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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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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0楼 发表于: 2008-03-18 19:56:28
  世界上的事情,有多少能给人知道真相?“

  白素道:“至少,该有一个答案。”

  达宝道:“同样的苛求,所有的答案,都是浮面的。谁都知道二加二等于四,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二加二为什么要等于四。”

  白素皱起了眉,像是在思索达宝的话,我道:“达宝先生,这是一种诡辩,我们所要知道的,只是二加二等于多少。”

  达宝微笑着,作了一个“请随便问”的手势。我指着白素手中提着,用手帕包里着的那块东西:“请问,这是什么?”

  达宝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了白素手中拿着的,用手帕包着的那块东西,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善于观察别人的小动作,正是我的专长之一。而这时,当我一问之后,我更注意到,达宝故意地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耸了耸肩:“不知道,你们之中,有谁受了伤?”

  我一伸手,自白素的手中,将那块东西取了过来,解开了手帕,向达宝伸了过去。

  达宝一看到手帕中包着的那块东西,伸手在额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天,你……干了些什么?”

  白素道:“真对不起,由于无知造成的。”

  达宝对于白素的这一句话,像是感到了极度的兴趣,他立时向白素望去:“你不同意你丈夫的作为?”

  白素道:“不能这样说,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一点小小的意见分歧。”

  我感到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别讨论这些,回答我,这是甚么?”

  达宝的声音相当平静:“这是一种相当罕有、十分难以培育的植物,你摘下了一部分来,使这株植物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那块类似多肉植物的物体,已经不再有红色的液汁流出来,也停止了它那轻微的收缩、扩张的动作,看起来,的而且确,只是一种罕见植物的一部分。照说,达宝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可是我却绝不感到满足:“你说这是植物,可是我亲眼看见它会动。”

  达宝直视着我:“那又怎样?”

  我有点恶狠狠地道:“植物,怎么会动?”

  达宝冷笑一声:“卫先生,我对你常识的贫乏,感到可耻。植物当然会动,要不然,一颗微小的种籽,怎么会长成一株大树?”

  我十分恼怒:“少废话,谁也未曾看到过种籽是怎样动起来,变成一株大树的。”

  达宝直指着我:“那只不过是你没有看到过。先生,植物是生物,有生命,活生生,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就一定会动,在动态之中,不断进化,不断生长,这就是生命。”

  达宝一副教训我的神气,那令得我更恼怒:“那是动物的生命。”

  达宝立时道:“生命就是生命,一样的。”

  我打了一个“哈哈”:“太不同了。”

  达宝用一种极度的挑战眼光望着我:“好,那么请你告诉我,植物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有什么不同?”

  我也用手指着他,道:“这种问题,一个中学生就可以回答得出来。植物没有神经系统,动物有。所以,植物虽然有生命,但是……但是……”

  达宝在我还未曾找到适当的字眼之际,就变得十分气愤:“如果你准备使用粗鄙的字眼,只管用好了。”

  我大声道:“植物是一种低等的生物,甚至,不能称为生物。”

  白素沉声道:“植物当然是生物。”

  在生气中的达宝,有点感激似地望了白素一眼,但随即,他又恶狠狠地望着我:“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谁告诉你的?”

  我大声道:“谁都知道。”

  达宝的声音也变得相当尖锐:“谁都不知道!植物没有神经系统,只不过因为人类无知,对自己没有发现的事情,就当作不存在,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这是人类无知的一个典型。”

  我冷笑了一下:“植物有神经系统?植物会痛?会痒?会思想?会表达?”

  达宝先是气恼,但是他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至少比你更会思想,更会表达。”

  我怒不可遏:“放……”

  我下面那个字还未曾出口,白素就陡然打断了我的话头,急急地道:“达宝先生,你对植物的感情,好像十分特殊?”

  达宝并没有立时回答,他先闭上了眼睛片刻,然后道:“可以这样说,要不然,我不会建造那样大的一个温室来培育植物。”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忽然又道:“两位到我这里来,不见得是为了和我讨论有关植物的问题吧。”

  白素道:“当然不是……”

  在她讲了“当然不是”之后,她也讲不下去了,因为正如我刚才的感觉,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达宝也没有再等白素说下去,伸手自我的手中,接过那一块植物来:“在我的感觉而言,你摘下了这块植物,其情形和拗折了一个婴孩的手臂,没有分别。”

  我对他的指责,实在无法同意,我立时道:“当然不同,拗折了一个婴儿的手臂,等于谋杀了这个婴儿。”

  达宝冷冷地道:“现在,你也谋杀了这株……植物。”

  我道:“仍然不同,婴儿是一个生命。”

  达宝道:“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植物,也是一个生命……”

  他不等我开口,就作了一个手势,制止我再讲下去:“生命就是生命,生命没有区别。”

  我挥着手:“不和你作哲学上的诡辩,婴儿的生命,和植物的生命,当然有分别。”

  达宝道:“你只能说不同,不能说有分别!”

  我勉强抑止怒意,但仍固执地道:“有分别。”

  达宝道:“你的意思是,婴儿的生命宝贵,不可以随便毁灭,而植物的生命下贱,可以随意摧毁?”

  我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达宝用一种十分愤怒的语调:“这牵涉到价值问题,你认为婴儿生命宝贵,那只不过是因为你和婴儿是同类。”

  我不肯放过他,立时“啊炳”一声,说道:“难道你和植物是同类?”

  这本来是一句无理取闹的话,达宝一听得我这样问,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陡地一震,然后,立时转过身去。他虽然没有面对着我,但是我仍然可以从他的背影上,感到他的情绪极度激动。

  我莫名其妙,转头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也是一片疑惑之色。

  达宝非但背对着我,而且,大踏步向前走去,我想跟上去,白素拉了我的衣角一下,不让我跟上去。

  我们看到达宝一直向前走,来到了那株大羊齿之后,那地方就是放置那个培育箱的地方。然后,看到他打开箱盖,俯下身,不知做了一些什么。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直起身子来,仍然背对着我们,说道:“两位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很疲倦了。”他竟然下起逐客令来了。

  白素不等我开口:“达宝先生,马基机长自拘押所中,被人救走,你已经知道了?”

  达宝道:“是。”

  白素踏前了一步:“你什么时候从南美洲回来的?”

  达宝道:“才回来。”

  白素笑了一下:“达宝先生,我可以肯定:机场一定只有你的出境纪录,而没有你的入境纪录。”

  达宝在又挺直了身子之后,一直是背对着我们的,这时,白素的话才出口,我又看到他震动了一下,然后,他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素的语调,极其悠然:“因为我知道达宝一定还在南美洲。”

  达宝再度震动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来,用一种嘲弄的神情,望着我和白素:“如果达宝还在南美洲,那么,我是什么人?”

  白素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们不可能都有孪生兄弟,真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达宝摇着头:“你甚至不知道你自己在讲些什么,我不再和你讨论下去了。”

  我大声道:“我知道她在讲些什么。她是在说,你们,至少你和白辽士,都有替身,和你们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最后这句话,声色俱厉地问出来。我以为达宝一定在我的逼问之下,会感到十分慌乱了,谁知道达宝只是打了一个“哈哈”:“替身?你以为我们是什么独裁国家之元首?我反要问你,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对于达宝的反问,我答不上来,只好道:“我不在搞鬼,只是在追查,而且,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达宝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神情,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将我的威胁放在心上,这令我感到十分狼狈。而更令我狼狈的是,他接着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警察力量微乎其微,原因是因为人人都自爱而遵守法律。”

  我只好道:“是你请我们进来的。”

  达宝道:“现在,我请你们出去。”

  我在狼狈之余,无话可说,只好耍一下无赖:“好,你赶我们走,是为了在温室中进行日光浴时,好不让别人看到?”

  达宝陡然皱了皱眉,现出了一种十分厌恶的神情,讲了一句话。可是由于他讲得极低声,所以我没有听清楚。我猜度,那多半是一句骂人的话。

  白素已经在拉我的衣角,我后退着,转身,走出了温室,达宝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等到我们出了温室之后,他在我们的后面,用力将门关上。温室的门是玻璃的,他关得极用力,“砰”地一声响之后,我真恐怕玻璃会因之震裂,所以我回头看了一下,看到达宝已经转过身去。

  我和白素向前走着,走出了几步,我道:“如果你相信他们会有什么‘化身’的本领,我们就不应该离去。”

  白素立时道:“至少,我们要装着离去。”我本来还怕她反对,如今一听得她这样说,大为高兴,又回头向温室看了一眼,还可以看到达宝正坐在一株大橡树下。

  我道:“你开车离去,让他听到声音。”

  白素道:“你也要上车。”

  我明白她的意思:“一到车子开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外,你立即回来,和我会合。”

  白素“嗯”地一声,我和她来到车前,一起上了车,我故意用力关上车门,我注意到,在温室中的达宝,抬头向我们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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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1楼 发表于: 2008-03-18 20:00:00
 白素驾着车,向前驶去,车子才一驶出,我就打开车门,身子一侧,自座位上滑下去,在路上打了一个滚,立时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中。白素继续驾车前驶。我估计白素不会超过十分钟,就会来和我相会。我矮着身子,迅速向前移动,不一会,就来到了温室的转角处。在那里,我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看进去,几乎可以看到大半个温室内的情形。

  我看到达宝在走动着,绕过了那棵大羊齿,来到那个培育箱的前面,打开了箱盖。

  由于那株大羊齿的掩遮,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因此向上略挺了挺身子。

  就在这时候,我感到有人在我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我道:“那么快,你就来了?”

  我以为在我身后的一定是白素,所以一点戒备也没有,一面说,一面转过头去。谁知道我才转头去,“嗤”地一声响,一蓬喷雾,已经向着我迎面喷了过来,当我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屏蔽词语**的气味时,我所能做的事,就是陡地挥出了我的拳头。

  在彷佛之间,我感到自己的拳头,好像是击中了什么,但是根本已经没有确实的感觉。那种麻醉剂一定极其强烈,我几乎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便已经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

  我不知道我是昏迷了多久之后,才醒来的。先是一连串恶梦一样的幻觉,感到自己口渴到了极点。然后,便是真正的口渴,我醒了过来,感到极度的口渴。

  继之而来的是昏眩,天旋地转,我知道在强烈的麻醉剂药性初过时,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用尽了气力,才能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我开始努力深呼吸,用力扭动自己的身子,用尽一切力量,直到汗出如雨,才一面喘着气,一面慢慢挣扎着站起来。我双腿发着抖,站立不稳,向前一连跌出了几步,才按到了一堵墙。定了定神,扶着墙向前走,不一会,就摸到了一扇门。

  这时,我已经可以肯定,我是在一间大约每边四公尺的房间中。我在门边停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口袋,打火机居然还在。

  取出了打火机,打着了火,先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昏过去的时间相当长,我看那门,门锁十分普通。

  我不禁十分疑惑,我完全可以记得昏迷过去之前的情形:有人以一种强烈的麻醉剂,喷向我脸上,造成昏迷。

  对方行事成功。何以我身上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失去?而且,这样的一间房间,绝对关不住我,对方也该知道。

  我再吸了几口气,取出了一个小工具,门被我打开来。我小心旋转着门柄,先将门打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外面是一条走廊,走廊的一端,有灯光透出来。

  打开门,悄悄向外走去,才走了几步,我便不禁哑然失笑。在走廊的一个窗子上,我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是一个温室,达宝的温室。

  我根本没有被搬离多远,就在达宝的屋子里!

  这时,我想起了白素,她和我约定了立即来相会,我忽然遭袭,昏迷了那么久,白素找不到我,她的处境怎么样了?

  我虽然想起了白素,但是我却并不担心,因为我虽然遭袭,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将我怎么样。这真有点不可思议,偷袭,令我昏迷,但是却一点也不伤害我。

  我一面想,一面向着有亮光传出来的方向走过去。亮光相当微弱,从一间房间的门缝下透出来。来到门口,我听到门内有声响传出来。当我将耳朵贴在门上时,听到了一下咳嗽声。

  接着,便是一个人的声音道:“怎么办?这三个人,我们怎么处理他们?”

  另一个声音,听来十分苦涩:“怎么办?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办?”

  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声音,我便怔了一怔,第一个讲话的是白辽士,第二个讲话的是达宝。

  而令我惊讶的更在后面,我立时又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那人道:“如果照他们的办法,那当然是将他们杀了,毁尸灭迹。”

  我不是十分听得懂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那第三个人,毫无疑问是连能。

  他们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办”之中的“他们”,显然和以后的“他们”,是同所指的,这个“他们”,多半十分凶残,因为连能说“照他们的办法,当然将他们杀了。”

  那第二个“他们”,应该是指白辽士所说的“那三个人”而言。

  那三个人,是哪三个人呢?

  我一面想着,一面已准备出其不意,推门进去。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身手,如果突然出现的话,对方即使有三个人,也不一定是我的敌手。

  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第四个声音,那是文斯的声音,他道:“可惜,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夺走另一个生命的生命,那真不可思议。”

  我听得文斯这样说,不禁陡地一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文斯的声音十分诚恳,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外偷听,不须要做作。

  文斯的话,如果出自他的心底深处,那么这个人的情操之高,已是没有多少人可以企及。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如果有文斯这样的认识,这个人的胸怀不同凡响,也不应该有任何怀疑。

  可是,事实却多少有点矛盾。我在偷袭的情形下被麻醉过去的,而他们也提到有三个人,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这又分明是极卑劣的手段。

  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他们几个人。由于心中有了犹豫,所以暂时不去推开门。只听得他们四人一起叹了一声,达宝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样,总不是办法。”

  文斯道:“当然不是办法,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他们不将秘密泄外?”

  我听到这里,心里陡地一动,这四个家伙,果然有着秘密。

  这四个人究竟有什么秘密,我一直在查,也一直一点头绪也没有。许许多多已经知道的事情拼凑起来,再加上推理、猜测,应该已经对他们的秘密可以有一些轮廓了,但是偏偏一点也没有。

  这时候,我心中暗自欣庆,欣庆我刚才没有贸然推门进去。说不定,由于在门外偷听,倒可以真相大白,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秘密。

  一想到这里,我将耳朵贴得更紧,屏住了气息,去倾听门内四个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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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2楼 发表于: 2008-03-18 20:00:34
  只听得在文斯说了那句话之后,门内静了片刻,才又听到了连能的声音:“我看,我们……我们可以回去了,不必再和他们混在一起。”

  白辽士的声音比较响亮,他立时道:“那不成问题,问题是在于……”

  达宝接了上去:“马基机长。”

  其余三个人发出了一些表示同意的声音,接着,又静了下来。

  我心头怦怦跳着,他们提到了马基机长,那么,马基机长被人劫走,和他们有关?我也开始明白,这四个人口中的“他们三个人”,需要“处理”,一个是我,一个是马基机长,另一个……

  我想到了“另一个”之际,我陡地震动了一下,那另一个是甚么人?当然是白素!白素一定也落在他们的手中了!

  我觉得探听他们的秘密,还不如弄清楚白素的安危来得重要。

  我已经准备立时冲进去,去责问他们将白素怎么样了。可是我的手才一伸出去,立时有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按在我的手背之上。

  那一只手是自我的身后伸出来的,来得是如此突然,而我的心情又十分紧张,真正吓了我一大跳,手臂一缩,一肘已待向后撞去,可是我的手臂才一动,肘部已被人托住,接着,有人在我的颈后,轻轻吹了一口气,而立即地,我已经听到了白素的声音:“我!”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白素就站在我的身后,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她没有什么,又指了指那扇门,我也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竖起了四只手指,表示那四个人,全在里面。

  白素立时会意,也和我一样,将耳朵贴在门上,去听那四个人的交谈。

  由于这一耽搁,连能他们四人,在这大约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又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到。当我再度去倾听之际,我听到达宝在说:“那一男一女,倒不成问题,反正他们知道我们的秘密并不多,麻烦的是马基机长。”

  白辽士道:“是啊,我们回去之后,让他们怎么去猜,也猜不到我们是怎样的人”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神情都充满了疑惑,的确,直到如今为止,随便我和白素怎么猜,也猜不出他们是什么样人。

  文斯叹了一声:“那么,没有别的办法,我们既然不能毁灭马基机长的生命,只好将他带走,希望他会习惯。”

  接下来是几句十分轻微的话,显然是另外三个人表示同意,因为说得太低,所以听不清楚。再接着,便是白辽士道:“就这样决定了?”

  其余三个人又一起道:“好。”

  在那一刹那,我思绪十分混乱,我迅速转着念。从听到的,他们四个人的交谈之中,我已经可以知道以下的事实:一、他们四个人,有着重大的秘密,秘密是在于人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人!

  二、他们准备回去!(“回去”?回到什么地方去?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就应该回到哪里去,理论上来讲,是这样子的,但是,他们是从孤儿院来的,难道回到孤儿院去?真是想不透。)

  三、他们的心地十分好,为了保守他们的秘密,他们不肯杀人灭口,而宁愿将马基机长带走。当然是带“回去”。将马基机长也带回孤儿院去?这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四、马基机长知道他们四个人的秘密,这是他们要将马基带回去的原因。(可是,马基为什么不把他们的秘密说出来?这四个人的秘密,一定和航机失事有关,马基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揭穿这四个人的秘密来替自己辩护?)

  在迅速地归纳了一下我所听到的话之后,仍然没有一点结论,所能肯定的,只是马基在他们的手中。

  我在思索期间,房内的四个人,并没有再交谈下去,我只听到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当我归纳出了这四点之后,我已经有了主意,不论如何,先面对这四个人,一定比较容易知道他们的秘密。

  我一打定了主意,立时推开门,一个箭步,跃了进去,一下子,已经跃到了房间的中央。

  那是一间书房,布置得相当舒适,在一边的墙上,是落地的玻璃门,我看到落地门前的帷在飘动,表示刚有人走出去,而房中,一个人也没有。

  我已迟了一步!

  白素的行动,也十分敏捷,她跟着进来,一看房中没有人,呆了一呆,我已低声道:“追!”就向着玻璃门疾奔了过去。

  来到门前,一手拉开帷帘,外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种着不少树,根本看不到有人。

  我奔到花园中,白素也跟了过来。文斯他们四个人,行动再快,也没有法子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离开我的视线之外。花园的围墙十分矮,就算他们已经出了围墙,我也应该可以看到他们,但是现在,在我视线能及的范围之内,根本没有人!

  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向着围墙指了一指。我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文斯他们,如果知道有人追了来,他们一跃出墙,就蹲了下来,那么,我看不到他们。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叫着他们四人的名字:“不必躲了。”

  来到围墙前,我陡地跃起,为了防备在我越过围墙之际,遭到偷袭,我还特别小心,人在半空,已经一扭腰,转过了身子来。

  我以为一转过身子来,可以看到他们伏在墙脚下的狼狈相。可是,墙脚下除了枯黄的草,什么也没有。

  白素奔到了墙前,和我隔墙而立,我已沿着墙向前奔去,一直奔到屋后的温室前,再奔了回来,白素仍然站着。我道:“他们走了。可能屋子有秘道,快回去寻。”

  我一面叫着,一面又跳进来,直奔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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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3楼 发表于: 2008-03-18 20:01:22
  二十分钟之后,我已经可以肯定,房间中根本没有什么秘道!

  这时,我心头的懊丧,真是难以形容。

  如果不是我贪听什么鬼秘密,一发现他们四个人,立即就冲进去,他们绝没有逃走机会。而只要见到了他们,还怕有什么秘密不能从他们的口中套问出来?

  可是如今,四个人踪影不见,我又听到了什么?

  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懊丧过,我抬起脚来,重重踢了一张椅子一脚,将那张椅子踢得翻转,然后,我向白素看去。

  我以为白素会像我一样懊丧,谁知白素却并没有怎样,只是神情充满了疑惑。

  我用力挥着手:“是我不好,让他们走了。”

  白素摇着头:“别责怪自己,他们有本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消失,我相信就算你早点推开门来,也一样抓不到他们。”

  我听得白素这样讲,不禁呆了一呆:“你说他们在这样短的时间内……”

  白素道:“消失。”

  我立时道:“你为什么要说他们消失?而不说他们……逃走?”

  白素摇着头:“没有人可以在十秒钟之内,逃出任何人的视线去……”她指着那度玻璃门,“任何人一出这门,视线所及,有将近一千公尺,他们不可能逃得那么快,所以我用了‘消失’这样的字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你的意思是……”

  这时,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在顿了一顿之后,才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突然消失的本领?”

  白素的神态倒很镇定:“他们既然能‘化身’,自然也可有消失的本领。”

  我盯着白素:“进一步的意思,是想说他们四个人……不是地球人?”

  白素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她想了好一会,等得我已经不耐烦了,想再问她一遍之际,她才道:“我不知道你知道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当然无法知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所以只好瞪着眼望着她。

  白素道:“我想起了马基机长的一句话:”他们不是人!‘“

  我苦笑了起来:“他们不是人,这句话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

  白素道:“不必多方面,就单从字面上来解释。”

  我把眼睛睁得老大:“单从字面上来解释,他们不是人,那是什么,是鬼?是某一种外太空的生命,幻化成地球人的模样?是甚么怪物?”

  白素道:“在没有正确的答案之前,全可以。”

  我用力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几下:“别再是外星人了,他们不像。”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来回踱了几步:“你好像比我早脱困,怎么一回事?”

  我将我自己如何突如其来被麻醉过去,醒来之后被关在一间小房间之中的经过,向她讲了一遍。原来白素的情形也和我差不多,她停了车,折回来找我,看到有人伏在温室的一角,穿着和我一样,以为是我,来到那人的背后,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屏蔽词语**喷到了她的脸上,她就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之后,她也是在一间小房间之中,而且门锁也极容易弄开,她除了昏迷之外,也没有受任何伤害,她弄开了门,走出来,就看到我在门外偷听。

  白素在讲完了她的遭遇之后,问我:“你比我先来,听到了一些什么?”

  我苦笑道:“如果不是我听到的话吸引了我,我早就推门进去,一拳一个将他们打倒了。”

  白素用疑惑的神情望着我,发出了“哦”地一声。我所听到的文斯他们四人的交谈,不是太冗长,而且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一字不漏转述出来。白素在听了之后,蹙着眉。我不去打断她的思索。

  第十部:他们回到哪里去了?

  我这时只想喝点酒,走过去打开酒柜,酒柜中有不少酒在,我取了一瓶,打开,倒了一杯,一口喝干,又倒了一杯。

  白素在这时候道:“他们四个人有点与众不同,他们他们的心地十分仁慈。”

  我闷哼了一声:“听起来是这样。”

  白素道:“他们实际行为也是这样,像马基机长,毫无疑问在他们手里,他们居然不知道如何处置,杀人灭口,这对我们来说,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了。”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你这句‘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意思?”

  白素道:“对我们来说,就是对我们人类来说。”

  我打了一个哈哈,又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干:“这四个人,也是人类。”

  白素停了片刻:“就算他们是人,他们也是第二种人。”

  我大声道:“人只有一种,哪有什么第二种第三种。他们不行凶杀人,那有什么稀奇,世界上真正是凶手的人很少,大多数,绝大多数都不杀人!”

  白素摇头道:“他们的心中,绝没有伤害人的念头。”

  我有点气恼:“别惹我发笑了,小姐,他们令得我们昏迷过去,掳走了马基机长,而且,令得一架航机失事,死了不少人,还说他们不伤害人?”

  白素道:“那是因为他们有重大的秘密,不想人知道。”

  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都不想人知道,很少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秘密而做了那么多伤害人的事。”

  我特意在“伤害人的事”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以反驳白素的论点。

  白素笑了起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他们的心地,十分平和……”

  我挥着手:“好了,谁暴戾,你?我?”

  白素叹了一口气:“我们。”

  我不想再争论下去:“不必浪费时间了,快和警方联络,将这四个家伙……”

  白素对他们,显然十分维护,一听得我称他们为“家伙”,就瞪了我一眼:“别这样称呼他们。”

  我大笑了起来:“是你自己说的,他们不是人,我称他们什么才适当?”

  白素道:“好,和警方联络。”

  我走向一个角落,拿起电话来,才拿起电话,还没有拨警局的号码,就听到一阵警车的警号声,自远而近,迅速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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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了一怔,就在一怔之间,已经看到至少有三辆车,着亮了车头灯,疾驰而来,最前面的那一辆,甚至撞在围墙上。

  紧接着,自车子中,跳下许多人,奔进来。其中带头的一个,正是处长。

  处长看到了我和白素,也是陡地一怔:“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道:“你来干什么?”

  处长并不立即回答我的问题,指挥着手下:“守住每一个角落,仔细搜查!”

  等到他带来的人全都散了开去之后,他才又向我们瞪来,我忙道:“我是来找达宝的。”

  处长失声道:“他不在?”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问题,在,或是不在。可是一时之间,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怎么说?说见到达宝,昏了过去,然后,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推开门,他已不见了。

  这过程太复杂,说也说不明白。

  就在我考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白素道:“是的,达宝不在。”

  处长一听,立时现出了十分愤怒和焦急的神情来,向他身边的一个高级警官喝道:“立即下通缉令,通缉他归案。”

  我吃了一惊:“他犯了什么事?”

  处长恨恨地道:“我们拘捕了一个人,参与劫走马基,他供出了出钱主使他们做这件事的人,绘图专家画出了这个人,你看。”

  他说着,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纸来,打开,上面画着一个人脸部的速写,任何认识达宝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达宝。

  我忙道:“据我调查所得,达宝、文斯、连能和白辽士,全是同党,你不该只下令通缉一个,应该将他们四个人全缉拿归案。”

  处长眨着眼,望着我,我道:“立即派人到他们的住所搜寻!”

  处长“嗯”地一声:“我会这样做。”

  本来我准备和警方联络,如今自然不必再多此一举。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起向外走去。

  我们离开了达宝的屋子,我道:“你看他是不是还会回来?”

  白素道:“不会了。”

  我向那个巨大的温室望了一眼:“如果他不回来,温室中植物没人照料,岂不全要死亡?”

  白素皱着眉,不出声,我说道:“别的植物,我倒全不放在心上,那苗圃中的几株怪植物……”

  白素向我望来,我摊开手,表示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想弄回去,继续培植,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怪物。”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好的。”

  我立时大踏步向温室走去,到了温室的门口,发现门打开着,有好几个探员,在温室内搜索着,我迳自走向那株大羊齿,拨开了大羊齿长满了孢子的叶子,可是那苗圃的盖打开着,那四株奇形怪状的植物不见了,只留下了四个深洞。

  我不禁大怒起来,转身向在温室中的警员喝:“谁拔走了这里的三株植物?”

  那几个警员向我望来,莫名其妙。这三株怪植物当然是被达宝他们弄走了。我绝不认为他们“消失”时还有时间做手脚,那是我和白素昏迷不醒时所发生的事事。

  我怒气冲冲走出了温室,恰巧处长自屋子的后门走了出来,我立时道:“处长,马基在这四个人的手中,据我所知,这四个人,会将他带到一个地方去,我建议你通知一切机场、港口,海陆空封锁,别让这四个人带着马基逃离你们的国家。”

  处长闷哼了一声:“早已传达了这样的命令。请问两位是不是准备离境?”

  我道:“我想逗留几天,我想知道警方在他们四人的住所中能搜查到一点什么。”

  处长的神态缓和了一点:“好,只要有特殊的发现,一定会通知你。”

  我回头向温室望了一眼,整个温室,仍然有一种神秘的气氛,但是究竟神秘在什么地方,却又一点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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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5楼 发表于: 2008-03-18 20:02:47
  回到了酒店之后,我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几乎足不出户,只是苦苦思索,白素比我忙碌,仍然到处奔走,去搜集文斯四人的资料。

  报纸刊登着文斯、连能、达宝和白辽士的照片,电视上,每隔一小时,也播出四人的照片一次,说明是“警方急欲会晤”这四个人。

  警方也通过了种种调查,得到了文斯等四人的全部资料,但是所谓资料,不是很多,不会比白素调查所得的更多。

  文斯等四人的住所,经过了严密的搜查,可是没有特别发现。

  更奇怪的是,文斯、白辽士、连能和达宝四个人,连同马基,完全消失。警方呼吁任何人,只要在最近三天内看到过他们,就立即报告,但是没有任何人曾见过他们。到了第四天,连白素也不得不放弃,她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这本来是一句极普通的话,可是我一听就觉得厌烦。并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文斯他们,在达宝的书房中,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我咕哝着道:“回去!回去!我们回去,自然是回家去。达宝他们回去,回到哪里?”

  这几天来,我们研究讨论这个问题,至少有十七八次,每一次都一点结果也没有,无法猜测。

  白素同情地望了我一下,安慰我道:“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一定会有答案,这件事,就只怕永远是一个谜。”

  我苦笑道:“心里有个谜,就像喉咙中有一根鱼骨一样,不知怎么才好。”

  白素摇了摇头,一面已打电话,向航空公司订机位。三小时后,我们在机场等候上机。就在机场大堂中,等着上机之际,忽然看到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看来傲然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这个中年人,我认得他是航空公司的副总裁奥昆。

  奥昆也看到了我们,可是他一看到我们之后,立时转过头去,装成看不见。我心里不禁有气,走向前去,大声道:“祁士域死了,你很高兴吧!”

  奥昆的神情极恼怒:“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还想再出言讥剌他几句,白素已在我身后用力拉我的衣服,我生奥昆的气,其实全无来由,只不过我不喜欢他,我还是大声道:“小心点,你们航空公司中有古怪的人,这些古怪的人,有一个特点,他们的住所后面,都有一个温室。”

  我这样说,其实也没有意义,可是奥昆的脸色,在刹那之间,难看到极。我一看到激怒了他,像是做了一个成功的恶作剧之后的顽童,心里感到十分高兴。

  奥昆不理会我,迳自向前走去,那班职员,纷纷向我怒视,跟向前去。我怕白素怪我,不敢转过头去,只听得白素在我身后低呼了一声:“天,他的脸色。”

  我一听得白素这样讲,不禁陡地一怔。

  奥昆的脸色:我提及他航空公司中有一些古怪的人,这些人都有一个温室,奥昆的脸色难看之极,那是一种异样的暗绿色。

  人的脸色,绝少难看到这种程度,但是我对这样难看的脸色绝不陌生,我曾在几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难看的颜色,连能、达宝。

  我立时抬头看去,奥昆已走出了十几步,我大叫一声:“奥昆!”

  一面叫,一面我向他奔过去,奥昆站走了身子,但并没有转过身来,他身边的几个职员,却声势汹汹地望着我,我不想多惹事,一面向前奔去,一面道:“奥昆先生,问你几个问题。”

  奥昆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他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但是却已没有了那种暗绿色,两个职员过来,拦在我的面前,我又道:“奥昆先生也有一个温室?”

  奥昆怔了一怔,没有立时回答,我提高了声响:“你在孤儿院中长大!你和连能他们一样!”

  他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但是从他的行动之中,已经可以肯定,我的猜测,完全是事实,奥昆根本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要走,我追上去,也就在这时,两个身形高大的职员,一边一个,向我挥拳击来,我双臂一振,架开了攻过来的两拳,同时老实不客气地起脚,在那两人的脚背上,重重踏了一下。

  当那两个职员在怪叫之际,我已冲到了奥昆的背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回来!奥昆先生,有太多的谜团要靠你来解答,你不能走!”

  奥昆被我抓住了之后,用力挣扎着,但是挣扎不脱,他发出愤怒之极的吼叫声,在他身边的几个职员,也一起怒喝了起来,两个机场的保安人员,急步奔过来。他们显然认得奥昆,是以一见到他受制于我,其中一个,竟不分青红皂白,立时拔出枪来,抵住了我的腰眼,喝道:“放手!”

  我大声道:“不放。白素,快去通知处长。”

  那该死的保安人员却扳下了手的保险掣:“你再不放手,我开了。”

  在吵闹中,更多的保安人员奔了过来,我看到白素已经奔向电话亭,知道处长很快会来,我松开了手,指着奥昆,对那些保安人员道:“别让他走,他和许多严重的案子有关。”

  奥昆的神情愤怒之极,连声道:“疯子!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几个保安人员并没有听我的话,只是围着我。我的处境看来十分不妙,但是我的心情,却极其轻快,我哈哈笑着:“或许,是从孤儿院中跑出来的。”

  一个穿着高级警官制服的警官,也急急走了过来,我看到白素已走了回来,她隔老远就道:“处长立刻就到,一到就可以解释一切。”

  那高级警官瞪着我,我们指着奥昆:“我对这位先生,要提出十分严重的控诉,你们不要管他是什么地位,先将他看紧!”

  我不相信那些保安人员会听我的话,所以我站得离他十分近,白素也知道我的心意,和我一左一右,监视着奥昆。

  那高级警官神情有点犹豫,像是不知道怎么才好,四周围已围了许多人在看着,他考虑了一下:“请到我的办公室,好不好?”

  奥昆怒道:“我为什么要去?这疯子,他指责我什么?”他直视着我:“你指责我什么?”

  我悠然道:“一次航机失事,马基机长自拘留所逃脱和被绑架,以及祁士域先生的死亡,都和你有关系。”

  我说得相当慢,但是语气很坚定,在那一刹那,奥昆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暗绿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我更可以肯定他和文斯、白辽士他们是一伙的。

  那高级警官听得我这样指责奥昆,显然他事先绝未曾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吓了一大跳,立时道:“奥昆先生,请你……”

  奥昆闷哼了一声:“你听这疯子的话,你要负一切后果!”

  我立即道:“你不听我的话,也要负一切后果。”

  那高级警官问奥昆道:“奥昆先生,请你……”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奥昆可能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所以神情十分难看地点了点头,由几个职员簇拥着向前走去,我和白素唯恐他逃脱,不离左右地跟在他的身边。

  到了保安主任的办公室之后不久,警务处长就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嚷叫道:“在哪里?”

  我向奥昆一指:“就是他。在他身上,我相信可以解决一切谜团。”警务处长向奥昆望了一眼,呆了一呆,他认得奥昆:“开甚么玩笑?他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别理他的身份,他和白辽士等四人是一伙。”

  处长道:“有什么证据?”

  我一怔,“有什么证据”?的确,我有什么证据?总不能凭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一种奇异的暗绿色,而断定这个人是一个罪犯,或者做过什么怪异事情。

  我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忙向白素望去,只见她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我道:“先把他扣起来,慢慢问,他一定会说出来的。”

  处长在刹那之间,变得怒不可遏,冲着我吼叫道:“你以为我们是野蛮人?是在乌干达?”

  我后退一步:“处长,你……”

  处长已不再理我:“如果你要离开,请快走,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在恶狠狠骂了我这几句之后,又已转过身去,向奥昆连连道歉。保安主任的神色,也尴尬到极,道歉不迭,奥昆傲然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也一起离开,我低声道:“我们不走了。”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们本来在极度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离去,可是在无意中,发现奥昆和白辽士他们是一伙,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当然不肯就此离去,一定要在奥昆的身上,发掘出更多的东西来。

  我们又回到了酒店,白素立时出去,搜集奥昆的资料,我则在奥昆办公大楼的门口,徘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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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傍晚时分,看到奥昆驾着车离开,我忙也驾车跟着,一直跟到奥昆的住所,奥昆将车驶进车房,在奥昆的住所之后,一样有一个巨大的温室。

  这更证明了奥昆和白辽士他们一伙,有着共同嗜好。这种嗜好本来不是很奇特,可是和他们的行为一配合,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气氛。

  我知道这时候,如果去找奥昆,一定会被他赶出来,还是先回酒店和白素商量一下的好,看看她找到了什么资料。

  我看着奥昆住所内的灯光亮起,才上了车,回到酒店,过不多久,白素兴奋得两颊发红,一进房门就道:“奥昆在孤儿院长大。”

  我抢着道:“他住所后面,是一间大温室。”

  白素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去找他。”

  我挥着手:“他如果不欢迎,我们就……”

  我做了一个手势,白素笑了起来,我们立时离开酒店,可是在大堂门口,就遇上了满面怒容的警务处长,他一见我,就大喝一声:“如果你再跟踪奥昆先生,我就可以拘捕你。”

  我笑道:“罪名是什么?”

  处长道:“用行动威胁他人安全。”

  我摊开双手:“我一点没有威胁他的安全,甚至连话也没有说过。”

  我一面说,一面拍着处长的肩头:“如果你和我们一起去拜访奥昆先生,我担保你有意料不到的发现。”

  处长的神情仍然十分愤怒,白素说道。“我也可以作同样的保证。”

  处长对白素的保证,显然比较信任。他想了一想:“我始终不明白,你们想在他的身上,找到些什么资料。”

  白素道:“直到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但只要和他交谈,一定会有发现。”

  处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唯恐他改变主意,押着他上车,在驶往奥昆住所的途中,我道:“白辽士他们四个人,和奥昆有许多共通点,他们的行为十分怪异……”

  接着,我就举出了几件例子来,可是处长听了,却瞪大了眼:“卫先生,如果你举出来的例子,可以证明一个人有罪,全世界都是罪人了。”

  我道:“你别心急,我至少知道他们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和他们的身份有关的。马基机长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失去自由。”

  处长闷哼了一声,道:“马基为什么不对警方说出他们的秘密?”

  我只好道:“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明白,我相信奥昆也可以解答这个谜团。”

  处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的神情,流露着显着的不信任。

  车到了奥昆住所的门口,屋中灯火通明,屋后的温室,也大放光明,白素停好车,我已逼不及待冲下车去,用力按着门铃。

  门铃响了又响,还是没有人应门。我觉出事情有点不妙,用力踢着门,旋转着门柄,门应手而开。

  我回头向处长望了一眼,处长一步跨了进去,大声道:“奥昆先生。”

  屋内虽然亮着灯,可是没有人回答。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来迟了。”

  我用力踢着一张沙发,吼叫道:“奥昆,出来。”

  处长忙道:“你别乱来,奥昆先生可能出去了。”

  我直跳了起来:“温室!他们的奇怪行为之一,是在温室中进行日光浴。”

  我一面说,一面已冲向屋子的后面,来到了温室的门口,可是温室的门,却自外锁着。

  处长道:“他可能临时有事出去,我们可以在门口等他。”

  白素摇着头,道:“他不会回来了。”她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心中知道白素的推测是对的,可是不明其中情由的警务处长,却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着白素,不知道白素何所据而云然。

  奥昆是一间大规模航空公司的副总裁,事业成功,在社会上有杰出的地位,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去,永不回来?这实在不合情理。

  可是,事实证明白素的推测是对的。

  航空公司副总裁神秘失踪,在第三天,就成了大新闻,警方用尽了人力,想追查他究竟去了何处,却一点没有结果。

  奥昆和白辽士他们四个人一样,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和白素,在奥昆失踪之后第十天,才启程回家,在这十天之中,我们尽一切可能,想把奥昆找出来。

  这,当然也包括搜集奥昆的资料在内。可是奥昆的资料,也和白辽士他们四个人相仿,少得可怜。

  资料显示,他在孤儿院门口被发现,长大之后就在中学念书,后来念大学。奥昆的年纪比白辽士他们大,一直单身。资料说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下落不明,到大战结束之后,才又出现。

  奥昆的私生活,简直不为人所知,只知道他喜欢栽种植物,拥有一间巨大的温室,他的邻居,经常看到他在温室中工作,有时一连几小时不出来。

  从资料看来,他们五个人都有极其相同的地方。可是那些相同点,却什么也说明不了。譬如他们都在孤儿院中长大,这又说明甚么呢?又譬如他们都拥有一个温室,这又说明什么呢?又譬如,他们住在北欧,而他们的住所之中的火炉,又显然未曾使用过,这又说明什么呢?

  当我们回家之后,这些谜团,一直困扰着我,到了令我坐立不安的地步。

  我和白素也曾作出推测。我们的推测是,他们在交谈之中,既然提到过“回去”,那么,他们一定在消失了之后,是到某一处去了。

  那是什么地方!既然用了“回去”这样的字眼,一定是他们来的地方,可是神秘就神秘在这里,他们全是从孤儿院来的。

  我们设想,他们五个人,来自一个十分神秘的地区,或者说,是由一个十分神秘地区派出来的。派他们来的人,将他们放在孤儿院的门口,使孤儿院有收养的纪录。那时,他们全是婴儿。

  要作这样的假设,就必须进一步假定。白辽士他们那一伙,还有很多人,有一个“根据地”。

  如果从这方面来推想,他们倒很像是苏联特务,苏联的特务机构,惯用类似伎俩。但是,从婴儿起就实行的方法,似乎没有听说过。难道等他们长大了之后,再派人和他们去接触,说他们是俄国人?

  这似乎很不可能,白素就推翻了我的假设。

  白素在推翻我假设的同时,又举出了一些不可解释的事例,例如他们会“化身”,又例如他们“消失”得极为迅速。

  白素的推测是,他们是外星人,不是地球人。这也更合乎马基的那句话:“他们不是人!”如果不是这样,马基的话,根本没有解释。

  而马基坚决不肯讲话,白素的推测是因为当时在机舱中发生的事,可能太怪诞了,以致马基认为他讲了也没有用,绝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只当他是喝醉了酒,所以不如不说。

  白素的推测,也不能说没有理由,当我问她:“你以为在机舱中可能发生什么事?”之际,白素道:“谁知道,可能是这些外星人忽然露出了原来的形状。”

  我闷哼了一声:“对,八双脚,六十四只眼睛,身体是九角形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可能比你形容的,更要怪异得多。”

  我叹了一口气,摊开了双手,白素也叹了一声:“我们其实有不少机会可以解开那些谜团的,至少我就曾经有过一个机会。”

  我望着她,不知她何所指,白素道:“那次,我从黄堂的家里出来,遇到了白辽士,他胁逼我上车,好像要对我说明些什么,要带我到一处地方去,可是忽然之间,他改变了主意。”

  我叹了一声:“我也错过了一个机会,在机场,我应该将奥昆的手臂扭断。”

  白素不理会我,喃喃自语:“如果他们是外星人,到地球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去理会她,外星人!我根本不同意她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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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7楼 发表于: 2008-03-18 20:04:01
  在讨论、推测,一无结果之后,大约半个月光景,由于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心中尽避不舒服至于极点,也只好放弃不再去想它。那天下午,我才从外面回来,一进客厅,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坐在我新买的白丝绒沙发之上。

  那人不但衣着破烂,而且全身污泥,连脸上的泥也没有抹干净,以致我一进去,他向我望来之际,我只看到他两只在转动的眼睛。

  他一看到了我,就直跳了起来:“啊炳,终于等到你了。”

  我呆了一呆,虽然他一叫,我已经认出了他是什么人,但我还是道:“对不起,在你脸上的泥污没有洗干净之前,我认不出你是什么人来。”

  那家伙向我走过来,一拳打在我的肩头上:“等我洗干净了脸,你才认不出我是谁了。”

  我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这家伙讲的,倒是实情,我认识他很久,从来也没有一次,看到他的脸上、手上是干净的。

  这个人,性单,名相。我认识他的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名字,就忍不住笑道:“好名字,为什么不干脆叫单相思?”

  这个人一本正经地道:“舍弟叫单思。”

  单家十分富有,祖上创业,两兄弟各有所好,单相好的是种花,单思的嗜好十分惊人,而且世界上有他同样嗜好的,据他自己说,只有三个人。单思的嗜好和这个故事无关,提起来太费笔墨,所以略过就算。

  单相种花的本领极大,他是植物学家,在植物学上,有几篇论文,是世所公认的权威。尤其是关于植物的遗传,植物的感情方面,更有心得。

  我看到了他之后,虽然不知道他来找我干什么,也忍不住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拍打了一下。

  我在回来之后,曾花了两三天时间,到图书馆去查资料,想找寻在达宝温室苗圃中的那种植物,叫什么名字,我这时怪自己何以未曾想到单相!问问他,比自己去查一年更有效。

  单相看到我忽然自己打自己,不禁呆了一呆:“有什么不对头?”

  我一把拉住了他,按着他坐了下来,一面叫老蔡冲好茶,一面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单相皱眉,他一皱眉,眉上就有一些干了的泥料,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来,他也不加理会,道:“除了植物之外,我不懂什么。”

  我道:“正是和植物有关的。”

  我将那种东西的形状,和我摘下了其中一块之后的情形。详细说给他听,单相不断眨着眼,也不断皱着眉,泥粒也不断落下来。

  等我讲完,他摇头道:“我从来也不知道有这样的植物,你在和我开玩笑?”

  我答道:“王八蛋才和你开玩笑。”

  单相叹了一口气:“我应该去进修一下了,你是在什么鬼地方看到这种植物的?”

  我道:“在北欧……”

  我才讲了三个字,单相就直跳了起来,握着拳,在我面前晃着,凶神恶煞。我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因为我所形容的植物,是多肉植物,而北欧绝对不会有热带多肉植物。所以我忙道:“的一个温室之中。”

  单相一听了下半句,凶相敛去:“拜托,你别一句话分成两截来说好不好。”

  我笑道:“是你自己心急,只听了一半,就要杀人。”

  单相道:“那温室,是一个植物学家的?”

  我摇头道:“不是,是一个航机上的飞行工程师……”

  这一次,又是我才讲了一半,单相便打断了我的话头:“啊哦,我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有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他的名字是……是……”

  我绝未料到单相会认识达宝的,我看他一时之间想不起名字来,便道:“他的名字是达宝。”

  单相手指相叩,发出“得”的一声来:“对,叫达宝。”

  在他手指相叩之际,有一小块泥块,向我直飞了过来,还好我眼明手快,一伸手,将之拍了开去。我忙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单相道:“这个人对植物极有兴趣,三年前,我发表了植物感情那篇论文,证明了植物受到不同的待遇,有不同的电波测试反应,他来看我,和我讨论这方面的问题。”

  我听了不禁大为奇怪:“一个飞行工程师,怎么会有这方面的常识?”

  单相叫了起来:“常识?他知识极为丰富!他甚至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说植物的感应,来自植物的神经系统,我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说植物有神经系统他和我的对话,我有录音,十分精采。你要不要听?”

  我知道单相所谓“十分精采”,可能只是一连串冗长的专门名词,令人闷到抽筋,可是事情和达宝有关,我倒很想听一听。

  所以我道:“好,现在?”

  单相又站了起来:“我倒忘了,我要你到我那里去一次,我是细胞培植兰花的发现人,你知道,已经有几十种新种兰花,用我的名字命名。”

  我点头,表示知道。

  单相又道:“最近我又培养出了一种新种,你去看看,如果你喜欢那种浅黄色的花,我可以用你的名字来命名。”

  我大摇其手:“不必了,我不想将自己的名字和兰花这种娇滴滴的东西联在一起。”

  单相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来:“这是一种十分难得的荣誉。”

  我道:“我知道,除了你们有数几个花痴之外,谁也不会知道我享有这项荣誉。”

  单相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人各有志,我也不来勉强你……”他还是不肯死心,忽然又道:“或许尊夫人有兴趣,白素兰,这名字多好听。”

  我挽着他,向外走去:“这可以慢慢商量,你先带我去听你和达宝的对话。”

  单相被我拉了出去,上了车,直驶他的住所。

  第十一部:动物植物结合而成的高级生物

  单相住在郊外,一个约有六亩大的大花园之中,温室一列一列。

  一看那些温室,我不禁有点心中发毛,盯着他看了半晌,单相有点恼怒:“干什么?”

  我道:“我不知道,或许我想看看,你在极度惊恐或震怒之下,脸上会不会现出一种暗绿色。”

  单相闷哼了一声,我又问道:“你有没有在温室之中,站着一动也不动,让水银灯的灯光照射你的习惯?”

  单相更恼怒:“你疯癫颠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我想说什么,真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单相当然不会是白辽士他们一伙,因为他不从孤儿院中来。

  他的住所,也和温室差不多,顶上有大幅玻璃,一种向下垂的寄生,自高架上垂下来,人走进去,像走进原始森林,要双手分开这些,才能顺利前进。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单相打开了一只柜子。老实说,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一只柜子之中,可以如此杂乱无章而包罗万有:有极其名贵的全套摄影设备,但是在一具微焦距镜头之旁,却是一大瓶化学液体肥料。一套园艺工具之旁,是一系列的显微镜片。那具高倍数的显微镜,则在一袋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植物之下。

  难得单相居然能在这许多杂物中,很快的找出他要找的东西,他取出了一盒录音带,用手在带子的盒上抹着(以他尊手的干净程度而论,只有越抹越脏),然后,他又找出了一具小型录音机:“你自己去听好了,我还有事。”

  我接过了他给我的东西:“谢谢你。”

  他瞪着眼:“谢我什么?”

  我忙道:“我代表白素谢谢你,我想她一定会接受你的提议,将你培养出来的新种兰花,用她的名字来命名。”

  单相一听,显得十分高兴,连连搓着手:“我早知道你什么也不懂,尊夫人比你懂得多。”

  我挥手示意他去忙他的,他也立时走了开去。我将录音带塞进了录音机之中,倾听达宝和单相的对话。

  他们两人的对话相当长,约有七十多分钟,我听得十分用心。单相说得不错,达宝对植物学的知识,简直到了专家的地步。

  这一大段长时间的对话,在我听完了之后,感到了极大的震撼,重要无比。所以,我择其主要部分记述。

  要声明的是:我想听录音带,是想多知道达宝的一些事。因为达宝和白辽士、文斯、连能、奥昆这五个人,神秘失踪,能够在任何方面多得到他们的一些资料,总是好的。

  在听完了达宝和单相的对话之后,实际上我未获得任何资料。但是我记述出来的对话的重要部分,使我想通了他们的秘密,虽然只是想像,但是解开了不少谜团,那是怪异莫名的一种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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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相也直到这时,才道:“天,你怎么样了?看刚才你的情形,就像是有八百多个鬼一起在争着捏你的脖子。刚才你说什么?达宝就是这种人?什么意思?”

  我知道,如果要和单相说明一切,太费时间,何况就算我说了,他也未必相信,所以我轻拍着他的脸颊:“算了,我胡言乱语。希望你多培养一点新品种的植物出来,我也有兴趣把自己的名字和植物连在一起。”

  单相“哼”地一声:“那是一种荣誉,很多人想要也要不到。”

  我忙道:“是,是。这卷录音带,我想借去,再仔细听一次。”

  单相道:“可以。”

  我取出了录音带,迫不及待地要离去,单相忽然道:“对了,有一件事,我几乎忘了,我弟弟前一阵,说有事要找你。”

  我一惊,单相的弟弟,叫作单思。这两兄弟的名字,堪称古怪之极,但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行为相比较,也不算什么古怪。而两兄弟之中,单思行为的古怪程度,又远在他哥哥单相之上。

  单思若是有事情找我,那一定十分有趣。但是我急于想和白素说我的发现,实在没有余暇再去理会旁的事情。

  我在一怔之后,只是随口道:“好,请他和我联络。”

  单相“哼”地一声:“这个人,我上哪儿找他去?真是怪人。”

  单相居然也有资格称他人为怪人,我忍住了笑:“如果他真有事找我,一定会和我联络。”

  我收好了录音带,用“障碍赛跑”的身法,越过了堆在地上的许多杂物,向外奔去。单相又在我身后叫了一些什么,我完全未曾听到。

  回到家里,一进门我就大叫:“素,快来听。”

  白素从楼梯上走下来,但我已跳上了楼梯,一把抓住她,又将她拉了上去,到了书房,我将那卷录音带播出来,白素一听到达宝的声音,就“啊”地一声:“达宝!”

  我兴奋得喘着气:“是的,是他和单相的一次对话,你仔细听,才会知道这一卷录音带是如何重要。”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开始聚精会神地听着。

  在录音带播放的时候,我不断来回走动,好几次,我想将自己想到的见解说出来,告诉白素,我已解开了不少谜团,想到了达宝他们真正的身份。但是我却忍住了没有说出口来。

  因为,我想看看白素听了那卷录音带,是不是会导致和我同样的结论。

  等录音带放完,我向白素望去:“你在他们的对话之中,发现了什么?”

  白素先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立即道:“天,达宝……他们,就是这另一种人。”

  我以为白素不会那么快就想到,但是她却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令得我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白素道:“你没有想到?”

  我迫不及待地将我想到的一切,全都讲了出来,白素大部分都表示同意,但也有一点不同。

  我们两人讨论的结果,对于整件事,总算有了一点轮廓。

  事情还是从飞机失事开始。航机在飞行中,马基机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极之怪异的现象发生在他的同僚身上(半动物半植物的结合,这样的怪物,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怪事来),所以才惊骇莫名,要求紧急降落。

  在紧急降落之后,马基因为前一晚曾和我在酒吧中喝酒喝到大醉,知道自己讲的话,不会有人相信,所以一言不发。这就是为什么他一见到我,就拚命追问我“他们说什么?”的原因。而他感到了极度的绝望,仍然不想说出他的经历。

  这其间,祁士域是一个悲剧人物,他想将马基救出来,但还未曾行动,就被达宝他们占了先着,祁士域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而达宝他们,尽量掩饰自己的身份,做得很成功,他们全“回去”了,踪影全无。

  还有许多小节,虽然仍然是谜,但只要肯定了他们是另外一种人,整件怪异莫名的事情,就可以有一个清楚的概念。

  如今最重要的是:他们回到哪里去了?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他们在地球上已生存了多久?听达宝的对话,好像他们的存在,比地球人早很多。因为无法和全动物性的地球人竞争,所以了越变越少。地球人对于地球上会有第二种人的存在,一无所知,一直以为地球生物只有两大类,只有植物和动物,想也未曾想到过还可能有动物和植物的混合体。

  白素道:“一直到现在,一切还不过是我们的揣测,真要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还得见了他们再说。”

  我苦笑,摊开双手,道:“哪儿找他们去?”

  白素道:“南美洲。”

  我怔了一怔,不知道白素何以在全世界那么辽阔的地域上,独独提议到南美洲去。但是我只是怔呆了极短的时间,便立刻明白了白素何以会有这样的提议,我道:“嗯,达宝对那老教师说,他到南美洲去了,所以你才想到南美洲?”

  白素道:“原因之一。”

  她讲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如果我们肯定了他们,是另一种人,是动物和植物的结合,是循另一种进化程序而进化成的高级生物,那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道:“当然,至少要千万年才行。”

  白素道:“而他们,一直在地球上生活,总要有一个一定的聚居地方,我想,以他们植物的特性来说,没有比南美洲原始森林更合适。”

  我皱着眉:“不见得,非洲的原始森林也一样,在浩淼的海洋之中,也有着不知多少的植物。”

  白素苦笑起来:“我们总得先肯定一个目标才行,不然,永远找不到他们。”

  我苦笑着:“肯定了南美洲又怎么样?南美洲那么大,单是亚马逊河流域的原始森林,就是地图上的空白,怎么去找他们?”

  白素瞪了我一眼:“谁说要一条一条小片流域去找他们?设法让他们来见我们。”

  我一怔,随即用力在自己的前额上重重拍了一下:“是的,真蠢。他们怕他们的秘密暴露,这是他们带走了马基机长的原因。他们放过了我们,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就可以引他们出来。”

  白素道:“你到这时才明白,真是后知后觉。”

  我笑道:“可不是,难怪黄堂和单相他们,全说卫斯理是个不中用的家伙,只有他的妻子,才是又聪明,又明事理,又……”

  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好了,油腔滑调!”

  我当然不是油腔滑调的人,但是想到这些人的最大秘密,已经逐步揭露,快到了真相全然大白的阶段,心情自然十分轻松。

  我挥着手:“快去准备行装。”

  准备行装并不用多少时间,第三天下午时分,我和白素已经到了巴西的里约热内卢,一到,我们就在当地销路最多的一家报纸之上,刊登了第一版全版的大广告。这份广告,由我设计的。在局外人看来,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是什么。

  但是我相信,白辽士他们这些第二种人,看了之后,一定会明白的。

  广告上有两幅画,看来像是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也是我的创作。

  一幅是一棵大树,一个人,两者各有一半,交叠在一起。另一幅是一个植物细胞,和一个动物细胞,两者也有一半交叠在一起。

  然后,便是文字。文字很简单:“白辽士、达宝、奥昆、文斯诸先生。你们的事,我们全知道了,请看那两幅画,你们该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可保留,请从速和我们联络。”

  在文字后面的署名是“卫斯理、白素”,名字之后,有一项注解:“第一种人”。

  这样的广告,别人看了自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只要白辽士他们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看到,他们一定会明白,他们一定会出来和我们联络。

  广告一直刊登了三天。

  在这三天之中,我和白素,除了在游泳池畔晒太阳外,没有别的事可做,只是等着,等有人来找我们。

  三天过去,我感到极度不耐烦,白素的耐性虽然比我好,但是我也看得出,她的内心,其实也十分焦急。晚上,我道:“看来我们的措词要严厉些。”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连夜拟了一个新的广告,第二天刊出,这次,广告图不变,词句如下:“机长在你们这里,事情如果公开,会引起全世界的注意。当人类知道地球上生活的不止一种人时,你们的后果,不会佳妙,还是趁早和我们联络的好。”

  这个广告,在当天就生了效。我和白素仍然在酒店的游泳池畔,一个身形肥胖、双手不断在卷着一顶破旧帽子的男人,来到我们的身边。看样子,这个男人是当地的土著,生活也多半很潦倒。

  他一来到我们的身边,先努力在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弯着身:“先生,有人要我来转告几句话。”

  我一看到有人来向我接头,精神为之一振,忙道:“快说,快说!”

  那人道:“委托我的人说,他的名字,叫做……叫做……叫做倔强的……倔强的……”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搔着头,像是记不起对方的名字来了。白素忙道:“倔强的达宝。”

  那人高兴起来,咧着口,露出满嘴的黄牙来,道:“是,是,达宝。达宝先生说,请两位到帕拉塔卡去,他会在那里和两位相会。

  我怔了一怔:“帕拉塔卡,那是什么地方。”

  那土着拿出了一个信封来:“这里面有地图,达宝先生说,虽然遥远一点,但是两位一定可以找得到。”

  我接过了信封,心中还在犹豫着,白素已经走了开去,我不知白素去干什么,只是看到她来到了池畔的酒吧柜上,向酒保说了几件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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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9楼 发表于: 2008-03-18 20:06:27
  接着,就听到扩音机中,传出了声音:“达宝先生,请你立即和卫斯理夫妇联络,不想出面,打电话给他们也可以,他们知道你一定就在附近,如果你不联络,他们会有法子,令你出现。”

  我一听得这样的广播,心里不禁喝了声采来,给了那土著一张钞票,也来到了酒吧柜旁边。

  白素的做法十分聪明,那土著既然能奉达宝的差遣来见我们,当然达宝就在附近,说不定就在这家酒店之中。

  那么,此时不逼他出来见面,更待何时?如今逼他出来见面,总比到什么帕拉塔卡去好得多了。

  第十二部:桃花水泉开始处

  我背靠着酒吧柜,游目四顾,想看看达宝是不是就在附近。游泳池畔的人十分多,达宝那一头金发,十分容易辨认,如果他在视线范围之内的话,我一定可以看到他。

  我看了几分钟,酒吧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酒保拿起电话,听了一听,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来,将电话交给了白素。

  我立时凑过头去,白素的神情也有点紧张,我们立时听到了达宝的声音:“两位,你们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多事的人。”

  白素沉静地道:“先别批评我们,请露面和我们谈话,不然……”

  达宝打断了她的话头:“我不准备单独和你们见面,请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到帕拉塔卡来。”

  我大声叫道:“那是什么鬼地方?”

  达宝道:“很遥远,也很难到达,但你们一定要来,那地方在巴西中部,要穿过一些原始森林,和不少印第安人的村落,如果你们不肯来,那也就算了。”

  我放凶声音:“哼,达宝,你们的秘密……”

  达宝又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头:“你或许已知道了大部分事实,但是你必须明白,这并不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恐吓我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道:“没有用?不然,你会打电话给我们?”

  达宝叹了一口气:“你不明白,你真的一点也不明白,我们完全是两类人……”

  我“啊炳”一声:“讲对了,我体内没有叶绿素,也不怕做石灰水试验。”

  白素一听我这样说,忙在我耳际低声道:“卫,别这样说!”

  达宝在电话那边,静默了片刻,才道:“我个人绝不主张和你见面,反正,不论你怎样公布你的发现,不会有人相信你,你自己想想,谁会相信你发现了第二种人?”

  我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是的,就算我知道了第二种人的全部秘密,公布出来,有谁会相信?那也就是说,我的威胁,事实上全无作用。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达宝还和我们联络,那可知他没有什么恶意。

  一时之间,我不禁讲不出话来。

  达宝的声音又响起:“我个人的主张是完全不理会你,但是表决的结果,大多数人,表示愿意和你谈谈,卫先生,如果你想见我们,那就请你停止无聊的威胁,到我们指定的地方来。”

  白素沉声道:“在那里,你们全体和我们见面?”

  达宝却没有再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而且,立刻挂上了电话。

  我忙按下掣,接总机,追问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当总机告诉我,电话是从酒店的一间房间打出来之际,我几乎撞倒了四五个人,冲回酒店,上电梯,奔到那房间门前,看到房门大开着,服务生正在收拾房间,达宝已经不在了。

  在我颓然之际,白素也来了,她望着我,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摇着头。

  我知道她是在嘲弄我这种愚鲁的动作,只好自嘲道:“我希望能够追到他。”

  我一面说,一面还挥着手,白素道:“你忘了,就算你和他面对面,他要走,也有他的本事。”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们似乎有特快消失的本领。看来,如果要对他们这种第二种人了解更多的话,只好到那个叫帕拉塔卡的鬼地方去!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地图,地图上有详细的行进路线,还有几行注解,建议我们,多带些通过原始森林所应有的装备。

  我和白素都知道,达宝曾说到那地方去,要“经过一些原始森林”,转来轻描淡写,其中可能包括了不知多少凶险。

  所以,对于达宝的提议,我们不敢轻视,花了两天时间准备,然后出发。

  我和白素,对于南美洲的森林,并不陌生,曾经进入过好多次,可是每一次所经的地方都不同,遭遇自然也不尽相同。

  不过,描叙在路上的经过,没有多大意义。帕拉塔卡是一个小地方,经过的原始森林也不是“一些”而是延绵几百公里。

  当我们历尽艰险,终于到了帕拉塔卡,大有恍若隔世之感。那小镇市聚居的全是印第安人,我们一到,就有一个穿着当地传统服装的妇人,向我们迎了上来:“达宝先生说,你们前五天就该到了。”

  我闷哼了一声:“有了一点意外,耽搁了一些时间。”

  我轻描淡写的“小意外”,包括我和白素两人,双双踏进了一个泥沼之中,若不是恰巧伸手所及处,有一根枯藤的话,早已没顶,和那天晚上,被一群食肉蝇包围,差点成了两副白骨等等事情在内。

  那妇人又道:“请穿过镇市,向前走,你会看到一道河,他在河边等你。”

  我“哦”地一声,那妇人上下打量我和白素两人:“千万别在河里洗澡!”

  她大概是看到我们两人太肮脏了,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警告来。

  当然,我知道她的警告不是虚言恫吓,那河中,多半有着牙齿锋利之极的吃人鱼。

  那妇人说完,自顾自走了开去。我苦笑道:“看来,他们聚居的地方,还要更荒僻。”

  白素道:“当然是。”

  我摇着头:“他们的人数不会少,怎么能住在地球上不被人发现?”

  白素忽然笑了起来,我瞪着她,她道:“你的话,使我想起了一个暴发户,买了高倍数的望远镜,想着月球上的太空人的故事。”

  我闷哼了一声:“一点也不好笑。”

  过了小镇,又穿过了一片田野,前面可以看到高叠的山峰,峰顶还积着皑皑的白雪,不多久,便到了河边,一到河边,就看到草丛之中,一艘独木舟驶了出来。

  那艘船的外形看来像独木舟,但是它分明装有极先进的动力设备,我们也看到,在船尾操纵船前进的那个人,一头金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眼就看出,那人正是达宝。

  船迅速傍岸,达宝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我和白素轻轻跃上了船,达宝向我们微笑,我想起那十多天来的经历,心中不禁有气:“你倒回来得很快。”

  达宝的笑容十分可爱:“别忘了我们的遗传之中,有一半是植物,通过原始森林,总比你们容易些。”

  我哼了一声:“对,食肉蝇不会啃吃木头。”

  达宝居然极具幽默感:“对,我们的肉,纤维粗而硬,不好吃。”

  我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船急速地向前驶出,阳光灿烂,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达宝,打量着他,想在外形上,看出他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但是看来看去,他也是一个英俊的金发欧洲人,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同。

  达宝显然也看到我在打量他:“外形上,我们没有任何不同。”

  我摊开手:“可是内在,我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

  达宝道:“是的,内在完全不同,包括生理组织和思想形态。”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指着他的胸口:“你们……没有心脏?”

  达宝笑道:“当然有。”

  我道:“那么……”

  达宝道:“我们的外形,和你们一样,全是为了适应地球的生活环境,亿万年进化而来的。地球上的生活环境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有变化。就像是每一个肥皂泡,都是圆的一样,因为在空气的压力和肥皂泡的表面张力两大因素影响之下,肥皂泡不可能是方形或三角形的。”我明自肥皂泡一定是圆形的道理,达宝这样说,倒十分恰当地说明了环境和生物外形的深切关系。

  白素道:“可是你刚才提到内部的生理组织……”

  达宝道:“最根本的组织是细胞,我们的细胞,和你们的细胞不同,具有动物和植物的双重特徵,但由众多细胞组成的器官,外形一样。”

  我“哦”地一声:“就像是一艘船,用木头造,或用玻璃纤维来造,外形一样,但是材料不同。”

  达宝笑了一下:“很恰当的比喻。”

  我又道:“可是思想形态方面的不同……”

  达宝在见到我们之后,一直笑容可掬的,可是这时,一听得我提起这个问题来,他就现出了一阵苦涩的神色来,好一会,才道:“这个问题,我现在向你解释,你也难以明白……”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又道:“等你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说如何?”

  我心中虽然疑惑,但是达宝一露面,就表现得十分诚恳,我实在没有道理去逼他,是以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一个问题他暂时不想回答,第二个问题早已冲口而出:“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着化身?”

  达宝“哈哈”笑了起来:“这是我们繁殖的方法,本来你们对这种繁殖法是一无所知的,但终于有人研究出来了,单相博士就是你们之中杰出的人物之一,还有美国的胡高博士……”

  白素“啊”地一声:“无性繁殖法!”

  达宝道:“是。首先你们发现的,是植物无性繁殖法,如今,已进步到动物的无性繁殖法,培养一颗细胞,可以达到出现另一个完整、复杂生命的目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各自吸了一口气。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同时想起达宝温室中那些“怪植物”来。

  我性急,先问道:“在你的温室中,有一个苗圃,里面有四棵…

  …“

  达宝纠正我的话:“是四个,不是四棵。”

  我再吸了一口气,想问什么,但是由于心中的骇异太甚,竟至于问不出口来。

  达宝道:“那是取自我身上单一的细胞,培育了四个月之后的情形。”

  我失声叫了起来:“天,他们……他们……不是植物,是婴儿!”

  达宝低叹了一声:“你对于生命的界限,还是分得太清楚,植物和婴儿,一样是生命,我早已对你说过,你总是不明白。”

  我不由自主在冒着汗,伸手抹了一下:“那么,我摘下了其中的一块来……”

  达宝道:“那个生命,被我毁灭了,事实上,我因为急于离去,三个生命全被我毁灭了,你倒大可不必内咎。”

  我像是呻吟一样:“天,可是他们……有根,在泥土中,他们…

  …“我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向达宝的双脚之下望去,看看他的脚下,是不是也长着根。

  达宝看到我的古怪神情和动作,“哈哈”大笑起来:“在胚胎的发育过程中,早期,我们的胚胎,有着明显的植物性。这就像你们的胚胎,早期有尾巴,几个月之后就消失了一样,你想在我脚下找根,就像我想在你身后找尾巴一样,当然只好失望。”

  我勉强笑了一下,我的心中,其实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完全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这是令人的思绪极度紊乱的一件事。

  白素皱着眉:“人,我们这种人的繁殖方式,是产生一个或多个完全不同的人,外形和思想方面,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或者有点相同,但决不会完全一样。你们的上一代和下一代的外形是完全一样的,思想方法……”

  达宝望着船尾溅起的水花:“这个问题,牵涉的范围很广,和卫先生刚才那问题一样,我想还是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向你们解释的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白素显然也不知道,何以一接触到思想这一方面的事,达宝便不愿立即回答。我只好又问道:“你们消失,何以如此快?我明明听见你们早半分钟还在交谈,忽然之间就失去踪影,你们消失用什么方法……”

  达宝笑着,道:“根本没有消失,那是一种伪装的本领,我们就在灌木丛之前,蹲着,看起来和灌木一样……”

  我大声道:“不可能,人装得再像,也不会像树……”

  可是我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下来。那种说法,只是对我们而言,他们不同,他们有一半是植物,我见过在温室之中,他们杂在植物之中,就像是植物一样的情景,甚至连颜色都像。

  一想到这里,我只好叹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这时,小船已转入一条支流,离山很远了,那支流是一条山溪,水流十分湍急,小船逆水而上,速度一点也不减低。

  我向前看去,巍峨的山峰,就在眼前,小船分明要循着这道山溪,直向山中驶去。我道:“你们一直聚居在这样隐蔽的地方?”

  达宝道:“是的,自从我们失败,而且知道没有胜利的机会,就一直这样。”

  我听得大惑不解:“失败?什么失败?”

  达宝盯着我,好一会,才道:“你总会明白……”

  他讲了这样一句之后,忽然话锋一转:“中国有一篇记载,叫桃花水泉开始处的记载,你当然知道。”

  我见他又避而不答,心中有气:“什么桃花水泉开始处,从来没听说过。”

  达宝一听得我这样回答,现出极其诧异的神色来,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低声道:“桃花源记。”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哦,桃花源记,对不起,是有这样一篇记载,一个著名的文学家所写的一种他认为理想的社会,纯粹是想像。”

  达宝望着我:“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这篇记载是真有其事的?”

  我瞪着眼:“当然有人想到过,不过那地方找不到了,很多人去找过,失败了,‘后遂无问津者’,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达宝道:“当然明白,以后没有人再去找这篇记载流传了上千年,奇怪的是,其中有一个问题,你们一直未曾去深究。”

  我想开口,白素又轻轻碰了我一下:“请问是什么问题?”

  她问得十分谦虚,不让我开口,多半是为了怕我问出什么蠢问题。

  达宝道:“根据记载,是几家人家,躲到了那个地方去,一直住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情形,长期的近血缘繁殖,会使后代变成白痴,哪里还有什么理想社会可言。”

  我的眼瞪得更大,这算是什么问题,我已经几乎想将这句话冲口而出了,但是却忍了下来,因为在刹那间,我想到了达宝提出来的这个问题,的确十分严重。桃花源中的那些人,最早的血缘关系简单,除非不结婚生子,不然,下一代不可避免,全是近血缘交配,到后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医学上早已有定论。

  达宝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呢?我还在想着,白素已然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一群人,和你们一样……”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在那个隐蔽的地方的那群人,他们……他们……”

  达宝道:“是的,就像我们如今居住在深山之中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前指着。我刚才说话说出了神,根本未曾注意身外的环境,等他伸手一指,我抬头一看,才吃了一惊。

  小船仍然在山溪的急流中逆流而上,可是山溪已变得十分窄,水也更急,两旁高耸的峭壁,就在眼前,近得几乎伸手就可以碰得到。

  而就在我一吃惊之际,小船陡地一转,冲进了一道瀑布,小船冲过的速度极快,以致我们的身上,竟然没有什么湿。

  一冲进了瀑布,是一个大山洞,相当黑暗,水声轰然,小船仍在前进,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白素向我凑近来,在我耳际低声念道:“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我实在不知道是生气好,还是笑好,白素的心情看来比我轻松得多。

  航行约莫十多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山溪的水势也不再那么湍急,又变成了一道河流,四面山峰高围,是一个小山谷。

  在那小山谷的平地上,沿着河,有许多式样十分优雅的房舍,最高的也不过三层,有的大,有的小,在一幢最大的建筑物之前,是一个十分平整的广场,广场中心,是一个极大的喷泉。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壮观的喷泉,那股主泉,足有三十公尺高,粗可合抱,水声轰发,在下来的时候,令得喷泉下的水池,溅起无数水花,幻出一道又一道的小小彩虹,好看之极。

  在那股大喷泉之旁,是许多小喷泉,每股也有十公尺高下。最妙的是,在每股喷泉上面,都顶着一棵像是水浮莲那样的植物。力道一定经过精密计算,植物就在喷泉的顶上开枝散叶,随着喷泉的颤动而摆摇,可是却又并不落下来。

  植物的根,就在喷泉之内,看来又细又长,洁白无比,一直下垂着。这种利用喷泉的水,以“水耕法”来养育植物的方式,我以前从来也未曾见过。

  整个小山谷,极度怡静,使人心胸平和。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深深吸着气。刹那之间,我们心中都有同一个感觉:如果世界真有世外桃源的话,那么,这里就是。

  世界上多的是风景美丽的地方,我也曾到过不少,但从来也没有一处,使我感到如此舒适和松弛。我和白素互望着,又向达宝望去。

  达宝也正在望着我们,我道:“这里……”

  达宝道:“这里,暂时是我们的地方,什么时候会失去它,全然不知道。”

  我听出在达宝的话中,充满了伤感的意味,或者说,是一种极度的无可奈何。白素忙道:“那怎么会,这里那么美丽。”

  达宝的神情多少有点苦涩,他望着喷泉幻出来的虹影:“中国的芦沟桥,何尝不美丽,可是侵略者的炮火,就从那里开始。”

  我和白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弄不明白达宝何以作了一个这样的比喻。而达宝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已经将小船的速度减慢,很快就在一个码头上,停了下来,作了一个请上岸的手势。

  我和白素上了岸,四周围静到了极点,除了喷泉所发出的水声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声响。这时,我的心情,虽然在一种极舒畅的境地之中,但是多少也不免有点疑惑。因为我处身在一个极度陌生的,甚至不可想像的环境之中,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全然不可测知。

  为了使气氛变得轻松些,我一上岸,就笑着向达宝道:“我以为会有盛大的欢迎。”

  达宝苦笑了一下:“不会有。事实上,是否让你们到这里来,曾有过极其剧烈的辩论,只是极小数字的多数表示赞成,我本人就反对,但是少数服从多数,一直是我们之间的原则。”

  我摊手道:“为什么?原来我们是破坏者?”

  达宝望了我一眼,欲语又止,白素道:“不要紧,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好了。”

  达宝转过头去:“不单你们是,你们都是。”

  他的话说得相当含糊,我还想再问,但是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不让我开口。达宝又说了一句:“请跟我来。”

  我和白素跟着他向前走去,白素低声道:“他们,我的意思是,他们那一种人,都视我们这一种人为敌人。”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达宝刚才那句话之中,第一个“你们”,是指我和白素两人而言,第二个“你们”,则指所有的人而言。

  白素顿了一顿:“或许也可以说,我们和他们如果对敌的话,他们一定不是对手。”

  我皱起了眉,望着白素。白素忽然叹气,而几乎是同时,走在我们前面的达宝,他显然听到了白素的话,也叹了一口气。

  这表示他们两人,几乎在同时,想到了同一件、值得令他们发出叹息声的事,但是我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叹息。

  我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色,白素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在这时,一幢建筑物之中,走出了几个人来。我看全是熟人。走在最前的是奥昆,跟着的是白辽士、文斯、连能,最后的一个人,一出建筑物,就张开嘴,哈哈大笑着,向我走过来,他虽然出得最后,可是却走得最快。这个人,我虽然知道他在这里,可是一到就能见到他,也很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他不是别人,正是马基机长。

  马基的神情,看来极其愉快,满面红光,和我第一次遇见他,在街头醉得面青唇白时,和我再次见到他,在拘留所中那种呆若木鸡的情形,简直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一面笑着,一面向我奔过来,到了我的面前,就用力握住我的手,摇着:“想不到吧?”他说着,向白素望去:“我也有想不到的事,想不到你这小子的妻子,那么美丽!”

  我被他那种快乐的情绪所感染,在他肩头上打了一拳:“你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我压低了声音:“马基,你的处境怎样?”

  不论他看来是如何快乐,马基来到这里,总是被“他们”强掳来的,为了关心他,我不能不有此一问。

  马基听了,仍是呵呵笑着:“在这里讲话,不必压低声音。我很好,很好。一生之中,从来没有那么好过,这是以前想也想不到的好。”

  他一再强调他如今很好,而且看来,他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也绝不像假装出来,我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他又转向白素,握着白素的手,去吻白素的手背。奥昆等几个人,都微笑地望着他。

  奥昆这个人,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有着敌意,在机场的那幕,更是不愉快之至,但这时,他的微笑也绝不是假装出来,他首先向我走来,伸出了手。我和他握着手:“真对不起,我令你放弃了副总裁的职位。”

  奥昆笑道:“那算什么,再也别提,来,请进来,请进来。”

  我和白素,在他们的带领之下,进了那建筑物,里面十分素雅舒适,穿过了一个厅堂,进入了一个像是会议室那样的大房间。

  建筑物之中,到处都种着植物。我说那间大房间“像是会议室”

  ,是因为通常来说,会议室的气氛,多少带一种严肃、争论的味道,但是进入了这间大房间,却绝没有这样的感觉,反倒令人觉得极其核协,像是在这里,根本不会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房间中已经有七八个人在,一看到我们进来,都站了起来,奥昆提高了声音:“各位,卫斯理先生、夫人!”他说着,率先鼓掌,房间里的各人也鼓掌。奥昆接着,一个个介绍他们的名字。

  我不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述出来,那没有意义。而我这时,也知道了这房间中的人,看起来虽然和我们一模一样,然而他们是另一种人,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在这样的情形下,照常理来说,我应该有极度的戒备心,但是当时,我全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置身于一群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之间。我起初还在想,或许是由于这些人的神情,都十分诚恳、和善。但是我立即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任何人的一生中,都可以遇到面上神情和善、诚恳的人,也几乎是任何人,都会有会被这种神情的人在背后刺上一刀的经验。我所以全然毫不戒备,完全是另一种原因。在当时,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心情上既然如此轻松,何必戒备?

  各人寒暄一番,坐了下来,有人送来了一种极其清甜可口的饮料,和一盆一盆香甜的点心,奥昆首先道:“卫先生和卫夫人,对于我们是什么人,已经了解得相当清楚。”

  白素道:“不,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测,达宝先生和我们说了一些,但还不能说了解得很透彻。”

  奥昆略静了一会:“决定了请你们来,我们同时也决定了对你们两位,不再对我们的秘密作任何保留。”

  我道:“谢谢你们对我们夫妇的信任。”

  奥昆挥了挥手:“我们十分愿意信任任何人,虽然我们因之而吃了不知多少亏,甚至于濒临全体覆灭,但是对于两位,我们还是愿意信任,绝对愿意。”

  我本来还想说一两句客套话,可是又怕再说错,心想不如让白素说的好,谁知白素什么也不说,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奥昆喝了一口那种饮料:“我们是另一种人,是地球上出现得最早的高级生物,在我们进化到差不多和现在一样的时候,地球上有各种动物、植物,但是,人远远未曾出现,只有一些哺乳类动物,才堪称是高级生物……”

  我听到这里,不禁立时站了起来,挥舞着手,想说什么,但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白素在我身边,轻轻拉了我一下,我只好又坐了下来:“对不起,我无意打断你的话,但又在太惊讶了。”

  奥昆道:“这不能怪你,因为地球上的人,一直以为只有一种,不知道早在他们进化成人之前,已经早有了另一种人。”

  我喃喃地,像是在梦呓一样道:“你们……是怎样进化来的?”

  奥昆苦笑了一下:“进化的程序如何,已经无法知道,就像你们纯动物人,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进化成人。何况,我们的文化,发展到最灿烂的时期,就因为纯动物人的出现,而不断遭到了浩劫,以致许多文化上的成就,早已散佚,无法追寻。”

  我用力在头上拍着,又大口喝着那种在感觉上可以令人头脑清醒的饮料:“这样说来,你们是由于不能适应环境……”

  奥昆摇头道:“不。”

  他否认了之后,停了片刻,才又道:“请听我作最简单的循序叙述,好不好?”

  我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奥昆用手指轻敌着桌子:“事实上,我们极能适应地球的自然环境,地球的气候,对我们来说,十分适合,我们不怕冷我们的外形,和你们完全一样,即使作解剖,也分不出什么不同,所不同的,是细胞结构,那要在显微镜下才看得出。当然,我们的细胞结构,保存了某些植物的特性,有叶绿素,能自己制造维生素丙,呼吸的反循环,氧和二氧化碳交替,等等,但这些都在外形上不能分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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