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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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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0楼 发表于: 2008-03-17 18:21:39
  第七部:嵌在岩石中的金属球

  只不过杰克上校却不理会这些,他已然走了过去,替柯克船长加上了手铐。柯克船长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道:“上校,是用那么大的阵仗,来对付一个只犯了非法入境轻微罪行的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杰克上校陡地一呆,立时向我望了一眼。

  的确,柯克船长并没有在本埠犯甚么案,将他解上法庭,大不了是非法入境而已。

  但是,事实上,柯克船长当然不会那么轻松,在他非法入境的罪名成立之后,他立即会被引渡到其他的地方去受审。

  我立时道:“对于方廷宝的死,你有甚么意见?”

  柯克船长道:“一点意见也没有,我一直在这里等着,还记得我和你约定过,我等你来邀请我一起参加打捞工作?”

  我立时向陈子驹望去,陈子驹愤然地道:“船长一直在我这里,我也早劝过他,别相信你,他却以为你不会做老鼠一样的事。”

  我双手紧紧握着拳,方廷宝不是柯克船长杀的,而我却带着杰克上校来到了这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杰克上校:“上校,没有我的事了?”

  杰克紧皱着眉:“不行,你仍然是杀害方廷宝的嫌疑人!”

  我一肚子闷气,本就无处发泄,听得杰克那样讲法,我立时大声吼叫了起来:“如果你要寻找真正的凶手,你就得放我走。”

  杰克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你得每天向警方报到。”

  我没有再理睬他,自顾自大踏步走了出去,我的心中,烦乱到了极点,以致我几乎不知道如何出了那幢大厦的,而等我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站在一家珠宝公司的橱窗之前。

  我可能已在那珠宝公司的橱窗之前,呆呆地站了好久了,是以珠宝公司门口的守卫,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

  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我要去找杀方廷宝的凶手,可是我该从何处着手?

  我走过了几条马路,又在一个橱窗前,停了下来,我的心中仍然十分乱。

  这一次,当我停下之后,自橱窗玻璃的反光中,我看到有三个人,站定了脚步,望着我,而他们在经过了一番交谈之后,其中一个人,向我走来。

  当那人渐渐走近我之时,藉着玻璃的反光,我已可以将他看得十分清楚,他是一个面目极其普通的普通人,像他那样的人,你每天可以在路上碰见一千个一万个,而绝不会留下甚么印象。

  那人来到了我的身边,停下,也作看橱窗模样,我已可以肯定他一直在跟踪着我,而这时他还在装模作样不开口,我冷笑一声:“朋友,有甚么事,说!”

  那人显然料不到我会突然开口的,而我也预料着他会大吃一惊。

  可是,他却仍然是那么镇定,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只不过略扬了扬眉,来表示他的惊讶。

  从他的这种反应看来,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受过极其严格的特种训练的人物!

  他立时沉声道:“卫斯理先生?”

  我道:“我可以拿出身份证明来,供你检阅。”

  那人一点也没有发笑的意思,他只是道:“请问,你是不是愿意和一个人见见面。”

  我略呆了一呆,这时,我已约略有点料到这个人,和另外两个,站在离我不远处的是甚么人了,他们一定是柯克船长说及的某国特务口而这个特务如此说,显然是他们的头子,要和我见面,我缓缓地道:“除了特务头子之外,甚么人我都愿意见,这样的答覆,满意么?”

  这一次,那人不能再维持镇定了,他的神色略变了一变,那自然是因为我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

  他后退了一步,另外两人,立时向前走来,我立即又道:“如果用强迫的手段,我更不去!”

  那人忙道:“绝不是强迫,只是请你去!”

  我冷笑着,这时,一股极度的厌恶之感,自我的心底升起:“你们何必对我那么客气,你们已杀死了三位世界知名的科学家,又杀死了方廷宝,为甚么要对我那么客气?”

  那人像是全然无动于衷地道:“卫先生,请原谅,我们只知道奉命行事。”

  我狠狠地瞪着他们:“那么你们是三条狗,好,狗主人在哪里!”

  那三个人仍然一点也不恼怒,那人道:“请跟我们来,就在不远处。”

  这里是闹市,我很难设想某国特务的高级人员,会在闹市之中有据点。但是,当我看到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伸手不断在腰际的皮带扣上按着的时候,我也明白了,他是在通知也们的上司,到这里来。

  我们沿着马路,走出了不到五十码,一辆房车在我们身边停下,车门自动打开,车中有人道:“卫先生,请上来,我们只不过谈谈。”

  我毫不考虑就登上了车,车子由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司机驾驶,车后,坐着一个矮个子,面目也很平常,笑容可掬,看来十足像是一个小商人。

  我一上了车,车就向前驶去,那小商人模样的人道:“请放心,车子只在闹市之中兜圈子。”

  我道:“我们说话,大可不必兜圈子,是你们杀死了方廷宝?”

  那人道:“这话得从头说起,我们委托柯克船长做一件事,但是柯克船长却出卖了我们!”

  我并没有出声,那人又道:“柯克船长出卖我们,和你接头的详细经过,方廷宝都对我们作了报告!”

  我的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人实在太下流了,方廷宝一方面是柯克船长的人,然而,他同时却又受了某国特务的收买!

  我仍然不出声,那人又道:“方廷宝潜水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又想出卖我们,卫先生,我们只不过处置了一个叛徒,你不必紧张!”

  我道:“方廷宝不会叛变你们!”

  那人道:“他竟编造了一个荒唐透顶的故事,说甚么有一只大乌贼伏在飞机上,而当深水炸弹,炸死了那只大乌贼之后,海底除了零星碎片之外,就甚么也没有剩下了,这样的故事,骗得了谁?”

  我呆了片刻,不禁叹了一口气。方廷宝没说出我和他同时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是为了遵守诺言,还是为了别的原因。这一点,方廷宝已经死了,自然也无法求证了。

  但是,那人所说的“荒唐的故事”,却千真万确。我在叹了一声之后:“你错了,方廷宝所说的一切,是真的!”

  那人瞪大了眼睛:“真的?你要叫我相信,真有一只那样大的乌贼?”

  我道:“是的,这一点,我相信报上立刻就可以有消息,你的手下,也应该查得出,的确出动过飞机,投掷过深水炸弹。”

  那人呆了一呆:“那么,在海中,我们要找的东西,真的已不存在了?”

  那人终于问到正题上来了,他这个问题,我实在十分难以回答,因为我已经知道,方廷宝死在他们的手上,而且,他们为了要得到那东西,曾经做了不少工作,谋杀了三个着名的科学家,还和臭名昭彰的海盗,柯克船长合作,如果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声“

  没有“,他们一定不肯就此干休,那么,我就有可能死在他们的手中,步方廷宝的后尘!

  我迅速地转着念,而且也立即决定,装着甚么也不知道,是以我只是呆望着那人:“你们要找的?你们要找的东西是甚么?”

  那人立时现出十分不耐烦的神色来:“卫先生,你是知道的,全知道的!”

  我仍然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而当我在继续装成甚么也不知道之际,我知道,我可能已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如果对方得到我简单的回答,说是根本未曾看过那东西,那么,他可能不相信,但却也只能心中疑惑。但现在我那样抵赖,如果对方确知我知道内情,那么,这就糟得很了。

  果然,当我表示我不知情之后,那家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拉长了脸:“我们以为你是痛快的人,怎知道你比方廷宝还要讨厌!”

  我心中很恼怒,但是我却也无法发作,因为这时,我正在他们的手中。

  我只是闷哼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我既然一开始便已决定否认一切,自然不能再在半途更改,只好一直否认下去,这时,连我自己也听得出,我的声音,显得十分尴尬。

  那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为甚么人工作?”

  我立时道:“我不为任何人工作。”

  这句话,由于是实情,是以说来,倒也理直气壮。

  那人又道:“你如果不为任何方面工作的话,那么,我劝你别和我们作对了……”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你敌不过我们的,而且,那东西到了你的手中,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呆了半晌,那家伙的态度虽然嚣张,样子虽然可恶,讲的话也极其不中听,但是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讲的,乃是事实。我无法和他们作对,他们是遍布全世界的特务组织,我怎能和他们作对呢?

  但是,那人也犯了一个错误,他如果以为我就此便会向他们屈服,那也大错特错了。

  我考虑了一会:“我无心与你们作对,但是你们和柯克船长一样,都想要我的帮助,而找到一样东西,可是却又不肯说出那是甚么东西来。”

  那人望着我,他想在我神情上看出我的感觉来,那是一件枉然的事,我就算心中慌张,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的。他道:“那是一件很奇特的东西,为了要得到它,我们已做了不少工作,但是到手之后,究竟有甚么用处,却也难以肯定!”

  我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一件有用的东西,你们肯花那么大的功夫么?”我故意压低了声音:“那是甚么?是不是能够刹那间毁灭全世界的武器?”

  那人给我弄得有点啼笑皆非,但是这个特务头于,究竟不愧是有办法的人,他笑了笑:“卫先生,我们既然见了面,而你又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尽管你不肯说实话,但是我却不能不坦白,我告诉你,对于那东西,我们也只知道一点点。”

  我不置可否,也不表示我很想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虽然我心中极想知道。

  我记得柯克船长说过,他说,他对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还不甚了解,但是他相信某国特务,一定知道了不少,现在那人这样说,和柯克船长的说法,恰好吻合。

  那么,他是不是会讲给我听,有关他们已知那东西的资料呢?

  我不出声,那人继续讲下去:“那是一件十分奇异的东西,我想先让你看看它的外形!”

  他伸手,按下了椅背上的一个钮,弹开了一扇门来,那地方,本是豪华房车的一个酒格,但在那人的车子上,里面却是一个小小的文件柜,他在柜中抽出了几张放得相当大的照片来,交在我的手中。我在接过照片之前,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

  至少那人直到如今为止,还是在遵守着诺言的,因为车子只是在闹市中打着转。

  路上的人、车都很拥挤,但是我在这辆车中,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一样!

  我接过了照片,那人道:“这几张照片,还是那东西在一个富翁家中陈列时,我们的人拍下来的,请你注意那只露在石外的圆球面。”

  我仔细地看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东西的照片,然而我对这东西,却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柯克船长曾向我详细地描述过它的外状。

  那东西真和柯克船长描述的一样,一条长条形的石笋,有大约六分之一的球体,露在外面,即使是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到,那球面是光滑细致的金属,那绝不会是天然的东西。

  那人的手指,指着那个球面:“我们对石头没有兴趣,重要的是那个圆球。”

  我仍然不出声,那人又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对于这个圆球,我们所知不多,但是已知道它有极强烈的磁性反应,强烈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一样不出声,心中却在想,关于这一点,柯克船长也已经向我说过了。

  那人又道:“关于那个圆球,我们的人,费了很大的心机,才刮下了一点屑未来,经过化验──”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我登时紧张了起来,但是我仍然未曾出声,因为我知道那人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果然,他在略停了一停之后,叹了一口气:“我们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我实在忍不住不发问了:“你是说,那是一种地球上所没有的金属?”

  那人望了我一眼:“我要修正你的话,那是地球上没有的东西,因为我们甚至不能肯定它是不是金属。”

  我皱起了眉,自照片上看来,露在石外的那球体,有着金属的光辉,它毫无疑问,应该是金属。然而这时,我却也没有理由不相信那人的话。

  那人续道:“我们的科学家费了很多功夫,只能假定这些粉末的性质,和石墨有一点类似,但是它的性质却十分稳定,地球上似乎还没有性质如此稳定的物质,或者说,还未曾发现。”

  那人微微叹了一声,才又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们为甚么亟想得到那东西了?”

  我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有点不明白,为甚么当那东西在那富翁家的大厅,作为摆设的时候,你们不下手?”

  那人摊了摊手:“那时,我们还不能肯定这东西是不是有研究价值,而当我们肯定了这一点的时候,它已经决定交给齐博士了。”

  我冷笑道:“据柯克船长说,你们曾企图出高价购买,但遭到了拒绝。”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的确是,卫先生,现在你已不能不承认,你对那东西是早已知情的了吧?”

  我呆了一呆,我在无意中,已经推翻了我以前的一切否定,那使我感到相当尴尬,但是我却仍然绷住了脸,一声不出。

  那人又吸了一口气:“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和方廷宝一起潜入海底,是不是见到了那东西。”

  那人的这一个问题,以十分严重的语气,提了出来,我知道,如果不小心回答的话,那人一定不会再对我如此之客气的了。

  我略想了一想,才道:“我想我不必瞒你,当深水炸弹赶走了那只大乌贼之后,我和方廷宝,再度下水,的确是为了想发现那东西。”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那人欠了欠身子,现出十分关注的神情来。

  我立即又道:“但是我们失望了,连续爆炸的深水炸弹,威力太大,飞机也被炸成了碎片,三位科学家的尸体,不知所终,我们甚么也没有发现。”

  那人的面色很阴沉,一声不出。

  我又道:“所以,你们以为方廷宝叛变了你们,而将他杀死,是十分不智的错误行为。”

  那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车子仍在市区之中,兜着圈子,我略挺了挺身:“我想,我应该下车了!”

  那人却并不示意司机停车,只是缓缓地道:“我还会来找你,希望你考虑一下。”

  我已经决定不将在海底看到过放到木箱中的石头一事对任何人说。在海底看到过那东西的,只有我和方廷宝两人,现在方廷宝已死了,只要我不说,就决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我道:“我没有甚么可以考虑的,事实上,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如果我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一定早已将它弄上海面来,不会仍让它留在海底。”

  我讲的话,在情理上,十分可信。

  不过那人仍然抱着疑惑的态度:“或许,你准备留着,自己来研究。”

  我不得不佩服那特务头子的推测力,因为我的确是想那样做的。但是我却立即道:“你想想,以你们国家的科学水准,尚且不能弄明白那是甚么,我个人有甚么力量,可以独立来研究这东西?”

  那人点了点头,看来,他对我是信任得多了,他用手指,在和司机隔开的玻璃之上弹了一弹,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

  车子一停,那人便道:“再见,卫先生。”

  我开车门,跨下车的时候道:“先生,我倒不想和你再见了。”

  那人笑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再见面,那得看你今天和我讲的,是不是全是实话。”

  我没有再说甚么,下了车,走上了行人道,当我再转过身来时,那辆车子已经驶走了。

  那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我对那东西,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其一,那东西百强烈磁性反应,其二,是那圆球的构成物质,因某国科学之进步,尚且研究不出那是甚么物质。

  我呆立了一会,才慢慢向前踱去,由于我心中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着事,是以在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离我住所不远之处,我又停了停,停在街角,当我继续向前走去的时候,一个高级警官,自车上跳下,向我疾奔了过来。

  我站定了脚步,那高级警官直来到了我的身前:“卫先生,上校请你去。”

  我皱了皱眉:“我才和他分手不久。”

  那警官道:“是,但是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卫先生,请你立即登车。”

  我跟着那警官,上了那辆警车,警车上有七八名警员在,我才一上车厢,那警官便关上了车门,那使我呆了一呆,然而更使我发呆的事,还在以后!

  我那时还弯着身,未曾坐下来,就看到三五个警员,一起用手枪对准了我!

  就算是一个白痴,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也可以知道事情是大大不对头了!

  但是,在那一刹间,我还只当事情有了甚么突变,易于冲动的杰克上校,又将我当作敌人了。

  然而,我却料错了,就在那一刹间,一个一直背对我的警员,转过头来,向我微笑着,当我看到了那警员的面孔时,我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警员”竟是柯克船长!

  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柯克船长被杰克上校带走了,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就算柯克神通广大,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一时之间,我实在是呆住了,我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多少稀奇的事,但是却以现在这一件最为不可能了!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柯克船长望着我,笑着,已开了口:“感到意外,是不是?”

  他已开了口,他是柯克船长,那已是没有疑问的事情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我一坐下,立时有两柄手枪,抵住了我的腰际,而警车已然向前疾驶而出。

  我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真不明白。”

  柯克船长“哈哈”笑了起来:“你们太低估我的力量了,我的力量,无远弗届,这里警方,也有我的人,当杰克想解我回去的时候,我就命令我的人发难,现在,上校还在那家潜水打捞公司的秘室之中,大发雷霆,只怕他要很久才能出来!”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柯克实在是一个难以用一般形容词去形容他的犯罪分子,他竟做了一件那样惊人的事,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柯克船长又道:“自然,杰克上校有人作伴,大约有七个警员陪着他,而现在在这里的,全是我的人,你不必想反抗!”

  我略略看了一下车厢中的情形,我实在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只好问道:“你准备带我到哪里去?”

  柯克搓着手,他现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是以他的神情,也非常得意,他道:“我是从海上来的,当然回海上去。”

  我吃了一惊,忙道:“我可不是从海上来的。”

  柯克船长大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逼你做海盗,但是你一定要带我到那东西所在的地点,只要我能找到那东西──”

  一等他讲到这里,我便大声道:“我根本没有发现那东西!”

  柯克船长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他只是冷冷地道:“那么,你将要沉在海底了,真可惜,你美丽的妻子,等不到你回来了!”

  我又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万恶不赦的海盗,他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是在以杀我作为威胁,要我带他去找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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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1楼 发表于: 2008-03-17 18:23:26
  第八部:剖开圆球的意外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再否认我未曾在海底见过那东西,也是枉然,我只好问他:“

  你如何这样肯定我一定在海底见到了那东西?“

  柯克笑了一下:“我早知道方廷宝出卖了我,你和方廷宝一起下水,如果你们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方廷宝一定会在海底害你,而你们两人,在极狼狈的情形之下,浮出海面,杰克这傻瓜,可以相信你们只在海中发生一点小意外,我不同,我知道在海底曾发生了甚么!”

  柯克在讲着,我一声不出。

  等到他讲完了,我叹了一口气:“船长,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推理本领,好了,我带你去!”

  从警车的车窗外望去,车子已经驶上了往海滩的公路了,接着,警车驶出了公路,在一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驶着,直达海边。

  陈子驹也走出来,他站在海边,有一艘船停在海边,我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那艘船,我第一次和柯克船长会晤,就是在那艘船上。

  我是被几个警员押着下来的,直趋海边,登上了那艘船,当我站在甲板上的时候,看到那辆警车,在那警官的驾驶下,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海中,在快到海边时,那警官纵身自车中跳了出来,而车子继续向前冲去,直冲到海水之中,转眼之间就沉没。

  所有的人全上了船,船立时向前驶去,我被押进了驾驶舱,停在一张桌前,桌上铺着海图,柯克道:“请你指出地点!”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我几乎无法应变。

  我本来的计划是,在回到家中之后,至少在三个月之中,当作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然后,等事情冷下去之后,再到海中去找那东西。

  在我的计划中,柯克船长至少会在监狱渡过三年五载。

  可是柯克船长却像是变魔术一样,突然冒了出来,我的计划自然也完全无法实行了!

  我望着海面:“船长,我声明在先,我对于这件事已完全不感兴趣,当你找到那东西之后,我一定要回去,你得先答应我。”

  柯克船长道:“你不和我一起研究?”

  我大声道:“我决不和你这种人一起,做任何事,那怕这只圆球之中,会有仙女跳出来,我也不感兴趣!”

  听我说得那么坚决,柯克船长也不禁呆了半晌,他才冷笑着:“我倒认为,从我们见面起,直到现在,我的行为,并没有甚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的手指在海图上移动着,然后,指出了我记得的地方,驾驶的船员,立时照我所指的方向,向前驶去,在那时候,我只感到十分疲倦,而且,还感到有一点昏眩,我实在想休息一下。

  我后退了几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我之所以感到疲倦,当然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上的疲倦。因为我在和柯克船长的交手过程之中,几乎是没有一次占上风的。

  最后,我带人去找柯克,是以为柯克杀了方廷宝,当我知道自己料错的时候,心中已有着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何况忽然之间,又有了那样的变化!

  我坐着,以手撑着头,闭上了眼睛,对于四周围发生了甚么事,根本不加理会。我只听得柯克船长问了我两次,问我到时是不是想下水,但我却没有睬他。

  我至少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变,足有一小时之久,才觉出船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当我抬起头,睁开眼来时,只见已有四个人,换上了全套的潜水装备,站在船舷。

  船终于完全停下了,那四个人相继跳进了海中,柯克船长以一种十分异样的神情望着我,我给他望得更不舒服,忍不住道:“你放心,我绝不是一个不肯承认失败的无赖,我所指的地点是正确的!”

  柯克船长用很低的声音道:“希望那样。”

  正在这时,无线电通讯仪中,有了讯号声,柯克忙转过身去,按下了一个掣,有声音传了出来,道:“地点正确,我们看到了一些飞机的碎片。”

  柯克回过头来,向我笑了一下。

  接着,又有另一个人的声音道:“我看到了一条大到不可思议的乌贼触须。”

  我道:“告诉他们,那东西是在一块岩石的旁边。”

  柯克船长照我的话说了,过了不到五分钟,便听到有人道:“船长,找到了,在一个木箱中。”

  柯克船长的神情兴奋之极,他不由自主地挥着手:“快将它带上来,快!”

  我站了起来:“船长,是实现你诺言的时候了,请下令给我一艘快艇,我自己会回去。”

  柯克望着我:“我已经找到那东西了,你难道连看都不想看一看?别忘记,那东西可能是你一生之中所见过的最奇特的东西!”

  柯克船长的话,自然有着极强的诱惑力,但是我在心灰意冷之余,这样的诱惑,对我也不起作用了,连我自己也有点奇怪,我竟能立时拒绝,毫不考虑,或许,那是因为我很少遭到那样的失败,而这样的失败,使我心理遭到了莫大打击的缘故。

  我立时道:“不,我不感兴趣!”

  柯克船长又望了我片刻,才向一个船员道:“好,给他一艘燃料充足的快艇!”

  那船员答应了一声,立时走了出去,我也跟着来到了甲板上。

  当我来到了甲板上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潜水人,托着那木箱,浮上水面来了。当我看到了这样情形之后,我不由自主,停了一停。

  这时候,柯克船长也来到了甲板上,他以极其兴奋的语气叫着:“快,快一点!”

  在经过了如此的曲折之后,那东西终于被他获得,他的兴奋,自然大有理由。而我心中的沮丧,也正好和他的兴奋成正比例。

  我站了一分钟左右,两个潜水人已到了船边,那只木箱也已由船上的船员,扯了上来,我已准备跨下快艇去了,柯克船长突然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你不要看一看那神秘的东西?”

  我跨下去的一只脚,僵在半空之中。

  在刹那间,我的心中,着实矛盾得可以。我的的确确,不愿意再和柯克船长在一起,但是,看一看那东西,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又有甚么关系呢?

  柯克船长又道:“我已经答应让你离去,你不在乎多逗留几分钟吧?”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无法不承认,好奇心太强,是我的最大弱点。虽然,无数有趣的事,也是因此而来,但是无数的麻烦,又何尝不是由此而来?

  我缩回了脚,转过身来。柯克船长已经推开了两个船员,来到了那木箱之前,俯身用手,用力扳开了木箱,那根石笋,已呈露在我们的眼明。

  但是要等到柯克船长,将石笋翻了过来。我们才看到那露在外面的球面。

  那是一种暗哑的银白色,任何人一看到这种色泽,必然联想到金属。可是,据那特务头子说,那并不是金属,我本来是决定站立着不动的,但这时,在看到了那个球面之后,我就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柯克船长的神色更兴奋了,他俯身用手抚摸着那灰白色的球面,涨红了脸,叫道:“拿锤子来!”

  我忙道:“你要干甚么?”

  柯克船长抬头望了我一眼:“自然是砸碎石头,将这球取出来!”

  我还来不及表示我的意见,一个船员,已将一柄沉重的铁链,交到了柯克船长的手中。

  那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我的意见才好。

  我现在就站在这根来自路南石林的石笋之前,而且,事实看来,再明白不过,这只圆球,绝不是用手工镶嵌进去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圆球本来一定是深藏在石头的内部,由于石头的风化,那个圆球才现出了球面来。

  要明白那个圆球中有着甚么秘密,自然得将石头打碎,将它完全取出来。

  可是,当柯克举起巨锤,向下击去的时候,我心中总有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我感到柯克船长的行动是在破坏,而不是在建设。

  可是,那种感觉,存在于我的心中,却又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我无法具体地说出我的感觉来,是以在刹那间,我只是叫道:“小心些!”

  “砰”地一声响,柯克船长的第一锤,已然击下去。

  他的臂力相当强,而石笋的质地,本来就不是十分坚硬,是以一锤击了下去,石屑四飞,可以看到的球面已经更多了!

  柯克船长伸手去抹石屑,他显得更兴奋了,第二锤又重重击了下去。

  那一锤奏效更甚,将那根石笋,击得断成了两截,那圆球已有大半露在外面了。

  柯克船长敲下了第三锤,锤和石头才一接触,那只金属圆球,便自石中,滚了出来,柯克船长几乎是向着那只圆球,直扑过去的,他抱住了那只球,捧了起来,看他的神情,像是饿极了的人,捧住了一个大面包。

  他的双眼紧盯在那只圆球,突然之间,他叫了起来:“天,这上面有文字!”

  看到那只圆球离开了石头,本来我的心中,又已经决定,我离开的时候,应该到了。

  然而,柯克船长那一下惊喜交集的呼叫声,却又将我留了下来。

  我看到柯克船长抬起头来,向着我叫道:“你快过来看,这上面有着文字,那好像是中国字,你快过来看看!那是甚么!”

  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我甚至未曾考虑过,就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柯克船长仍然双手捧着那圆球,只不过略向我伸了伸。

  我也看到了,柯克船长并不是大惊小怪,那圆球上的确刻有文字,而且,看来也像是中国字,但我却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中国字──不是任何时代的中国字。

  字一共有两行,很小,很精致,镌刻得很深,一个一个,数了一数,一共是二十二个字。

  当我仔细地看着那些文字之际,柯克船长的确是显得很焦急,他不住问道:“甚么字,说些甚么?这圆球是甚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道:“你问我也没有用,我不认识这些字,它们不是中国字。”

  柯克船长的知识的确不凡,他道:“或许那是中国古代的甲骨文?”

  我仍然摇着头,道:“不可能,我是中国人,对中国文字的沿革,也有过一定的研究。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中国任何时候的文字。”

  阿克船长又道:“或许,那是印度的梵文?”

  我皱着眉头,这二十二个独立的文字,自然也不是印度的梵文,它每一个字,看来就像是一幅精细的图画,笔划有粗有细,但是却安排得极其均匀有数。

  中国的文字组织上已经可说是无懈可击的了,但是比起这金球上的二十二个字来,却还是瞠乎其后。

  阿克船长得不到我肯定的回答,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显出失望的神色来,他大声道:“你看,我没有料错吧,现在便可以肯定,地球上早在几亿年之前,就有过高度的文明,当时的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圆球来,就像是……就像是……”

  柯克船长挥舞着那圆球,我问道:“就像是甚么?”

  柯克船长高兴地笑了起来:“就像是我们现代人,在每一次世界博览会的时候,将现代文明的一切资料,放在一只不锈钢的球中,埋到极深的地下去一样。我认为,在这只球的内部,也有着同样的,三亿年之前,地球人的文明的一切纪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柯克船长的譬喻,十分恰当。他捧着那金属球,向船舱中走了进去:“来,让我们把它剖开来,我不相信你不想知道,我们上一代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我不等他的话讲完,便已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走进了船舱之中。

  因为那发现实在是太诱人了。柯克船长口中的“上一代人”,并不是我们一般所说,和我们这一代,相隔只有三二十年的上一代。

  这“上一代”,和我们相隔,有几亿年。

  地球的寿命,已经假定为四十五亿到六十亿年之间,而人的出现,或者说生物的出现,却只不过几十万年的历史,和地球的寿命相比较,实在微不足道。

  那么,是不是我们所知的生物出现之前,地球上的确已曾经出现过人?这些人,如果曾在地球中生活过,那么,他们是如何灭绝的?

  我在跟着柯克船长走进船舱中的时候,心中的疑问,此起彼伏,脑中只是“轰轰”

  的一阵乱响。

  柯克船长将那圆球,放在桌子上,他的手下,已经推来了一座精巧的金属刨床。

  我直到这时侯,才定了定神:“船长,你就在这里,便准备将它剖开来?”

  柯克道:“自然,你看,我甚么都准备好了,我知道,我要得到这只金属球,就没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我,我一定会得到的!”

  我并没有再说甚么,因为柯克船长已经将那圆球,牢牢地夹在那刨床上,接上了电流,拉下装有锋利刨刀的──,将刨刀接近那圆球。

  当锋利的刨刀,和那圆球接触之际,刀锋毫无困难地,就陷进那圆球之中。

  我怪叫道:“小心些,如果你肯定球中藏有值得我们研究的东西!”

  柯克船长:“我会小心的!”

  他果然小心地操作,他转动着那只圆球,让刨刀陷进去大约半寸左右,团团切了一周,才抬起头来。

  他道:“我假定这个圆球的球壁是半寸厚,那么现在松开夹子,就可以分成两半了,如果还分不开,那么我就再切进半寸。”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做法,柯克船长开始扭松夹子的螺旋。

  那时候,我和他两人的心情,真是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那圆球之中,究竟有甚么,立时可以揭晓!

  我看到夹子松开,柯克船长捧起了那圆球,在刨床上顿了顿,虽然那一道痕已相当深,可是那圆球却并没有齐中裂开来。

  柯克船长抬起头来:“还不够深!”

  我走近去,又看那圆球上的切痕,半寸深的切痕之内,仍然是那种灰白色的物质,我点了点头,道:“再切深半寸试试。”

  柯克船长又将那圆球夹牢,沿着旧切痕,再度用削刀,切深了半寸,切痕已经深达一寸了!

  但是,当圆球取出来之后,仍然没有裂开来。

  我和柯克船长两人,都齐齐吸了一口气,已经有了一寸深的切割,圆球还未曾齐中裂开,那就是说,球壁比我们想像中更厚。

  而球壁既然比我们想像中来得厚,那么,除了将切割加深之外,也就不会有第二个办法。

  柯克船长又将圆球夹了起来,又切深了半寸之后,情形和上两次一样。

  我和他两人,手心都有点冒汗,当他进行第四次切割的时候,情形更紧张了,但是在割痕深达两寸之后,取了圆球出来,仍然未曾分为两半。

  柯克船长将圆球放在刨床上,走过去,喝了一口水,才对我道:“卫斯理,你去试试,球壁竟厚得超过两寸,这实在难以想像!”

  的确,球壁那么厚,这是有点难以想像的事,因为那圆球并不大,球壁厚达两寸,它的中心部分,已没有甚么空间了。

  我吸了一口气,正待向前走去,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到在刨床上的那圆球,发出了一下如同甚么东西撕裂的声音。

  我和柯克船长立时向刨床上看去,由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是我们万万意料不到的,是以我的叙述,可能有些颠倒,也可能有点混乱,但无论如何,对于以下当时所发生的事,我已是尽力而为的了!

  当我和柯克船长两人转头,向刨床上望去之际,我们看到,那圆球已然裂了开来,圆球好像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撕裂的,我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圆球在裂开之际,那种灰白色的物质,被拉成很多细丝,我和柯克船长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我们之所以发出兴奋的呼叫声来,自然是因为那圆球终于裂了开来,我们可以知道在那圆球之中,究竟是甚么了,但是,我们的叫声才一出口,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们看到有一样东西,自那圆球之中弹了出来!

  那东西射出的速度极高,以致我们根本无法看到那是甚么东西。

  自圆球射出的东西,“拍”地一声响,射在刨床上的钢支杆上。

  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看清,那是一只如同高尔夫球大小的小铁球,那小铁球附在金属杆上。

  我们可以看清那小铁球的时候,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一秒,紧接着,整座金属制成的刨床,就像是纸扎的一样,又像是一股极大的力量在挤榨它一样,迅速地扭曲,挤成一团。

  而在这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内,船舱内所有的金属物品,一起飞舞起来,以极高的速度,飞向扭曲的刨床,附着在刨床之上。

  同时,只听得在船舱之外的人,一起惊呼了起来,在我们根本来不及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之际,一下隆然巨响,一只锚,破壁而入,飞了进来,撞向那只扭曲了的刨床。

  柯克船长大声叫了起来,他全然是为了惊恐,是以才大叫起来的,我在那一刹间,直觉地感到,这艘船靠不住了,我一拉他的手臂:“快走!”

  我们两人一起向船舱外冲去,一出船舱,只见船舷上的不锈钢栏杆,已在迅速地扭曲着,船上的人,乱成了一团。

  我大声叫道:“快跳下水去!”

  我和柯克船长,是同时跳进水中的,在我们跳进水中去的时候,听到了几下惨叫声,那是有几个人被飞舞着、投向船舱中的铁器击中时发出的声响。

  我一进入水中,便拚命向前游,当我游出了三四十码之后,才转过身来。

  那时,发生在海面上的事情,真令我看得目瞪口呆。

  那只游艇,像是被一种极其巨大的力量在挤榨着,木片在那种挤榨之中,纷纷飞向半空,发出劈劈拍拍的声音,而船身在渐渐缩小,终于,缩成了一团,水面上浮满了木片和油,那艘游艇,已经变成了一团,沉进了水中,泛起了一阵泡沫。

  前后还不到三分钟!

  海面上浮着不少人,柯克船长正在向我游来。

  当柯克船长游到我身边的时候,他急速地喘着气:“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

  我苦笑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如果你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我也不知道。”

  柯克船长一面划着水,一面仍然喘着气,事实上,每一个浮在海面上的人,都现出极其惊骇的神情来。

  我一定也是一样,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总可以感到我脸上的肌肉,在不断地跳动。

  人渐渐向柯克船长游了过来,其中有两人,居然将一只翻转在海面的救生艇,翻了过来,我们都向那艘救生艇游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上了救生艇,柯克船长点了点人数:“不见了十一个人。”

  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出声,这时,大海的海面上,平静得像是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只不过是那艘设备精良的游艇已经不见了,而海面上有许多木片和油花,正在飘开去。

  柯克船长转过头来,望定了我:“甚么事?是不是发生了爆炸?那圆球中心,是一颗炸弹?”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语气是犹豫不定的。游艇在刹那之间毁灭,那使人自然而然,联想起突如其来的爆炸。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才从海中挣扎上救生艇,自然不会感到舒服,而且我们在大海中漂流,前途茫茫,只是充满了极度的疑惑。

  我一面摇着头,一面道:“船长,你应该知道,如果是突如其来的爆炸,你和我都绝对逃不出来。”

  柯克船长是一个极其坚强的人,关于这一点,实在是不应该有丝毫疑问的,可是,那时他在讲话的时候,声音中却带着哭音。

  他道:“那么,是甚么力量,毁灭了我的船?”

  在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回答得出来。

  当事情发生之际,只有我和柯克船长两人在那个舱中,如果我们两人也得不到答案的话,那么。其他人自然更不知道了。

  在静默中,有一个人忽然哭了起来,我循着哭声看去,在哭泣的人,是一个身形十分魁伟粗壮的大汉,可是这时,他却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他一面哭,一面道:“我们一定是触怒了上帝,一定是上帝在惩罚我们!”

  柯克船长突然呈现一种不可控制的情绪,大声吼叫了起来,道:“你别触怒我,触怒了我,比触怒上帝,还要可怕得多。”

  那大汉双手掩着脸,仍然在哭着:“没有甚么再比刚才发生的事可怕的了,世界上不会有更可怕的事了。”

  柯克船长的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在救生艇中的那么多人,我最镇定。我听得那大汉这样说法,心中陡地一动,略为挪移了一下身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那人神经质地震动了起来。

  我道:“兄弟,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可以告诉我,当时你在哪里?”

  那大汉失神落魄地道:“我在机房。”

  我又问道:“在那里发生了甚么事?”

  那大汉的身子,剧烈发起料来,我又道:“你自然不知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但如果你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一说,或许我们可以找出事变的原因来。”

  那大汉又抖了好一会,才道:“我……正在机房中,有三个人和我在一起,所有的机器,突然扭曲起来,也们都像是有生命一样,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向墙上撞去,两寸直径的铁链,扭曲得像是面条一样,所有的螺丝、钉子,先飞了出来,陷进了墙中,那三个人避得不够快,被机器撞在墙上,撞得……接着,机器撞破了墙,天啊,我们一定是触怒了上帝!”

  我的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因为那大汉的叙述,使我想起了我和柯克船长眼前发生的事:那张刨床,在我们的眼前,好像一只纸扎成的东西一样,迅速地挤成了一团,那种情形,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我望了望柯克船长:“船长,你明白了么?”

  船长摇着头,没有说甚么。

  我又道:“船长,你应该明白了,事实是,突然之间,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道,对金属,特别是铁,发生作用,所有的铁全被破坏,你的船被那股强大的力道,将船中的铁全压了出来,就此毁灭了,而来不及逃生的人,便被铁压在中间,压死了。”

  柯克船长喃喃地道:“那……那是甚么力道,甚么的力道强大得如此惊人?”

  我的心中十分乱,但是我还是得出了一个头绪来,我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是磁力,极大的磁力!”

  救生艇上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磁力是小学生都明白的一种力量,但是磁力强大到这种地步,这却又不是任何人所能接受的了。

  我又道:“将一块磁铁放在铁粉之间,会怎么样,柯克船长?”

  柯克船长苦笑了一下:“所有铁粉,都向磁铁附去,附在磁铁之上,可是──”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所有的铁铸品,全部都飞向那强大的磁力来源,就像是铁粉一样!”

  柯克船长有点结结巴巴地道:“你是说,在那圆球中心,是一块磁力强大到了极点的磁铁?”

  我叹了一口气:“一定是,那圆球本来对磁力起着隔绝作用,船长,我们闯祸了!”柯克船长的神色苍白,我又道:“现在,游艇中的铁,被那点磁力中心作用,扭曲成了一个大铁球,这个大铁球,会受感应而变成一块更大的磁铁,那磁力是如此之强,我们闯祸了!”

  柯克船长喃喃地道:“可是……可是它已沉进了海底!”

  我摇着头,道:“这是一股超乎我们想像力之外的强大磁力,我相信──”

  我才讲到这里,就听到海面上,传来了一下又一下急速的轮船汽笛声。

  我停了口,救生艇上许多人,都现出十分兴奋的神色来,有船来了,他们自然都以为自己可以得救了!“

  但是我却一点不乐观,相反地,我心直向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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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2楼 发表于: 2008-03-17 18:24:04
  第九部:魔鬼一样的强大磁力

  汽笛声愈来愈近,一艘船已在我们的视线之内出现,我已经可以看清它是一艘相当旧的货船,但是它向前驶来的速度之快,令得我们每一个人,目瞪口呆!

  它简直不是向前驶来,而是向前直冲了过来的,速度之快,简直可以和喷射机冲向跑道时的速度相比拟。一艘这样残旧的货船,不可能以那样的高速行驶,但是现在,它的确以那么高的速度向前冲来。

  我们都可以看到,这艘船的船身,在摇摆着、震汤着,也可以看到船员在甲板上慌张地奔来奔去。

  我突然之间,冲动地叫了起来:“快弃船!”

  可是,不论我如何叫,船上的人自然听不到,然而我还是不断叫着,直到柯克船长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我才停止了叫唤。

  而这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艘货船,来到了刚才我们那艘游艇沉没的地方,突然倾侧,我们离开那地方并不远,都可以听到钢板的断裂声,也可以看到货船身上的起重机架,折裂、倒下,迅速地沉入海中。

  那种下沉,和钢铁在海中的自然下沉不同,显然是被一种极大的力道硬扯下去的,是以在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我们也看到,这艘货船上的船员,在货船倾侧之际,有很多个跌进了海中,他们在海面上,根本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随着急速旋转的漩涡,而被卷进了海底。

  那般倾覆了的货船船身,急速向下沉去,转眼之间,便被海水吞没。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全完结,在货船被海水吞噬之后,许多木箱浮了上来,那些木箱大都全被挤碎了,但中间也有一两个是完整的。

  木箱在海面上飘了开去,整艘船上的人,竟没有一个浮上水来。我想像着那些船员被夹在扭曲的钢板之上,变成了死人的情形,忍不住想呕吐。

  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出声,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恐怖了,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过了好久,我才低声道:“你猜那艘货船,在海底变得怎么样了?”

  我那时讲话的语气,就像是我自己在问自己,在我的话出口之后,也没有人来搭腔。

  过了好一会,柯克船长才道:“根据你的想法,那艘货船上所有的钢铁,一定已将我的游艇包住,而这些钢铁,也已受了感应,变成了强力的磁铁!”

  我点了点头,突然之间,我尖叫了起来:“我们得赶快向全世界发出警告,警告所有的船只,不能经过这里,也警告所有的飞机,不能飞临这里的上空!”

  当我在那样尖叫的时候,我的神情,实在已经处在一种极不平衡的状态之中了,而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我以一种不能遏制自己冲动的姿态大声喝道:“你们望着我作甚么?”

  柯克船长这时倒比较我还要镇定些,他道:“他们除了望着你之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自己也在海上漂流,有甚么法子可以通知全世界?”

  我不由自主,喘起气来。

  不错,我们正在海上漂流,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是在甚么方位,也绝没有法子呼救。而且,我们离两艘船沉没的地点,也愈来愈远。

  我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船长,你还记得我们出事地点的正确位置?”

  柯克船长望着我,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我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我道:“如果你记得,那么我们一脱险,就立时可以向全世界发出警告。”

  柯克船长又呆了片刻,才喃喃地道:“我记得,可是我们甚么时候脱险呢?”

  的确,我们甚么时候,才能结束在海上的漂流呢?

  大海在许多文人的笔下,美丽无匹。的确,当你在豪华的船上,欣赏着海景的时候,大海是美丽的,但是当七八个人挤在一艘救生艇中,作毫无希望的漂流之际,观感就完全不同了。

  我说我们的漂流是“毫无希望”,倒一点不是夸大之词,我们逃走得既然如此仓皇,自然不可能有任何食物饮料带出来。在太阳的蒸晒下,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泛起了一层盐花。

  而且可以看得出,在很多人的脸上,已经有着死亡的阴影在笼罩着了。

  我们甚么时候可以遇救呢?根本没有人说得上来!

  天慢慢黑了下来,当犹如一团红火样的太阳在海面上消失之后,天完全黑了,救生艇仍然在海面上漂着,有一个人想拉开喉咙唱歌,可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却令人无法忍受得下去。

  柯克船长大声喝道:“住口!”

  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你已不再是船长了,我喜欢怎样就怎样!”

  直到这一刻,我才见到柯克船长凶狠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一面,救生艇是那么小,但是柯克船长在那人的话才一出口之后,还是向前疾扑了出去,他双手立时扣住了那人的脖子。

  救生艇在剧烈地震汤着,摇晃着,我赶紧也扑了过去,想将柯克船长的手拉开来,但是柯克船长的气力是如此之大,以致我竟拉之不动。

  那个刚才对柯克船长出言不逊的人,现在尝到了苦果,他的双眼,紧紧凸了出来,他虽然还在挣扎着,但已经渐渐忍受不住了!

  我看到这等情形,扬起了掌来,就待向柯克船长的后脑,劈了下去。

  虽然,这绝不是适宜打斗的时刻和地方,但是看来,除非能将柯克船长击昏过去,不然,我想那人一定要被柯克船长扼死了。

  可是,就在我扬起手来之际,柯克船长竟然先发制人,他的双手并没有松开那大汉的脖子,他只是将那大汉陡地拉近,双臂一缩,双肘便重重撞在我的胸前。

  那一撞的力道极大,而且是我绝不会堤防的,我的身子一晃,几乎跌下海去!

  我自问要和柯克船长对打,不会敌不过他,只是当我又站定了身子之际,我已没有必要再和他打斗了,因为刚才被他双手扼住脖子的那人,已经倒了下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已经死了!

  柯克的面色铁青,他嘶哑地叫道:“我是船长,我仍然是船长,你们明白了么?”

  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立时叫道:“是!”

  有两个人讨好地道:“船长,将这个人抛下海去吧!”

  柯克船长冷冷地道:“不,留他在救生艇上,我们可能要靠他来救命!”

  显然是每个人都明白柯克船长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因为刹那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

  我自然也明白柯克船长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以我的心头,起了一股异样的恶心之感,我忍不住叱道:“柯克,你在提议我们吃人肉?”

  柯克倏地转过身来,向我发出狞笑,在黑暗中看来,他的两排牙齿,在闪闪生光,他失声道:“是的,兄弟,吃人肉,而且是生的!”

  我急速地喘着气,柯克一定是疯了,没有一个神经正常的人,会说出如此可怕的话来的。

  但是,我却又不得不承认,柯克船长这时的面色虽然难看,然而他的神情却很镇定,他直视着我,又用他那种冷酷无情的声音道:“不必太久,当我们在海上漂流四日或是五日之后,你就会因为少分一只手指,而和人打架,兄弟!”

  我并没有再回答他,我也绝不想再回答,我只是在恨自己,何以在柯克让我离去的时候,我竟然不走,而留下来要看那只圆球。

  如果我当时走了……

  这样想,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事实上我未曾走,以致现在,和这个公然倡议将死人留下来吃的疯子,同在一艘救生艇上!

  我的一生之中,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经历,也有很多,是极其恐怖的,但是再没有更比现在的处境,更令人作呕的了。

  柯克船长还在盯着我,看他双眼之中所发出来的那种暗绿色的光芒,简直比一头专吃腐肉的老鼠还要不堪,我厌恶地转过头去,海水黑而平静,而柯克船长则在我转过头去的那一刹间,桀桀怪笑起来。

  我实在很难详细说出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在大多数的时间内,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沉默,间中,有人在发出低沉的埋怨声,我几乎一直望着海面。

  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感到饥饿,或许是柯克船长的行为,仍然使我感到要呕吐的缘故。但是我觉得口渴,异常地口渴。

  我曾在沙漠中迷失过路途,也曾被口渴痛苦地折磨过,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点,在沙漠中感到口渴,和在海中感到口渴,完全不一样。

  在沙漠中,你根本见不到水,口渴的时候,还可以勉强忍受,但是在海中,你极目所见的全是水,然而,你又不能喝那些水,海洋在地球上占那么大的面积,而人竟然不能饮用海水,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我已记不清楚自己第几次用几乎乾枯的舌头,在舐着乾裂的嘴唇了,我想使自己睡着,但是却无法做得到这一点,虽然事实上,我疲倦透顶。

  然后,在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之后,天亮了。

  我慢慢的转过头来,救生艇上的每一个人,双眼之中,都布满了血丝,脸上也都带着死亡的阴影。

  我才转过头去,柯克船长便盯住了我,我心中立时想到,柯克和他的手下,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一旦在海上获救,也必然难以逃得脱法律的制裁,那么,就算有船只出现,他们会怎样呢?

  我找不出答案来,我只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至少在现在,他们是盼望获救的。

  那个死人仍然在救生艇上,事实上,也很难分辨得出那是一个死人,因为每一个活人的脸色,都和死人差不多。我们在海上漂流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情形已经变得这样糟糕了,真叫人难以想像,再下去,会有一些甚么样的事情发生!

  我闭上了眼睛,阳光晒得我沾满了盐粒的皮肤,隐隐生痛。我那时候在想,我一定可以比所有的人支持得更久,那是因为我曾经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之故。但是,柯克船长是不是会让我支持到最后呢?

  正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突然间,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我知道有甚么事发生了,我立时睁开眼来,我看到了一只船。

  那是一艘中国式的木帆船,虽然是一艘渔船,三根桅上全张着帆,它正在向着我们驶来。

  救生艇上有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跳着,以致令得救生艇几乎倾覆,柯克船长大声呵叱着,各人才静了下来,柯克先下令将那死人推到海中,然后转过头来,对我道:“先生,跳下去!”

  我早已想到过这一个问题,是以我那时表现的镇定,很令柯克船长吃惊。

  我缓缓摇着头:“你以为我会服从你的命令?你才应该跳下去!”

  柯克船长狞笑着:“有船来了,我们必须获救,如果你在,我们会被送进监狱,你别以为你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我回头向那艘渔船望了一眼,大约再有三十分钟,它可以驶近我们了,我道:“在陆地上,或者不能,但是在这艘小艇上,你不妨试试。”

  柯克船长阴森地道:“你坚持要和我们在一起,那也好办,上船后,我就会将船上所有人杀掉!”

  我的心中陡地一凛,柯克船长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但是我立即更形镇定。

  来的是一艘中国渔船,毫无疑问,船上一定是中国渔民,而我是中国人,我有太多办法,来对付柯克船长。柯克船长一面说着,一面立时挥了挥手,两个人向我扑了过来,但也立时被我挥拳击中了他们的咽喉,令得他们痛苦地伏了下来。

  我大声道:“我可以将你们一个个抛下海去,来的是一艘中国船,你们自然也看到了,想要获救的人,应该全听我的指挥。”

  还有两个人,已然站了起来,想要来对付我的,但是听了我的话,他们都呆了一呆,柯克船长大声吼叫着,推开了那两人,向我冲了过来。

  他和我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已拗过了他的臂骨,令得他的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全然无法作任何的反抗。

  而这时,那艘渔船,离我们的救生艇也只不过三十码左右了,那是一艘大型的机动帆船,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台湾,或者是香港、新加坡,但船上全是中国人。我已可以肯定了。

  救生艇上所有的人,这时全部都站了起来,我放大喉咙吼叫道:“你们听着,这救生艇上,全是强盗,你们千万要小心!”

  我用几种不同的方言,叫着同样的话,等到我用到闽南一带的方言,那渔船上的人,有了反应。

  那时,船已离救生艇只有十来码了,有五六个人,甚至急不及待地跳下水中,向渔船游去。

  我又叫道:“别让他们上船,他们全是穷凶极恶的强盗,别让他们上船。”

  我一面仍然扭紧了柯克船长的手臂,自柯克船长的口中,发出了一阵如咆哮也似的声音来。

  渔船的引擎早已停止活动了,但是渔船还在向前滑来,终于“砰”地一声响,撞在救生艇上。渔船上的人果然听我的话,有几个人游到了船边,向上攀去,但是渔船上的人纷纷用竹篙将那些人,重又刺回到海中。

  船上的两个人,抛下了绳索,我命令还在救生艇上的人:“将救生艇拴好!”

  那些人略为犹豫了一下,有两个人就照我的话去做,等到绳子拴好了之后,我用力将柯克船长向前一堆,推得他向前跌出了两步,然后,我手足齐用,沿着绳子,爬到了船上。

  我一到了渔船上,就向还在海水中挣扎的人叫道:“上救生艇去,你们会得到水和食物,如果一定要上船,那只有死!”

  那些人上不了船,只好纷纷向救生艇游了过去,我喘着气,转过身来:“请驶到最近的港口去,给他们食物和水,我有极紧急的事!”

  那船上的渔民呆了半晌,才由一个年老的渔民问我:“先生,你究竟是甚么人?”

  我自然无法和他们解释我究竟是甚么人,以及发生了甚么事,是以我只好道:“请你照我的话去做,我负责赔偿你们的任何损失,你们的船上,可有无线电通讯设备?”

  那老年渔民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有收音机。”

  我道:“最近的港口在哪里?”

  那老年渔民说了一个地名,我甚至未曾听到过这个地名,然而我却毫无选择的余地,我必须尽快赶到任何有通讯设备的地方去。

  是以我道:“好,就到那里去!”

  一个小伙子捧了一瓢水来,我大口喝着,向下望去,柯克船长他们,全在救生艇上。

  我吩咐渔民将食物和水吊下去,然后,船便向前驶去,渔船一向前驶,救生艇便变成挂在渔船的后面,渔船的速度相当高,海水不时溅进救生艇中,在救生艇的人,自然不会十分舒服。

  但是,想想他们全是穷凶极要的犯罪分子,柯克船长刚才还在威胁着要杀死船上的所有人,那也就绝不值得去同情他们。

  我在甲板上躺了下来,向渔民借了收音机,收音机中,正在报告着一艘货船突然在海上消失的消息,说是搜索船只和飞机,正在进行搜索。

  听到了这个消息,我的心中,更是着急,因为去搜索那艘货船的船只和飞机,可能遭到如同那艘货船同样不幸的命运。

  渔船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那个小港口。

  在那半天的航程中,我不时注意柯克船长。他在救生艇上,只是双手掩着脸坐着,除了曾喝过几口水之外,他甚至不吃任何东西。

  从他的样子看来,他极其沮丧,自然,他有值得沮丧的理由,因为他虽然曾经有好几次占上风,但是终于全盘失败。

  我们在渔船,并没有直驶向码头,而且在离码头还相当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请两个渔民,去和水警联络,等到一艘破旧的水警轮驶向我们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泰国的一个小渔港。

  上渔船来的那位警官很年轻,当他听到了我说,在救生艇上的那些人,是着名的海盗柯克船长和他的部下时,他高兴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试想想,全世界的警务人员都想将之拘捕的着名犯罪分于,竟落在这个小地方的警官手中,对那位年轻的警官而言,实在没有一样礼物,再比那个犯人,更令他兴奋了。

  他立时大声发着命令,救生艇上的人,全被铐上了手铐,我又表示有紧急的消息,要利用长途通讯设备,那警官立时派出了一艘快艇,将我送到了当地的警局。

  这是一个小地方,警局的简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总算可以接通长途电话,我叫出了杰克办公室的号码,等了足足有二十五分钟之久。

  在那二十五分钟之内,我不停地喝着水,抹着汗,我焦急得几乎以为我不能听到杰克的声音了!

  但是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我道:“上校,我是卫斯理,我在泰国!”

  杰克上校没好气地道:“你在泰国干甚么?”

  杰克上校曾被柯克船长反锁在密室中,他虽然已经脱困,但是心情一定不会十分好。

  而我在这时,却无法理会他的心情是不是好,我必须尽快地将消息告诉他。我道:“上校,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有一艘货船神秘失踪了,是不是?请尽快通知,任何船只或飞机,都不可以接近那个地区!”

  接着,我就向杰克说出了那地区的正确位置。

  杰克上校呆了片刻:“为甚么?你在发甚么神经?”

  我道:“在电话中,我很难向你说得明白,请你照我所说的去做,我已经将柯克船长和他的十几个部下,交给了泰国的警方!”

  杰克上校一听到柯克船长的名字,立时大声骂了起来,他骂得十分激动,我自然知道是甚么使他如此激动的。我等他骂完,才道:“我尽快赶回来,但是请你先将我刚才的警告转达出去。”

  杰克上校道:“好。”

  当我放下了电话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自己是如何地疲倦和饥饿。

  泰国的警察总部特地派了一架飞机来,这个小港口根本没有机场,是以派来的是一架水上飞机。

  我是和柯克船长和他的部下,以及几个地位极高的警官一起到达曼谷,然后,我不理会他们的挽留,而立时飞了回来。

  杰克上校在机场上等我,他一见我下机,便立时迎了上来:“我转达了你的警告,但是,各方面都想知道为甚么?”

  我道:“想知道为甚么的人在哪里,你可以召集他们,向他们报告!”

  杰克上校道:“自然可以,你先回家去,两小时后,到警方的会议室来。”

  我的的确确需要回家休息一下,虽然只有两小时的时间,也是好的,所以我点着头,向前走去,白素和杰克完全不一样,她只是站着笑着,像是他的丈夫不是死里逃生,劫后归来,而像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回来一样。

  她也知道我够疲倦的了,甚至不向我问甚么,到了家中,我舒服地坐在阳台上,才将此行的经过,向她详细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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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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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部:永耗不尽的动力

  等我说完,白素才吃惊地道:“那怎么办?那么强大的磁力,存在于海底,岂不是会造成巨大的灾祸?”

  我叹了一声:“自然不能让它就此停在那海底,得设法将它移走。”

  白素苦笑着:“将它移走?用甚么东西移动它?甚至不能有一点钢铁接近它!”

  我呆了半晌,才道:“只好用木头船了!”

  白素没有说甚么,她下厨替我煮了一碗清汤火腿虾仁面,当我吃完了那碗面时,和杰克上校约定的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

  果然,我放下筷子不久,杰克上校的电话就来了!他道:“有关人员全部到齐了,请你立即就来。”

  我问道:“到你的办公室?”

  杰克道:“不,你直接到会议室来,想和你见面的人十分多,多得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我放下电话,白素看到我神态十分疲惫,立时道:“我和你一起去,我送你去。”

  我握着她的手,我们一起出了门,在三十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会议室的门口,一位守在门口的警官,一看到了我们,就推开了门,我和白素才一走进去,就吓了一跳,整个会议室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那是一间相当大的会议室,足可以容纳七八十人而显得很宽裕,但是现在,足有两三百人,那自然显得极其拥挤了。

  我呆立在门口,杰克上校向我走来,他在我身边站定,但是却面向着众人,大声道:“各位,这位就是卫斯理先生,和他的夫人。”

  会议室中,立时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但是这阵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

  杰克上校又对我道:“人太多了,我不一一向你介绍,我们所有的客人,全是各国的领事、军方的代表,以及船公司、航空公司的代表。”

  我放眼看去,可以看出,在会议室中的那些人,都是很有身份的人物,而且他们的神态,也大都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我点了点头,杰克上校道:“好了,现在,你应该向我们解释一下,为甚么你要求所有的船只和飞机,不经过那个区域,并且请你报告,目击那货船失事的情形。”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这件事,要说起来,千头万绪,真不知应该如何说才好,但是我必须详细说明,因为这件事关系实在太重大了口我略想了一想,就道:“请各位耐心一点听我讲,因为这件事,非从头说起不可!”

  虽然我说“要从头说起”,但是事实上,我仍然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部分,我首先提起云南省的石林,接着,便说到了石林中的一根石笋,有一个圆球的表面,露在外面,引起了某国特务的垂注。

  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座间有三四个人,现出相当不安的神情来。不用说,他们一定就是某国的外交人员了。

  接着,我便说到柯克船长邀我合作,我并未提及我和柯克船长之间的反覆纠葛,而立即说到,柯克船长终于在海底得到了那根石筝,取得了那个圆球,就在他的游艇上,剖开了那个圆球。

  然后,我就叙述着发生的事:游艇的毁灭,我们漂流在海上,货轮冲过来,也沉没在同样的地点。

  我讲完了这些事实,略顿了一顿,那时,会议室中静得出奇,一点声音也没有。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杰克上校问道:“那是一种甚么力量?”

  我的声音,变得相当低沉,我道:“照我的推断来看,那是一股极其强大的磁力。”

  这句话一出口,会议室中,立时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来,我立时提高了声音:“听来,那像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相信我的推断正确!”

  有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如果那是强大的磁力,那么,照你来说,应该引起地球磁场的变化才是!”

  另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也站了起来,他朗声道:“我支持卫先生的看法,各位,我接到我们国家好几处观察站的报告说,地球磁场,曾经在卫先生所说的那段时间中,连续受到干扰。”

  会议室中的话声更杂乱了,我大声道:“请各位静一静,听这位先生再说下去!”

  那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又道:“可是这种干扰,在两小时之中,迅速减弱,终于变成零。”

  我呆了一呆:“这是甚么意思?”

  那人道:“这证明在地球的某一地区,的确出现过一股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强大磁力,但是这股磁力,虽然强大到足以影响整个地球磁场,但是在两小时之中,不断减弱,直到磁力完全消失。”

  我呆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这股磁力,现在已不再存在了?”

  那人道:“从我得到的资料来看,结果正是如此。”

  我心中感到十分迷惑,那股强大之极的磁力,如果真的消失了,那自然是大大的幸事。

  可是,它是不是真的消失了呢?

  会议室中,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纭。白素低声在我耳际讲了两句话,我立时道:“各位,要证明这件事,是很简单的,我们可以请本埠的警方,安排一艘大木船,让我们到那地方去观察一下!”

  那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道:“事实上,可以用任何船只,驶近那地点,因为磁力已然消失了,我相信科学仪器的探测纪录。”

  有好几个人同时道:“我们总得去看一看!”

  “我们总得去看一看”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杰克上校立时去安排船只,一组科学研究人员,也去安排仪器,我们定在明早出发。

  在未曾经过实地观察之前,为了小心起见,大家也都同意,船只和飞机暂时不经过那个区域。

  第二天,一共是三艘帆船,载着我们出发。

  海面上风平浪静,视野无垠,为了小心起见,每艘船的船首,都安置着磁力反应仪器,准备一旦仪器有了报告时,立时弃船而登上事先准备好的小木艇。

  本来,我们准备完全采用木船的,但是那毕竟是一个相当长的航程,用木船的话,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是以了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用机帆船前往,而一等到磁力测定仪有非常的反应时,就立时弃船。

  在海上航行了几小时,我又经过了一夜充分的休息,可以说是神情气爽,我所在的那艘船,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极有经验的航海家。

  当船渐渐驶近失事地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围在磁力侧定仪的附近,观看仪器是不是有甚么反应。

  仪器上的指针,一直在正常的位置上,离出事地点越来越近了,仍然没有变化。

  杰克上校望着我:“消失了!”

  我虽然心中仍十分疑惑,不明白那样强大的磁力,何以会消失,但是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磁力的确已消失了。

  望着平静的海面,我点了点头:“看来,那股磁力的确消失了!”

  杰克上校望着我,突然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或许,根本没有这股磁力!”

  我只觉得气往上冲,如果不是甲板上有许多人在,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外交人员的话,我一定会叫杰克上校下不了台。

  但这时,我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冷笑地道:“上校,你使我想起海中的珊瑚虫!”

  杰克上校涨红了脸,一转身,走了开去。

  他想否定曾经有过那股磁力的存在,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世界各地的纪录,都有指示出在那时间中,地球的磁场,曾受干扰。

  在经过了一夜之后,已经获得了更多的资料,好些地方的无线电通讯,也曾受到强烈的干扰,其干扰的程度,在太阳黑子最大的爆炸之上。

  各地的天文台也曾提出报告,有天文台负责人,甚至认为太阳上产生了一种新的、未可测的爆炸,是以造成这种现象的。

  然而我却明白得很,造成这种现象的,只是一个小圆球──不会大过乒乓球的一个小黑球!

  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海面上,没有记号可以辨认,但是柯克船长记得游艇出事时的准确位置,我们就是根据这个位置而来的。

  海面上极之平静,仪器也一点没有不寻常的反应。三艘船连在一起,所有的人又聚集在一起。

  杰克上校大声宣布道:“好了,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大家可以回去!”

  一个海洋学家道:“为了妥当起见,我想应该潜到海底去看一看,好在我们有潜水的设备,也有潜水人员在。”

  这一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杰克上校转过头,向我望来:“你自然也想潜到海底去看个明白的了,是不是?”

  我冷冷地道:“如果你批准的话!”

  杰克上校的权力很大,但是自然还未曾高到了可以禁止我潜入海底的地步。是以他立时明白我这样说,是在讽刺他,他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很明自他的心情,他曾经吃过柯克船长的大亏,而捉住了柯克船长的却是我而不是他,而且,柯克船长,现在是在泰国警方手中!

  杰克瞪了我好一会,才道:“你本来就是受到国际警方特别看待的人员,这一次,经手捉到了柯克船长,自然更非同寻常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我之所以感到好笑,不仅是因为杰克上校的器量小,而且是因为我已经料到他是因为这件事在和我不开心。

  我一面笑着,一面道:“上校,那要归功于你的领导有方!”

  上校的脸涨得更红了,他厉声道:“你不要肆无忌惮地讽刺我!”

  我装出惊讶的神情:“咦,难道我说错了,我对泰国警方的负责人,就是那样讲的,我相信国际警方一定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

  杰克上校的怒意立时消失,在他的脸上,现出了惊喜的神情来:“真的,你怎么向人家说,我可以先知道内容么?”

  我道:“我说,我是受你的指导,才能够对付柯克船长的,一切全是你的功劳!”

  杰克搓着手:“也不能那么说!”

  我笑了起来,我早已料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会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出现,是以我也的确曾将一切逮捕柯克船长的功劳归于他,我并不是要向他讨好,而且我一则无意于这种功劳,二则,我和杰克上校,以后总会见面,何苦叫他一见到我就不高兴?

  杰克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摇着:“谢谢你,卫斯理,你可以准备下水了!”

  我笑道:“你也可以准备接受褒奖了!”

  他“呵呵”笑着,兴高采烈。

  这时,有三个潜水人已经出现在船上,我也连忙换上了潜水人的装备,和他们一起跳下了海,海水很清澈,我们才一下海,就向下直沉下去,海水约莫有五百尺深,这样的深海潜水,实在有点超乎我的能力之外的,但是我还是勉强潜了下去。

  当我可以看到海底的时候,我和那三位潜水人,打着手势,我们都表示极度的惊讶。

  海底的情形,的确是令人惊讶的,那一带的海底,平坦得像是经过压路机的挤压一样,只是平坦的海沙,几乎甚么也没有,没有岩石,没有海藻,完全像是一个海底的沙漠。

  照说,在这一带的海底,是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的,我们在接近海底的地方游着,发现平坦的海沙,也有着些微的起伏,那些起伏,形成一个大的漩涡,不多久,我们就找到了那漩涡的中心。

  “漩涡”的中心部分,是一个相当深的深潭,足有十多尺深,附近的海沙,正在缓缓向中心漩涡部分滑下去,我相信,如果再迟些日子潜下海底的话,那个漩涡,一定也会消失不见的,而这个深坑,在初初形成的时候,也一定比现在更深。

  我的脑中十分乱,我预期在潜下水来之后,是可以看到一大团钢铁的,但是现在却甚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了这样的一个漩涡。

  那艘游艇和货船的钢铁到哪里去了?又是甚么力量,在海底形成了那样一个大涡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中盘旋,我却得不到答案。一个潜水人员在海底摄影,我直到他们工作完成,其中一人伸手拍我的肩头时,才如梦初醒,和他们一起浮上了水面。在归程中,我仍然在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

  六天之后,军方召集了一个专家会议,请我列席。参加这个会议的,有许多专家。

  在会议上,当日在海底拍摄的照片,放成极大,挂在架上,一个专家指着照片上的深涡:“我们经过详细的研究,认为这个深涡,是由一股极大的下沉力量所造成的,就像是浴缸的塞子打开,水向下漏去时所形成的漩涡一样,从这个深涡旁的海沙分布情形,可以看出来。”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说道:“当这股强大的下沉力发生之际,海底一定天翻地覆,所有的海沙都被卷了起来,原来在海中的岩石,也全被牵动,所以才造成了海床的极度平坦。”

  那位专家讲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现在的问题就是,那股强大的下沉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觉得他这个问题,是对我而发的,所以我站了起来:“我们已经可以肯定,有一件物体,有强大的磁力,这件物体,至少将一艘货船和一艘游艇中所有的钢铁,以它为中心,挤成了一个巨大的钢铁团。我不知道这个钢铁团对磁性的影响如何。那要请专家发表意见。”

  一个很瘦的人站了起来:“如果那物体,真有如此强大的磁力,那么,它所吸引的钢铁,分子排列会起变化,也变成具有强烈磁性的磁铁。”

  我立时问道:“你的意见是,那个钢铁团的形成,会使得磁力比原来更大?”

  那人点头道:“是!”

  我立时又道:“可是在事实上,它的磁力却在两小时之中,逐渐消失了!”

  会场中静了片刻,一个老年人哑着声音道:“我的推测是,这个大铁团下沉了。”

  我立时问道:“是甚么力量促使大铁团下沉了?”

  那老年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我推测在那个海底,恰好有一个铁矿,磁力对铁矿起了作用,当然,再强大的磁力,也不能将整个铁矿扯上来,于是唯一的结果便是那大铁团向下沉去,穿过了海沙、海泥,就算遇到了坚硬的岩石,由于磁力的强大,大铁团也会变成无数的细小的磁铁,分散开来,钻进石缝之中,而继续向下沉去。我们使用”下沉“这个字眼,只不过是顺口而已,事实上,那物体和它周围的钢铁,是以一种强大无匹的力量,向下挤去的,有可能其中的大部分钢铁,因为挤进石缝中的力道太大,而致丧失了磁性,但其中必有一小部分还在向下挤的。”

  全会场的人,都肃然地在听那位老人的意见。

  当那老人微喘着气,停了下来之际,我道:“那么,你认为磁力的消失,是由于阻隔太大的缘故?”

  那老人点点头:“是的,它可能已下沉了几千尺,在那么深厚的阻隔下,磁力自然难以透出海底了,除非在地面有一个比海底铁矿更大的吸引力。”

  那位老资格专家的解释,得到了所有与会者的嘉许,一致同意将他的推测,作为会议的结论。

  会议的气氛轻松起来,我趁机提出了一个问题,道:“各位,这件事,可以说已经解决了,但是,那圆球中,有着如此巨大磁力的东西,为甚么会在岩石之中,它是怎么来的?那决不是天然的东西,因为它的外面,有一层东西包着,这层东西只不过几寸厚,但是却可以阻隔强大的磁力,而且,某国的科学家研究过这种物质,认为它不是地球上所有的任何东西。”我的这个问题,令得大家讨论了很久,但是却得不出一个结论来。现在,得提一提柯克船长,柯克船长在经过国际警方的要求之后,被引渡到本埠来受审,他被判死刑,在本埠的监狱,等候服刑。在他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我到死囚室去看他,他显得很镇定,我去看他的目的,便是将会议的结果,专家的意见告诉他。

  柯克船长听了我的转述之后:“那位专家说错了,我的推测,不是海底有一个铁矿,而是由于地心浆外层的吸引。浆的外层是铁,那东西直钻到地心去了。”

  我呆了半晌,他又道:“那东西的来历,我经过了长期的思索,也有了结论。”

  我道:“你的结论是甚么?”

  柯克船长道:“我想,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在我们这一代人之前,地球上早已出现过高级生物,那圆球是他们留下来的,其后,地球又经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圆球沉进了浆之中,浆变成了岩石,又经过几亿年风化,才又显露出来。”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道:“第二个可能呢?”

  柯克船长挥着手,道:“第二个可能,就是别人留下来的,假定在若干亿年之前,地球还是一个溶浆世界,别的银河系中的”人“,飞近地球,抛下了那个圆球,变成在岩石中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极有可能,这种「人」的太空飞行,强大的动力,绝不是甚么固体燃料,而是磁力,利用各种星球问的磁力牵引,作不可想像的高速飞行!”

  我没有说甚么,柯克船长所作的两个假定,都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如果一定要我作出一个选择的话,那我宁可拣第二个可能了。

  尤其是他最后的一句话,给我的印象十分深,的确,强大无匹的磁力,如果应用在星际飞行上,那是真正永远存在,绝不怕消耗完毕,可以说是唯一长期星际飞行的理想动力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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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6楼 发表于: 2008-03-17 18:37:41
  第一部:一幢旧屋子

  早在写完“蛊惑”之后,就准备写这篇“影子”的,但是却耽搁下来,写了“奇门”。

  接着,又写了好几篇别的,所以拖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影子”这篇故事,实在太奇幻,奇幻到几乎不能解释的程度。

  再奇幻的故事,也可以有解释的。例如说,一个奇异的生物,来自太空,不知道他来自甚么星球,但总可以知道他是从另一个不知名的星球上来的,那也算是有了解释了。

  然而“影子”却不然,它实实在在、不可解释,但整个故事的过程,却也很有趣,而且有一种极度的神秘,或者说是恐怖的感觉。

  事情发生在很多年前,那时,我们都还是学生。我说“我们”,是指我和许信,许信是我的好朋友。

  那一年秋季,我和许信以及很多同学,都在郊外露营,年轻的时候,参加过许多活动,再也没有比露营更有趣的了,日后,颠沛流离,餐风宿野的次数多了,想起以前对露营的那种狂热的兴趣,总有一种苦涩之感,那且不去说它。

  那一天晚上,当营火已经渐渐熄灭,整个营地都静寂下来之际,许信突然来到我的帐幕中,他拿着一支电筒,一脸神秘,低声叫着我的名字:“出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给他在睡梦中摇醒,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但是他已向后退了开去,他的那种神情,使我觉出,他一定有极其重要的事和我商量,所以,我立时拿起一件外套,一面穿著,一面已走出了帐幕。

  我们来到一个小丘旁,他的样子仍然很神秘,我低声问道:“有甚么事?”

  许信道:“这是我下午收到的信,你看!”

  他将一封信递了给我,那封信是一个律师写给他的。我们那时,还都年轻,看到了一封由律师寄出来的信,心中总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我们都是寄宿生,信是先寄到学校,由校役转送到营地来的。

  我接过信来的第一句话,就道:“你下午就收到信了,为甚么现在才告诉我?”

  许信指着那封信:“你看看再说!”

  我将信纸抽了出来,那是一封通知,那位律师,通知许信,去领一笔遗产,遗产是一幢房子,他的一个堂叔遗赠给他的。

  信上还附着有关那屋子的说明,那是一幢很大的屋子,有着六七亩大的花园。

  我看完了之后,许信兴奋地搓着手:“你想不到吧,我有了一幢大屋!”

  我也着实代他高兴,一个年轻人,有了一幢大屋子,那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我道:“露营还有五天就结束,结束之后,就是假期,我想,我大概是你那幢屋子的第一个客人了,是不是?”

  “你是屋子的一半主人!”许信一本正经地说:“我送一半给你,但是你必须和我一起,立即离开营地,我真的太心急了,真想明天就看到那幢屋子!”

  “离开营地?”我踌躇了一下:“那会遭到学校的处分!”

  许信握住了我的手臂,用力地摇着:“你想想,我们自己有了一幢大屋,还有六七亩大的花园,还理会学校干甚么?”

  我们那时都很年轻,现在想起来,那一番话实在是很可笑的,但是当时,我却立即同意了许信的说法。对,自己有了那样的一幢大屋子,还理会学校做甚么?所以我立即道:“好!”

  我们一起来到了营地存放脚踏车的地方,推出了两辆脚踏车来,骑上了车子,飞快地向前踏着。

  我记得十分清楚,当天色快亮,我们也渐渐地接近市区之际,雾大得出奇,我们在到达离一条铁路很近的时候,可以听到火车驶过的隆隆声,也可以感到火车驶过的震动,但是我们却看不到火车,因为雾实在太大了。

  但是我们却一点也不减慢我们的速度,终于,在天亮时分,到达了市区。我们下了车,每人喝了一大碗豆浆和吃了两副大饼油条,然后,继续前进。当我们到律师办公室时,根本还没有开始办公。

  我们在门口等着,足足等了两小时,才办妥了手续,律师先恭喜许信,然后才告诉他,道:“那屋子很旧,如果不经过好好的一番修茸,不能住人!”

  许信那时,高兴得是不是听清楚了律师的话,都有疑问,他挥着手:“甚么都不要紧,只要那屋子是我的,我就能住!”

  他的手中,握着两大串钥匙,就是律师刚才移交给他,属于那屋子的。

  而那些钥匙,大多数是铜的,上面都生了一重厚厚的铜绿,每一柄钥匙上,都系着一块小牌子,说明这钥匙是开启屋中的哪一扇门的。

  从那些钥匙看来,它们至少有十年以上未经使用,也就是说,那屋子可能空了十年。但我却同意许信的话,只要那是我们自己的屋子,哪怕再残旧,还是可以住的。

  我们离开了律师的办公室,仍是骑着脚踏车,向前飞驰,我们的心中实在太高兴了,所以一面还在大声唱着歌,引得途人侧目。

  屋子在郊区的一个十分冷僻的地点,我们虽然在这个城市中居住了不少时间,但是仍然花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得到。

  我们首先看到一长列灰砖的围墙,一种攀藤的野生植物爬满了那一长列围墙,连铁门上也全是那种野藤,当我们在门前下了车时,我们已可以从铁门中,看到了那幢房子。

  那是确是一幢雄伟之极的房子,它有三层高,从它的外形看来。它至少有几十间房间,而且它还有一个大得出奇的花园。

  可是我们两人,却呆在门前,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互望着。

  那房子实在太旧了!

  这时,我们自然还看不到房子的内部,但是,单看看那花园,我们便都有了蛮荒探险的感觉。

  那花园中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上还有一座桥,但这时,桥已断成了几截,浸在翠绿的水中,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绿得如此之甚的池水,那简直是一池绿色的浆糊一样,洋溢着一片死气。

  在池旁有很多树,但是大多数的树上也都爬满了寄生藤,野草比人腰还高,大多数已衰黄了,在随风摇曳,在花园中,已根本辨认不出路来。

  我们呆了片刻,我第一个开口:“好家伙,我敢打赌,这屋子至少空置了三十年以上!”

  许信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屋子曾使他如此兴奋,却不料竟那么残旧。他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那总是我们的屋子,可以叫人来清理花园,或者,我们自己来动手。”

  我搓了搓手:“我说得对,快找铁门的钥匙来,我们进去看看。”

  许信在五大串钥匙中,找到了铁门的钥匙,插进了匙孔中,可是我们终于无法打开那铁门,因为整个锁都已成了一块锈铁。

  在费了足足半小时之后,我们放弃了打开铁门的企图,而手足并用,爬过了铁门,翻进了园子中,落在到达腰际的野草丛中。

  我们分开野草,向前走着,走不了十几步,我们的裤脚上便黏满了长着尖刺的“窃衣”,我们绕过了那池塘,发现水面居然还浮着几片枯黄了的荷叶,在一片荷叶上,有一只大青蛙,用好奇的眼光望着我们。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来到了屋子的石阶前,连阶梯上也长满了野草,当然,不如花园中那样密。大门一共有八扇之多,下半是木的,上半是玻璃的,但是我们完全无法透过玻璃看到屋中的情形,由于积尘,玻璃已几乎变成黑色。

  我们一来到了门前,在屋檐上,便吱吱喳喳,飞出一大群麻雀,那群麻雀,足有一百多只,飞了一圈之后,又钻进了屋檐的隙缝之中。

  我笑了起来:“住在这里,倒有一个好处,光吃麻雀,就可以过日子了!”

  但是许信的神情却有点愤怒,他道:“我要把它们赶走,那是我的屋子!”

  我提醒他:“嗨,我有一半,是不是?”

  许信道:“当然你有一半,但如果你对这屋子表示不满意的话,你随时可以放弃那一半的。”

  我道:“你的幽默感哪里去了?”

  “我没有幽默感,”许信说得很严肃:“我已爱上这屋子了!”

  我笑了起来:“我也爱上了它,我们之间会有麻烦?”

  许信显得十分高兴:“当然不会,别忘记,它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我推着门,门却锁着,我向发锈的匙孔望了一眼,皱了皱眉,许信已将钥匙插进了匙孔之中,用力扭动着,我则帮他摇动着门,足足忙了五分钟,由于门的震动,檐上的尘土,落了下来,落得我们满头满脸。

  我们终于推开了那扇门,许信发出一下欢呼声:“我们一起进去!”

  我和他握着手,一起走了进去,我们跨了进去后,不禁都呆了一呆。

  那是一个极宽敞的厅堂,厅堂中,一应家俬俱全,正中是一盏吊灯,在吊灯上密密的蛛网中,几只老大的蜘蛛伏着不动。

  在所有的东西上,都是厚厚的尘,我从来也未曾在一间屋子之中,见过有那么多尘土的。

  在墙上,挂着许多字画,但是没有一幅字画是完整的,在陈列架上,还有很多古董,大多数是瓷器,在几只大花瓶中,传出一阵“吱吱”的叫声,几只大老鼠,攀在瓶口,用它们充满邪气的眼睛,望着我们。

  在天花板上,很多批荡都已破裂了,现出了一根一根的小木条,在好些小木条上,挂满了蝙蝠,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蝙蝠拍打着翅膀,但是不一会,便又静了下来,仍然一只一只倒挂着。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了!

  我又想说几句开玩笑的话,我想说,这屋子借给电影公司来拍恐怖片,倒真不错。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的话,许信一定会大大不高兴。

  是以,我忍住了没有出声,许信则叹了一声:“你有信心整理这间屋子?”

  我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慢慢来,总可以将它打扫干净的。”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我们脚下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突然,有一长条地板,翻了起来,在地板下,足有几十头老鼠,一起窜了出来。

  它们窜出来之后,就停了下来,望着我们,许信挥着拳:“我要养十只猫!”

  老实说,从那么多老鼠来看,养十只猫儿,怕还不够老鼠的一餐!

  不论许信对这幢屋子表示如何热爱,但是当他看到了自地板下窜出了那么多老鼠之时,他也不禁站定了,摇头苦笑了起来。

  而且,由于老鼠的突然受惊和乱奔乱窜,我和许信也立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有一头硕大的老鼠,在窜过一张桌子的桌面之际,“乒”地一声,撞碎了一只杯子,那杯子之中,自然也积满了尘。

  杯子跌在地上,碎裂了,这使我们注意到,在桌上,还有好些杯子,看来好象是有五六个人围着那张圆桌,正在喝咖啡谈天,但是谈到了一半,便突然离去了一样,所以,杯子才留在桌上,没有收拾。

  而且,我们又看到,在一张安乐椅的旁边,有一本书,那本书,已经被老鼠啃去了一半,但那不是这本书应该在的地方,唯一的解释便是当时有人在那安乐椅上坐着看书。

  但是,当他在看书的时候,他却突然遇到了一些甚么事,是以放下书就离开去的。

  接着,我们两人,虽然站着不动,但是却发现了更多这屋子的人是仓皇间离去的证据,我比较细心些,我看到有几个电灯开关是向下的,也就是说,当屋中人离去时,匆忙得连灯都不及熄!

  几上也有着杯子和一些碟子,在一些碟子上,还有着吃蛋糕用的小叉子,当然,已不会有蛋糕剩下的了,就算当时有,也一定被老鼠吃光了。

  当我们刚一走进这屋子的时候:我们的心中,都是十分兴奋的,虽然感到那屋子太残旧了,但却还没有甚么别的感觉。

  然而现在,我从许信的脸色上可以看得出来,我们的心中,都有了一种阴森可怖之感!

  我先开口将心中的感觉说出来:“许信,这屋子怕有点不对头吧,好象是在突然之间发生了甚么怪事,所以人才全逃走的!”

  许信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讲起话来,语调也没有那么流利了,他道:“别……别胡说,这是一幢好房子,是我们两个人的。”

  我向那些留在桌子上的杯子、地上的书以及另外几个屋中人是在仓皇中离去的证据指着,道:“你看这些,而且,我看这屋子,本来一定住了不少人,可是你那位堂叔,为甚么忽然不要这屋子了,让它空置了那么多年,到死了才送给你?”

  许信摇着头,道:“那我怎么知道?我那位堂叔,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你要知道,有钱人做起事来,有时是怪得不可思议的。”

  我心中的疑惑愈来愈甚:“你见过他?”

  “见过几次,不过没有甚么印象了。”

  “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又说:“你对他没有甚么印象,他一定也对你不会有太深刻的印象,你们的亲戚关系也很疏,他为甚么要在遗嘱中,将这幢屋子送给你?我看,我们还是——”

  当我讲到这里时,我有遍体生寒的感觉,因为这一切事都令人难以想得通!

  许信迟疑着,他自然知道我未曾说完的话,是在提议我们离开这屋子,根本不要再来。

  在他的心中,虽然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他却又很不舍得,是以,他还在犹豫不决。

  而就在这时候,花园的铁门,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一阵响,那一阵声响,突然传了过来,我和许信两人,本来就在心中发毛,再一听到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比较起来,还是我胆子比较大一些,因为一听到那一阵声响,许信的脸色发青,立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我的颈骨虽然觉得僵硬,却还有足够的镇定,转过头去,看了一看。

  我看到铁门外,像是站着三五个人,还有一辆房车停着,那年头的汽车,几乎全是黑色的,这一辆,也不例外。

  花园很大,我只看到一个女人和那拍门的是一个身影相当高大的男人,别的我就看不清了。

  我拍了拍许信的肩头:“有人在拍门,我们出去看看。”

  许信这才转开头来,松了一口气:“这些人,怎么一点声息也没有,就拍起门来了?”

  我心中只感到好笑,许信那样的埋怨,自然只是为了掩饰他心中的惊恐,他放开了我的手臂,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外退了出去,我们是退出去,而不是转过身,向外走出去的。当时,我们也根本未去想一想为甚么要那样,直到事后追想起来,才知道那是我们当时的心中有着极度的恐惧,生怕屋子中有甚么东西扑出来,扑向我们背后,令我们无法预防之故,所以我们才会面对着屋子,向外退了出来的。

  一直来到了花园中,我们才转过身,奔向铁门口。

  在拍门的人,看到我们向铁门奔去,不再拍门。我们奔到了门前,喘着气,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和两仆人。

  那老妇女的衣着很华丽,神情也很雍容,另外两个男人,身体都很强壮,一个多半是司机,另一个则可能是男仆。

  许信一看到了那老妇人,便怔了一怔,他有点不肯定地道:“是……婶娘?”

  那老妇人忙道:“你倒还记得我,我们已有三四年未见了吧?”

  许信叫那老妇人为“婶娘”,我便立时想到,那老妇人可能就是许信那位古怪的堂叔的遗孀。

  果然,许信的介绍,证明了这一点,我就有礼貌地叫了她一声“许伯母”。

  老妇人道:“你将门打开来再说。”

  许信苦笑着,道:“婶娘,我打不开这门,我们是爬进来的。”

  老妇人回过头去:“你们两人将门撞开来。”

  那司机年纪轻些,立时答应了一声,那男仆看来也已有五十上下年纪,他比较慎重:“太太,我看你还是不要进去,让我们进去的好!”

  许信的脸突然涨得很红,他提高了声音:“婶娘,堂叔在遗嘱中讲明,他将这屋子送给我了,现在,这是我的屋子!”

  许信是一个十分倔强的人,从他这时坚决维护他的权益的神态中,可以看出这一点来,他又道:“我不要铁门被砸烂。”

  那老妇人呆了一呆,才笑道:“阿信,我们是自己人,这屋子就算是你的,我难道不能进来!”

  “当然可以,但是我是主人!”

  那老妇人道:“是的,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遗嘱的内容,我可以有权利,在这屋子中取回一些东西?”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我们都曾听律师读遗嘱,但是我们都没有仔细听,因为当时,我们都沉浸在自己拥有一幢花园大屋的狂热的兴奋之中。

  许信的神态也立时不那么紧张了,他道:“那当然可以,就算遗嘱中没有规定,我也会让婶娘去取东西的,但是门真的打不开,婶娘也可以爬进来。”

  老妇人皱着眉,那司机道:“锁多半是锈住了,我有滑润油,可以再试试!”

  他从车中取出了滑润油来,注入钻孔之中,许信将钥匙交了给他,他用力扭动着,锁中发出“喀喀”的声音,落下许多铁锈来。

  他花了大约七八分钟,终于“格”地一声,扭开了锁,用力将铁门推了开来。

  铁门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一阵难听的“咯吱”、“咯吱”声。

  铁门一推开,老妇人便向前走来,那男仆忙跟在她的后面,叫道:“太太,太太!”

  老妇人走出了十多步,才站在草丛之中,她的神态很激动,也很愤怒,她不断地道:“阿尚,你看看,阿尚,你看看!”

  “阿尚”自然就是那老仆的名字,他四面看看,也发出一阵阵的叹息声来。

  老妇人道:“阿尚,你看,好好的屋子,变成了这模样,老爷也不知道发了甚么神经!”

  阿尚在维护着他的男主人:“太太,老爷当时,一定遇到了甚么奇怪的事,所以才不要这屋子的,所以,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屋子空了太久,只怕里面会有一些……东西!”

  我用心听着阿尚和老妇人的对话,因为我听出,他们两人,都是曾在这屋子中住过,而且是仓猝离开屋子的许多人中间的两个。

  我问道:“当时,你们为甚么不要这屋子了?”

  阿尚和老妇人望了我一眼,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老妇人继续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不住摇头叹息,当她来到了大厅的石阶前,她看到了大厅中的情形,她难过得像是想哭一样。

  许信忙道:“婶娘,屋子中有上千头老鼠,你要取些甚么东西,我替你去取好了!”

  老妇人却固执地道,“不,我自己去,阿尚,司机,你们跟着我!”

  我们五个人一起走进了大厅,我走在最后,我的心中很乱,我在想,许信的婶娘这时要来取的东西,一定是极其重要的物事。

  由此也可以证明,她离开屋子的时候,真是匆忙到极点的。究竟为甚么,她会如此匆忙离开这屋子呢?据她自己说,是“老爷发神经”,但是阿尚却说,“老爷可能遇到了甚么事”。

  究竟为甚么要离开,只怕他们也不知道!

  走进了大厅之后,许信扶着他的婶娘,因为老妇人看来,像是要昏过去一样。

  大厅中的情形,实在太阴森可怖,我和许信都是年轻力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尚且一进来,就感到自脊梁骨中,直透出了一股寒意,何况是一个老妇人,更何况她原来是住在那屋子中的。

  她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阿尚忙道:“太太,我看你还是别上去了,你要取甚么东西,我替你去取,太太,你可以相信我的!”

  老妇人也不再向前走去,她喘着气,转过身来。

  许信仍然扶着她,一行人又退到了门外,她深深地吸着气:“阿尚,在我的睡房中,有一个镶罗甸的壁橱,你是知道的了。”

  “自然,我记得的。”阿尚回答说。

  “那壁橱的最下一格抽屉拉开来,下面还有一暗格,那暗格之中,有两只箱子——”许太太讲到这里时,略顿了一顿。

  然后,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讲了出来:“那两只小箱子中,一只放的是我的首饰,连我的嫁妆也在内;另一只,则是几处地契。你老爷在世时,说甚么也不肯让我去取回来,现在他死了,我非要将它们取回来不可,别的我可以不要,这些东西,我一定要的。”

  她在讲到“一定要的”之际,神情极其激动。

  而我听得她那样说法,也不禁呆了。

  我早就根据种种情形,推断这屋子中的人,当年离开屋子之际,是匆忙到极点的,可是现在,听得许信的婶娘那样说,情形似乎比我所想象的更匆忙!

  因为她连那么重要的东西,都未及携带,真难想象当时是甚么样的情景!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伯母,当时你们为甚么走得那么匆忙?”

  可是她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望了我一眼,一脸不信任我的神气。

  我虽然亟想知道当时的实在情形,但是自然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我没有再问下去。

  阿尚已经连声答应着:“好,我去取!”

  他在答应了之后,向大厅望了一眼,却又有点畏缩起来:“侄少爷,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许信比阿尚更害怕,他又望着我:“你也一起去,好么?”

  阿尚立时同意,“好的,好的,多几个人,总是好的,有甚么事,多少也可以壮壮胆。”

  我略为迟疑了一下:“好。”

  我答应了许信的要求,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我想,在许信的婶娘处,问不出甚么道理来,但是在阿尚的口中,倒可以问出些名堂来的。

  我们三人一起走进了大厅,这是我第二次走进大厅了,是以阴森可怖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许信还在说笑着:“唉,不知要花多少钱来修理这屋子,希望堂叔有钱留在屋中。”

  阿尚神神秘秘地道:“侄少爷,我知道老爷的书房中,有不少银洋和金条,他走的时候,一定也来不及带走,恐怕还在!”

  许信高兴地道:“阿尚,如果真有钱的话,我分一点给你,你棺材本有了。”

  阿尚忙道:“多谢侄少爷!”

  我趁机问道:“阿尚,当年你老爷一家人,为甚么那么仓皇离开这屋子的,你能告诉我么?”

  这时候,我们已来到了楼梯口了。

  阿尚听得我那样说,停了下来,叹了一声:“这件事,说来也真奇怪,我一时之间也说不完。而老爷是绝不准我们提起的。”

  我忙道:“你老爷已经死了!”

  阿尚道:“是啊!是啊!”

  他虽然说着“是啊”,但是他并没有将经过的情形告诉我的意思,我也不再去逼他,因为我已看出他是不想告诉我的了。

  我道:“现在许太大等着我们拿那两只箱子给她,还是有机会时再说吧。”

  站在楼梯口,向上看去,只见楼梯上,本来是铺着地毯的,但现在,地毯上被老鼠咬走的部分比剩下的部分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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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7楼 发表于: 2008-03-17 18:40:06
  第二部:仓促之极放弃住宅

  许信的胆子绝不比我大,但可能他对这屋子的热忱比我更甚,是以他便首先踏上楼梯。

  木楼梯随了我们三个人的体重之后,发出可怕的“格吱”、“格吱”的声音来,从木缝之中,又窜出了许多老鼠。

  一直到登上了二楼,并没有发生甚么意外。

  二楼的残旧情形,比起大厅来,也不遑多让,阿尚看了,只是摇头,他向一扇紧闭着的门指了一指:“侄少爷,那就是老爷的书房。”

  许信大感兴趣:“堂叔在他书房中,留着不少金银,可是真的?”

  阿尚道:“是,有一次我老母死了,他叫我进去,数了三十个大洋给我,我看到的。”

  许信向书房门口走去,我道:“许信,你还是先将你婶娘要的东西取出来好!”许信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的话,但是他却是来到了离门口三四寸处便突然站定了身子,接着,他便叫了起来,道:“卫斯理,你来看!”

  他那突如其来的一下叫声,令得我和阿尚两人,都吓了老大一跳,我不禁埋怨道:“许信,甚么事大惊小怪,人会给你吓死的!”

  “你看,”许信还是指着那扇门,“门上面写着一行字!”

  不是许信指着门那么说,我真看不到门上有字留着,因为光线不是很亮,门是赤褐色的,那一行字,是黑笔写的,门上又是灰尘,不是来得近了,是决计看不出来门上有字的。

  我一看到了门口有字,便也连忙走向前,用衣袖抹去了门上的积尘,那一行字,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那是一行极其潦草的草字,但是我也立即认了出来,那行字是:绝不准打开此门,切!切!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许信冲动了起来,当时便要握住门柄,将门推了开来,我连忙伸手,将他拉住:“许信,别乱来!”

  许信道:“怕甚么?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房间中会有甚么?”

  我道:“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们迟一步进去,又怕甚么,你婶娘在等着。”

  许信望了我半晌,终于同意了我的话。

  阿尚显然目不识丁,他睁大了眼,问道:“那些字,说些甚么?”

  我拍着他的肩头:“没有甚么,我等一会和你详细说,许太太的卧室在哪里?”

  阿尚眨着眼睛:“在三楼。”

  我将许信拉向后,这时候,只觉得在这幢残旧的屋子之中,可以说充满了神秘,而神秘的顶峰,自然就是门上的那行字了。

  我们又一起向三楼走去,来到了一扇门前,许信伸手将门推了开来,房间中很黑暗,木制的百叶窗帘全关闭着,我们一齐走屋去,许信想将百叶廉拉开来,但是一用力,“哗啦”

  一声,整扇百叶帘,一起跌了下来。

  许信将百叶帘拋在地上,骂了两声,房间中明亮了起来,我看到床上叠着被,但是被子却又成了老鼠最佳繁殖的地方。

  一变得明亮,许多小老鼠,还不会爬行,就从被窝中跌了出来,蚊帐和被褥,已所剩无几,那些壁橱的橱门上,那有着孔洞,里面的衣服也全都被咬烂了。

  许信一面拍着身上的尘土,一面道:“希望那两只箱子未被咬坏!”

  阿尚已俯身拉开了最后一只抽屉,当抽屉被拉开之际,一大群蟑螂,奔了出来,房间中所发出来的气味之难闻,真是无与伦比。

  阿尚捏着鼻子,又开了一度暗门,再伸手进去,提出了一只箱子来。那是一只铁铸的箱子,已生了很多锈,但还没有损坏。

  阿尚喘了一口气,又伸手将另一只箱子也取了出来,两只箱子一样大小,阿尚提着它们,道:“侄少爷,我们可以下去了。”

  我推了推许信,许信向我凑过来,我低声道:“设法将阿尚留下来,我有话问他。”

  许信点了点头,我们一起下了楼,许太太看来已等得很焦急了,一看到我们在门口出现,她踏上石阶来,阿尚提着那两只箱子,报功道:“太太,是不是这两只?我一找就找到了!”

  “是,是!”许太太将箱子接了过来,放在石阶上,她打开手提袋,取出了一串钥匙来,自言自语道:“幸而这两只箱子的钥匙,我一直带在身边!”

  她用其中的一柄,去打开一只箱子,她扭着钥匙,扭了好久,才将箱子打了开来,在阳光之下,我们都看得很清楚,那箱子中,一层一层,全是极其贵重的首饰,有钻石,有翡翠、也有珍珠。

  我呆了半晌,许太大连忙合上了箱盖,唯恐被人抢走一样,她道:“我们回去了,阿信,屋子中别的东西,都归你了。”

  许信忙道:“谢谢婶娘。婶娘,我想请阿尚留下来,帮帮我的忙。”

  许太太或者是急于要回去了,是以她对许信的问题,几乎考虑也不考虑,就道:“好的,阿尚,你就留在这里,帮侄少爷的忙。”

  她一面说,一面已转过身,向车子走去,司机走快几步,替她打开了车门,她登上了车,车子绝尘而去。

  等到车子驶走之后,我拍了拍石阶:“阿尚,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了?”

  阿尚望了望许信,许信道:“你只管说,阿尚,我不会亏待你。”

  我们三人,一起在石阶上坐了下来。那时,阳光仍然很灿烂,我们是对着阳光而坐的,但不知怎地,总有一股阴森之感。

  阿尚坐了下来之后,又呆了半晌,才道:“事情过去虽然很久了,但是我还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

  我插嘴道:“事情是发生在晚上?”

  “是的,是晚上九点多钟,天很冷,太太和几个亲戚,在大厅中喝咖啡,听收音机,我们下人全在厨房中,刚吃好饭,老爷就怪叫着,从楼上冲了下来。”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我道:“你老爷平时有没有那样的情形?”

  “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常听得丁先生说,老爷是甚么……不苟,不苟甚么的。”

  “不苟言笑。”我提醒他。

  “是的,不苟言笑,丁先生是吃闲饭的,那天,他恰好不在。”阿尚说着。

  我明白阿尚口中所谓“吃闲饭”的意思,那位丁先生,多半是清客,有钱人家中,常有这种人。

  许信接着又问道:“他叫甚么呢?”

  阿尚皱起了眉,道:“当时,我们下人听得老爷的怪叫声,还只当是发生了甚么大事,一起冲了出来,当我们来到大厅上时,老爷正拉着太太向外走,不断地叫所有的人全出去。”

  那时,不但阿尚皱起了眉,连我和许信,也一起皱起了眉,我忙问:“那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怎样?”

  “骇人极了,脸色铁青,大太给他拉得向外直跌了出去,太太在叫:你发神经了?可是老爷却只是顿着足,叫屋子中每一个人都离开,老爷平时够威严,没有一个人敢不听他的话,虽然大家都觉得事出意外,但还是一起涌着,出了花园。”

  许信听得入了神,忙道:“以后呢?”

  “我们全是仓皇奔出来的,甚么也没有带,却不料我们一出了花园,老爷就立时将花园的铁门锁上,指着屋子:”谁敢走进屋子一步,就算我不知道,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阿尚讲到这里,身子震了一震,哭丧着脸:“可是现在我已走进来了!”

  我回头向屋子看了一看,心头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恐怖之感来。

  许信安慰着阿尚:“不要紧的,他说的时候,屋子是他的,现在,屋子是我的了!”

  阿尚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害怕的显然不是屋中有甚么怪异,而是老爷的那句话。而那句话在阿尚的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因此也可以知道,老爷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神态是何等凶狠和坚决了!

  我又问道:“然后呢?”

  “太太当时就和老爷吵了起来,说老爷发神经,要冲回屋子去,但老爷的话更可怖,他说,谁要是再敢进这屋子,等于要他死!太太哭了起来,说就算不要屋子,她也要将东西取出来,可是老爷不许,我们当夜是住在旅馆中的。”

  阿尚继续说:“后来,没有几天,老爷就派人买了另一幢房子,也没有人再敢来这里。”

  我怀疑道:“那也说不过去啊,你们下人全是住在这屋子的,难道他也不让你们来取回东西?”

  “老爷待下人倒是好的,他给我们每人很多钱,足够买回我们那些破东西的了。他还对我们说,无论是谁,不管有多少好处,叫我们到那屋子去,都不准去,去了自己倒楣!”

  “太太没有叫你们去?”

  “有,叫我们去了好几次,但是有老爷的话在先,我们自然不敢去,我们也曾偷偷来屋子四周看过几次,但后来,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我站了起来,道:“当时,他为甚么要叫你们离开,你们后来知道了?”

  “不,一直不知道,太太的近身娘姨说,连太太也一直不知道,可见老爷未曾对别人说起过。”

  许信仰起头来:“太奇怪了,卫斯理,你说是为了甚么原因?”

  我苦笑着:“我怎么知道,我甚至未曾见过你那位古怪的堂叔。”

  许信道:“我也只不过见过他几次而已。”

  我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个新的疑惑:“许信,你见过他的次数并不多,为甚么他要将这间屋子遗给你,你知道么?”

  许信道:“自从接到律师的通知信之后,我的心中就一直在迟疑着,不知道是为了甚么,直到现在,我才想出原因来。”

  “那是为了甚么?”我忙问。

  许信道:“首先,我们得假定,在这间屋子中,曾发生过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那还用说,”我立时同意:“如果不是那件怪事,怪到了极点,那么,任何人都不会在如此仓猝的情形下,放弃了住所的。”

  “那么,”许信说:“我想原因就在这里了,有一次过年,我到他家里去拜年,和几个堂兄弟在一起闲谈,我们在谈论着世上有很多怪事,当时,我力排众议,说一切怪事,都是科学可以解释的,世界上,其实并没有所谓怪事存在。”

  我那时还年轻,年轻人的头脑,总是简单的,而且,对一个刚接受初步科学训练的人来说,总觉得科学是万能的,凡是超出现有科学水准之外的一切,都否定之曰“迷信”,我当时的情形,正是那样。

  所以,我立时道:“是啊,你的说法很对啊!”许信道:“当我们争得很剧烈的时候,我的堂叔走过来旁听,他听了一会,才拍了我的肩头道:”你的话错了,世界上有很多怪到无法想象的怪事,绝不是任何科学家所能解释的,你将来就会知道了!‘他讲完就走开了。“

  我有点明白了:“是了,所以他将这屋子遗了给你,他要你在这屋子中,也踫到他曾遇到的那个不可思议的怪事!”

  “我想他就是这个意思。”许信点着头。

  我们两人在讲话时,阿尚用心地听着,当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害怕了起来:“侄少爷,我看你还是不要这房子了吧,你想想,老爷若不是遇到了甚么怪事,怎会那样?”

  许信拍着胸口,年少气盛地道:“他怕,我可不怕,阿尚,你不懂,我们是受现代教育的人,不信鬼怪!”

  阿尚点头道:“是,是,可是侄少爷,我……却很害怕,我……想回去了。”

  我们留阿尚在这里,本来就是想在他的口中,套问出当年发生的事来,现在,他所知道的全说出来了,而他一个人,老实说也帮不了甚么忙,所以他要走,我们都道:“好,你去吧!”

  阿尚急急向前走去,好象唯恐走慢一步,就会给鬼怪吞噬了一样。

  老实说,我和许信两人,当时都有一股寒森森的感觉,但是为了表示我们的大胆,所以当阿尚急急而去的时候,我们都指着他,哈哈大笑着。

  等到阿尚走出了花园,我们才停止了笑,许信问道:“你看,这里曾发生过甚么事?”

  我道:“不知道,但如果有甚么怪事发生的话,那么,一定是在你堂叔的书房中发生的。”

  许信平时十分喜欢看侦探小说,这时,他压低了声音,用十分神秘语气道:“你看,是不是我堂叔做了甚么不可告人的事,唯恐给人家发觉,是以才故弄玄虚,将人赶走的?”

  我心中一动:“也有可能,如果他在书房中,谋杀了甚么人,那么,这应该是他掩饰罪行的最好方法了,是不是?”

  许信握着拳:“所以,我们一定要到书房去看个究竟。”

  我立时响应:“对!”

  我们一起转过身,又走进了大厅,然后,上了楼梯,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气氛本来就阴森,写在门口的那行字,更给我们的心理上增加了不少威胁,是以当我们来到了门口之后,我们都略呆了一呆,互相望着。

  然后,我道:“我们一起撞门进去。”

  许信点着头,我们后退一步,肩头在门上撞着,只撞了一下,“哗啦”一声响,整扇门便被撞了开来,扬起了一蓬积尘。

  那是一间十分宽大的书房,四壁全是书橱,但是可怜得很,所有的书,全都蛀成了纸屑了。

  在书房正中,放着一张很大的写字台,写字台旁,有一只大木柜,还有几张舒服的座椅。

  一眼看去,已可以将书房中的情形,完全看在眼中了,可是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犯罪证据,例如留在书房中的尸体之类(经过了那么多年,尸体应该变成了白骨了,但是不幸得很,连白骨也没有)。我们走进书房,绕著书桌,走了一遭,书房和别的房间一样,虽然残旧得可怕,但是却并没有甚么太特别的地方。

  我们看到,书桌上有一只黑盒打开着,早已干了,还有一只烟斗,跌落在桌旁,最使人觉得奇怪的是,书房中一只老鼠也没有。

  许信走到那只木柜旁,拉开了木柜柜门,他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在木框中,整齐地叠着一叠又一叠的银洋,只怕有好几千块之多!

  那时,正是币值迅速下跌,银洋最吃香的时候,骤然之间,有了那么多银洋,许信如何不大喜若狂,我也替他高兴,那种高兴,将我们为这屋子的阴森而感到的可怖,一扫而光!

  我们欢呼着,跳跃着,冲出了屋子,几乎要将我们的高兴,告诉每一个人。

  但我们却遇不到甚么人,因为那屋子四周围,十分冷僻,冷僻得一个人也没有。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我和许信两个人,可以说是忙极了。而且,我们也成为学校中最出名的人。因为我们出一块银洋一天,雇用同学来清理这屋子,等到体育教员和校长,发现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时,暴跳如雷,追查罪魁,查到了原来是我和许信。

  而我和许信,平日又是学校中出了名的捣蛋分子,自然罪加一等,立时出布告,记大过,可是同学们参加清除工作的热忱,却丝毫不减。

  十几岁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甚么叫疲倦,而人数最多的一天,参加工作的人,多达三百余人,银洋像水一样流出去,那幢屋子,也渐渐象样起来了。

  半个月后,花园之中,寸草不留,杂草和好草,一律铲了个干净,屋子内外,经过了修整、粉饰,旧家具和清除出来的垃圾,全被堆在屋后的空地上,淋上火油,放了一把火。

  那一把火,烧得半天通红,我们两三百个人,就围着火堆,唱着歌,跳着舞,庆祝我们完成了清理屋子的工作,那时,电流也已经接通了,全屋上下,大放光明,一直到午夜,所有的同学,才陆续散去,终于,只剩我和许信两个人了。

  我们回到大厅之中,大厅中空荡荡的,几乎整幢房子都是空的,因为所有的家具都坏了,连一张勉强可坐的椅子也找不出来。

  我们躺在地板上,这时,老鼠已不见了,在一个聚集了超过两百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的地方,哪里还有老鼠立足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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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8楼 发表于: 2008-03-17 18:40:27
  第三部:不能和影子一起生活

  脱了钉的地板也都重新钉好,地板干净得和船上的甲板一样,我们躺在地板上打滚、跳跃,直到我们也感到有点疲倦了。

  许信撑起头来,问我:“喂,我们睡在甚么地方?”

  我眨了眨眼:“如果你有足够的胆子,那么,我们睡到书房去!”

  许信跳了起来:“好!”

  我们一起奔上楼,整个房子所有的灯都开着,书房门上的那一行警告,也早已被新的油漆涂没了,整幢房子中,也只有书房中,还有家具,因为书房中没有老鼠,我们在一张大沙发上,坐了下来。

  当我们较为冷静之后,我就想起许信的堂叔来,我道:“许信,那天晚上,在这问书房中,究竟曾发生过一些甚么事,你想得到么?”许信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呵欠:“想不到,而且,我也不想去想它。”

  他在那张大沙发上倒了下来,我将大沙发让给他睡,坐在另一张安乐椅上。

  许信不久就睡着了,这时,整幢房子中,静得出奇,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用一种十分奇特的心情,期待着一些奇异事情的发生。可是,却只是寂静,甚么也没有,我等了又等,疲倦袭上心头,我也合上眼,睡着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但我的确睡得很甜,如果不是那一下叫声,来得如此突然和尖利,我是不会醒来的,我被那一下尖叫声惊醒,睁开眼来,看到许信已坐了起来,他满面惊怖之容,指着我的身后,道:“你……你……”

  我被他的样子,弄得毛发直竖,遍体生寒,而由于我的背后并没有长着眼睛,我自然不知道我的背后有些甚么怪东西在。

  我是在沉睡中突然惊醒过来的,一醒过来,就遇到了那样的场面,使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我只是急叫起来:“天,我背后有甚么?”

  许信向前指着的手,缩了回去,他揉了揉眼,将眼睛睁得大些,脸上惊怖的神情消失了,代之以一种十分尴尬的笑容,他道:“没有甚么,我……刚才一定是眼花了,没有甚么!”

  直到这时,我的头颈才不再僵硬,我转过头去看一看,在我的身后,是一幅雪白的墙壁,甚么也没有,我松了一口气:“你刚才看到甚么?”

  许信摇着头,道:“我一觉睡醒,觉得灯光刺眼,想熄了灯再来睡,好象看到墙上有一个很大的背影,那黑影像是在俯身看你,所以才惊叫了起来的。”

  我刚才已回头看过了,在我身后的墙上,甚么也没有,但听得许信那样说,我还是不由自主,又回头向墙上看了一眼。

  墙上当然没有甚么黑影,我放心了:“别吵了,天还没亮,我们还可以睡,要不要熄灯?”

  许信犹豫了一下:“好的。”

  我站了起来,熄了灯,那是一个阴天,一熄灯之后,房间中一片黑暗,只有走廊中的灯光,自门缝中,透了一点进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说实在的,许信虽然承认是他眼花,但是他的神情却也很紧张,我也心中有些疑惑,因为许信的话很奇怪,他说,看到墙上有一个影子,而那影子“正俯身在看我”。

  这不知道是甚么形容饲,影子怎会俯身看人?我一面想着,但是终于敌不过疲倦,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到我们又醒来时,已是红日高照了!

  许信伸着懒腰:“我们睡得很好啊,没有红毛僵尸,也没有变成漂亮女人的狐狸精!”

  我笑着:“除了你半夜醒来,看到的那个影子!”

  一提起那个影子,许信的神色,仍然有多少不自在,但是他却随即打了一个“哈哈”:“那只不过是我的眼花而已。”

  我也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一起到花园中跑了一圈,回来啃着隔夜的面包,用自来水送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这幢屋子中,玩着“寻宝游戏”。所谓“寻宝游戏”,是我们在全屋子搜索着,找寻着隐藏着的物事。

  而我们的目标,主要是在那间书房之中。

  许信的堂叔,真是一个怪人,他的书房,像是机关布景一样,几乎每一个书架子都可以移动,而在移开书架之后,便是藏在墙内的暗柜。

  我们打开了很多暗柜,暗柜中的一切,还都很完整,我们找到很多股票,找到不少外币,也找到早已改革了、变成了废纸的钞票。

  有很多抽屉都是加上精巧的锁的,我们化很多的心思,去弄开那些锁,到后来,我和许信两人,几乎都成了开锁的专家。

  但是,我们对其中的一个抽屉,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是一只钢柜的钢抽屉。

  所有的暗柜之中,只有那一只是钢的,那钢柜有两呎宽、八呎高,一共有八只抽屉,其中七只都没有上锁,在第二只抽屉中,我们找到了一大把美钞,是以,对那只锁住的抽屉,我们更感到莫大的兴趣。

  我们一面用尽方法想打开它,一面则不断揣测着,抽屉里面可能有些甚么。

  我们都一致猜想,那抽屉中,一定是最值钱的东西,不然,何以要郑而重之地将之锁起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的兴趣更大,可是那柄锁实在精巧,我们用尽了方法,仍是没有法子将它打开来,而我们已在上面化了五天之久了。

  最后,在一个下午,我抹着汗:“许信,我们不妨承认自己的失败,去请一个职业锁匠来吧,我们打不开这柄锁!”

  许信抬起脚来,“砰”地一声,在钢柜上踢了一脚:“我去请锁匠。”

  我点了点头,许信奔下楼,我听到了一阵摩托车的“拍拍”声,那是许信新买的恩物,我从窗口看出去,摩托车喷着烟,他已走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上来,望着那钢柜。

  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开始的,我突然想到,现在,整幢房子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这些日子来,由于根本没有甚么事故发生,所以我早已将这幢屋子的神秘处忘记了,但这时,却突如其来,想了起来。

  我自从第一次来到这屋子起,就从来未曾一个人在这屋子中过。

  最多的时候,和我两三百个人在一起,而最少的时候,我也和许信在一起。

  但是现在,却只是我一个人。

  我的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我坐不稳了,站了起来,大声咳嗽着。

  我自然并不是喉咙痒,我那样大声咳嗽,只不过是为了要替自己壮壮胆而已,我来回走着,许信去了很久,还不回来,我实在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我走到书房门口,我想下楼去等他,可是我才一跨出书房门口,就听得书房中,传来了一下很异样的声响。

  我一直很难形容这一下声响,但是我的的确确听到了那一声响。

  那像是有一样甚么东西,要从一个极窄的缝中,硬挤出来时,所发出的声音。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回身来,书房之中,仍然甚么动静也没有。

  我向窗外看了看,窗子太旧,木头的窗框,如果给风吹动,可能也会发出这种声响来的。

  但是,窗子虽有几扇打开着,却没有动,也不像有风吹进来过。

  我僵立在门口,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那是甚么声响?我是应该走进书房去察看究竟,还是奔到门口去,等许信回来?

  就在这时候,我又第二次听到了那下声响,而且,我立时听出,那下声响,就是从那个锁着、我们费了好几天的时间打不开来的抽屉中发出来的。

  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转身就逃,冲下楼梯去,许信驾着摩托车,冲了回来,在摩托车的后面,坐着一个老头子,那老头子双手抱住了许信的腰,眼睛紧闭着,面然青白。

  那自然是许信的飞车技术,将他吓坏了。

  这时,我却可以知道,我自己的面色,也不会比那老头子好多少。

  许信停了车,向我望了一眼:“喂,你脸色怎么那样难看?”

  我忙道:“没有甚么,这位是锁匠?”

  许信拍着那老头子紧抓在一起的手:“到了,可以放开手了!”

  那老头子这才敢睁开眼来,他喘着气:“先生,等一会,我自己回去算了。”

  许信道:“好啊,我还嫌费事哩,来,快跟我上楼。”

  我走到许信的身边,低声道:“刚才,我好象听到,那抽屉中发出了两下怪响!”

  许信呆了一呆,随即轰笑了起来:“或许是财神菩萨在提醒我们要发财了。”

  我苦笑着,一只锁住了的抽屉中,会发出怪异的声音来,这本来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所以我也没有再讲下去,我们带着那老锁匠,一起上了楼。

  那老锁匠在一进屋子之后,便一脸疑惑的神情,他不住打量着我们两个人。

  那实在是难怪这个老锁匠的,我们两人年纪很轻,而这幢房子又如此大,我们看来,实在不像这屋子的主人,而且,屋中空荡荡地,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难怪我们看来很“形迹可疑”了。

  我想,如果不是那老锁匠怕我们会对他不利的话,他一定会拒绝替我们开锁的。

  但是,在到了二楼之后,老锁匠也终于忍不住了,他问道:“这房子是你们的?”

  “当然是!”许信回答着:“不是我们的,是你的?”

  老锁匠微笑着,没有再出声,许信带着他走进了书房,向那钢柜一指:“就是这个抽屉,如果打开了,我给你十元银洋。”

  老锁匠眨了眨眼睛,十元银洋,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来到了抽屉前,先仔细端详了一下,道:“这是最好的德国锁,我是不是能打开它,还不知道。”

  许信道:“你要尽力试!”

  老锁匠打开了他的工具箱,先取出了两根细钢丝来,伸进了锁孔,不断地探索着,看他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就像那两根钢丝,就是他的触须一样。

  他足足探索了有十分钟之久,他的工作似乎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和许信两人,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但就在此际,老锁匠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笑容来,他将那两股钢丝,留在锁孔中,然后,再用一根尖而细的铁丝,伸进锁孔去。

  他的双手,不断做着同一个动作,他将那铁丝压下去,每当铁丝压下去之际,我们就听得锁孔之中,传来轻微地“拍”的一声响。

  看来,他就可以打开那抽屉了,我和许信两人的心中,都很紧张,因为我们急于想知道,那抽屉中究竟有一些甚么东西。

  又过了十来分钟,那老锁匠好几次擦去了手中心的汗,终于,他手指巧妙地一弹,锁孔中发出了“得”的一声响,他一拉抽屉,已将抽屉拉开了一吋。

  许信忙按住了他的手,道:“行了,我们自己会打开它,没有你的事了!”

  那老锁匠取回了他的工具,许信数了十元银元给他,道:“你走吧!”

  老锁匠脸上的神色更疑惑,他既然有了十元银洋,他却也不再说甚么,只是答应着,走下楼去,我们在窗中看到他走出了花园。

  许信兴奋地搓着手:“你猜,在那抽屉中,有甚么东西?”

  我忙道:“别猜了,打开来看看吧!”

  许信道:“我们一起打开它。”

  我和许信,一起拉住了抽屉的拉手,用力一拉,将抽屉拉了开来。

  在那一剎那间,我心中所想的是:满抽屉的钞票、珠宝和黄金,可是等到抽屉一拉了开来之后,我和许信两人,都呆住了。

  那抽屉是空的,甚么也没有!

  一只空的抽屉,锁得如此之好!

  那抽屉真是空的,只要其中有一小片纸屑的话,我们也可以看得到,可是它实在是空的。

  许信在看到了那抽屉是空的之后,第一个想法,和我一样,他立时伸手进去,在抽屉的底部叩着,想弄明白那抽屉是不是有夹层。

  然而,他立即失望了。

  他抬起脚来,在那抽屉上重重地踢了一脚,骂道:“妈的,白化了十元银洋!”

  我也觉得很沮丧,因为在事前,我们对这抽屉寄望太大,以为那里面是一个可以供我们吃喝不尽的宝藏。

  我苦笑了一下,推上了那抽屉,“拍”地一声响,我推上了抽屉之后,锁又锁上了,自然不能再将之拉开来,但是我们却并不在意,因为我们都曾看到过,那抽屉根本是空的。

  我们的沮丧情绪,也很快就恢复了,因为屋子中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供我们“发掘”

  的。从那天起,我们将那抽屉完全忘了,我也不再想起在那抽屉中,曾有怪声发出来一事。

  一直到三天之后,那天上午,许信去采购食物去了,他的摩托车发出惊人的吵声,渐渐远去,我留在书房中,觉得无聊,顺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翻看。那是一本记述西印度群岛中巫都教的书籍,其中讲到土人中的巫师,可以用巫术,使死人为他工作,每一个死人,在巫术的操纵之下,可以被利用三年到五年之久。

  我自小就对稀奇古怪的事感到兴趣,是以愈看愈觉得有趣,这本书的作者还说,他曾经和十个以上被施法而恢复了工作能力的死人见过面,他们完全是死人,不需要进食,只要喝少量的水,他们能完全依照主人的命令而工作,而当地的法律,是禁止巫师对任何死人施以巫术的,我一页一页看下去,看得津津有味,当我翻动著书本之际,忽然有一小张纸跌了下来。

  我俯身将那张纸张拾了起来,那张纸,夹在书本中,可能已经很久了,纸质已有点变黄,我拾起了纸,又随便将它夹在书中,并没有在意。

  直到我又向下看去,再翻到了我夹住纸张的那一页,我才向那张纸上,看了一眼,我看到那张纸上,写满了潦草的字。

  而我一看到那些字迹,就可以肯定那是许信的堂叔写的,因为我看出,那字迹和写在书房门口的那一行警告字句,是完全一样的。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放下了书本,拿起了那张纸头来,纸上的字,实在太潦草了,要辨认是相当困难的,而且我看了几句,那纸是密密麻麻的写着那字句,好象是他在一种狂乱的情绪上,他自己在和自己讲话,前后都不连贯,完全莫名其妙。

  我只看了几行,许信便“砰”地一声,撞门走了进来:“你可发现了甚么?”

  我忙道:“你快来看,我无意之中,发现了你堂叔写的一张字条!”

  许信急走了过来,我们一齐看着那张字条,许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道:“我是在做梦么?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那是实在的;然而,哪又怎能是实在的?唉,我有问题了!”

  许信念到这里,抬起了头来,笑道:“我看,他有毛病,毛病还不轻!”

  我指着那字条:“你再看下去。”

  许信看着,一面看一面念:“这已是第三次了,那究竟是甚么?那究竟是甚么!”

  许信读到这里,抬起头来,向我望了一眼,我们两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我忙道:“再念下去,我们或者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许信继续念道:“那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这屋子已不能住人,我决定放弃它,那些黑影——”

  许信又顿了一顿,当他再抬起头向我望来之际,他的脸色是煞白的,而他发出来的声音,也几乎和呻吟没有分别。

  他道:“那些黑影!”

  我皱着眉:“黑影怎么了?”

  许信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但是我却立即知道,在那剎那间,他想到了甚么!

  他想到了我们第一晚住在书房中时,他看到过的那个影子!

  当时,那影子曾令得他惊叫起来,他还曾说,那影子曾俯身下来看我。

  这件事,我和许信,都几乎已忘记了,但是,许信的堂叔,在那张纸上,也提及了影子,却又使我们一起想起了这件事来。

  许信吸了一口气,又念道:“那些影子固执地要参加我的生活,我怎能和他们一起生活——”

  许信又停了下来,我们互望着,许信摇着头:“我看,不必再去辨认那些潦草的字了,这是甚么话,甚么叫着”影子固执地要参加我的生活“?我看他是神经病。”

  我也不明白许信的堂叔,写下那样的语句是甚么意思,但正因为我不明白,是以我要进一步弄清楚,他那样写,究竟是想说明甚么。

  我将那张纸向我移近了些,继续看下去,又续道:“他们不肯离开我,只好我离开他们,幸而他们不够狡猾,我可以将他们骗进那钢柜的第四个抽屉中去,将他们锁起来,然而,我不要这屋子了。”

  接下来,在那纸上的字迹更潦草,大多数都是重复着“我不要这屋子了”这句话,然后,又是三个大字:“立即走。”

  我念完了那张纸上的字:“许信,你的堂叔,说他曾锁了一些甚么东西,在那抽屉之中!”

  许信笑了起来:“我看你也快要神经病了,那抽屉是空的,你看到过,我也看到过。”

  我犹豫道:“或许那是甚么奇怪的东西?”

  许信笑道:“你将我的堂叔,当作是张天师么?能够将甚么妖魔鬼怪的灵魂,镇在那抽屉中,照你那样说法,我们打开抽屉时,应该有一股黑气冒出来,化成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许信才讲到这里,便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那一剎那间,我们都听到了一下呻吟也似的声音!

  那一下声响,我们在一听到之后,便立时转过了头去,是以我们都听到,那正是从那个抽屉中发出来的。

  在那剎那间,我们两个人,只觉得有一股寒意,自顶至瞳而生,我们好久说不出话来!

  那抽屉的确是空的,在老锁匠打开那抽屉时,我和许信都看过,我们可以肯定这一点。

  而抽屉又是立时被锁上,锁上之后,再也没有人打开过。

  那也就是说,抽屉中仍然是空的,那似乎是绝没有疑问的事了。

  然而,空的抽屉,是不会发出声音来的,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在呆了好久之后,我才道:“许信,我已和你说过了,我曾在这抽屉中,听过那样的怪声,那……已是我第三次听到这种声音了。”

  “别胡说,”许信的面色发青。

  “甚么叫胡说!”我大声道:“刚才那下声音,你难道没有听到?”

  许信的面色更难看,他道:“不行,再去找那老锁匠,将那抽屉,打开来看看,那抽屉中一定有着甚么,一是有着甚么的。”

  我点着头,指着许信的堂留下的那一张纸:“看来你的堂叔并不是神经不正常,而是他真的见过了一些甚么奇怪的东西,而将那些东西,关在那个抽屉之中。”

  “可是,我们看到过,那抽屉是空的!”

  我皱起了眉,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许信道:“我去叫那老锁匠来。”

  我的身上,又升起了一股寒意,但是,我却不好意思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要和他一起去,我只得硬着头皮:“好,你快去快来。”

  许信像是在逃避甚么似地向下冲了下去,我又听到了摩托车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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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一个影子挤出抽屉来

  当摩托车的声音,渐渐远去之际,我转过身来,望着那抽屉,几乎一眨也不眨眼睛。

  我的心中在暗暗希望,当我一个人在这屋子中的时候,别让我再听到甚么古怪的声音。

  但是,希望和事实,却往往是相违背的。

  在许信离去之后不久,那抽屉中,又响起了那种声音来,那声音,好象是有甚么东西,用力在一个极窄的缝中挤动时所发出来的。

  我的双眼睁得老大,我的手中,抓了一个铜镇纸在手,以防万一。

  接着,我就看到了我一生之中,最最奇怪的事情,我看到一个黑影,慢慢地从抽屉缝中,挤了出来。

  那钢柜造得十分精致,抽屉几乎没有缝,也只有一个影子,才能从缝中挤出来,因为影子是根本没有体积的。但是,没有物体,又何来影子呢?

  然而,那的确是一个影子,慢慢地挤了出来。之后,我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头的黑影。

  这时,我心中唯一希望的是:那是我的头影。

  但是,我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那个黑影在挤出了之后,拧了拧头,像是挤得很辛苦一样,但是我的头部没有动过。

  我的头没有动,如果那是我的头影,又怎么会动?

  那像人头的黑影,真是在左右摇动着,而且,我还感到,这影子是在“看”着我。

  那只是一个黑影,紧贴在那个钢柜上,就像是钢柜前站着一个人一样。

  如果这时,在那个钢柜之前,真是有着一个人的话,那么,事情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在那片刻之间,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身子发僵,我张大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过了好久,我才能勉强将头低下了一些。

  当我低下头的时候,因为我的颈骨早已僵硬,是以我甚至听到了“卡”地一声响。

  我低下头去,是想看看我的影子,是不是在,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很淡。那是我的影子,那么,在钢柜上的,从那抽屉中“钻”出来的,又是甚么东西的影子呢?

  我只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凉,而当我再抬起头来时,那影子的肩头,也露出来了,我又立时想到了许信那天晚上所说的话。

  他说,他曾看到一个黑影,在墙上俯身看着我。我当时很难想象影子俯身看人是甚么样的情形,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因为现在,我的的确确感到,那影子一面在慢慢地从抽屉的缝中挤出来,一面在“看”

  着我,我自然无法在影子的脸上看到五官,但是我实实在在感到,他是在瞪着我看。

  我在剎那之间,突然怪声叫了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许信的堂叔,为甚么要在突然之间,放弃这幢房子的了。

  这是无法令人忍受的一种恐怖,这时,生自我心底的一股寒栗,令得我的身子,在剧烈地发着抖,那真是无法忍受的,一次也无法忍受。而许信的堂叔,显然是忍受了许多次之后,才达到精神崩溃的边缘,才将所有的人都带离了那屋子,再也不回来的。

  那样来说,许信的堂叔,已经算得是很坚强的人了,至少比我坚强得多。

  我那时突然尖叫了起来,是因为极度的恐惧,那种致命的恐惧,先使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现在,又使我不断地发出尖叫声来,不能停止。

  我在不断地叫着,那影子不再自抽屉中挤出来,它只是侧着头,好象很有兴趣地观察着我。

  我知道,许信的堂叔曾将影子锁在抽屉中——我那时的思绪,已经进入了一种狂乱的状态之中,我明知影子不是甚么可以折叠的东西,影子根本不是东西,但是我还是假设了许信的堂叔关住了影子。

  但事实,那影子却根本可以自由地来去,他曾在我们第一晚睡在书房中时,出现过一次,又迅速地消失。而且,他还会发出声响来!

  我不知道我自己叫了多久,那影子愈来愈向外伸展,已经伸到腰际了。

  而且,我还看到,影子有两只手和手臂,那完全是一个人的影子!

  我的心中不断在想着,他要出来了!他要出来了!他出来之后,会对我怎么样呢?

  我不由自主挥着手,突然之间,我看到我手中所握的铜镇纸,我甚至连十分之一秒钟也未曾考虑,便立即向前,疾拋了出去!

  我自己也难以想象,我的力道,何以是如此之大,因为铜镇纸砸在钢柜上时,发出的声音十分响。

  铜镇纸是砸在那影子上的,可是影子根本不是物质,它甚至不是一张纸——即使是最薄的纸,所以,铜镇纸是等于砸在钢柜上的。

  那影子突然之间,缩了回去,缩进了抽屉中。

  而我仍然是叫着,就在这时,许信“砰”地一声,撞开了门,冲了进来。

  我仍然尖叫着,许信冲到了我的面前,按住了我的肩头,重重地撼着我,摇撼了足足有十下,才令得我停止了尖叫。

  许信的面色,变得极难看,他喘着气:“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我几乎在一哩之外,就已经听到你的尖叫声了。”

  我忙握住他的手,他又吓了一跳:“卫斯理,你的手冻得像冰一样!”

  我断断续续地道:“许信,我怎么了?我……可是还活着,是活着么?”

  许信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也有毛发直竖的感觉,因为他的神色更难看。

  他咽下了一口口水,才道:“我想你还活着,但是你的脸色却比死人还难看。”

  我抬起头来,陡地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我又吓得砰地跳了一下,但是我却立即认出来,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老锁匠。

  那老锁匠以一种望着神经病人的眼光望着我,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走进来,彷佛他如果一走进来的话,我就会将他扼死一样。

  许信仍然在不断地问我,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我却并没有回答,我渐渐恢复了镇定:“没有甚么,我太疲倦了。”

  我一面那样说着,一面向许信眨着眼,表示我有话,但是要等一会再说。

  许信究竟是我的老朋友,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再问下去。

  我之所以不肯说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我怕我一说出来,那老锁匠一定拔腿就逃,那么我打不开那抽屉,就永远也不能发现抽屉中的秘密了。

  这时候,我已经从极度的惊恐之中,渐渐地定过神来了。

  我定过神来之后,第一件所想到的事,并不是逃走,而是要弄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信又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现在,你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生气。”

  我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我的手还是冰凉的,但是我的脸颊,却热得发烫。

  那老锁匠在门口,指着我:“这位先生,他没有甚么不对吧。”

  许信自然也知道,一定有甚么大不对头的事情曾发生过,是以他的笑容,也显得十分勉强,他道:“当然没有甚么,请你快开锁吧。”

  那老锁匠迟迟疑疑走了进来,一面还不断地望着我。他道:“许先生,以后有这种事,你找第二个人吧,可别再麻烦我的!”

  许信不耐烦道:“你下次不来就不来好了,现在我又不是不给钱,你替我将抽屉打开来,我给你一块银洋,还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么?”

  那老锁匠仍然在嘀咕着,但是他还是向那抽屉走了过去,大约是由于上次的经验,这一次,他很快就将锁弄了开来。

  和上次一样,他才将抽屉拉开了一点点,我已叫了起来,道:“行了!”

  那老锁匠仍然对我十分害怕,这自然是他刚才曾听到我发出过那种惊人的呼叫声之故,是以我一叫,他立时向后,退了开来。

  许信用奇怪的眼光,向我看了一眼。我已经挥着手,拋了一块银洋给锁匠:“走!走!

  快走!“

  银洋“当”地跌在地上,老锁匠立时将银洋拾了起来,匆匆向外走去。

  他走到门口,才回过头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想说些甚么。

  但是,他并没有说甚么,只是嘴唇动了动,就立时奔下楼去了。

  老锁匠一走,许信就要去抽那抽屉,我大叫道:“许信,别忙!”

  许信给我的一声大喝,吓得立时缩回了手不,他有点恼怒:“你怎么了?真好象发了神经一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不怪许信,因为我自己也知道,我实在是太过紧张了。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将我见到的事说了出来之后,只怕许信也未必有胆子,拉开那抽屉来。

  我勉力定了定神,道:“刚才,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像人一样的黑影,从那抽屉的缝中,向外挤出来。”

  许信的手,本来又已经要将那抽屉拉开来的了,可是,他在听了我的话后,却立即缩回了手来:“你……你说甚么?”

  我道:“一个人影子,你曾看到过的,你记得么?你还曾说,那影子在俯视着我,你的堂叔也曾看到过,他就是因此而放弃了这屋子的。”

  许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向后退来。

  我继续道:“现在,我也看到了,我看到他挤出来,也看到他缩回去,他就在那抽屉中!”

  许信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道:“别……别吓我!”

  我苦笑着:“你以为我如果不是受了极度的惊恐,会发出那样的怪叫声来?”

  这句话是最具说服力的,说明我不是和他开玩笑,我讲的全是真话!

  许信望着那抽屉,它已被老锁匠拉开了小半寸。有着一道缝。

  许信呆了半晌,才道:“如果抽屉根本未曾打开,他也能挤出来……”

  他停了一停,苦笑着:“那是不可能的,这抽屉根本没有缝。”

  我提醒他:“可是,你别忘记了,那是一个影子,影子只是一个平面,平面没有厚薄。”

  许信苦笑着:“那样说来,我们也不必怕甚么,它要出来,打开抽屉也出来,不打开,它也是一样可以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老实说,我这时的感觉,并不是害怕。因为许信的堂叔,在离开这屋子之后,又活了那么多年,而我们在这里,也住许多天,也没有甚么大的损害,我刚才将铜镇纸,拋了过去,影子立时消失,由此可知,那影子并不能危害我们,所以,我们也根本不需要害怕。

  而这时,充满在我心中的,是一股极度的诡异莫名之感!

  这种感觉,令得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身子的发抖,也使我感到阵阵寒意。

  我道:“你说得对,而且我们也不必怕甚么,让我们一起将抽屉打开来,去看个究竟。”

  许信点着头,我们虽然已决定将抽屉打开来,但是我们还是犹豫了好一会,才一起走向前去,一起握住了那抽屉的把手。

  然后,我们一起用力,将抽屉拉了开来。

  我们在事先,并示曾商量过,但是这时,我们的行动,却是一致的。

  我们一将抽屉拉了开来,便一起急急向后退了开去,一直退到了书桌之前才站定。

  然后,我们一起定眼向那抽屉看去。

  和上次并没有甚么不同,抽屉是空的。

  我们又一起不约而同,转过头来互望着,我大着胆子,慢慢向前走去,许信跟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来到了抽屉之前,再仔细向抽屉中看去。

  那实在是不必细看的,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了,抽屉中没有东西。

  然而,最奇怪的事,就在那时发生了。

  我们都听到一下十分轻微的声音,在抽屉的上面,跌下了一个黑影,落在抽屉的底部。

  那是一个如同手掌大小的圆形黑影。黑影投在其它的物体上,竟会有声响发出来,那实在是不可思议、怪诞莫名的事。

  黑影是一个平面,平面在几何学上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平面,一个单一的平面,绝不能成为一个物体,平面只有面积,而不占据空间,平面是没有重量的,但是,那个圆影,突然出现时,却有一下轻微的声响,像是它不是影子,而是一块极薄的圆铁片。

  但是,那却的确是一个影子。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那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是在三度空间之外的另一空间,是地球上人类的思想无法到达的角落!

  许信的胆子可真不小,他自然是想到了和我想到的同一疑问,是以,他竟伸出手指来去抚摸那黑影,我知道他的用意,他很想确定,那究竟是一个极薄的物体,还是一个影子。

  他的手指,在那圆形的黑影上,抚摸了一下立时缩了回来。

  而在他的脸上,也立时现出了十分古怪的神色来,他盯住了那黑影,一声不出。

  我也连忙伸出手指去摸了一下,我摸到的,完全是抽屉的底部,可知那绝不是甚么物体,而只是一个影子,那实际是不存在的东西,只不过可以看得到,是一个遮蔽了光线之后出现的阴影而已。

  然而,他在落下来之际,却有声响。

  当我也缩回手来之际,许信尖声叫了起来:“你看,它在动!”

  我自然也看到了,它在动。

  它像是显微镜下的阿米巴一样在动着,在迅速转变着形状,大约在半分钟之后,它变成了一个人影,然后,在向抽屉的一边移去。

  当他移到了抽屉的一边时,他看来像是“站”了起来,那时,他还不过六七吋高。

  然而,他却在迅速地扩大,转眼之间,已出了抽屉,到了钢柜上,而且继续在向旁边移。

  等到它移到了那幅墙上时,就等于在我们的面前,站着一个影子样,而那影子,和我们普通人的大小,完全一样。

  我和许信两人,全身僵硬,除了张大了眼睛,望着那影子之外,甚么也不能做。

  我们望着那影子,那影子也像是在“望”着我们,我们不知道究竟在影子和我们之间,僵持了多久,许信先开口,他的声音,像是在呻吟,他道:“天,……这究竟是甚么?”

  我的声音也不会好听多少:“那是一影子!”

  许信的眼睁得老大:“当然是一个影子,可是这……这影子,造成这影子的物体在甚么地方?”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是不是,有一个隐形人在房间中?”

  许信竟立时将我的话接了下去:“朋友,请你……出声。”

  当然,并没有人回答我,因为连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假定是不成立的,如果真有隐形人的话,那么,光线就可以透过他的身体,我们才看不到他,而光线既然能透过,又何来影子?

  我摇着头,我和许信两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混乱的状态之中。而就在这时,那黑影却有了动作,我们都看得十分清楚,那黑影在摇着手,同时,又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但我们却看不懂那手势是甚么意思。

  影子继续摇着手,像是在叫我们不要做一件事,我在呆望了半晌之后,“许信,他好象是在叫我们,不要害怕!”

  但是我显然是说对了,因为影子立时不再摇手了。

  许信也立即住了口,不再叫,他的双眼,睁得老大,盯住了墙上的那黑影,那黑影不再动,许信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突然向前一指:“你,你是甚么?”

  我忙道:“他是一个影子,怎么会回答你?”

  许信的声音,几乎像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呻吟声一样:“它是一个影子,它怎么会动?”

  我的思想也混乱之极,我竟和许信争论了起来,道:“影子自然会动的,影子会动,有甚么出奇?我们不是经常看到影子在移动么?”

  许信突然又大声怪叫了起来,他举起了一张椅子,向那影子拋了过去。

  那张椅子,还未曾拋到墙上,影子已然向旁,移了开去,“砰”地一声,椅子砸在墙上,跌了下来,并没有砸中那影子。

  而那影子,又迅速地向上,移了上去,我们的视线跟着影子移动,那影子一直移到了天花板上才停止,我们也就一起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候,另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那影子在到了天花板上之后,竟然跌了下来。

  影子离开了它附着的物体而跌了下来,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这时,却又千真万确地发生在我们的眼前,那影子飘了下来,像是一大片其大无比的纸一样。

  我在那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竟伸手去捞了一把。

  但是,我却甚么也没有抓到,我所踫到的,只是空气。然而,在我伸手抓上去之际,那影子却散了开来,但是它又迅速地合而为一,落到地上,又在地上移动着,转眼之间,他又变得“站”在墙上了。

  看到了这等情形,我和许信两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我和他两人,都无法忍受下去,如果我们再面对着那个影子,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我们会发疯!我们两人,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向门口冲出去的,冲到了门口,我们的去势太急了,互相撞了一下。

  许信给我撞得向外跌了出去,但是我立时扶住了他,我们两人,飞也似地奔下楼梯,掠过了大厅,跳下了石阶,许信的摩托车就在门口,他坐上了摩托车,我坐在他的后面。

  他立时发动了车子,车子发出惊人的声响,向前疾冲了出去,许信用极高的速度驾驶着,但是我却觉得他开得太慢了。

  我们冲过了花园,车子像是飞一样在路上疾驰着,一直到驶进了一条比较热闹一些的马路,许信才将车子的速度减低。

  我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来,才能向后看一看,那影子是不是跟着我一起来了。

  等到我看到,我身后并没有甚么影子之际,我才松了一口气,但当我转回头来时,我却又一眼看到地上有两个影子,我几乎又尖叫了起来。

  如果不是我立即看出,那两个影子,正是我和许信的话,我一定已叫出来了。

  我喘着气:“行了,没有事了。”

  许信停下了车,我跨下车来,他将车子推到了墙边,喘着气问我:“这——那影子究竟是甚么?”

  我苦笑着,摇了头头:“我怎么知道,现在,问题是,你还要不要那屋子。”

  许信几乎毫不考虑:“当然不要了!”

  我已经镇定了许多,虽然,我在那样问许信之际,我也已决定,我不要我那一半了。我道:“可是,我们走得匆忙,有很多东西,留在那屋中了。”

  许信的声音有点发颤:“你——你的意思是,我们回去取?”

  我道:“自然是,那是不少的钱啊,难道你也不要了,而且,那影子,似乎不会伤害我们。”

  许信犹豫了许久,那屋子对他来说,已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了,但是那些钱,却总是有用的。他又道:“就我们两个人回去取?”

  我道:“你怎么啦,自然是我们两个人!”

  许信苦笑着:“你的胆子比我大得多,我实在不敢再回去了。所以,还是你一个人去吧!”

  我呆了一呆,我一个人再回到那屋子去,这的确是我未曾想到的事,但是我还未曾说出话来,许信已经道:“卫斯理,我们是老朋友,我一有了那幢屋子,就分了一半给你,你总不成替我做一点小事,还要推三搪四!”

  我忙纠正他的话:“你知道那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许信连忙改了口:“自然,自然,但就算再大的事,我们也有这个交情的,是不是?”

  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一个人去那屋子的话,许信是再也不敢去的了,那么,我们等于放弃那笔钱了。许信又道:“你有一半的啊!”

  我叹了一声,向街角的一间咖啡室指了一指:“好,将车子给我,你在那里等我!”

  许信如释重负,忙道:“是!是!”

  我跨上了车子,又呆了一会,才发动了车子,发出拍拍的声响,又向那屋子驶去。

  我们刚才离开那屋子的时候,是如此充满了恐惧,但前后只不过相隔了十多分钟,我却又要一个人回到那屋子去,我心中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

  当我逐渐驶近屋子之际,我好几次想改变主意,有一次,我甚至已经掉转了车头,但是,我还是驶了回去,继续向前驶着。

  一直到我来到了大门口,我的思想斗争,也到达了最高峰。

  我在大门口,足足停了十分钟之久,才走进了大门。在石阶前,我的身子在发着抖,又停了好几分钟,才抬起了脚来。

  就在我抬起脚来的时候,突然,我听得一阵脚步声,从大厅中传了出来。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脚步声,清清楚楚的脚步声,正在向外传来,毫无疑问,那是有人在向外走来了!

  我心中不住地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但是我的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几乎一动也不能动。

  脚步声终于传到最近,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陡地后退一步。

  当我退向后时,由于我的心中,实在太惊惶了,是以我几乎一交跌倒。

  那从大厅中走出来的人,也陡地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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