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水无罪]专注狂热的水楼----长篇小说《Diablo》 [复制链接]

黑豆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他第一次质问起了自己心里对于道德的理解。
他当然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然而，一个富人家中吃不完的食物和一条看门狗的性命，对比一所福利院和其中上百名孤儿的生存，这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真的不好判断。
“黑豆！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伊洛的声音打断了黑豆的思绪。
“先不管了，东西都偷回来了还能还回去吗。”想到这里，黑豆赶紧过去帮伊洛和贝西尔把口袋里的东西分类，放进旁边的橱柜里。
索菲亚修女最近一段时间都睡得不太踏实。
作为福利院的管理者，食物不足的现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情况如果继续下去，不出半年，福利院怕是一定要关门了。
但她不能说，她不敢想象这件事情如果让孩子们知道了会造成多大的恐慌。
给教会的求助信已经送出去十多天了，按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主教手里，可却一直没有回音。
要是福利院关门了，这些孩子又要在外面流浪，又要去过饥寒交迫朝不保夕、饱受冷眼和驱赶的生活，想想她就觉得可怕，可她却没有别的办法。
这样的压力背在身上要是还能睡得着，她就不是索菲亚修女了。

她披起长袍，想出去透口气，好让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可怕的事情，但却没想到出了门之后双脚就不受自己的控制，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了在福利院里瞎逛。
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正在害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在这里走动了。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有些奇怪，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怎么还会有老鼠？
但她还是裹紧了长袍，快步走了过去，要是里面是饿坏了的孩子，自己房间还有些汤，热一热还能稍微充充饥。
然而推开门，看见的却是三个孩子忙碌的身影，以及为数不少的食品。
“克雷德劳、伊洛、贝西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孩子们，别说了，我知道了，都知道了……”
在院长室里，听完这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陈述以后，索菲娅修女从最初的气愤、失望和斥责，进而转变成了饱含热泪的感动，这个时候，纵然他们确实犯了错，修女又怎么舍得处罚他们？
“孩子们，过来。”她擦干眼泪，蹲下去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这三个孩子，用颤抖的声音说：“是我不好，没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就指责了你们，我向你们道歉！可，你们也要知道，不管如何，偷东西都是不对的。人可以贫困，可以挨饿，但不能活得没有尊严和原则，如果我纵容你们这么做，将来你们就有可能和外面那些强盗没什么区别！我不会容许我的孩子走上这样的路！”
三个孩子来到这里以后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们是“我的孩子”，听到这里也再忍不住这么久以来忍受过的委屈和孤单，一起放声哭了起来。
窗外，第一缕阳光洒进了这个并不宽敞的院长室，给这座平时欢声笑语不断，夜晚却总能隐约听见孩童抽泣的福利院，带来了一丝亲情的味道。

“孩子们，你们去把厨房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们把那些东西还回去吧。”
索菲娅是一个修女，平常要么在修道院，要么在福利院，生活两点一线，会去这两个地方的人，即使身上有着阴暗面，也会暂时掩盖起来不会被人轻易察觉，所以她会带着些天真的想法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奇怪。
而在外流浪过的伊洛心里可清楚得很，这些东西要是送回去，他们三个“窃贼”就算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修女，我有个想法。”
正当伊洛准备想个什么借口阻止索菲亚的时候，黑豆先说话了。
“你说。”修女有些意外，但没有打断他说话的意愿。
“我在想，我们现在要挨饿，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总是在等别人的捐助对吧？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创造出食物来呢？”
“创造……食物？”修女有些不明所以。
“对对！”另外两个孩子听了却是眼前一亮！
“以前我家里放牧，我爸爸跟我说过这些事情，他说平常只会把一些牙口老的牲口杀来吃，牙口轻的都得留着。而到了冬天的时候，天气很冷，牲口容易冻死，为了维持圈栏里的温度，连一些老的都不能随便杀，只能捡一些已经被冻死的来吃，经常会出现食物短缺。所以在夏天的时候，家里就会一边放牧，一边种一些粮食，秋天收下来的粮食就留作冬天断粮时的救命粮。我们那边的牧民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那你的意思是……”对于这些东西，索菲娅完全不熟悉，她和众多教会成员一样，从小被送进修道院修习，衣食住行都有专门的人安排，牲口、粮食……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修女，黑豆的意思是，我们自己种粮食！”贝西尔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对！一家人一边放牧一边种的粮食就够吃一个冬天，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完全能够自力更生！”伊洛也激动地挥舞着双臂，同时也在暗自咒骂自己，这办法本该早想到了！
“嗯，我们就先用那些食物去换种子回来，等我们能够养活自己了，把这些东西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他们就好了。”黑豆终于全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
说完，他还向伊洛眨了眨眼睛。
伊洛见了心里一乐：原来这小子也这么鬼，一下子就帮自己解了围。
“可、可我们不会种粮食啊……”索菲亚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局促的神情。
“嘿嘿，修女，这还用得着担心吗？我们这里以前种过地的，可是有大把人啊！”贝西尔开始得意了。
自力更生的举动开始地意外的快，索菲娅修女召集其他所有修士和修女以后，只用了五分钟说清楚现在福利院面临的困境和解决这个困难的办法，然后就毫无阻碍地通过了这个提议。
在他们心里，能让这些孩子吃饱穿暖，无忧无虑地成长，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不会种地的问题么，还能学不会吗？那么复杂的咏唱诗我都能背下来，还能弄不明白怎么种菜种粮？
这些外行门在有经验的孩子的带领下，一个个卷起袖子，扛起平常修剪花草的工具，把那些华而不实的花花草草全部拔掉，翻开新鲜的泥土，然后把拔出来的花草全部埋进去，它们腐烂之后会成为肥料；另一些没有工具的人则到厨房整理那些食物，拿到市场上去换取菜籽和粮种。
谁也不会想到，圣德兰福利院就如此草率，却又这么上下一心地开始了自己的改变。

连上天看见这幅场面似乎都被感动了，这一年奇迹般地没有任何天灾，用风调雨顺来形容怎么都不为过。可就是这样，福利院第一年的收成还是惨不忍睹，仅仅够维持大家的口粮而已，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原因很简单，修士和修女们根本不懂种地，而那些孩子们就算以前种过地也了不起只有七八年的经验，而在他们玩耍或者睡觉的时候，父母怎么锄草、怎么驱虫……他们一无所知，要是这样也能大丰收，那反倒是不正常了。
当大家垂头丧气的时候，索菲娅修女却在这个“正常”的结果中发现了“不正常”的因素。
要知道，这一年来，大家几乎都在从事着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而在外部捐助并没有增多的情况下，大家的饥饿程度并没有随之增加，而是和过去持平。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家种的粮食还是有收获的！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又把大家的积极性给拉了回来。
第二年，大旱。
由于吸取了前一年的教训，这一年一开春，索菲亚修女就开始带着一些经验比较丰富的孩子四处请教周遭的农民关于种植的技巧。虽然那些农夫弄不明白为什么修女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但还是倾囊相授，。毕竟一个神职人员用这么谦卑的态度来向自己这些低贱的人讨教，太让人受宠若惊了。
于是按照这些修女记下的技巧和知识，福利院按部就班。而在夏天旱灾的时候，院子里那口老井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别的地方都闹水荒，唯独这口井不仅没枯，水位甚至还有所上涨，成了福利院乃至周边几十里的救命井。
于是，经过一年的努力，他们终于获得了丰收！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那些面孔白皙、较弱不堪，平常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神职人员，一个个变得像农夫和农妇一样，面孔黝黑，指甲盖里满是泥土，额头和眼角尽是一道道的痕迹。
然而却没有人抱怨，他们看着堆在库房里的粮食和各种蔬菜，心里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神说，要爱世人。还有什么比让他们吃饱穿暖更能表达对他们的爱？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为了庆祝在这样一个大旱的年份里还获得丰收，福利院破天荒地举行了一次宴会。
要知道，这在平时可都是不敢想的奢侈举动。
每一个人都在欢笑，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这两年时间里，在辛苦的劳作之下，在无间的配合和互相体谅之下，这座福利院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家！
看着这群笑得发自内心的孩子们，索菲亚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于是问大家，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要做诗人！”
“我要当大官！”
“我要当医生！”
……
一个个天真而伟大的梦想，让修女仿佛看见了一个个风采翩翩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对她微笑，她自己也晓得合不拢嘴。
“我想当修女这样的人！”伊洛说道。
会场安静下来。
“为什么呢？”索菲娅有些好奇了，这个孩子总是会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情。神职人员虽然受尊重，但清苦的生活仍然不是多数人所向往的。
伊洛端起新榨的萝卜汁，猛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站在凳子上指着先前的那些孩子说：“你，将来做诗人，你，将来当大官，都没错！可你们知道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没有这些修女，没有这些修士，什么理想都是做梦！所以我要做一个修女那样的人，我要帮助所有像你们这样有理想的小孩，让他们活下来，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伊洛涨红了脸。
鸦雀无声！
啪啪啪啪……
先是一个孩子，接着是两个，五个，十个……
所有的孩子都站起来，噙着眼泪用力的拍着自己的双手。
伊洛刚才的一番话惊醒了这些还在为自己勾勒未来的孩子们。
我们能在这里幻想，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这座福利院，我们会在哪里？或许现在我们正在幻想着下一顿饭什么时候能乞讨到吧？我是靠别人的帮助活下来的，我当然也要把我获得的帮助转移给别人，就算做不了修女或者修士，我也要做一个热衷慈善的人！

索菲娅修女哭了，所有貌似农民的修女和修士都流泪了。
自己这么久以来所做的努力，自己的付出和劳动，获得了这些孩子的肯定，有什么比这样的言行更能赞扬和感动一个人？
孩子们自发地走向所有的修女和修士，向他们鞠躬、致谢，祷告厅里充满着哭声。但，没有什么声音能比这哭声更温暖，因为它是发自灵魂的感动！
宴会，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到达了高潮。
“好了，孩子们，坐下，坐下。我们还有几个孩子没说完呢！贝西尔，刚刚好像轮到你了。”索菲娅招呼大家坐好，因为这么一个感人的插曲就忽略了其他的孩子，可不是她的风格。
“我？嘿嘿，当然是老大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了！”贝西尔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他口中的老大当然是指伊洛。
这两年多以来，伊洛已经将贝西尔给完全征服了，以至于一个年纪比他大的孩子竟甘愿唯他马首是瞻，不得不说这人格魅力也是有天分的。
“不过，老大你以后可别再玩那些虫子了……”贝西尔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哄堂大笑。
“笨蛋！你当我爱跟那些东西打交道啊？那时候不是我刚来，你们老欺负我吗，不弄点这个防身怎么行？最近你这么老实，我已经很久没整过你了好不好！”伊洛老大的做派已经非常成熟了。
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
“好了好了，还有最后一个了，小黑豆，到你了！”
这两年，克雷德劳“黑豆”的绰号已经叫开了，连索菲亚修女都开始这么称呼他了。

“我……”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黑豆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用问吗，这家伙整天跟着伊洛，也是个小跟班，一定是和贝西尔一样啊！”一个年纪大概在十三岁的孩子笑着说。
大家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
黑豆稍稍环顾了一下，趁势点了点头。
“你看，我说了吧！”那个孩子对于自己的先知先觉很是满意。
伊洛却皱了皱眉头，有些狐疑地盯着黑豆看了一会，后者赶紧低下头去喝着杯子里的萝卜汁。
“好了，孩子们，时间不早了，大家也该去休息了，最后让我们感谢神对我们这一年来的垂青，感谢他庇护我们获得丰收！”
做完祷告，宴会结束，孩子们在修女和修士的带领下一一回到宿舍，上床休息。
“黑豆，黑豆。”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压低声音在喊自己，黑豆连忙翻身坐起来，见到的是伊洛和贝西尔坏笑，两人的牙齿的黑夜中格外显眼，晃得人眼晕。
“怎么了？”黑豆问。
“别问，跟我走就是了！”伊洛猫着腰招呼道。

“这里不是我们第一次偷着出去的时候爬的洞吗！什么时候被封住了？”
三人来到两年前出去偷东西的时候的墙角，黑豆意外地发现那个洞口已经被堵住了。
“嗯，我们开始种地以后我就找时间把这里给封掉了。我相信你的主意，也我们能自己养活自己，既然这样，又何必留这么一个洞让自己产生些小偷小摸的想法？”伊洛有些自嘲地说，说完三个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来，坐！”伊洛靠墙坐下，然后也招呼两人做到自己身边。
“说吧！”两人坐下以后，伊洛没头没脑地扔了一句话出来，黑豆开始还没反应，当注意到伊洛和贝西尔都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这话是对他说的。
“说、说什么？”黑豆突然觉得有些慌乱。
“还装蒜！我们混在一起也有两年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你是个比较有……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比较有……”伊洛眯着眼睛想了一会，然后发现自己想不出来，于是征询地看向另一边的贝西尔，后者会意，说：“主见。”
伊洛眼睛一亮：“主见！对！你是个比较有主见的人，怎么可能我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吧？现在都是自己人，你就说说看，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面对两个人期待的目光，黑豆把头低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当中，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伊洛哥哥，贝西尔哥哥，你们是怎么成为孤儿的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说怎么扯到我们身上来了，但嘴上还是回答说他，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在街头流浪，后来才被带到圣德兰福利院的。
“你们记得爸爸妈妈的样子吗？”
两人摇了摇头。他们的经历都很相似，都是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遗弃，被这家人养一阵子那家人养一阵子，之后到处流浪长大的，怎么会记得父母的样子。
“可我记得，我记得他们的声音，我记得他们对我的好，我会把他们的样子记在心里一辈子！”
“所以？……”伊洛见黑豆说完这句以后就一直沉默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我的爸爸妈妈和同村的许多人都死于一场瘟疫，我被救出来以后，曾经很佩服那些教会的医护，我曾经想像他们一样，能治好那些病，能让其他的人不会像我一样失去自己的双亲。可当我向他们询问，这是什么病，应该怎么治的时候，却有人回答我说，这根本不是病！我很奇怪，继续追问下去想要知道这不是病的话是什么，他们却不愿意再开口透露一个字了……”
“不是病？！难道是……”伊洛静静地听黑豆说完，但到后面却很难保持平静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没错！如果不是病的话，那就一定是人干的！”黑豆突然攥紧拳头，扬起了脸，贝西尔看见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你的愿望其实是想给你的父母报仇吧？”
黑豆没有回答，三个人也陷入了沉默。
“好吧，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我会帮你达成它的！”伊洛突然伸了个懒腰，笑着对黑豆说。
“你的愿望不是要做一个修女那样的人吗？”黑豆不明白。
“嘿嘿，你都能撒谎，我就不能撒谎啊？”伊洛敲了敲黑豆的脑袋。
“那带上我！老大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贝西尔自告奋勇。
“谢谢……谢谢……”黑豆的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到墙角下的草丛里。
那晚，没有月亮，也没有云层，所以天上的银河看得分外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