一步,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谁?”

  我道:“丁便海,广海皇帝。”

  杜子荣立即道:“和他有甚么关系,事情和他难道有关系么?”

  他在自言自语,我不满意地道:“我早就和你说事情和奇玉园是丝毫无关的了!”

  杜子荣却大声道:“不!你不知道,当奇玉园在全盛时期,丁便海是这里的常客,你是怎么受伤的?你对我详细地说上一说!”

  我和他一齐走进了一间屋子,坐了下来,将早上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杜子荣不断地在踱着步,双手互击着,口中则不断地在自己问自己:为甚么呢?他要你送甚么呢?那是甚么东西?

  我大声道:“我不认为事情和我们的工作有关,你还是别多费心神了!”

  杜子荣道:“不,我相信是有关系的,不过我们可以暂时将这个问题搁一搁,我相信在录音带送到之前,我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我则摇头:“有事情要做,王丹忱并不是凶手,我们要找出凶手来!”

  杜子荣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已受了伤,需要休息,让我来多做一些事情好了。”

  我不再多说甚么,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躺了下来,我也的确需要休息,而杜子荣则去吩咐人准备我们两人的卧室。

  当天晚上,我们仍然研究着杜子荣这两年来所做过的事情,而一无收获。杜子荣的工作可以说十分之精细,照说,那块翠玉应该被找到,但事实上却没有。

  我的结论是:翠玉不在熊家巨宅之中。

  但是杜子荣的结论则和我相反,他认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块翠玉会在别的地方!

  第二天上午,熊勤鱼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奇玉园。那人带来了录音带,也带来了一封信,是熊勤鱼给我的。

  熊勤鱼在信中,又一再拜托,要我千万找到那块翠玉。

  其实,熊勤鱼不必催促我,我也想尽力完成这件事的,因为这可以说是我第一次的担任重责,绝不想出师不捷。

  我打发了那人回去,杜子荣则已利用我和那人交谈的时间,将录音带听了三遍,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卷录音带正被他作第四遍的播放。

  杜子荣只是抬头向我望上了一眼,便示意我仔细倾听。我在录音机旁,坐了下来。

  从录音机中传出的,是一阵十分凌乱的声音,有脚步声、交谈声,也听不出甚么道理来,接着,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别吵了,医生来了。”

  凌乱的声音静了下来,接下来的,便是医生沉着的声音和医生吩咐护士的声音,医生讲的是英语,我听出他吩咐护士准备的是强心针注射剂,那表示医生一看到了病人,便知道病人没有希望了。

  再接下来的,便是静默,但也不是绝对的静默,我可以听到许多人在喘息,而其中一个喘息之声,一听就知道是发自病人的。

  那种情形,持续了约莫五分钟,接着,别人的呼吸声,一齐静止,听到的是病人一人的浓重喘息声,可以想像得到,那是病人在注射了强心针之后,病人已在开始动弹了。

  接着,又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那自然是熊勤鱼的夫人),道:“老爷,老爷,你好点了么?”

  那口音竟不是广东口音,我连忙望了杜子荣一眼,杜子荣道:“熊夫人是四川人。”

  我继续听下去,只听得一阵咳嗽声,接着,便是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勤鱼……勤鱼……”

  熊夫人忙道:“勤鱼不在,他在外国,是老爷你吩咐他去的。”

  又是一阵剧咳。

  那声音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杜子荣在这时,突然一按暂停掣,抬起头来:“注意,以下便是老头子的遗言了!”

  我点了点头,杜子荣又松开了手,在一阵喘息之后,我听到了熊老太爷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模糊,而且边夹杂着“咯咯”之声,当然那是由于熊老太爷的喉间有着浓痰的缘故。

  那就是熊老太爷垂死前的声音了,我听到其馀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熊老太爷喘了半晌气,才道:“勤鱼不在,我……也非说不可……了!”

  由于他的声音十分模糊,我们用心听着,也只是仅堪辨闻的程度。

  而在这一句之后,又是长时间的喘息,然后才又是声音,道:“那…翠…玉……石砚……钱……椅……书……桌……千万保守秘……”

  实际上的那个“密”字还未曾出口,熊老太爷便已断了气,杂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还有一些出于伤心的嚎哭声。

  杜子荣“拍”地一下,关上了录音机,道:“你的意见怎样?”

  我将录音带卷回来,在最要紧的地方重放,又重放,我听了四遍,才抬起头来,我心头茫然,我想我的面色一定也十分茫然。

  杜子荣连忙问我,道:“你想到了甚么?”

  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些甚么,但是却又十分空洞而难以捉摸,十分虚幻,甚至我还在自己嘲笑自己的想法。我呆了半晌,才反问道:“别问我,你想到了甚么?”

  杜子荣叹了一口气:“在未曾听录音带之前,我还认为在听了录音带之后,会有新的发现,但如今我却放弃了,我承认失败了。”

  我奇道:“你不再寻找那翠玉了?”

  杜子荣大声道:“你叫我怎么找?你听听!”他学着熊老太爷死前的遗言,道:“石砚……钱……椅……书桌……这是甚么话?”

  我听了杜子荣的话之后,又是陡地一愣。

  杜子荣原籍是福建人,他的口音很特别,当他在高声念着那句遗言的时候,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他念的是甚么的话,那是绝不容易听清楚的。

  这正和我刚才兴起的那种还十分空洞的想法相合,如今,我那种空洞的想法,已经有了一个轮廓了。

  我连忙来回走了几步,竭力想将这个轮廓固定起来,我道:“你将熊老太爷的遗言,再念上一遍来听听。快念!”

  杜子荣瞪着我,道:“你开甚么玩笑?”

  我催促道:“你快念,中间不要停顿,将一句话一口气地念下来。”

  杜子荣仍不出声,他眨着眼,那显然是他虽然不出声,但是却在腹中暗念那一句话。

  他的眼中,渐渐地出现了一种跳动的光采,忽然道:“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我点头道:“对了,完全不是那个意思,这句话从一开始起,便给人误解了,这当然是由于熊勤鱼不在,而熊勤鱼夫人又是四川人的缘故,我想她根本未曾听懂熊老太爷的遗言!”

  杜子荣直跳了起来,叫道:“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像疯了似垃挥着手,叫着。我要大声喝叫,才能阻止他的跳跃。

  杜子荣喘着气,道:“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我去找一个熊老太爷的同乡人来,让他来听听熊老太爷的这句遗言。”

  我道:“对,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唉,熊夫人如果不是将那句话误写下来的话,熊勤鱼也早应该听出来了,但有了这句误解的话之后,人们有了先入之见。便循着那句话去思索,牛角尖也越钻越深了。唉,由此可见,偏见有时是何等根深蒂固,难以消除。”

  杜子荣匆匆地走了出去,又急急地走了回来。在他离开的那一段时间内,我竭力地思索着,当他又走进来的时候,我抬起头来,道:“我也已明白了。”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道:“我们可要相互印证一下么?或许我们的理解,还有不同。”

  杜子荣道:“我看不必了,卫先生,你可以回去了,你的任务已完成,你不能将那块翠玉带回去,那不是你的过错。”

  我摇了摇头,道:“杜先生,你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你忘了我们有着共同寻找这块翠玉的君子协定的么?你可是想反悔了么?”

  杜子荣诧异地道:“你……还未曾知道熊老太爷遗言的真正意思么?”

  我笑道:“我当然知道,熊老太爷的遗言是说:「那翠玉十年前已输左!」这正是熊勤鱼夫人记下的那句话的谐音,那是熊老太爷一直保守秘密的事,所以他说完之后,仍然要人保守秘密,但是熊勤鱼夫人都将这句话完全听错了,以致变成了”石砚……钱椅……书桌“,这使你钻了两年的牛角尖!”

  杜子荣不住地点头:“你说得是,那翠玉既然早已给熊老太爷输掉了,我们的协定自然也结束了。”

  我直走到他的身前:“你完全错了,在没有找到那块翠玉之前,你我之间的协定,不可能结束的,我们还要在一起努力!”

  杜子荣呆了半晌,才道:“这不是太过份些了么?”

  我摇头道:“绝不,你不能不公平地对待我们的协定,告诉我,你可是已经知道,熊老太爷是将这块价值连城的翠玉输给甚么人的了?”

  杜子荣默然不语,我冷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想到了。”

  杜子荣奇道:“你也想到了,怎么可能?”

  我冷笑道:“为甚么不可能。这块翠玉的目标太大,在你们的国度中,是绝对无法公开发售的,因为它已成了新政府的目标。而如果将之割裂,那又大大地影响了价值,偷运出去,却又因为缉查得紧,而没有这个可能,所以,这块翠玉,仍在本市。”

  杜子荣的面色渐渐凝重。

  我又道:“熊老太爷会将这块翠玉输出去,他所参加的一定是一个骗局,而不是一个赌局,而我来到这里,本来是为了翠玉而来的,却又受到了第一号罪犯组织巨头的注意——”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前因后果合起来,还得不出结论来么?”

  杜子荣和我对望了半晌,两人才一字一顿地道:“丁便海!”

  两人讲出这个名字之后,又呆了好一会,我才坐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丁便海这个人,实在太聪明了!”

  杜子荣道:“是,他太聪明了,他先谋杀我,是唯恐我知道了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之后,便向他追索翠玉,后来知我钻在牛角尖中,便放过了我,而来谋杀你,等到知道你也不可能了解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而会锻羽而归时,他便要你带一样东西回去,你是为甚么而来,是所有人知道的,你失败而回,也是人人知道的,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有甚么人会怀疑那块翠玉是在你的身上?”

  杜子荣的话,正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样。

  可是在那一瞬之间,我却突然想到了一点:那便是,在我和丁便海见面之后,仍有人放毒蛇咬我!这证明谋害我的人,是在奇玉园中的,他因为未曾和丁便海及时联络,所以才继续执行谋杀我的命令。

  而我进行这件事是成功是失败,谁又会知道得最清楚呢?

  我和政府方面的缉查人员已有了协定,我失败而归,政府人员对我便不加注意,丁广海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丁便海又何以肯定我带了他交给我的东西上机之后,会全然不受检查呢?

  我越想越是疑惑,我的心中,也越来越是骇然,我望着杜子荣,一直望着他,但是却一声不出,他给我的印象是如此精明、能干,这样一个能干的人,会在一个其实并不十分复杂的问题之上,钻了两年之久,而一点成绩都没有么?

  我心中的疑点渐渐扩大,本来连想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本来是绝不可能的事,在一刹间,变得有可能了。

  我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杜子荣,我面上木然而无表情,我相信杜子荣绝不能在我的面上看出我正在想些甚么来。

  杜子荣开始时,轻松地来回走着,回望着我,可是渐渐地,他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用手敲着桌子:“不错,丁便海要你带的一定是那块翠玉。”

  我又望了他好一会,才道:“本来或者是的,但如今,他要在机场交给我的,一定是一枚炸弹。”

  杜子荣道:“炸弹,为甚么?”

  我冷冷地道:“因为我已知道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他不能收买我,就一定要害我。”

  杜子荣乾笑了起来,拿起暖水壶来,慢慢地在杯子中倒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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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7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39:07
  第七部 翠玉的下落

  我忽然俯身,用十分寻常的声音问道:“你究竟是甚么时候就知道了熊老太爷的秘密的?”

  杜子荣的身子猛地一震,热水冲到了桌子上,他突然转过身,一挥手,手中五磅热水瓶,向我直飞了过来,我身子一闪,“砰”地一声响,热水瓶碰在墙壁上,砸成了粉碎。

  我跳到了沙发的旁边,又道:“丁便海给了你多少贿赂?”

  杜子荣突然擎出手枪,但是我膝盖一抬,那张沙发已被我膝盖一顶之力,顶得向前滑了出去,正好撞中了杜子荣。

  杜子荣身子一仰,“砰砰砰”三声响,三枪一齐射到了天花板上。

  这时,我人也已飞扑了过去。杜子荣或者也学过一些武术,但他却不是我的敌手,我一到了他的身前,手肘一撞,已撞在他右臂的关节之上,他的手臂发出了“格”的一声响,我不敢肯定他的手臂骨已经折断,但是至少已经脱骨,他右臂软了下来,手中的枪也“拍”地跌到了地上。

  他的部下恰在这时候探进头来,杜子荣道:“没有甚么,你们别理。”

  他的部下退了出去,我拾起了手枪,我们两人又坐了下来,面对着面,但是情形和十分钟之前,却大不相同,杜子荣面色苍白,抱着右臂,好一会,他才道:“你想怎么样?”

  我抛了抛手中的手枪:“杜先生,你的手段也未免太辣一些了,你接连对我进行了三次谋杀,却又编造了一个自己也曾中过毒箭的故事,你一定还有同党,那仓皇溜走的人影,一幅衣襟等等,当然全是你布置的把戏了,是不是?”

  杜子荣并不理会我的话,只是重复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将手枪摆在膝上,枪口向着杜子荣:“被人谋杀三次的滋味,不怎么好受,但是我也可以算了,而且,你是否忠于你工作的政府,这也是和我绝没有关系的事情,你明白么?”

  杜子荣道:“我当然明白,你要甚么条件?”

  我的回答十分之简单:“那块翠玉。”

  杜子荣摇头道:“没有可能,那不是我的东西,它在丁便海的手中。”

  我站了起来:“那么,你带我去见他,我可以当他的面指出,他是用不正当的手段赢得那块价值连城的翠玉的。”

  杜子荣却摇了摇头:“你错了,那一副牌,熊老太爷是四条七,丁便海是四条八,丁便海用他控制下的全部船只来押那块翠玉,丁便海赢了。”

  我冷冷地道:“你也在场么?”

  杜子荣苦笑道:“当然不,我是听丁便海说的。”

  我耸肩道:“那就行了,每一个做了坏事的人,都会用最好的言语来掩饰他的坏行径,你带我去见丁便海,现在就去!”

  如果我那时是现在这个年纪,我是不一定会要杜子荣带我去见丁便海的,但那时我却还年轻,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劲,驱使我要去见丁便海。

  我要去见丁便海,一则是为了要当面揭露他的秘密,使他不安——这块翠玉既然是政府必得之而甘心的物事,那么消息泄露了出来,对他十分不利,他不敢和政府正面作对。二则,我肩头上的那一枪,不能就此白白地算数了!杜子荣道:“你去见他有甚么好处?我们不如谈谈别的条件吧。”

  我冷冷地道:“你大概已和他联络过了,他想出多少钱来贿赂我?”

  杜子荣吞了一口口水,道:“二十万英镑。”他对这个数字显然十分眼红,所以在说出来之前,才会吞下一口口水的。

  杜子荣提出的数字,引起了我一阵冷笑声:“是不是包括我将那块翠玉带出去的酬劳在内?”

  杜子荣道:“当然是,你可是答应了?那我们仍然可以合作。”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了手来,我握住了他的手,但是我却并不是和他握手,我猛地一拉,将他从沙发之上拉了起来,然后,我手臂一挥,将他的身子,扭得在半空之中翻了一个筋斗,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他在地上翻着白眼向我望着,我冷冷地道:“带我去见丁便海!”

  杜子荣吃力地爬了起来:“好,你要去见他,那是你的事情,我可以带你去。”

  我喝道:“走,现在就走。”

  杜子荣走到了电话机旁,打了一个电话:“我姓杜,是奇玉园中的,我要见广海皇帝。”

  那边的声音,隐隐地从电话筒中可以听得出来:“你先到第七号码头上去等候。”

  杜子荣放下了电话:“我们去吧。”

  由他驾着车,我们一齐向市区驶去,到了沿海的大路上,码头上大小船只挤在一起,使得海水成了肮脏的浓黑色。

  来到了七号码头前,便有一个苦力模样的人迎了上来,道:“杜先生,是你要见广海皇帝?”

  杜子荣道:“我和他,他是卫斯理,已和广海皇帝见过面的。”

  那苦力向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请你们到中央大厦七楼七○四室去。”

  中央大厦是在市区的另一端的,我觉得有些不耐烦,道:“他可是在中央大厦么?”

  那苦力向我冷冷地望了一眼:“你到了那里,自然会知道了。”

  我立时大怒,想冲向前去,教训教训那家伙,但是却被杜子荣拖到了车中。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中央大厦七○四室。那是一间中等规模的商行,我们会到这里来,显然早已有了通知,一个女职员模样的人将我们引进了会客室。

  我们等着,过了十分钟,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进来之后,一言不发,便取起了电话,交给杜子荣,道:“广海皇帝不能接见你,但是他可以和你通电话。”

  杜子荣待要伸手去接电话,可是我却先他一步,将电话抢到了手中。那中年人作势欲向我扑来,但我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欠身,反掌一劈,劈在他的肚子上,痛得他“哇”地一声,叫了起来,弯下身去。

  “甚么事?”我听到了丁便海的声音,在电话中传了起来。

  我笑了一下:“是你的手下,中了一掌之后在怪叫,你听不出来么。广海皇帝!”

  丁便海“哼”地一声:“是你,你肩头上的伤痛没有使你得到教训?”

  我道:“当然它使我得到了教训,它教训我要好好地对付你,不要大意。”

  丁便海放肆地笑了起来。我则在他的笑声中冷冷地道:“那块翠玉在你手中,而政府是早已将这块翠玉列为国家财物的。而你行贿国家的高级工作人员,这也够使你到监狱中去做很久皇帝的了!”

  丁便海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我们两人都沉默着,那中年人已经直起了身子来,狠狠地望着我,但因为我和他们最高首领在通电话,所以他不敢将我怎么样。

  好一会,丁便海才道:“你以为你可以脱身么?”

  他的这句话,充满了阴森可怖的味道,使得我握住电话的手,也为之一震,幸而我不是在他的对面,他看不到我的弱点。我使声音镇定:“你以为我不可以脱身么,嗯?”

  丁便海道:“我很喜欢你,你要多少?”

  我的怒气又在上升,我道:“你曾经通过杜子荣,提出过二十万镑的这个数字,是不是,我对这个数字不满意,我要两亿镑。”

  任何人都可以知道我是在开玩笑,“拍”地一声,丁便海挂了电话,他显然被激怒了。

  我也立即感到我处境的危险,装着仍和丁便海在通电话,这样,我面前的那中年人和杜子荣,或是在暗中监视我的人,以为我还在和丁便海通话,便会不敢向我动手,我笑着,道:“这数目字太大了些么?”

  我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突然之间,我出其不意地一脚,踢向那中年人的下阴。

  那中年人痛得面色惨白,俯下身去,我一跃而起,已在他腰际抽出了一柄手枪来,我夺门而出,“砰砰砰砰”连放四枪,外面办公室中的十几个职员,在枪声之下,都缩成了一团。

  我冲到了门口,立时奔到了走廊的尽头,迅速地向下奔了两层,到了五楼,这是一幢写字楼大厦,每一层都有着规模不同的各种各样的商行,我在五楼的走廊中迅速地走着,看到了一块“东南通讯社”的招牌。

  我收起了手枪,推门而入,一个女职员抬起头来望我,我走到她的面前,道:“我想借打一个电话——同时,我可以向你们通讯社,提供一项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那女职员用铅笔向一具电话指了一指,我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电话之旁,拿起了话筒,道:“接线生,替我接警方最高负责人。”

  可是,电话中却传来了一个十分冷森的声音:“对不起,卫斯理,你不能和警方通电话。”

  这是绝对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已经下了两层楼,到了一家通讯社的办公室中来借打电话,如何电话中还会传来了丁便海党徒的声音?难道那么凑巧,我刚好又撞进了丁便海的巢穴?

  我倏地放下电话,转过身来,那女职员的椅子已转了过来,她的桌上,一具看来像是插墨水笔的笔插也似的东西正向着我,而她的手则放在那笔插上面,我立即明白那是一柄枪。

  而且,我也明白,不是我运气不好,又撞进了丁便海的巢穴,而是整座中央大厦之中,形形式式的写字楼,全是丁便海的巢穴!

  我的枪在裤袋中,若伸手去取,是不会快过那女职员已按在武器上的手的。

  而且,门开处,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那两个人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们一进屋。

  就分两旁站了开来,并不向我说甚么,他们的手中,熟练地玩着手中的枪,像是在变魔术一样。

  在那两个大汉之后,门又被推了开来,又是四个人走了进来。

  在那四个人之后,一个瘦子,像鬼魂一样地溜了进来,直到我的身前,道:“枪。”

  我装着不知,道:“甚么枪?”

  那瘦子道:“你的枪剩三颗子弹,德国克虏伯工厂一九四五年出品的G型左轮枪——你还要我说得再详细些么?”

  我伸手自袋中取出那柄枪来,枪口一转,突然对住了那瘦子,那瘦子给我吓得“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我笑了一笑:“小朋友,不必怕!”我一挥手,枪便“拍”地跌到了地上。

  我眼看着那瘦子的面色由青而白,他像是想来打我,但是又有两个大汉,在那时走了进来。

  刹那之间,小小的一间办公室中,几乎全是人。我不知道他们在捣些甚么鬼。

  挤在房间中的人谁也不出声,然后,才是一阵“托托”的脚步声,一个人走了进来。

  广海皇帝!

  丁便海穿得十分随便,但是他却自有一股令人看了十分害怕的神情。我这才明白,原来那么多人,全是保护他而来的。我心中不禁好笑,丁便海身手不凡,这是人人皆知的,他在闯天下的时候,身经百战,声名大噪,又何尝有甚么人保护过他来着?

  但如今,他已爬到了最高的地位,连和我见面,都要出动那么多人来保护!

  丁便海走进了门,那女职员立时站了起来,丁便海就在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我。

  我扬了扬手:“嗨,你好。”

  丁便海冷冷地道:“这种态度,可以使你丧生。”

  我耸了耸肩:“我难道还能够有生还的希望么?我知道了你最不想人知道的一个大秘密!”

  丁便海道:“可以,接受我的酬劳,将翠玉带走!”

  我伸出手来:“基本上我同意,但是报酬的数目上,我们还略有争执,是不是?”

  丁便海倏地站了起来,他比我要高半个头,他一站了起来,手挥处,一掌便向我的面上,掴了过来!我就只怕他离得我远,他离我远了,我就没有办法对付他,他离得我近,我就有希望了。

  当他一掌掴来的时候,我的头笨拙地向旁,移了一移,“扒”地一声响,他的巨灵之掌,已经掴中了我的左颊,我感到一阵热热辣辣的疼痛。

  不出我所料,他一掌掴中了我之后,又踏前一步,反手一掌,又向我的右颊掴了过来。

  我之所以可以避开他那一掴而不避开的原因,就是要他掴了一掌之后,再加上一掌,因为这时,他离得我更近了,我一抬腿,右边的膝盖重重地顶在丁便海的小肮之上,他突然受了这一下撞击,身子震了一震。

  他这一震,只不过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但我已经够用了。我右臂扬起,先在他手臂之上,用力地压了下来,然后,五指已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扭。

  刹那之间,他的右臂已被我扭到了背后,而他的人则被我扭得背对我,面向着门口。

  丁便海的部下,应变也算得快疾,只听得几声大喝,好几柄枪,一齐扬了起来。

  但是扬了起来的手枪,在刹那之间,又一齐垂下去了!因为这时,丁便海的身子,完全拦在我的前面,他们想要只伤害我而不伤害丁便海,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一件事。

  我右手抓住了丁便海的手腕,左臂勒住了丁便海的头颈。丁便海本来是出了名的好汉,我竟然这样轻易就制服了他,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这自然是因为他在爬到了极高的位置之后,以为没有人再会反抗他,而不再锻练,松懈下来的缘故。

  这时,情形完全变了,我已占定了上风。

  我用不着大声嚷叫,我只是在他耳边低声道:“喂,怎么样?”

  丁便海没有法子大声讲话,因为他的头颈被我的手臂紧紧地勾住,他只是闷哼了一声。

  我将声音放得更低:“这里的几个人,你可以轻易地将他们杀死灭口,而我则永远不对任何人说起,那么广海皇帝出丑一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丁便海含糊地道:“你……想怎样?”

  我道:“很简单,你去吩咐亲信,将那块翠玉带到这里来交给我。”

  丁便海的喉间,发出了一阵怒吼,可是我的手臂一紧,他的怒吼声便沉了下去。

  我的手臂在紧了半分钟之后,又开始放松,丁便海喘着气:“牛建才,你到我书房中去,将左边书橱中,那套「方舆记要」取来,快,快!”

  牛建才就是那个瘦子,他呆了一呆,才道:“我……能够到你的书房去么?”

  丁便海的左手,在腰间解下一个玉扣来,道:“凭这个,快去!”

  瘦子牛建才接过了那玉扣,退到了门口。

  丁便海又道:“快去快来!”

  牛建才道:“是,右面书橱的一部「方舆记要」,我知道了。”

  我早就听说过,丁便海幼年失学,但是在“事业”有成之后,却十分用功,所以他管理下的许多“事业”,都能够蒸蒸日上,就是这个缘故。他要瘦子去取那部书,自然他是将那块翠玉放在书中。

  我松了一口气,这块翠玉可说已到我手了,虽然东西到手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做,但是那总可以算是我的成功。

  我一直控制着丁便海,室内的任何人都不敢动,不敢出声,唯恐一有异动,我就对他们的首领不利。在静默之中,时间过得十分慢,好不容易,才过了二十分钟,瘦子牛建才仍然没有回来。

  我瞪着眼:“牛建才怎么还没有回来!”

  丁便海吸了一口气:“应该快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又过了二十分钟,室内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丁便海怒吼着:“你们还在等甚么,还不去看看,两个人去!”

  有两条大汉,立时走了出去,室内的气氛更紧张了,而且在紧张的气氛中,我还觉得有很多人想笑,但是却又不敢笑。

  他们为甚么想笑呢?为甚么会想笑呢?我略想了一想,心中一动,陡地想起,那是因为丁便海受了欺骗,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受了欺骗,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所以他们想笑。

  丁便海是受了甚么欺骗呢?自然人人都知道,那是瘦子牛建才在取到了那块翠玉之后,不会再回来了,他带着翠玉走了!

  我刚想到这一点,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刚才离去的两个大汉冲了进来。

  那两个大汉面色苍白,一进来就叫道:“广海——”他们原来一定想说“广海皇帝”

  的,大概是他们看到了丁便海这时候的情形不怎么像皇帝,所以将后面“皇帝”两个字,缩了回去。

  丁便海叫道:“怎么样?”

  那两个大汉道:“牛建才取走了东西,早回来了。”

  丁便海失声叫道:“他为甚么还不来?”

  那两个大汉面上的表情十分滑稽:“或许是在半路上出毛病,撞了车子。”这两个大汉的话,别人听了,还因为忌惮丁便海而不敢笑,但是我却实在忍不住了,我哈哈大笑起来,丁便海趁我大笑的时候,挣了开去,我陡地吃了一惊,还想去抓他。

  但是我立即发现,我是不必去抓他的了,因为这时候,他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牛建才。

  他冲到了电话机面前,抓起话筒,咆哮地叫道:“接各分公司的经理,快!限三分钟内,全部接通,绝对不准延误。”

  我提醒他:“先守住镑交通要道。”

  丁便海回过头来,叱道:“废话,他会离开本市么?他能带着翠玉离开本市么?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够做到么?”

  我呆了一呆,丁便海的这句话,表示这些年来,他想用各种方法将这块翠玉运出去,而未曾成功,所以才会想到利用我来替他将这块翠玉带出去。然而,这究竟是难以想像的事,以丁便海的神通广大,他竟会运不出一块翠玉?但事实却又的确如此。

  据我的猜想,那块翠玉,一定有十分惊人的吸引人的力量,使人一看到它,便爱不释手,似乎有着一股超自然的魔力。所以丁便海事实上并不是真的想将之运出去的。我更相信当地政府化了那么大的注意力在这块翠玉上,可能是由于这个政府中某些有势力的人当日曾经见过那块翠玉,因而一直着迷的缘故。

  但丁便海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不想出售这块翠玉,又觉得放在本市不安全,所以想要运出去,他又知道政府方面对这块翠玉异乎寻常的注意,所以一定患得患失像丁便海那样的“事业”,只能不顾一切地去做,因为这本来就是亡命之徒的事情,他一小心,当然平白放过了很多机会,这便是为甚么那块翠玉还在他的书房中的缘故。

  如今,瘦子牛建才当然不是撞了车,他将那块翠玉带走了,他没有丁便海的那种患得患失的心理,他正是一个亡命之徒,他会留在本市,不向外走么?

  我冷笑了一声:“丁先生,事实上你不是万能的神,你不能做到的事情,一样可以有人做到的。”

  丁便海的面色铁青,比被我抓住的时候更加难看,他用力敲着桌子,大声叫道:“不能让这小子得到这块翡翠,这块翡翠是我的,它一直带给我好运,直到如今仍然是我的!”

  可怜的丁便海,这时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凭了甚么而统治着那么庞大的一个黑社会组织的。

  我又听着他在电话中吩咐着他的手下,务必用尽一切方法,将牛建才抓回来,当他下完了命令之后,他将杜子荣召了来。

  杜子荣显然已知道一切了,他自然也知道我是怎样对付丁便海的,所以当他走进来的时候,向我望了一眼,那神气就像是在看一具死尸一样。

  丁便海一看到杜子荣,便叫道:“牛建才将那块翠玉带走了,是我告诉他在甚么地方,是我叫他去拿的,哈哈,哈哈!”

  他笑得十分骇人,杜子荣一声也不敢出,丁便海道:“你去通知警方,说牛建才会将这块翠玉带出本市去。我从来没有和政府合作过,但这次我需要合作,我要找回这块翠玉来,它是我的!”

  杜子荣诺诺连声,走了出去。丁便海倏地转过身来望着我,他的手则在写字台上乱摸着,他摸到了一柄裁纸刀,紧紧地抓住了它,狠很地道:“卫斯理,一切全是因你而起的!”在那样情形下,我也不禁骇然,我摊了摊手:“这能怪我么?是你自己的部下不忠。”

  丁便海大叱了一声。道:“胡说!”他陡地扬起手来,看他的样子,是想用他手中的裁纸刀,亲手将我杀死!但是当他扬起刀来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他的面色变得如此苍白,他全身的骨头就像软了一样,顺着书桌的边缘,泻了下去,看来像是滑稽片中的一个镜头。

  稍有医疗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得出那是心脏病突发的象徵。

  我疾跳了起来:“叫医生!他就要死了!”室内的几个人,看到了丁便海的情形,本来已慌了手脚,再给我一叫,更立时大乱了起来,我甚至走到了丁便海的身边看了一看,才从容向外走去,室内的人,竟没有注意我的离去。

  我没有回到奇玉园,而是在市区找了一家下级旅店住了下来。第二天,在全市所有的报纸上,我看到了丁便海的死讯,报纸上有几个着名医生签字的报告书,说他是死于“心脏病猝发”。没想到像“广海皇帝”这样的一个人,会有着严重的心脏病的。我设法和杜子荣联络了一下,杜子荣的声音在发抖,他若是面对着我,一定会对我跪下来,要求我不要泄漏他曾经受过丁便海贿赂的秘密。

  我答应代他保守秘密,但是却提出了一个条件,牛建才和那块翠玉一有了消息,就要来告诉我。这时,我已经几乎放弃了要将这块翠玉弄到手的愿望了,但是我却想看一看这块在想像之中,应该有着非凡魔力的翡翠,看看它究竟吸引人到了甚么程度。杜子荣答应了我,我和他每天联络一次,我在那酒店中住了十二天。在这十二天中,当地政府动员了所有的力量,通过了各种国际关系,在搜捕牛建才的下落,可是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像是牛建才那天,一离开了丁便海的书房之后,就和那块翠玉一齐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到哪里去了呢?那块翠玉的下落如何呢?

  经过这样的搜捕,仍然未曾发现牛建才,那牛建才当然是离开本市了,然而他到哪里去了呢?那块翠玉的下落如何呢?

  我没有再等下去,回去后,熊勤鱼甚至未曾来看我,他的事业开始溃败,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因为他派我去求“仙方”,而我却失败回来了。

  但是,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刻意在注意着牛建才的下落,我曾经通过许多人,用了许多钱,在世界各地公开或秘密的珠宝市场中,寻求那块翠玉的下落——即使那块翠玉已被割碎,由于它质地之超群,和数量的巨大,来源又不明,那是绝难瞒得过人的。

  但我的追求,至今未有结果,那块翠玉和牛建才真的失踪了,牛建才带着那块翠玉,离开了丁便海的书房之后,究竟是到了甚么地方去了呢?这仍是我一有空就自己向自己提出的一个问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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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8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3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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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呼呼...有点忙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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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9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40:05
 序言

  “访客”这个故事,在卫斯理故事之中,最早以巫术来作为一个设想。涉及的是海地巫都教利用可怕的黑巫术,使得死人能在夜间听指挥所作的怪事。由于创作时想法还不够十分大胆,所以假设的基础,放在一个“药物麻醉”之上,相当“科学”。

  而实在可以有更进一步的设想,例如干脆承认巫术的存在(像近年来一系列幻想故事中所选用的设想一样),例如从人脑的复杂活动上去设想,等等。

  现在,自然未作那样的大修改,仍保持本来面目,这个故事的推理意味十分浓,相当引人入胜。

  另一个故事虚像,设想巧妙,大有奇趣,为写一个在虚幻景像之中看到的美人,和实际的接触,竟然一天一地,截然不同,很有点调侃人生的意味。

  “虚像”发表之后,曾有人说海市蜃楼的景像,无法用摄影术记录下来。若真是如此,倒又是一篇幻想小说的好题材了——只有人脑的活动,才能接收海市蜃楼的奇景。但事实上,是可以拍摄得到的,已有不少这样的相片发表过,至于是不是可以拍得如此清晰逼真,那也不必去深究了!

  卫斯理(倪匡)

  一九八六、十、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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