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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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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0楼 发表于: 2008-03-15 17:16:35
  第一部:不停上升的电梯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正在迅速发展,人口极度拥挤的大城市之中。

  凡是这样的大城市,都有一个特点:由于人越来越多,所以房屋的建筑便向高空发展,以便容纳更多的人,这种高房子,就是大厦。

  凡是这样的城市,商业必然极度发达,各种各样的生意,都有人做,有许多形成大集团,在这些机构中服务的人,有稳定的职业,相当的收入,形成一种阶层,可以称之为中产阶层。

  凡是这样的大都市,寸金尺土,房租一定贵,贵到了中产阶层就算有固定稳当的收入,也不想负担的程度。

  于是,买一个居住单位,便成了许多有稳定职业的人的理想。

  罗定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大机构中主任级的职员,家庭人口简单,收入不错,已经积蓄了相当数目的一笔钱,他闲暇时间的最大乐趣,就是研究各幢分层出售大厦的建筑图样,和根据报章上的广告,去察看那些正在建筑中,或已经造好了的大厦,想从中选购一个单位。

  星期六,罗定驾着车,天气很热,可是他兴致十分高,因为他在报上,看到有一幢才落成的大厦,有几个单位,售价很相宜。

  那幢大厦所在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又有很大的阳台,这一切,都符合他的理想,他驾着车,驶上了一条斜路,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幢巍峨的大厦。

  大厦高二十七层,老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座耸立着的山峰,罗定望着笔直的大厦,心中暗暗佩服建筑工程师的本领,二十多层高的房子,怎么可能起得那样整齐,那样直,连一寸的偏斜也没有!

  大厦刚落成,还没有人住,罗定在大厦门前停下车,才一下车,就闻到了一股新房子独有的气味。那种气味并不好闻,可是对于已经打算在这幢大厦中选上一个单位,作为自己居住之所的罗定来讲,这种气味,闻来使他有一种兴奋之感。

  他走进了大厦的入口处,大堂前的两扇大玻璃门,已经镶上了玻璃,不过还没有抹干净,玻璃上有许多白粉画出的莫名其妙的图画。

  大堂的地台,是人造大理石的,一边墙壁上,用彩色的瓷砖,砌成一幅图案。另一边墙上,是好几排不锈钢的信箱。

  罗定的心里在想:那可以说是第一流的大厦,等到有人住的时候,大堂中当然会放上几盆花草,那就格外显得有气派。罗定在大堂中站了一会,好像他已经付了钱,买下了其中的一层一样,仔细地察看着一块碎裂了的瓷砖,直到过了几分钟,他才陡地感到,这幢大厦中,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当然,他知道没有住客,但管理员呢?

  他四面张望着,伸手拍着信箱,发出巨大的声响。

  过了片刻,才看到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那人身子很高,瞪着眼,眼珠小得和上下眼睑完全碰不到,小眼珠转动着,用并不友善的态度道:“什么事?”

  罗定挺了挺胸:“我来看房子!”

  小眼珠仍然转动着,不过态度好像友善了许多,他自腰际解下一串钥匙来:“你想看哪一个单位?”

  罗定是早已有了主意的,他立即道:“高层的,二十楼以上,不过不要顶层,热!”

  小眼珠转动着,取出了两柄钥匙来,交给罗定:“这是二十二楼的两个单位,请你自己上去看!”

  罗定在这半年来,看过不少房子,大多数,不是由经纪陪着,就是由管理人员陪着,像今天那样,管理人员将钥匙交给他,由得他自己去看的情形,倒还是第一次。不过,罗定很高兴这样,他一个人去看的话,可以看得更仔细一些。“买一个单位,要化去毕生的储蓄,不能不小心,有人陪着,似乎不好意思怎么挑剔,一个人看,就可以看到满意为止。

  他接过了钥匙,眼看那个小眼珠、瘦削的中年人,又走上了楼梯,他来到了电梯门口,按了按钮,电梯门打开,罗定走了进去。

  电梯很宽敞,四壁镶铝,罗定按了钮,电梯开始向上升去。

  当电梯向上升去的时候,罗定已经开始在想,如果自己买了房子,那么,至少该添一些新的家俱,或者,索性豪华一点,委托一间装修公司,好好地装修一下,住得舒舒服服,从此之后,不必每个月交租,而且,这幢大厦的环境那么好,在阳台上坐着,弄一杯威士忌,欣赏风景,真是赏心乐事!

  如果他自己看了认为满意,那么还可以带家人一起来看,他太太一定也会喜欢!

  罗定越想越是高兴,当他开始觉得,自己在电梯中太久了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究竟进了电梯已有多久。电梯中本来是有一排数字,到达哪一层,就亮起哪一个数字的。可是,当罗定抬头,向那排数字望去的时候,那排数字,却一个也没有亮着。

  罗定皱了皱眉,心里想,一定是有一条电线松了,不能连接到那些数字后的小电灯,所以才会那样,等一会下去的时候,一定得和那个管理员说一说。

  在感觉上,罗定可以肯定,电梯还在向上升着,上升得很稳定。

  他心里又想,究竟是二十二楼,电梯上升虽然快,也需要时间。

  他的心情很轻松,吹着口哨,可是当他吹完了一阙流行歌曲之后,电梯还没有停下来,在感觉上,他可以知道,电梯还在向上升。

  罗定呆了半晌,接着,他伸手拍打着电梯的门,他明知电梯在上升中,拍门也拍不开来,可是,他在电梯中,实在太久了!

  就算是二十二楼,在电梯中那么久,也应该到了。他又接连按下了几个掣,可是没有用,电梯还是在向上升着,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罗定开始着急起来,但是他立即感到好笑,电梯如果停止不动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何况在继续向上升,电梯会升到什么地方去?至多升到顶楼,一定会停止的,难道会冒出大厦的屋顶,飞上天去?

  当罗定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笑了起来,笑自己可能太紧张了,所以感到时间过得慢。

  他将钥匙绕在手中,转动着,抬头看看那一排数字,最讨厌是电灯不亮,不然,他就可以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一层。

  电梯还在向上升着,罗定本来一直是在笑着的,可是渐渐地,他却有点笑不出来了!

  从他警觉到自己在电梯中已经太久了之后,到现在,至少又过去了五分钟。绝无可能电梯上升了那么久,而仍然不停下来的!

  罗定开始冒汗,他又连续地按下了好几个钮掣,希望能使电梯停下来,可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电梯仍然继续在向上升。

  当罗定真正开始焦急的时候,是在又过了叁分钟之后,电梯中其实并不热,但是罗定却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他用力敲打着电梯的门,按着电梯上的“警钟”和“停止”钮,想使电梯停下来。

  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论他怎么样,电梯一直在向上升着,照时间计算起来,电梯可能已上升了几千米,但是,任何人都知道,世界上决没有那么高的大厦。

  罗定静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喘着气,这是不可能的,大厦只有二十七层,在大厦中的电梯,当然不可能上升几千米,那么,多半是自己感觉上,电梯在上升,而实际上,电梯早已停了。

  罗定竭力想使自己接受这种想法:电梯中途坏了,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没有什么大不了,就算连警钟也坏了,那个小眼珠的管理员,一定也会久等他不见而找他,自然很容易发现电梯在中途停了,会召人来救,他就可以安然无事。

  可是,罗定虽然竭力向这方面想,但是事实上,他更知道,电梯是在向上升着。

  罗定不是没有搭过电梯,电梯的上升,虽然很稳定,但总可以觉得出来。

  又过了两分钟,罗定的心中,越来越是恐惧,他像是进入了一个噩梦之中。不断上升的电梯,会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罗定实在无法遏止心中的恐惧,他陡地大叫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料不到,原来他心中的恐惧如此之甚,以致他的叫声,是那样凄厉。

  他开始大叫不久,电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而且,电梯的门,打了开来。

  罗定几乎是跌出电梯去的,他直向前冲出了几步,伸手扶住了墙,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堂,两面有相对的两扇大门,他才定过神来。

  电梯的门打开着,他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他伸手抹了抹汗,并没有什么异样,刚才的一切的确像是一场噩梦,罗定无法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好这样设想:刚才电梯曾在中途停顿了一段时间,要不然,他决不会在电梯中那么久!

  他扬起手来,手中的钥匙还在,当然不是在做梦,他可以立即凭他手中的钥匙,打开那两扇门。

  而打开门之后,他就可以进入他想购买的居住单位,那一定很理想,虽然刚才在电梯中,他感到如此恐惧。那一定是神经过敏,工作是不是太辛苦了呢?

  罗定一面思想混乱地想着,一面向前走去,大门很够气派,他随便拣了一条钥匙,插进门孔,转动了一下,门打了开来,新房子的气味更强烈,一进门,是一条短短的走廊,然后,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连着阳台的客厅。

  一看到那宽敞的客厅,罗定不禁心花怒放,他向前走去,门已自动关上,便直来到玻璃门之前,移开了玻璃门,踏上了阳台。

  就在那一刹间,他呆住了。

  他来的时候,阳光猛烈,晒得马路上映起一片灼热的闪光,但是现在到了阳台上,向下望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天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

  罗定略呆了一呆,又向前走出了两步,靠住了阳台的扶栏,向下看去,就在那时,他第二次发出惊怖之极的呼叫声来!

  他向下看去,并不是看到下一层的阳台,而是什么都没有!他在一个居住单位之中,不错,可是,那个居住单位,却像是孤零零地浮在半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出去只是灰蒙蒙一片,也不知是云是雾!

  罗定一面惊叫着,一面向后退去,“碰”地一声,撞在玻璃门上,跌进了客听。他还想继续呼叫,可是过度的惊怖,令得他虽然张大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他奔到门口,拉开了门,回到了穿堂。

  电梯门还开着,他冲进了电梯,但是又立时退了出来。不住喘着气,他在一幢大厦之中,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子?他不愿自己再一个人关在电梯中,他宁愿走楼梯下去,他可以一面向楼下奔去,一面高声呼叫,总有人会听到他的呼叫声的。

  然而,当他找寻楼梯的时后,他双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没有楼梯!

  这幢大厦,没有楼梯!

  刚才,明明看到有楼梯,那小眼珠管理员,就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但是现在,罗定却找不到楼梯!没有楼梯的大厦!

  罗定脚步踉跄,在穿堂中来回奔着,可是没有楼梯,楼梯口不是一枚针,如果在那里的话,他绝对不会找不到!然而,没有楼梯,只有电梯,还开着门,在等他走进去,那情形,就像是什么怪物,张大了口,等着他投进去一样!罗定没有别的选择,没有楼梯,他只好由电梯下去,他必须离开这里,这幢可怖的大厦。罗定急速地喘着气,走进了电梯,按了钮,当电梯的门关上,而且在感觉上,电梯在开始下降之际,他竟至于双手掩着脸,哭了起来。

  他是一个成年人,不如已有多少年没有哭了,可是这时后,刚才的遭遇,实在已超过了他对恐惧所能忍受的范围,他之所以哭,完全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

  他觉得双腿发软,在电梯里几乎站立不定,他双手扶着电梯的门,电梯在向下降,他开始大叫,陡然之间,电梯震动了一下,门打了开来。

  罗定直冲出去,他冲得实在太急,是以“碰”地一声,身子撞在对面的那一排信箱上。

  他扶住了信箱,喘着气,看到自己是在大厦的大堂中,和他进来的时候一样,他可以透过玻璃门,看到外面的地,外面的车。

  罗定慢慢站直身子,突然,他觉得有人伸手搭在他肩上,他实在不能再忍受任何的惊吓,是以他陡地跳了起来,转过身去。

  他看到了那管理员,管理员白多黑少的眼睛,看来如此诡异,管理员的笑容,看来也不怀好意,管理员问道:“先生,看过了,你满意么?”

  罗定大叫了一声,伸手推开了管理员,他推的力道很大,那管理员可能一下子给他推得跌在地上,可是他却也不理会,立时向外奔去。他依稀听得管理员在身后大叫大嚷,可是他却不理会,只是向前奔着,奔到了他的车旁,打开了车门,发动引擎,驾着车,转到了斜路口,向下直冲了下去。而就在他驾车向下直冲下去之际,有一辆车,正向上驶来,罗定听到对面的车子,在按着喇叭,汽车喇叭声听来震耳欲聋。

  可是,罗定还是没有法子控制他的车子,他只看到对方的车头,迅速接近,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和隆然的一声巨响。

  罗定的车子,撞上了驶上斜路来的车子,他身子陡地向前一冲,昏了过去。

  罗定因为撞车而受伤,被送进了医院,以上的一切,是他在清醒过来之后讲出来的。

  那幢大厦的管理员,叫陈毛。

  陈毛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大厦管理员,这幢大厦才落成不久,还没有人居住,可是不断有人来看房子,他的工作也不算很清闲。

  关于罗定的事,他怎么说呢?

  他说:“那天是星期六,天很热,我听到有人在问有没有人,就从二楼走下来,看到了那位先生。”

  “你看到他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他有点不正常?”问话的是一位警官,他负责调查撞车案子,当然,他也知道了罗定自述的遭遇。

  陈毛的回答是:“没有,看来他很喜欢这幢大厦,他要看高层,我将钥匙给了他,他就进了电梯,等到他进去了之后,我才想起,忘了告诉他,电梯里面的小灯坏了,不知道在哪一层停,不过那也不要紧的,按哪一层的钮,当然在哪一层停。”

  警官问:“后来怎么样?”

  陈毛道:“我没有陪他上去,很多人来看房子,都不喜欢有人陪,而且,我还要接待其他看房子的人,他上去了很久。”警官打断了陈毛的话头:“有多久?”

  陈毛想了一想,道:“多久?好像半小时,又好像更久一点,我记不起来了,他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扶着信箱站着,我走过去,拍他的肩,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忽然大叫起来,用力推我,向外奔去,钥匙还在他手里,我叫他还给我,他也不听!”

  警官问:“你没有追他?”

  陈毛道:“当然追,可是等我追出去,他已经上了车,车子向斜路冲下去,我才来到路口,就看到他的车子,和另一辆车子撞上了!”

  警官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事情显然和陈毛无关。

  和罗定车子撞了个正着的那辆车中,是一男一女,这两个无缘无故,饱受了虚惊的人,倒是大家的熟人。小郭和他的太太。小郭,就是转业成为私家侦探之后,业务上极有成就的郭大侦探,他的太太,就是那位旅游社的女职员,吓得一个曾参加过南京大屠杀的rb鬼子,几乎以为见了鬼的那位小姐。

  他们婚后,生活得很好,也想买那幢大厦的一个单位,所以一起来看房子,谁知道才驶近大厦,一辆汽车,就像疯牛一样地冲了下来。小郭的驾驶术,算得上一流,立时响号、扭向、踏煞车,可是对方冲下来的速度太快,所以还是撞上了,幸而,他们没有受伤,立时从车中走了出来。

  看到罗定昏了过去,他报警,召来救伤车,将罗定送进了医院。

  小郭后来也到过警局,将当时的情形,讲了出来,有陈毛作证,错全不在他,而在于罗定,可是罗定却讲出了他那个稀奇古怪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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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再次发生怪事

  我不认识罗定,也不认识陈毛,和小郭是多年老朋友,这件事,小郭也没有和我特别提起,只是有一次偶然相遇,说了起来。

  我不假思索:“有一些人,不能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内,在狭窄的空间中,像在电梯里面,他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生出许多幻想来。”

  小郭道:“我也是这样想,这个姓罗的,一定是一个极神经质的人,所以才会那样,不过,他的遭遇好像是真的!”

  我又道:“有一种人,他们将幻想的事当成真的,这一种人,我们也时常可以见到,这是一种相当严重的心理毛病!”

  小郭笑了起来:“你倒可以做心理医生了,不过最倒霉的是我,我那辆车子,是才从意大利运来的,特别设计,手工制造,给他撞了一下,本地无法修补,要有好几个月没车子用!”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排场越来越大了!”

  小郭高兴地道:“有那么多人愿意花大价钱来请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们又谈了些别的,我又顺口问了他一句:“那么,你究竟买了那房子没有了?”

  小郭道:“我倒想买,不过太太说,看房子撞车,兆头不好,所以打消了原意。”

  我又问道:“那么,你甚至没有上去看过?”

  小郭摇头道:“当然没有!”

  我打着哈哈:“要是你也上去看过,可能也会和那位罗先生同样的遭遇!”

  小郭高兴地道:“我倒希望这样。”

  他讲到这里,忽然现出兴奋的神情来:“反正我有空,你也不会有事,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我摇头道:“那有什么好看?”

  小郭坚持道:“去看看有什么关系,那大厦的环境,实在不错。”

  那个姓罗的遭遇很有趣,或者说是很刺激,我想那是这位罗先生的幻觉,不过,反正没有事情,去走一遭,又有什么关系?

  我点头答应,和小郭一起去看那幢大厦。

  驶向那幢大厦门口的那条路,的确相当斜,所以,当车子驶上去的时候,整幢大厦,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我们到的时候,天已开始黑,在暮色朦胧中看来,二十多层高的大厦,耸立着,十分壮观。

  将车停在大厦的门口,和小郭一起下了车,大厦还没有人住,大堂有灯亮着,我们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小郭大声叫道:“陈伯,陈伯!”

  不一会,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个人,自然就是大厦的管理员陈毛。

  我第一眼对陈毛的印象,就觉得他的神情很诡异。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或许眼珠太小的人,容易给人家这种印象。

  陈毛满面笑容,他自然认识小郭,叫道:“郭先生!”

  小郭道:“我上次想来看房子,不过后来撞了车,所以没有再来看,高层的单位,卖出去了没有?”

  陈毛皱着眉:“没有,奇怪得很,这幢大厦,一个单位也没有卖出去!”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因为无论从环境来看,从建筑来看,这幢大厦,应该在它还未曾建造完成之际,早已销售一空,而竟然一个单位都未曾卖出,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不但我在发愣,小郭也感到意外,他奇怪道:“那怎么会?”

  陈毛道:“我也不明白,来看房子的人多得很,可是看完之后,没有人买。”

  我笑道:“那么,大厦业主不是倒楣了?”

  陈毛摊着手:“我们老板倒不在乎,他钱多得数不清,本来,人家起大厦,总是一有了图样,就开始登广告发售,可是他却不那样做,一定要等到房子造好了再卖,现在弄得一层也卖不出去,要是早肯登广告的话,只怕已经卖完了。”

  小郭道:“请你给我高层的钥匙,我上去看看!”

  陈毛道:“天快黑了,我借一个电筒给你!”

  他一面将电筒交给小郭,又给了小郭两柄钥匙,小郭特地要二十二楼的。

  陈毛没有陪我们一起上去,我和小郭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我大声问道:“电梯中的那一排小灯修好了没有?”

  电梯门虽然立时关上,可是陈毛的回答,我也是听得到的,他在大声道:“早已修好了!”

  小郭按了“二十二”这个字的掣钮,电梯开始上升。

  我和小郭,当然不会是神经质的人,可是当这架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我和他互望了一眼,从神色上,可以看出他多少有点紧张,我想我一定也是。

  我们互望了一眼之后,心中所想的,自然都是罗定在这架电梯中的遭遇,是以又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我抬头看那一排小灯,数字在迅速地跳动,一下子就到了十五楼,接着,是十六、十七、十八,到了二十楼,二十一楼、二十二楼。

  总共不到一分钟,电梯到了二十二楼,略为震动一下,门就打开。

  我和小郭又互望了一眼,各自耸了耸肩,罗定是一个有着不自觉的神经病患者,毫无疑问了。我们走出了电梯,小郭用钥匙打开了一道门走进去,已经很黑了,所以小郭着亮了电筒,那大厦设计得相当好,打开了玻璃门,来到阳台上,暮色渐浓中的城市,灯光闪烁,极其美丽。

  小郭看得十分满意,一共有四间相当大的睡房,他也一一看过,然后,他在一间浴室中,洗了洗手,双手抖着,将水珠抖出,走了出来。

  他对我道:“很好,我决定买。”

  我笑着道:“一幢大厦,要是完全没有人光顾,一定是有问题的!”

  小郭摊着手:“问题?什么问题?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打起道:“要是你搬进来之后,只有你一家人住,这不是太冷清了么?”

  小郭笑了起来:“那更好,我就是喜欢清静。”

  我们说笑着,又到了同一层的另一个居住单位,去看了一下,除了方向不同之外,格局完全一样。

  我们又进了电梯,下到大堂,陈毛在下面等我们,小郭道:“很好,我决定做第一个买主,这样好的房子,没有人买,真不识货!”

  小郭将钥匙还给了陈毛,和我一起出去,我先上车,他打开车门,也准备上车,忽然,他“啊”地一声:“糟糕,刚才我洗手的时候,脱下手表,忘了戴上!”

  我笑道:“你的又是什么好表!”

  小郭道:“值得一辆第二流的跑车,你等一等我,我去拿回来。”

  我点了点头,我全然没有想到要陪他一起上去,也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很快就会拿了忘记戴的手表回来的。

  我看到他又走进大厦,问陈毛取了电筒、钥匙,也看到他进了电梯。

  我在车中等着,打了一个呵欠,和小郭在一起,有过不少惊险刺激的事,只怕以这次,最乏味了。

  我竟陪着他一起来看新房子!我耸了耸肩,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塞进了一只音乐盒,欣赏着一曲“月亮河”。

  等到“月亮河”播完,我直了直身子,这首曲子,算它四分钟,那么,小郭进去,应该有五分钟了。五分钟,他应该回来了!

  我按停了录音盒,向大厦看去,大厦的大堂中仍然亮着灯,管理员陈毛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抬头,看那幢大厦。

  整幢大厦,一点灯光也没有,在黑暗中看来,实在是一个怪物,给人以很可怕的感觉。

  我在这时候,不由自主,想起罗定的遭遇来,但是我随即自己笑了起来。

  小郭去了不过五分钟多一点,我担心什么?

  我燃着了一支烟,可是等到这支烟吸了一大半的时候,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我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来到大厦的玻璃门前,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电梯。

  任何电梯,在最下的一层,都可以看到电梯是停在哪一层的,有一排灯,显示出这一点来,我就是想看看,小郭是不是已经开始下来了。

  可是,那一排灯,全熄着,没有一个是亮的。

  那也就是说,我无法知道小郭在哪一层。

  我又呆了一呆,推开了玻璃门,大声叫道:“陈伯,陈伯!”

  陈毛又从二楼走了下来,看到了我,奇怪地道:“郭先生还没有下来?”

  我道:“是啊,他上去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这电梯的灯不着?”

  陈毛向电梯看了一眼,皱着眉道:“又坏了,唉,经常坏,真讨厌!”

  我在大堂中来回走着,直到第二支烟又快吸完了,我才道:“不对,陈伯,只有一架电梯?”

  陈毛道:“是的,整幢大厦,只有一座电梯!”

  我忙道:“后电梯呢?”

  很多大厦,尤其像这样华贵的大厦,通常是设有后电梯的,所以我这样问。

  陈毛却摇着头:“没有,或许这就是卖不出去的原因,很多人都问起过,没有后电梯,顾客不喜欢!”

  我又看着电梯,用力按着钮,同时,将耳朵贴在电梯门上,我彷佛听到一点声响,那像是电梯的钢缆在移动的声音,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电梯不是在上升,就是已经开始在下降。

  当然,电梯下降来的可能性大,因为小郭已经上去了那么久,自然应该下来了。我耐着性子等着,可是,叁分钟又过去了,小郭还没有下来。

  我向陈毛望去,只见陈毛睁大眼睛望着我,他的脸色很苍白,看来,神情也格外诡异。

  我大声叫了他一声,他征了一征,我道:“我现在由楼梯上去找郭先生,要是郭先生下来,你千万记得,要他等我,别再上来找我!”

  陈毛瞪着我:“先生,二十几楼,你走上去?”

  我没有理会他,已经奔向楼梯口,我急速地向楼梯上奔上去。

  普通人,用我这样的速度上楼梯,我相信到了十楼,一定已经气喘脚软,但是我是受过严格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可以坚持更久,我一层一层奔向上,每奔上一层,我就走出去,看着电梯在哪一层。

  仓惶间没有带电筒,所以我只好用打火机去照看,每一层的电梯数字电灯,全都不亮。

  当我奔到了二十楼的时候,开始气喘,这真是极长的旅程,但我只剩下最后两层了,我又奔上一层,大叫道:“小郭!”

  没有人住的大厦中,响起了我的回声。

  我再奔上一层,已经到了二十二楼了,我再大叫道:“小郭!”

  仍然没有回音,我用力推那扇门,门锁着,我用力打着门,一点回音也没有,我大声叫着,又拍打着电梯门,因为我想小郭可能被困在电梯内,但是仍然一点回音都没有,在这时候,我只感到全身发凉,我再奔上一层,又大声叫着。

  仍然一点回音也没有,我亲眼看到小郭走进电梯,而且一直注视着大厦的大门口。

  绝无可能小郭出来而我看不到,但是,小郭却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当然最可能还在电梯中,我感到自己太笨了,我应该打电话叫电梯公司的人来。我一想到这里,立时又返身奔下楼去。

  连续奔上二十几层楼,那滋味,和一万公尺赛跑,也不会差得太远,当我奔到大约是第四五层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下面,传来陈毛的声音,他在叫道:“郭先生,你怎么了?”

  我又听到小郭发出了一下极不正常的叫嚷声,接着,是好像有人撞中了什么发出来的声音。

  当我听到了这些声音之际,我连跳带跑下楼。

  到了大堂,看到陈毛倒在靠信箱的那一边墙上,正在挣扎着想站起来。

  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同时,我也看到,电梯到了底层,门打开着。

  我忙道:“郭先生呢?”

  陈毛指着外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立时抬头向外看去,只见小郭正拉开了车门,进车子去。在那一刹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从他的动作来看,就像是刚杀了人,有上百警察在追赶他!

  我大声叫道:“小郭!”

  我一面叫,一面向外奔去,我奔得太急,一时之间,忘了推开玻璃门,以致“碰”

  地一声响,一头撞在玻璃门上。

  那一撞,使我感到了一阵昏眩!

  这一耽搁,已经迟了,当我推开玻璃门时,小郭已经发动了车子,车子发出极其难听的吱吱声,急转了一个弯,向下直冲了下去!

  我追出了几步,小郭的车子已经看不见了。

  有一件事,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小郭的心情,一定是紧张、惊慌到了极点,因为他在开车向斜路直冲下去的时候,根本没有着亮车头灯!

  其实,不必有这一件事,他的惊惶,也是可以肯定的了。因为他似乎根本忘记了是和我一起来的,就那样一个人走了!

  当时,我呆立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直到陈毛也走了出来,我才转过身来。

  陈毛的神色也很惊惶,他不等我开口,就道:“郭先生怎么了?”

  我道:“我正要问你,他怎么了?”

  陈毛哭丧着脸:“我在下面等着,等到电梯门打开,他走了出来,我就想告诉他,你上去找他了,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一下推开了我,我叫他,他大声叫着,又推了我一下,将我推倒,就奔了出去,那时,你也下来了。”

  我道:“他什么也没有说?”

  陈毛摇着头。

  我又问道:“当时他的神情怎么样?”

  陈毛翻着眼:“很可怕,就好像……就好像……”

  他迟疑着没有讲下去,但是我却立时接上了口。“就像上次那位罗先生一样?”

  陈毛听得我那样说,连连点头,我不禁由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和罗定一样,那也就是说,当他一个人上电梯的时候,电梯一直向上升去,从时间上算来,电梯上升了几千米而不停止!

  我迅速地吸了一口气:“陈毛,你搭过这架电梯没有?”

  陈毛也现出了骇然的神色来:“先生,别吓我,我一天上上下下,不知要搭多少次!”

  我望着他,明知这一问是多馀的,可是还是问道:“可曾遇到过什么怪事?”

  陈毛不住地摇着头。

  我又向大厦的大堂走了过去,陈毛跟在我的后面,推开了玻璃门,来到电梯门口,我跨了进去,陈毛想跟来,我挥手令他出去。

  我按了“二十二”这个掣,电梯的门关上,电梯开始向上升,电梯的速度相当快,一下子就到了十楼,接着,继续向上升。

  在升过了“二十”这个字之际,我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

  可是,我紧张的心情,只不过维持了几秒钟,一到亮着了“二十二”字,电梯略为震动了一下,就停了下来,门自动打开。

  我走出去,那是一个穿堂,我刚才曾经奔上来过,刚才是那样子,现在还是那样子。

  我略呆了一会,再进了电梯,使电梯升到顶楼,又使电梯下降,到了大堂。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陈毛就站在电梯的门前,他骇然地望着我,然后才道:“先生,没什么吧?”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电梯很正常,根本没有什么。

  可是,一个叫罗定的人,曾在这电梯里遇到过怪事,小郭显然也遇到过什么,那是为什么呢?

  我低着头,向外走去,快到玻璃门,我才陡地想起一件事,转过身来,向仍然呆立着的陈毛问道:“刚才我上去的时候,这一排小灯着不着?”

  陈毛点头道:“着的。”

  我推开门,走出去,这一带很冷僻,我要走下一条相当长的斜路,又等了足有十分钟,才截到了一辆街车。

  当我在等车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刚才我在玻璃门上的那一撞,真撞得不轻,额上肿起了一大块,而且还像针刺一样地痛。

  上了车,我对司机说小郭的住址。

  十来分钟之后,我一手按着额,一手按门铃,来开门的正是郭太太。

  郭太太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叫了起来:“太欢迎了,好久不见!”

  一听得她那样说,我心就一沉,因为这证明小郭还没有回来。

  我忙道:“小郭呢。”

  郭太太笑道:“请进来坐,他这个人,是无定向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回家!”

  我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郭太太可能也看出了我神情有异,她神情变得惊讶,望定了我,我吸了一口气:“刚才,我和他在一起。”

  郭太太更惊讶了,我又道:“我和他一起到那幢大厦去看房子,你记得,就是上次,有一个冒失鬼从斜路上冲下来,撞了你们车子的那幢大厦!”

  郭太太点头道:“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我苦笑着,我没有时间对郭太太多解释什么,因为我怕小郭会有什么意外,我还要去找他,我只是道:“我们是一起去的,可能发生了一点意外,他独自驾着车,急急地走了,我现在去找他!”

  郭太太急叫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奔到了楼梯口,转过头来:“我没有时间向你多作解释,因为他驾车冲向斜路的速度,比那个冒失鬼更快!”

  我奔下楼梯,还听到郭太太在叫我,我抬头大声叫道:“随时联络!”

  我下了楼,又截停了一辆街车。这一整晚,我就指挥着那街车司机,在街上兜着,当然,主要经过的道路,都在那幢大厦和小郭的住所之间。

  每逢有电话亭,我就下来打电话,问郭太太,小郭回来了没有,可是总是郭太太惶急而带有哭音的回答:“没有!”

  街车司机几乎将我当成神经病,我又不断打电话向警方询问,是不是有车祸。大城市中,每一晚上,都有车祸,这晚也有几宗,但却不是小郭。

  我又希望能在街上看到小郭的车撞在电灯柱上,可是却也一直没有发现。

  一直到天快亮,那街车司机道:“对不起,先生,我要休息了!”

  我付给他车钱,下了车。

  小郭到哪里去了呢?现在,我已不关心他在那幢大厦的电梯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我只是关心他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应该立即回家,要不然,就该回事务所去,然而这两处地方,我都曾不断地打电话,一处的回答,是郭太太越来越焦急的哭泣声,另一处,根本没有人听。

  在我和郭太太通了最后一个电话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我建议郭太太去报警,我实在已很疲倦了,但是我还是再到郭家,陪着神情惟悴的郭太太,一起到警局去报案,报告小郭的失踪。

  警局里我的熟人不少,几个高级警官都和我打招呼,我没有心情回应他们,等到问完了所有的话,一个警官走过来,道:“有一辆汽车,浮在海边,我们正在打捞,车牌号码是4086.”

  他说出了车牌号码,我陡地呆住,而郭太太张大口想叫,可是未曾叫出声来,已经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忙乱,真叫人头昏脑胀,郭太太被送进医院,我赶到海边,海边拥满了看热闹的人,一艘水警轮停在海面上,一艘有起重机的趸船,正将一辆汽车,在海中慢慢吊起来,海水从车身中涌出来。

  我也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要是小郭在慌乱中开车,直冲进海中,就此淹死,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由警方安排,到了这船上,汽车已经移到了甲板上,里面没有人,车子的门,关得好好的。

  那位警官透着奇怪的神色,伸手去开车门,车门竟全锁着,看来,好像是小郭将车子驶进了车房,锁好了所有的门,然后才离去一样,但是事实上,车子却是在海中被捞起来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同时,心中也不禁一阵庆欣,因为从这样的情形来看,车子堕海的时候,小郭不在车子中!

  因为决不会有可能,连人带车,一起跌进海中之后,人有办法离开车子,再回头将车门一一锁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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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2楼 发表于: 2008-03-15 17:17:39
  第叁部:离奇的失踪

  那警官回头,吩咐他的手下,立即通知在医院中的郭太太,郭先生在车堕海的时候,不可能在车上,我走向前去,看那辆车子。

  这辆车子,就是由小郭驾着,和我一起去到那幢大厦的那一辆,车中全是水,车匙也不在车内。

  我无法想像车子怎么堕海,而且,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我所关心的是,小郭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所关心的这一个问题,叁天之后,成了报上的头条新闻,也成为许多人所关心的事。因为小郭自那天晚上,驾车冲下了斜路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

  警方倾力在找他,他本身是一个成功的侦探,主持着一个庞大的侦探事务所,手下有许多极其能干的助手,也倾全力在找他。

  在那么多人寻找之下,不是夸张,就算走失去了一头洋鼠,都可以找回来的,可是,小郭却连影子都不见。

  小郭的那只名贵手表,在那幢大厦二十二楼一个单位的浴室中被发现,他本来是为了要取回这只手表,才又单独搭电梯上楼去的,这只手表仍然留在浴室中,说明他再上去之后,根本没有进过那个单位,不然,手表就不会留在那里了!

  陈毛没有嫌疑,因为我亲眼看到小郭冲出去,驾车驶走。看来,最有嫌疑的人是我,但是伤心焦急欲绝的郭太太,却力证我和小郭之间的友谊,绝不可能是我害了小郭。

  纷乱地过了五天,当我有机会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再次想起罗定的遭遇来。

  需要补充一下的是,当时,久候小郭不下,以及看到小郭用如此仓皇的神情冲出大厦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罗定的遭遇。

  但是,在接下来几天的调查之中,我却始终没有将我的想法,告诉过任何人。

  因为罗定的遭遇,在撞车之后,警方也知道,不用我提起,而且,这种荒诞的事,也根本不能作为正式查案的根据。

  更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我又在那幢大厦之中,乘搭这架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一点也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我终于还是想起了罗定的遭遇来,因为小郭的失踪,实在太离奇,离奇到了使我想到,不能循正常的途径去找他,而其中,一定有着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古怪变化在内!

  于是,我决定去拜访罗定。

  我到他服务的那家公司,那是一个很大的商业机构,职员在工作时间,不能接见私人关系的客人,好在我有一家出入口行,通过了安排,我以商量业务为名,在那个大机构的会客室中,看到了罗定。

  在表面上看来,他很正常,约莫四十多岁,大机构中的高级职员,受过一定的教育,有一定的生活方式,他是这一类人中的典型,除了他脸颊上的那两道初愈的疤痕,那是他和小郭撞车之后留下来的。

  罗定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来意,我和他先讨论了一下业务上的问题,他很爽快地告诉我,他们不可能给我任何帮助,于是我话锋一转:“罗先生,听说你有一次,在一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很可怕的经验?”

  罗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站了起来,若不是他的教养,止着他发脾气,我相信他一定暴跳如雷。

  他脸色煞白地站着,过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再见了!”

  我立时又道:“罗先生,还记得你撞了他车子的那位郭先生吗?”

  罗定又陡地震动了一下:“是的,他失踪了!”

  郭大侦探失踪的新闻,十分轰动,他自然知道。

  我又道:“他失踪的经过,你自然也知道了?当时,我和他在一起,有一件事我没对人提过,提了也不会有人相信,那就是,郭先生从进电梯到出来,至少有十五分钟之久!”

  罗定的神色变得更加惨白,他喃喃地道:“不止十五分钟,真的不止!”

  我趁机问道:“情形怎么样?在这十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内,电梯一直在上升?”

  罗定的神情,是如此之恐惧,他的面肉在抽搐着,眼睁得老大,甚至瞳孔也扩张着,上下唇在一起发着颤,他那种神情,使我有不忍心再问下去之感,但是我却必须明白真相。

  他过了好久,才道:“是的,电梯一直在上升,一直在上升。”

  我站了起来,来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我希望他表现得镇定一点,因为我确确实实有许多问题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我道:“罗先生,我们全是成年人,而且,全是神经正常,而又受过教育的人,你认为有这个可能吗?近二十分钟,电梯可以上升几千米了!”

  罗定失神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又问道:“那么,罗先生,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呢?”

  我以为,我这一问,勾起罗定回忆起他的遭遇来,他一定会更惊惶恐惧,甚至会支持不住的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反倒立时镇定了下来,他道:“没有发生什么!”

  他在讲了这一句之后,好像觉得自己那样讲,有一点不妥当,所以又道:“那以后发生的事,我在医院对很多人讲过,郭先生也知道,我不想再说了!”

  他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我是听小郭讲起过的,那便是:他进了一个居住单位,到了阳台上,望出去,上不着天,下不接地,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本来,我是绝没有理由不相信小郭的转述的。而这时,我也不是不相信小郭的转述,我只是对罗定的原述,起了怀疑。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罗定一定隐瞒了什么,而且,我可以推测得到,他所隐瞒的事,是电梯终于停下,他出了电梯之后发生的!

  这一点,从我一问起他以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忽然变得镇定,以及他先说“没有什么”,后来又作了补充,但仍然言词闪烁,说不出所以然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来。

  这时,我自然不便直接指出这一点,我只好问道:“罗先生,你能不能对我再讲一遍呢?”

  可是,罗定却已然下了逐客令,他道:“对不起,我很忙,你的公事已经谈完了!”

  我仍然道:“那么,在私人的时间之中,是不是可以和我谈谈这件事!因为小郭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罗定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我的事,医生已经对我解释过,那是因为繁忙紧张的都市生活,使我神经过度紧张而产生的一种精神恍惚现象,我同意这个说法,郭先生失踪的事,不会有什么关连,请你以后别再来麻烦我了!”

  他是在推搪,而他推搪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掩饰他所隐瞒的一些真相。

  那些真相,对小郭的失踪,一定是有着很大的关连,我自然不肯就此停止。

  不过这时候,我已无法再和他交谈下去,因为他已经大踏步向门外,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走了出去,也只好走出去,可是我有耐心,我在那商业机构的楼下,停车场中,我的车中等着,等到了下班的时间。

  很多高级职员下班之后,到停车场来取车子,我看到了罗定,他看来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看他的样子,决没有注意我。

  我看着他上了车子,驾着车子离去,然后,我便跟着他也驶出了停车场。

  老实说,这时我跟踪他,可以说没有什么目的。我想找寻小郭,那和罗定可能完全没有关系。

  但是我觉得,如果我对罗定的确实遭遇,有进一步了解的话,可能在毫无头绪之中,会找到一丝线索。

  车辆很拥挤,我有时离罗定的车子较远,有时离得他很近。

  车向东驶,不多久,路上较疏了一些,我仍然跟着他,我看到他在一家面包店前,停了停车,面包店中人,拿着一个纸盒给他,他接过纸盒,又继续驾车向前。

  这自然不值怀疑,纸盒中不是蛋糕,就是面包,可能是他自己吃,也可能是他每天顺道买回去,给孩子当早点,这是一个正常家庭父亲的正常行动。

  罗定的车,停在一条横街上,他下车,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一定住在这条街上。

  我也停下车,看着他,他走进一幢叁层高的房子,这种房子,是没有电梯的。

  他走进屋子的时候,看来绝对正常,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这使我不想下车继续跟踪他,因为他说过,叫我别再找他的麻烦。

  可是,除了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点小郭失踪的线索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车中,我想了很久,才决定下车,也走进了那房子,我知道他住在叁楼,我一直走上去,到了叁楼,那里一共有两个居住单位,其中有一个,门口钉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刻着“罗宅”两个字。

  我按铃,来应门的,正是罗定。

  罗定一看到了我,立时沉下了脸:“卫先生,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行动很不对头,是以我只好低声下气:“罗先生,我是来求你帮助我!”

  罗定的脸拉得更长:“我不能帮助你什么,我警告你,千万别再来骚扰我!”

  我听得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在大声问:“什么人啊?”

  罗定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一个讨厌的家伙!”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关上了门。

  在门快要碰然关上之际的一刹那间,我一时冲动,真想撞门冲进去!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在门前,又默默站了一会,便转身走下楼梯。

  第二天,一早,一位警官就将我吵醒,那位警官以很严肃的神情警告我:“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在骚扰一位罗先生。”

  我呆了一呆,苦笑了一下:“我只不过向他问一些问题,希望能够找到线索,寻找失踪的郭……”

  我请到这里,那警官已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题:“那位罗先生接受了医生的劝告,然后来向我们投诉,他来投诉的时候,带来了一张医生的证明书,证明他极度神经衰弱,任何骚扰,对他都会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所以请你停止一切对他的行动!”

  我又呆了片刻,才冷笑着:“事实上,这位罗先生的神经早有毛病了,并不是我使他神经衰弱的,我想你也知道他在那大厦,电梯里的故事?”

  警官摊了摊手:“那是他的事,总之,他不希望有人麻烦他!”

  我只好答应:“好的,不过我希望你回去,对杰克先生提一提,我认为这位罗先生,他心中蕴藏着一项秘密,而这项秘密,对小郭的失踪有帮助。”

  警方的杰克上校,是专门负责处理性质极其特殊的案件的,我知道小郭的失踪案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和杰克上校,可以说是再熟也没有了,可是一直以来,自从我第一次和他见面起,直到现在,都维持着这样的一种关系,除非是在某一种场合之下,大家见了面,不然,我不会去找他,他也不会来找我。这自然是由于我和他两个人,都是主观极强的人,一见面,除了争执,几乎没有别的事。

  那警官听我提到了杰克上校,他立时道:“对了,我来找你之前,上校曾召见我,交代我几句话。”

  我扬了扬眉。

  那警官道:“上校请我转告,他知道你和郭先生手下的职员,正在努力,不过,他说,你们不必白费心机了,要是警方找不到郭先生,你们也找不到!”

  我笑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的关系,会发展到不必见面,也可以起争执的地步,然而我又没有法子不作回答。

  我立时道:“谢谢他,也请你转告上校,要是我们找不到郭先生,警方也找不到!”

  那警官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离去,我在他离去之后,几分钟也出了门,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之中。

  在小郭失踪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来,而且在无形之中,成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的主持人。

  当然,我主持这间侦探事务所,和小郭在主持的时候不同,我们拒绝接受任何案子,而集中力量,专门侦查小郭的下落。

  我才坐下来,两个能干的职员就来向我报告,他们是我派去,在小郭住宅外,日夜二十四小时,不停守护郭太太的八名职员中的两个。

  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想到,如果小郭的失踪,是因为他在某一件案子的侦查中,和什么有势力的犯罪组织结下冤而种下的因,那么,小郭有麻烦,郭太太也可能有麻烦。

  我甚至于期望着,会有人去找郭太太的麻烦。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下,获得线索。

  可是,那八个职员的每一次报告,都是令我失望的,郭太太在家里静养,除了不断有人去探望她,慰问她之外,她没有任何麻烦。

  我深信,这一段日子之中,最难过的是郭太太,但是我想不出什么话去安慰她,我所能做的是,尽我的一切努力,将小郭找出来,如果他还在世上的话。

  小郭的失踪,实在太离奇和不可思议,最不可能的是,在海中捞起来的汽车,车门上着锁,我推断,小郭是在半途中遭了意外,然后又有人将他的车子锁上门,推进海中去。

  那么,遭受的是什么意外呢?

  杰克上校托那警官带口讯给我,叫我不必瞎忙,但是我相信,我们所努力的,和警方所努力的,完全不同,警方绝不会花功夫在我们所做的这些事上。

  我吩咐了那两个职员,继续进行保护郭太太的工作,然后,另外一个职员,拿着一大叠文件进来:“我们很花了一些功夫,才找到这幢大厦的原设计图样,全部资料都在这里了。”

  我向他们点了点头:“暂时不要来麻烦我!”

  我打开那叠文件的第一页之际,我心中自己也不禁怀疑,从研究这幢大厦入手,是不是可以使失踪的小郭出现?

  我开始研究建筑图样,看来,这是很普通的设计图样,没有什么特别,最特别的一点,或许就是这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

  我在众多的文件中,找到了一张小纸,纸上写着一行字,使我呆了半晌。

  那一行字是:“原有叁部电梯设计取消,遵业主意见,改为一部。”

  那一张纸,是复印机所使用的那种,当然,字迹也是复印出来的。我呆了一呆,忙又将全部文件翻抄了一遍,这张字条令人起疑。

  在这张字条上,有一个签名,可是却无法从潦草的签名式中,辨认出签名者的姓名。

  我尽量镇定,就字条上简单的语句,作一个设想。

  我的设想是:字条上的所谓“业主”,自然是这幢大厦的业权所有人。普通的程序是先有了一幅地,然后成立一个置业公司,然后,请建筑师设计建筑图样,然后再招商承建,再通过一连串的活动,将建成的大厦,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卖出去。

  这种程序是不变的,我在字条上的那两行字中,可以推测得到,原来的大厦设计,有叁部电梯,可能是两部在大堂中,一部在后门,是后电梯,这样的设计,是正常的。

  可是,业主却否定了正常的设计,而一定要改为整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

  那不正常,任何建筑师都可以知道,那不正常!但是如果业主一定坚持的话,建筑师只好照做。我现在看到的那一大叠图样,自然是照业主的意思,重新设计的。

  它直到造好,一个单位都卖不出去,这一点,可能就是因为它只有一部电梯,房子卖不出去,业主蒙受损失。

  问题是:为什么这幢大厦的业主,坚持整幢大厦,只要一部电梯?

  这实在不是用常理所能讲得通的事,其中一定有着某些特别的原因,尤其,罗定曾自述,在这部电梯中,曾发生过那样的怪事,而且我相信,在小郭一个人上去,想取回他的手表之际,可能也有过和罗定相同的怪异遭遇,不然,以他的为人,决计不会如此慌张、失常地离去,而且从此一去不知所终。

  这一张字条的发现,太重要了。

  当我想到了这一些之后,我先在图样的角落上,看了看设计者的名字,那上面印着“陈图强设计师事务所”,和它的电话、地址。

  我按下对讲机掣,请那两个职员进来,吩咐他们:“你们尽快去查一查,这幢大厦的大业主是什么人,我现在出去,我会打电话回来问你们!”

  那两个职员听着,等我讲完,他们互望着,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一个口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另一个则道:“卫先生,这幢大厦的业主是谁,好像和郭先生的失踪,没有——”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头:“没有直接的联系,是不是?”

  那两个职员点了点头,一起望着我,显然,他们急于要听我的解释。

  我略停了一停,这件事,真有点不知如何解释才好的感觉,但是我终于道:“郭先生的失踪,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其间一定有着极其神秘的、不可知的因素在,我们要从每一个线索去追寻。”

  我讲到这里,站了起来,走向他们,在他们的肩头上,各拍了一下:“照我的话去做,我希望我第一次打电话回来,就有结果!”

  我一面说,一面走向门口,当我来到门口之际,我才转过身来:“你们不必去问陈图强建筑师事务所,我现在就去见这位建筑师,如果他知道业主是谁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了!”

  我走了出去,虽然那两个职员答应着,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上,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仍旧不以为然。

  我步行过拥挤的街道,走进一幢大厦,挤进了电梯,又挤出电梯,推开了陈图强建筑师事务所的门,走了进去。

  这间建筑师事务所的规模相当大,工作人员很多,当我向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表明来意之后,他将我带到一位女秘书面前。

  那位秘书小姐戴着玻璃极厚的近视镜,又瘦又干,她先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立时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小说:“什么事?”

  我道:“我想见陈图强建筑师。”

  秘书小姐道:“事先有约定没有?”

  我摇了摇头,但是我立即想到,她低着头在看小说,是看不到我摇头的,所以我道:“没有!”

  她老大不耐烦地放下小说,取出一本簿子来,翻了一下,问道:“姓名。”

  我只好报上名字:“卫斯理。”

  她在其中一行,写上了我的名字,又道:“求见事由?”

  我皱了皱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讲得清楚的!”

  秘书小姐连头也不抬:“行了!”

  我不知道她说“行了”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却看到,她在簿子上,又写了“不明”

  两字,这真有点令我啼笑皆非,然后她又问道:“电话?”

  我道:“小姐,我要见陈图强设计师,他在不在,如果他在,请你通知他!”

  秘书小姐总算又瞪了我一眼,不过语音仍然是冰冷的:“陈先生很忙,来见他的人,都要预约时间,你的时间是后天上午十时,给你二十分钟,迟到是你自己的事情,行了!”

  她合上了簿子,我不禁笑了起来,大声道:“嗨,他只不过是建筑师,不是皇帝,是不是?”

  秘书小姐冷若冰霜:“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我刚才的大声说话,已然引起了很多职员的注意,我摊了摊手:“好,可是我有急事,我要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秘书小姐像是绝无商量的馀地,冷冰冰地道:“后天上午早点来。”

  我不再和她多说下去,挺直了身子,在她的身旁走过,直向镶有“建筑师陈图强”

  的那扇门走去,秘书小姐大声叫道:“喂,你做什么?”

  我在门前站定:“或许你要去配一副助听器,我讲过叁次了,我要见陈先生!”

  我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秘书小姐的脸涨得通红,而我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内是一间相当华丽的办公室,我立时看到,一个头发已然斑白的中年人,正在一张办公桌之后,在审阅着一大批文件。

  当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我,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我听到秘书小姐的叫声,在我身后传来,我立时道:“对不起,陈先生,我没有得到你秘书的同意,但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你。”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带着笑容:“请进来。”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秘书小姐也出现在门口,满面怒容,那中年人立时道:“施小姐,请将门关上,这位先生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谈!”

  那位小姐,一脸的悻然之色,略停了一停,但还是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这种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关系,相当少见,当然,我也没有兴趣去多作追究,我只是趋前,和对方握手,自我介绍,对方就是陈图强建筑师。我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他望着我,我已经想好了怎样开始,是以我没有说什么废话,立即就道:“陈先生,我知道你设计过许多大厦,但其中有一幢,你对它一定有极深刻的印象。”

  陈图强以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是连续说下去的,我道:“这幢大厦,原来设计叁部电梯,后来,业主坚持要改为只有一部电梯,于是,你只好遵照了业主的意见,更改了你原来的设计!”

  陈图强用心听我讲着,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接上了口:“不错,我记得这幢大厦,已经完成好久了?”

  我点头道:“是,完成很久了,但是一层也没有卖出去,全部空着。”

  陈图强摇着头:“当日,我就警告过他,改变设计没有问题,唯一的后果就是,这幢大厦会没有人要,但是他不肯听我的话。”

  陈图强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那幢大厦的业主而言,看来,我进行得还算是顺利,因为陈图强对那幢大厦的印象,十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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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3楼 发表于: 2008-03-15 17:18:14
  第四部:享清福的老人

  我又道:“业主坚持要更改设计,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陈图强摇着头:“没有,或者他有特殊的理由,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怎么,这幢大厦,有什么问题?如果因为电梯不足而卖不出去,那是很难补救的了!”

  我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代表业主而来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位业主是谁!”

  建筑师略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回答我。

  我忙道:“是不是因为业务秘密,所以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我心中在准备着,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我就将罗定的事,小郭的事,源源本本,讲给他听,看来他对这件事,一定也会感到兴极,那么,他一定肯告诉我的了。

  谁知道我料错了,陈图强在略呆了一呆之后:“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因为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王,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所以,实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略愣了一愣,道:“那么,你记得他的样子?”

  建筑师点头道:“记得,一个又瘦又干的老头子,看样子很有钱,钱多得可以由得他的性子去固执!”

  我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接见,陈先生!”

  陈图强又和我握手,我一面想着,一面打开门,走了出去,那位秘书小姐,还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特地向她作了一个鬼脸,然后,向一个职员示意,借用一下电话。

  我打电话回小郭的事务所,找到了职员,道:“你们问了业主的姓名地址没有?”

  我得到的回答是:“找到了土地所有者的姓名,业主则是以建筑公司的名义登记的。”

  我道:“好,土地业主是不是姓王?”

  “是的,王直义,住址是在郊外,七号公路,第九八叁地段,一处叫”觉非园“的地方,大概是一所别墅。”

  我点头道:“很好,我现在就去见那位王先生!”

  我放下电话,离开了建筑师事务所,我觉得自己的收获着实不小,在见到了那位业主之后,我至少可以知道,他为什么坚持要更改叁部电梯的设计了!

  我驾车直赴郊区,七号公路是郊区主要的一条支线,直通向一座雾很浓的山上,山上零零落落,有几间屋子,车子越驶越高,太阳光从云层中射下来,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柱,景象很是雄伟。

  在驶上了山路之后二十分钟,我看到了一列砖墙,墙上覆着绿色琉璃瓦的檐,然后,我看到了气派十分雄伟的正门,在门口,有着“觉非园”叁个字。

  我停下了车,这一座“觉非园”很大,占据了整个山谷,围墙一直向四周伸延着,在门外,我也无法看到墙内的情形。

  我来到门前,门是古铜的,看来沉重、稳固,给人一种古旧之感。

  单从这一扇门来看,也可以想到,住在这里面的老人,一定是固执而又守旧的一个人了!

  我略想了想,就寻找门铃,可是找了片刻,这够气派的大门,竟没有门铃,我只好抓起门上的铜环,用力在铜门上碰着。

  山中十分静,碰门的声音,听来也很震耳。

  大约在两分钟之后,我才听到门内,响起了“喀”地一声,接着,大门上出现了一个小方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方洞中现出来,向我打量着,问道:“什么事?”

  我道:“我要见王直义王老先生。”

  那张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又望了我片刻,才道:“什么事?”

  我早已想好了的,我道:“我是一个建??商人,有意购买他建造的那幢大厦。我姓卫。”

  那张脸仍然贴在小洞口,然后道:“请等一等。”

  接着小洞就关上,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遵从吩咐,在门外等着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我退开了两步,来回踱着,时间慢慢过去,至少已过了二十分钟,大门内外,仍然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有点不耐烦了。

  我来到门前,正当我再想抓起铜环来敲门之际,大门忽然打了开来。

  门一开,我看到站在门内的,仍然是那个人,他穿着一身灰布短衣,看来像是仆人,他道:“请进来,老爷在客厅等你!”

  我点了点头,抬头向前望去,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极得中国庭院布置之趣的大花园。在我的经历之中,一望之下,能与之相比的,大约只有苏州的“拙政园”了。

  首先看到的,是数十株盘虬苍老的紫藤,造成的一个小小的有盖的走廊,到处是树、花、碎石铺成的路,甚至看到了几对仙鹤。

  一直经过了许多曲折的路,才看到了屋子,那位老仆,跟在我的身边,不论我问他什么,他总是不开口,以致后一段路,我也不再出声。

  直到看到了屋子之后,我才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突然之间,我觉得时间彷佛倒退了几百年,那种真正属于古代的建筑,现在早看不到了!

  真正古代的建筑,和看来古色古香,实际上只是要来取悦西方游客的假古董,绝不相同,走进了大厅,那种宽敞、舒适的感觉,叫人心旷神怡。

  这个大客厅中的一切陈设,全是古代的,那位老仆请我在一张镶有天然山水纹路的大理石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他离去,不一会,又端出了一杯碧青的茶来:“请你等一会,老爷就出来了!”

  他讲完这句话之后,就退了出去,整座屋子,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有时一阵风过,前面的几丛翠竹,发出了一些沙沙声,听来极其悦耳。

  我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我倒一点也不心急,因为挂在厅堂上的书、画,再化十倍时间来欣赏,都欣赏不完。

  我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身形中等,满面红光,精神极好,但是手中却柱着一根拐杖的老者,走了进来。

  我望着那老者,他也打量着我。

  当我望着那老者的时候,我心中不禁在想,这位老先生,要是穿上古代的宽袍大袖的服装,那么,看来就更适宜这里的环境了!自然,这位老先生,穿的是长衫,看来颇有出尘之态。

  他看了我一会,走向前来:“我是王直义!”

  我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同时心中,也暗暗感到,陈图强形容一个人的本领,实在差得很,至少根据他的形容,我绝对无法想像出这位王直义先生,竟是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样子。

  我道:“王先生,打扰你了,你住在这里,真可以说是神仙生活!”

  在过惯了嚣闹的城市生活的人而言,我的这句话,倒绝不是过度的恭维。

  王直义淡然笑着,请我坐下来。

  那位老仆又出来,端茶给他的主人。

  我们先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还是王直义先开口:“卫先生,你对我的那幢大厦有兴极?”

  我忙道:“是的,这幢大厦的地段相当好,不应该造好了那么久,连一层也卖不出去的。”

  王直义听得我那样说,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反正我现在的生活,还不成问题,既然没有人买,就让它空着好了!”

  我听得他那样讲,不禁呆了一呆,同时也知道,如果我不是很快地就切入主题的话,只怕这一次要白来了!是以我直了直身子,道:“王先生,我来见你之前,曾见过这幢大厦的设计师,陈图强先生。”

  王直义点头道:“是,我记得他。”

  我直视着对方:“这幢大厦原来的设计有叁部电梯,可是在你的坚持之下,改为一部!”

  我请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来观察对方的反应,但是,王直义神情平淡,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提出来一样。

  我只好直接问道:“王先生,你要改变原来的设计,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王直义仍然只是淡然笑着:“我不喜欢现代的东西。”

  他一面说着,一面摊手向四周围指了一指,又道:“电梯太现代,将人关在一个笼子里吊上楼去,人为什么自己不走呢?人有两条腿,是要来走路的!”

  他这样回答我,倒令我难以接得上口。从他居住的环境、生活的方式而论,他的回答很合理,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然而,我总觉得,关于这幢大厦,一定还有点什么奇特古怪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总应该在对方的口中,获得些什么才是。

  我勉强笑了笑:“王先生,你这幢大厦,有二十几层高,总不见得希望住客走上走下吧!”

  王直义微笑着:“那算什么,古人住在山上,哪一个不是每天要花上很多时间去登山的?而且,现在我也还保留了一架电梯!”

  我又道:“大厦落成之后,你去看过没有?”

  王直义道:“去看过一次,只有一次,我不喜欢城市,所以不怎么出去!”

  我立时道:“可是,你却和陈图强建筑师,见了几次面,这好像——”

  我本来想说:“这好像和你刚才所讲的话,有点自相矛盾。”他的话,前后自相矛盾,是很明显的,如果他真的那么厌恶城市的现代生活,那么根本上,他就不应该想到要在市区起一幢大厦。

  如果他想到了要起大厦,能够几次去见建筑师,那么,也决不会为了厌恶城市的理由,而在大厦落成之后,只去看过一次!

  可是,我那句话却并没有讲出口,因为我的话还未讲完,就发现他的目光闪烁,那是一种隐藏的愤怒的表示,在刹那之间,被人窥破了什么秘密,就会那样。

  虽然他这种神情一闪即逝,但是也足以使我想到,我的话可能太过分了。

  而他,仍是淡然地道:“房子造好了,有人替我管理,我自然没有必要再去多看,卫先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将它买下来。”

  我望着他:“王先生,老实说,你那幢大厦,我去过好多次,虽然我自己没遇到什么,可是有两个人,却相继在电梯中,遇到了怪异的事,其中一个,已经因此失踪了好几天,是我的好朋友!”

  王直义用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怪事?在电梯中,什么怪事?”

  我道:“他们进了电梯之后,电梯一再不停地上升,升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王直义先生呆了一呆,接着,“呵呵”笑了起来:“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电梯要是不上升,要它来有什么用?”

  我做着手势:“电梯当然是上升的,可是,它上升的时间太久,我的意思是——”

  讲到这里,我又停了一停,因为我发觉,这件事,实在很难解释得明白,我只好问道:“王先生,你当然是搭过电梯的,是不是?”

  我想,我是一定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那么,再往下说,也就容易得多了。

  谁知道王直义摇着头:“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乘过电梯!”

  我陡地一呆,一个现代人,没有乘过电梯,那简直不可能,我忙道:“你说曾经去看过你自己的大厦,也曾经几次去见建筑师——”我的话还未曾说完,王直义就点着头:“是,不过我全是走上去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怎么说才好,而王直义接下去的话,像是在解释我心中的疑问,他又道:“我不搭电梯,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很有点怕那种东西,人走进去,门关上,人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面,不知道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那是很可怕的事!”

  我只好苦笑了起来。

  对一个从来也未曾乘过电梯的人,你要向他解释如同罗定那样,在电梯中发生的怪事,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对电梯毫无认识。

  看来,我这次又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了!

  我神情沮丧,暗自叹着气,站了起来:“真对不起,打扰了你隐居的生活,我告辞了!”

  王直义望着我:“等一等,你刚才提及你的一个朋友失踪,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好随口道:“不知道他在电梯中见到了什么,他一个人上去,我在下面等他,好久未见他下来,后来,他冲了下来,驾车离去,就此失了踪。”

  我知道讲也没有用,是以只是顺口说着,而看来王直义也只是因为礼貌,所以才听我说着,这一点,从他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上,可以看得出来。

  我讲完了之后,他也是不过“哦!”地一声,表示明白了我的话,接着,他也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之后,他叫道:“阿成,送卫先生出去!”

  那老仆应声走了进来,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陡地又升起了一丝疑惑,我问道:“王先生,你的家人呢?也住在这里?”

  王直义淡然地微笑着:“我没有家人,只有我和阿成,住在这里。”

  我没有作声,向外走去,到了快要跨出客厅的时候,我才转过身来:“王先生,在最近几天之内,我或者还会来打扰你一次!”

  王直义皱着眉,态度很勉强,然后才道:“可以,随时欢迎你来!”

  我向他道谢,向外走去,那位叫阿成的老仆,仍然跟在我的身后,直将我送出大门,大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向车子走去,适才在我心中升起的那一丝疑惑,这时变得更甚了。

  我所疑惑的是,这屋子的花园如此之大,那个老仆,一定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除非刚才我来的时候,老仆阿成,恰好是在离大门不远处,不然,他怎听得到有人敲门?

  虽然,铜环打在门上的声音很响亮,然而我也可以肯定,如果他们两人,都是在屋子中的话,那么,是决无法听到敲门声的。

  我的疑惑,又继续扩展,扩展到认为王直义一定也有什么事瞒着我!

  当我坐上车子之后,我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在忖,为什么所有的人,看来都像有事瞒着人呢?罗定给人这样的感觉,王直义也给人这样的感觉。

  虽然那只不过是我的感觉而已,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有事瞒着,但是我的感觉,却又如此之强烈!

  心不在焉地驾着车,不一会,回过头去,“觉非园”已经看不见了。我心中又在想,王直义一定是一个大富翁,他也不失为一个懂得享清福的人,可是,像他那样的人,为什么忽然又会想去建造一幢大厦呢?

  我又叹了一声,疑问实在太多,而我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失踪的小郭。或许,那两个职员的熊度是对的,我走错路了,我拚命在虚无飘渺的想像中,想找到答案,那对小郭的失踪,一点帮助也没有。

  进了市区之后,车子、行人,全部挤了起来,好不容易,回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我才推开门,几个职员便一起道:“卫先生,你回来了!”

  从他们的语气和神情来着,他们一定有极要紧的事在等我,我忙道:“什么事?”

  一个职员道:“警方的杰克上校,打了十七八个电话来找你,要你去见他。”

  我扬了扬眉,道:“他没说什么?”

  另一个职员道:“他没说,不过我们已经查到了,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死了!”

  我震动了一下,那职员又道:“上校带着人,就在那幢大厦,请你立时就去!”

  我连半秒钟都没有耽搁,转过身就走。

  事情好像越来越严重,开始,只不过有人受了惊吓,接着,有人失踪,而现在,死亡!

  我心急得一路上按着喇叭,左穿右插,找寻可以快一秒钟抵达的方法,我在冲上通向那幢大厦的斜路时,车速高得我自己也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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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4楼 发表于: 2008-03-15 17:18:47
  第五部:管理员怪异死亡

  我车子停下,看到大厦门口,停着几辆警车、救伤车、黑箱车。

  我下了车,一个警官,提着无线电对讲机,向我走来,他一面向我走来,一面对着无线电对讲机:“上校,卫斯理来了!”

  他按下一个掣,我立时听到上校的声音,传了过来:“请他快上来!”

  我略呆了一呆:“上校在什么地方?”

  警官向上一指道:“在天台上。”

  我后退了几步,抬头向上着去,这才发现,大厦的天台上,也有很多人,我依稀可以辨出上校来,虽然在二十多层高的天台上,他看来很小,在向我挥着手,我立时走进大厦的大堂。

  那警官和我一起,进了电梯,我道:“尸体是在天台上发现的?”

  那警官道:“是,陈毛的一个朋友来找他,发现陈毛不在,他上楼去,一直到天台,发现了尸体,他立时下来报警。”

  我皱着眉:“上校为什么要找我?”

  警官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为了什么。我抬头,看电梯上面的那一排灯,数字在不断地跳动着,不一会,就到了顶楼。

  我和那警官,出了电梯,已经听到了上校的吼叫声,道:“卫斯理,你到哪里去了?有正经事要找你,没有一次找得到。”

  我一面上楼梯,一面道:“你最好去修炼一下传心术,那么,随便你要找什么人,都可以找得到了!”

  我跳上了天台,杰克上校向我迎来,和我大力地握着手。

  每当他那样大力和我握手之际,我总会想到,在那一刹间,上校心中所想的,一定是想如何出其不意地摔我一下,然后他捧腹大笑!

  不管我想的对与不对,上校这时,脸上的确带着一种挑战的神色。

  我看到天台上有很多人,杰克上校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去,走向天台的边缘,我看到一幅白布,覆盖着一具尸体,杰克俯身,将白布揭开,我忍住恶心的感觉,注意着那具尸体。

  刹那之间,我心中只感觉到怪异莫名,陈毛的尸体,使我遍体生寒,我立时又抬头看杰克。

  杰克手松开,白布又覆在尸体之上。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上校先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抬头看了看天。

  天台上面,当然没有别的,只是天,杰克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抬头向上看一样,他又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反问道:“尸体被移动过?”

  杰克上校摇头道:“没有,根据所有的迹象来看,他一死就死在这里,死了之后,绝对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绝对没有!”

  我也可以相信这一点,因为一具尸体,是不是曾被移动过,很容易看得出来。

  然而,那怎么可能呢?

  我终于叫了出来:“然而,那不可能,他是从高处摔下来跌死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着陈毛的尸体。

  刚才我只看了一眼,就遍体生寒,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陈毛那种断臂折足的死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

  不可能和怪异,也就在这里,因为这里已经是二十多层高的大厦的天台。

  陈毛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他又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那么,他是从什么地方跌下来的呢?是在半空中?

  我思绪缭乱,一面想着,一面不由自主在摇着头。

  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我为什么叫你来?不幸得很,我们两人对他的死因,看法一致!”

  我大声道:“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是跌死的,而且是从很高的地方!”

  上校又点头道:“是的,法医说,就算从天台往下跳,跌在地上,也不会伤成那样,他是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的!”

  我又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望去,然后道:“他从什么地方跌下来?”

  上校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一架飞机,或是直升机,飞临大厦的上空,陈毛是从那上面跌出来的!”

  我摇着头:“你不必说笑话了,我知道,你和我都笑不出来。”

  上校果然笑不出来,他非但笑不出来,而且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为什么急于找你的原因,事情太怪!”

  我望着上校,突然之间,我想起了罗定的话,他曾说电梯不断向上升去,终于停了下来之后,他还曾打开一个单位的门,直到到了阳台上,他看到上下全是灰蒙蒙的一片,才真正感到吃惊,如果那时,他忽然跌出了阳台,他会跌到什么地方去呢?我缓慢地,将我所想到的,对上校讲了出来,上校苦笑着:“你是要我相信,这幢大厦的电梯冒出大厦的顶,再不断向上升?”

  我道:“至少罗定有这样的遭遇。”

  上校道:“你错了,罗定来来去去,仍然是在这幢大厦之内!”

  我也苦笑着:“那么,你是要我相信,电梯一直向上升,大厦就会跟着长高?”

  上校大声道:“电梯没有问题,或许是电梯中途停顿了若干时间,身在电梯中的人,却不知道,以为定梯是一直在向上升!”

  我摇着头:“上校,我不和你吵架,但是,陈毛是从什么地方跌下来的呢?”

  我们说到这里,法医和一位警官走过来,和上校低语着,上校点着头,担架抬了过来,将陈毛的尸体移上去,抬走了。

  的确,陈毛的尸体未被移动过,因为尸体抬走之后,天台的灰砖面上,留下了一大滩血。

  如果尸体曾被移动过,就不应该别的地方,一点血也没有,由此可知,陈毛是从空中跌下来,落到天台上死去的!

  我将手指用力按在额上,可是那样并不能令得我清醒些,反倒令我思绪更乱。

  上校转过身来:“卫,这件事,我看警方不便进行虚幻的调查。”

  他停了一停,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和以前若干次一样,由我来作私人的调查,警方给我一切便利。”

  上校点了点头,我陡地冲口而出:“那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再盘问罗定!”

  上校皱起了眉:“有这个必要?”

  我道:“当然有,到现在为止,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怪异遭遇的人,假定有叁个,我的假定是罗定、小郭和陈毛。”

  杰克点着头:“我明白,陈毛死了,小郭下落不明,只有罗定一个人,可以提供资料。”

  我也点头道:“所以,我要盘问他!”

  杰克道:“不过,他好像已将他的遭遇,全说出来了,你认为他还有隐瞒?”

  我肯定地道:“是的,我觉得他还有隐瞒,而且我可以具体地说,他隐瞒之处,是在他终于出了电梯之后,他还曾遇到了一些事,他没有说出来!”

  杰克上校来回踱了几步:“可是他却说你在骚扰他。这样吧,由警方出面,安排一次会面,希望你别逼他太甚,因为我们对他的盘问,究竟没有证据!”

  我略想了一想,道:“那样也好,不过,我恐怕不会有什么用处!”

  杰克上校叹了一声,抬头向天空望着。

  我知道他在望向天空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他一定是在想,陈毛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呢?

  我没有再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上多逗留,我向上校告辞,也没有再到小郭的侦探事务所去,只是找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我需要寂静。

  我所到的那个僻静的地方,叫作“沉默者俱乐部”,参加这个俱乐部的最重要条件,就是沉默。

  在布置幽雅的俱乐部中,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可是每一个人,都将其馀的人当着木头人一样,连看都不看一眼,别说交谈了。

  我在一个角落处,一张舒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开始沉思。

  事实上,我的思绪乱得可以,根本没有什么事可以想的,我试图将整件事归纳一下。那是我遇到了疑难不决的事情后的一种习惯。

  但是我立即发现,连这一点我也无法做得到,因为事情的本身,绝不合理,这幢大厦的电梯,决无可能冒出大厦,继续不断地向上升去!

  如果这一点没有可能,那么,罗定的话,是不是要全部加以否定呢?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脑际闪电也似亮了一亮,身子也不由自主,陡地一震。

  直到现在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根据“电梯中有了怪事,电梯不断向上升”

  这一点而进行的,而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电梯中的怪事”的话,那么,我不是一直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前进么?

  而“电梯中的怪事”之所以给我如此深刻的印象,自然是由于罗定的叙述。但如果罗定根本是在说谎,一切全是他编造出来的呢?

  我感到我已抓到了一些什么,我身子挺得很直,只眼也睁得很大。要是在别的地方,一定会有人上来,问我有什么不妥了,但是在这里,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思路。

  如果一切根本全是罗定编造出来的,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因为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么,罗定的目的何在?

  罗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在电梯中,真的曾遇到了一些什么事,但是他却将这件事的真相,遮瞒了起来,而代之以“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

  编造“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人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各种各样的专家,就会来解释,这是属于心理上的错觉,于是,再也不会有人去深究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当我有了这个初步结论之后,我感到极其兴奋。

  但是,接下来,我又自问:小郭在电梯中,又遇到了什么事故?

  小郭遇到的事,是不是和罗定一样?

  为什么两人的遭遇一样,小郭会失踪,而罗定却什么事也没有?

  这样一想,好像我刚才的想法又不成立了。我的思绪十分乱,翻来覆去地想着,一直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才离开。

  在离开之后,才和杰克上校通了一个电话,上校告诉我,已约好了罗定,下午七时,在他的办公室中见面。

  我用闲荡来消磨了剩馀的时间,准七点,我到了杰克的办公室。

  杰克上校和我握手,罗定还没有来。上校向我道:“卫,我看罗定,对你有了一定的反感,你问他的话,一定问不出什么来。”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非问他不可,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设想,我觉得他不是隐瞒了什么,而是他所说的一切,根本就是谎话。”

  杰克望着我,我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对我很是不满。

  他勉强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你的态度,要温和一些!”

  我不禁有点冒火,大声道:“怎样?我现在看来像是一个海盗?”

  杰克刚想回答我,一个警官,已带着罗定,走了进来,于是他转而去招呼罗定。

  罗定一进办公室就着到了我,我看到他愣了一愣,现出很不自然的神色,虽然他和上校一直在口中敷衍着,不过他双眼一直望住了我,而且,在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敌意。

  杰克上校在向罗定解释着,为什么要约他来和我见面的原因,可是我怀疑罗定是不是听到了,所以,在上校略一住口之际,我立时发问:“罗先生,你可还记得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

  罗定半转过身来,他的身子,看来有点僵硬,他道:“记得的!”

  我立时道:“陈毛死了,被人谋杀的!”

  我这句话一出口,罗定现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惊愕神情,而上校却有点愤怒地向我瞪了一眼。

  我明白上校为什么要瞪我,他是一个警务人员,在一个警务人员的心目中,“谋杀”这种字眼,不能随便乱用,必须要有一定的证据。

  而事实上,陈毛的死,只不过是充满了神秘,并不能证明他被人谋杀。

  而我故意这样说,也有目的,我要罗定感到事态严重,好告诫他别再胡言乱语!

  我不理会上校怎样瞪我,将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用力放在罗定的面前。

  那张照片,是陈毛伏在天台上的情形,照片拍得很清楚,罗定只垂下眼皮,向照片看了一眼,立时又抬起头来:“太可怕了!”

  我又道:“陈毛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

  罗定听得我那样说,又呆了一呆,低头去看照片:“高处跌下来跌死的?他好像是死在天台上!”

  我故意大笑了起来:“不错,他死在天台上,而且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这种方式的谋杀,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使人相信,你所说的鬼话,电梯不断上升,真有其事!”

  罗定的面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口唇掀动着,想说什么,但是却又发不出声,而我则毫不放松,继续向他进攻。

  我又道:“所以,我认为,陈毛的死,罗先生,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罗定霍地站了起来,向着杰克:“这个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警方有意控告我?如果是的话,我要通知律师!”

  杰克上校连忙安慰着罗定,一面又狠狠瞪着我,等到罗定又坐了下来,上校皱着眉:“卫斯理,你的话太过分了!”

  我冷笑了一下:“我绝没有指控罗先生是谋杀陈毛的凶手,我只不过说,陈毛的死,和罗先生有关系,何必紧张!”

  罗定厉声道:“有什么关系?”

  我不为所动,仍然冷冷地道:“有什么关系,那很难说,要看你那天,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之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而定。”

  罗定的神态越来越愤怒:“我遇到了什么?我早已说过了!”

  我道:“是的,你说,电梯在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内,一直向上升,然而,罗先生,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事!”

  罗定的脸涨得通红:“或许那是我的错觉,电梯曾在中途停顿,我怎么知道?”

  我伸手直指着他:“你当然知道,因为你未曾将你真正的遭遇说出来!”

  罗定又站了起来,愤怒地拍开了我的手,吼叫道:“荒谬!太荒谬无稽了,警方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对不起,我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向门外就走。

  我并不去追赶他,只是冷笑道:“罗先生,陈毛死了,郭先生失了踪,下落不明,我希望你为自己,着想一下!”

  我这样讲,其实也毫无目的,只不过我感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中,任何人都可以嗅得出,其间有着浓重的犯罪气味,而且,我断定罗定曾说谎,或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他那样做,可能是由于对某一种力量的屈服,所以我才如此说。

  我想不到,罗定对我的这句话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强烈!

  那时,他已快来到门口了,并没有停下,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碰”地一声响,罗定竟整个人,撞在门上!

  一个人若不是震惊之极,是决不会有这样张皇失措的行动的,我心中陡地一动,又加了一句:“还是和我们说实话的好!”

  上校用怪异的眼光望着我,罗定已转过身来。

  罗定的神色苍白,是以他额上撞起的那一块红色,看来也格外夺目。

  他转过身来之后,直视着我,眼皮不断跳动,看来像是在不停地眨着眼,这种动作,显然是由于他受了过度的震动,不能控制自己所致。

  我也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上校扬着眉,我知道,上校当然不喜欢我用这样的态度对付罗定,但是,他却也希望我能在罗定的身上,问出一点什么来。

  沉默维持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罗定才用一种听来十分干涩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有什么意外?”

  我的回答来得很快,因为如何应付罗定,是我早已想好了的!

  我立时道:“那要看你的遭遇究竟如何而定!”

  看样子,罗定已经镇定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他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才又道:“你实在是一个无事生非的人!”

  我并不发怒,只是道:“我不算是无事生非了,要知道,有一个人失了踪,一个人死了!”

  罗定的神情,看来更镇定了,他冷冷地道:“每天都有人失踪,每天都有人死!”

  我冷笑道:“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和那幢大厦有关,都和那座电梯有关!”

  罗定并没有再说什么,而且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故意躲避我的目光,他略略偏过头去,望着杰克:“我可以走了?”

  杰克上校握着手:“罗先生,我们请你来,只不过是为了请你帮忙,如果你能提供当日的真实情形,那么,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

  罗定淡然道:“对不起得很,我已经将当日的情形,说过许多遍了!”

  杰克上校向我望来,我也只好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上校无可奈何地一笑:“你可以走了,罗先生,不过我们仍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合作!”

  罗定闷哼了一声,再转身,这一次,他并没有撞在门上,而且顺利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罗定才一走,杰克上校就开始埋怨我:“你这样问,问得出什么来?”

  我大声道:“至少,我现在可以更进一步肯定,他心中有鬼!”

  我这样的判断,杰克上校无法不同意,因为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鬼,决不会在听了我的一句虚言恫吓之后,会惊惶失措,一致于此!

  我又道:“上校,你别心急,这件事交给我,我还是要在他的身上着手,找出整件事的答案来!”

  杰克上校有点无可奈何,他呆了片刻,才道:“好的,不过,你不要再去骚扰他,看来,他很不容易对付,真的要法律解法时,他占上风!”

  我吸了一口气,上校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是讲的却是实情。

  我想了片刻:“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我也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而且,有了新的决定。

  从第二天开始,我在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之中,挑选了五个最机灵能干的职员,和我在一起,一共是六个人,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分成六班,每一班四小时,日夜不停地监视罗定。

  我们六个人,都佩有杰克上校供给的无线电对讲机,随时可以通消息,我也随时可以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向跟踪、监视罗定的人,询问罗定的行踪。

  一连监视了四天。

  在这四天之中,一点进展也没有。

  小郭依然如石沉大海,不知所终,所有能够动员来寻找他的力量,都已动员了,像这样倾全力的寻找,照说,连一头走失的老鼠,都可以找回来了,可是小郭依然音讯全无。

  我不敢去见郭太太,因为一个人,失踪了那么久,而又音讯全无,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已经凶多吉少,这种话,怎能对郭太太讲得出?

  那幢大厦,因为出了命案,所以一再由警方派人看守着,警方也和业主联络过,王直义的回答很大方,他这幢大厦,反正没有买主,出了凶案,只怕更有一个时期,无人问津,警方派人看管,他绝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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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5楼 发表于: 2008-03-15 17:19:06
  第六部:出了两次错

  跟踪罗定更是一点发展也没有。他的生活正常,早上上班,中午在办公室的附近午膳,下午放工回来,或者在家里不出去,或者有应酬,或者自己出去散散步,看看电影,这种有规律的,刻板式的生活,写出来,仔细想一想,实在很恐怖,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这样生活着。

  第五天是星期日,我几乎想放弃跟踪了,可是除了在罗定身上着手之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仍然继续跟踪。那一天,我早上才起来,白素就开门迎进了一位访客,郭太太。

  郭太太的神情很匆忙、紧张,可是却和小郭失踪之后,我见过她几次的神情,有点不同,她一见我,就立时道:“卫先生,我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郭太太所说的“他的电话”,自然是小郭的电话。小郭失踪已有那么多天,事情是如此之离奇而又毫无头绪,如今忽然他有电话来,这太令人兴奋了!

  我忙问道:“他在哪里?”

  郭太太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很怪,不过我认得出,那的确是他的声音。”

  我忙又问:“他说了些什么?”

  郭太太取出了一具小型的录音机来:“自从他出了事之后,我恐怕他是被坏人绑了票,所以每一个电话,我都录音,请听录音带,这电话,我是二十分钟前接到的,他一讲完,我就来了!”

  我连忙接过录音机来,按下了一个掣,录音带盘转动,立时听到了小郭的声音。

  毫无疑问,那是小郭的声音,以我和他过十年的交情来说,可以肯定。

  声音很微弱,听来像是他在讲话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隔着,而且很慢,声音拖得很长,音有点变,那情形,就像是声音传播的速度拉慢了,就像将七十八转的唱片,用十六转的速度放出来一样。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就算是声音有点变,那是小郭的声音。

  而且,他的话,听来很清晰,他在拖长着声音问:“你听到我的声音么?你听得到我的话?”

  接着便是郭太太急促的声音:“听到,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讲得那么慢?”

  接着又是小郭的声音,小郭像是全然未曾听到他太太的话,只是道:“你听到我的声音么?我很好,你不用记挂我,我会回来的,我正在设法回来。”

  郭太太的声音带着哭音:“你究竟在哪里,说啊!”

  小郭完全自顾自地说话,但是他继续所说的话,倒和郭太太的问话相吻合,他道:“现在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太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请你放心,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小郭的声音,讲到这里为止,接着便是郭太太一连串急促的“喂喂”声,然后,录音带上的声音就完了。

  我双眉紧锁着,一声不出,又重听了一片,郭太太含着泪:“他在什么地方?”

  我苦笑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当然更无法如道。”

  白素也皱着眉:“我看,郭先生不是直接在讲电话,好像是有人将他的话,先录了音,然后,特地以慢一倍的速度。 对着电话播放!”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将录音机上,播送的速度调整,又再接下掣。

  这一次,听到的内容相同,小郭仍是在讲那些话,不过,他声音,听来已经正常了,而郭太太的声音则尖锐急促,可知白素的推断很有理。

  我又接连听了两遍,郭太太又问道:“他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他不说!”

  我心中也乱到了极点,但是总得安慰一下郭太太,所以我道:“不论他在什么地方,既然他一再说自己平安无事,你也别太记挂了!”

  郭太太叹了一声:“要是那只是有人放录音带,而不是他亲自说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立时打断了她的话头:“现在,事情有两个可能,一是有人胁制着他,如果是那样,一定还有联络电话来,二是他真的有了奇怪的遭遇,那么,我想他也会再一次和你联络”

  我讲到这里,向妻子望了一眼:“你陪郭太太回去,陪着她。”

  白素点了点头,和郭太太一起离去,我又听了几遍,立时出门,和杰克见了面。

  我们两人,一次又一次听着那电话的内容,我心中的疑问,也在这时,提了出来,我道:“如果那是事先的录音,为什么要用慢速度播出来?”

  杰克道:“如果不是录音,那么,一个人很难将自己的声音改变,放慢来讲,和将音波的速度改变,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

  我心中隐隐感到,这件事,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可是我却什么也捉摸不到。

  上校苦笑着:“希望他多打点电话回家去!”

  我也只好苦笑着,这自然是调侃的说法,不过,这个电话虽然使我困惑,至少小郭没有死,这令我高兴。

  我又和上校谈了一会,突然,我身边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了“滋滋”声,我取了出来,拉长天线,就听得声音,那是跟踪罗定的人报告:“罗定全家出门,上了车,好像准备郊游。”

  我不假思索:“跟着他!”

  杰克上校摇了摇头:“你还想在罗定的身上,找到线索?”

  我摊了摊手:“除此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杰克叹了一口气:“罗定当日出事之后,被送到医院,醒转来之后,他那种恐怖之极的神情,和他立时说出了他在电梯中的遭遇,这一切,都不可能是他在说谎了!”

  我皱着眉,不出声。

  上校又道:“还有小郭,照你形容的来看,他当时竟慌乱得一个人驾车离去,要不是他真有极其恐怖的遭遇,怎会那样?”

  我徐徐地道:“是的,我并不是否定这一点,我只是认为,罗定未说实话,罗定在那座大厦的电梯中,有着极其可怕的遭遇,或者,他完全改变了他的遭遇,而另编了一套谎话,又或者,他不尽不实,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上校无可奈何地道:“好的,只好由你去决定了,现在,至少知道郭先生还在人间!”

  我喃喃地道:“是的,可是他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在电话中不说出来?还是被人囚禁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上校摇头道:“我否定你后一个说法,他绝未提到被囚禁,只是说,他处于一个十分奇怪的境地中!”

  我没有再说什么,实在是因为没有什么可说的,根据目前我们所知的一切,甚至于无法作任何假设!

  我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我不断接到有关罗定行踪的报告。

  罗定全家到郊区去,这是一个像罗定这样的家庭,假日的例常消遣,所以我只是听着,一点也未曾加以特别的注意。

  直到一小时之后,我开始觉得罗定此行,有点不寻常,我接到的报告是,罗定的车子驶进了一条十分荒僻的小路,他们好像是准备野餐!

  使我突然觉得事情不寻常的是:这一条山路,是通往“觉非园”去的。

  我立时请跟踪的人,加倍注意,二十分钟之后,我又接到了报告,罗定一家大小,就在觉非园附近的一个空地野餐,看来仍无异样,也未发现有人在注意他们。

  而五分钟之后,我接到的报告,令我心头狂跳,报告说,罗定像是若无其事地走开去,但是在一离开了他家人的视线之后,他就以极快的速度,奔到觉非园的门口。

  负责跟踪罗定的人,说得很清楚,罗定一到了觉非园的门口,立时有人打开门让他进去。

  我在听到了这样的报告之后,心中的兴奋,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情形一个事实:罗定和觉非园主人王直义之间有联系!不但有联系,而且,还十分秘密!要不然,他就不必以全家郊游来掩饰他和王直义的见面!

  我在接到这报告后的第一个决定是:赶到觉非园去!

  但是我随即改变了这个决定,因为怕这样做,反而会打草惊蛇。

  跟踪者的答覆,很令我满意,他说在罗定进去的时候,他已将情形**屏蔽词语**下来了。

  我紧张地等待进一步的报告,罗定在觉非园中,只停留了十分钟之后,我就接到了他离开觉非园的报告。

  十分钟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是,从走进觉非园的大门起,十分钟的时间,却实在做不了什么,我去过觉非园,我知道,从大门口,走到建筑物,也差不多要这些时间了,唯一的可能是,罗定要见的人,就在大门后等着他!

  傍晚时分,跟踪人员替换,罗定也回到了市区,照片很快洗了出来,照拍得极好,是连续性的,有六张是表示罗定进觉非园的情形,有六张是他离开觉非园时候所摄下来的。

  从连续动作的照片来看,罗定简直是“冲”进觉非园去的,他奔跑向觉非园的大门,在他推门的一刹那,门好像是虚掩着在等着他。

  我猜想罗定的行动之所以如此急促的原因,是因为他瞒着他的家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他正在野餐的家人太久,但如果只是十几分钟的话,就无关紧要。

  看罗定出来的情形,低着头,好像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一连几张,皆是如此。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连串的疑问,罗定和王直义,为什么要秘密会晤呢!我(假定他到觉非园去,是为了要见王直义)。

  罗定和王直义之间,可以说毫无联系,唯一的关系是:罗定在那幢大厦之中,有着奇异恐怖的遭遇,而这幢大厦,是王直义造的。

  我无法想像罗定何以要与王直义见面,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去找罗定。

  可是,罗定对我极之反感,而且,看来他有决心要将秘密继续隐瞒下去,就算我将这些照片,放在他的面前,证明他曾去过觉非园,他如果又编一套谎言来敷衍我,我还是毫无办法。

  我考虑了很久,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中,职员全下班了,我先用无线电对讲机问了问,罗定回来之后,一直在家中没有出去。

  我拿起了电话,拨了罗定家的号码。

  我决定作一个大胆的行动,只要我的假设不错,罗定有可能会上当,我也就能知道很多事实。

  我假定的事实是:罗定是去见王直义的。

  电话响警了片刻,有人接听了,我从那一声“喂”之中,就听出来接听电话的,正是罗定。

  我压低声音,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很苍老、低沉,我道:“罗先生,你下午见过王先生,现在,王先生叫我打电话给你!”

  罗定不出声,我想他一定是在发征,我也不催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又有什么事?我见他的时候,已经讲好的了!”

  我的假定被他的话证实了!

  我连忙又道:“很重要的事,不会耽搁你太久,我要见你,他有很重要的话,要我转达,不方便在电话里说,请在半小时后,在九月咖啡室等我,你没有见过我,我手中拿着一本书。”

  我不容他有怀疑或是否定的机会,立时放下了电话。

  我的估计不错,他下午去见王直义,那么,我也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来!

  我打开小郭的化装用品柜,在十分钟之内,将自己化装成一个老人,然后,我到了九月咖啡室。

  我之所以选择这间咖啡室,是因为那是着名的情侣的去处,灯光黝暗,椅背极高,一则不会有别人注意,二则罗定也难以识穿是我。

  因为我所知几乎还是空白,我需要尽量运用说话的技巧,模棱两可的话,来使罗定在无意中,透露出事实,罗定不是蠢人,灯光黑暗,有助于我的掩饰。

  我坐下之后,不到五分钟,就看到罗定走了进来,我连忙举着书,向他扬手,罗定看到了我,他迳直向我走来,在我对面坐下。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才好,幸而罗定先开了口:“你们究竟还要控制我多久?”

  我心中打了一个突,罗定用到了“控制”这样的字眼,可见得事情很严重!

  我立时决定这样说:“罗先生,事实上,你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罗定像是忍不住要发作,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也可以听得出他的愤怒,他道:“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我没有损失,可是已经烦够了,现在,我究竟是什么,是你们的白老鼠?”

  他又用了“白老鼠”这样的字眼,这更叫我莫名其妙,几乎接不上口。

  我略呆了一呆,仍然保持着镇定:“比较起来,你比姓郭的好多了!”

  我这样说,实在是很冒险的,因为要是小郭的遭遇和罗定不同,那么,我假冒的身份,就立时实被揭穿。所以在那片刻间,我极其紧张。

  罗定忙然地瞪着我:“我已经接受了王先生的解释,他已经犯了两次错误,我不想作为他第叁次错误的牺牲者,算了吧!”

  他这句话,我倒明白“两次错误”,可能是指陈毛和小郭,而犯这两次错误的人,是“王先生”,那就是说,一切事情,都和王直义有关,这实在是一大收获。

  我立即想到,我现在假冒的身份,是王直义的代表,那么,我应该对他的指责,表示尴尬。

  所以,我发出了一连串的干笑声。

  罗定的样子显得很气愤,继续道:“他在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略想了一想,就冷冷地道:“那么,你又何必跑到乡下去见他?”

  我注视着罗定,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好一会不说话,然后才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接受他的钱!”

  当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我不禁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王直义曾付钱,而罗定接受了他的钱!

  王直义为什么要给钱呢,自然是要收买罗定,王直义想罗定做什么呢?

  当我在发呆的时候,我就算想讲几句话敷衍着他,也无从说起,幸而这时,罗定自己可能心中也十分乱,他并没有注意我有什么异样,又道:“钱谁都要,而且他给那么多!”

  我吸了一口气,顺着他的口气:“所以,罗先生,你该照王先生的话去做,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啊!”

  罗定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我照他的话去做?要是他再出一次错误,就错在我的身上,那么,我要钱又有什么用?”

  我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暗自吃惊。

  我一面听罗定说着话,一面猜测着他话中的意思,同时在归纳着,试图明白事实的情形。

  我归纳出来的结果,令我吃惊,我从罗定所讲的那些话中,多少已经得到了一点事实。第一,王直义曾给罗定大量钱,而王直义给钱的目的,不单是要求罗定保守什么秘密,而且,还要求罗定继续做一种事,而这种事,有危险性。

  这种事的危险性相当高,我可以知道,如果一旦出错,那么就像陈毛和小郭一样,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没有用了。

  我也可以推论得出,今天王直义和罗定的会面,一定很不愉快,罗定可能拒绝王直义的要求,所以,我假冒是王直义的代表,约见罗定,倒是一件十分凑巧的事,可以探听到许多事实。

  我一面迅速地想到了这几点,一面冷冷地道:“那么,你宁愿还钱?”

  罗定直视着我,样子十分吃惊、愤怒,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王先生示意你的么?别忘了,他的秘密还在我的手里!”

  我心又狂跳了起来,王直义有秘密在他手里,我的料断不错,我早就料到,罗定一定隐瞒着什么,现在,我的推测已得到证实,他的确有事情隐瞒着,他知道王直义的某种秘密,但是未曾对任回人说过!

  我心中兴奋得难以言喻,正在想着,我该用什么方法,将罗定所知的王直义的秘密逼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在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深沉的声音:“罗先生,就算我有秘密在你手中,你也不必逢人就说!”

  我一听,立时站了起来,那是王直义的声音!

  我才站起来,已有手按住我的肩头,我立时决定,应该当机立断了,我右臂向上疾扬了起来,拍开了按在我肩头的手,同时疾转过身来。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王直义。

  虽然我知道,就算让王直义看到了我,也不要紧,但是,我还是不让他有看到我的机会,我在转身之际,已然挥起了拳头,就在我刚一看到他之际,拳已经击中了他的面门。

  那一拳的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是也足够令得王直义直向下倒下去。

  而我连半秒钟都不停,立时向外冲出去,当我出了门口之际,才听得咖啡室中,起了一阵骚动,我疾步向前奔出,我想,当有人追出咖啡室的时候,我早已转过街角了。

  我之所以决定立即离去,因为这样,我仍然可以保持我的身份秘密。而只要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明天我就可以用本来面目去见罗定,再听罗定撒谎,然后,当面戳穿他的谎话。

  我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下,罗定一定会将实情吐露出来。这是我当时击倒王直义,迅速离去时的想法。

  我认为这样想,并没有错,至于后来事情又有意料之外的发展,那实在是我想不到的事。

  我回到了家中,心情很兴奋,因为事情已经渐有头绪了。

  任何疑难的事情,开头的头绪最重要。有的事,可以困扰人一年半载,但是一旦有了头绪,很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这一晚,我很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打开报纸,我本来只想看看,是不是有咖啡室那打架的消息,当然没有,这种小事,报上不会登。

  然后,我看了看时间,罗定这时候,应该已经在他的办公室中了。

  我打电话到罗定的公司去,可是,回答却是:“罗主任今天没有来上班!”

  我呆了一呆:“他请假?”

  公司那边的回答是:“不是,我们曾打电话到他家里去,他太太说他昨晚没有回来。”

  我呆了一呆,忙道:“昨晚没有回来?那是什么意思,他到哪里去了?”

  公司职员好像有点不耐烦:“不知道,他家里也不知道,所以已经报了警。”

  我还想问什么,对方已然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将手按在电话上,愣愣地发着呆。罗定昨天晚上,没有回家!

  经过连日来的跟踪,我知道罗定是一个生活十分有规律的人,他一晚不回家,那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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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6楼 发表于: 2008-03-15 17:19:23
  第七部:真相快将大白

  我立时取过了无线电对讲机,昨天晚上,我化了装,冒充是王直义的代表,和罗定约晤,这件事,我未曾和任何人讲起过。

  那就是说,轮班跟踪罗定的人,一定会知道罗定失踪,因为我和罗定的会面,也在监视之中。

  我按下了对讲机的掣,急不及待地问道:“现在是谁在跟踪罗定?”

  可是我连问两遍,都没有回答,而就在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一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他道:“卫,罗定失踪了!”

  我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刚想去找他,他一晚没回家。”

  上校道:“一夜没回家是小事,我相信他一定已经遭到了意外。”

  我听了一惊:“你何以如此肯定?”

  上校“哼”地一声:“你不是和几个人,日夜不停,跟踪监视着罗定么?”

  我道:“是的,我刚才想和他们联络,但是却联络不上,你知道他们的消息?”

  上校又“哼”地一声:“昨晚负责跟踪罗定的人,在午夜时分,被人打穿了头,昏倒在路上,由途人召救护车送到医院,现在还在留医,我现在就在医院,你要不要来?”

  我疾声道:“十分钟就到,哪间医院?”

  上校告诉了我医院的名称,我冲出门口,直驶向医院,又急急奔上楼,在一条走廊中,我看到了杰克和几个高级警官,正和一个医生在谈论着,我走了去的时候,听得那医生道:“他还十分虚弱,流血过多,你们不要麻烦他太久!”

  上校点着头,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又是“哼”地一声,我怒道:“你哼什么?

  又不是我的错!“

  杰克大声道:“跟踪和监视罗定,可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不怪你?”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混帐,在监视和跟踪之下,他也失了踪,要是不跟踪,他还不是一样失踪,而且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杰克翻着眼,一时之间,答不上来,我道:“算了,听听有什么线索!”

  我一面说,一面已推开了病房的门。

  小郭事务所的那职员,躺在床上,头上缠满了纱布,面色苍白得可怕,一看到了我,抖着口唇,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声音来。

  他可能是在叫我,也可能是在说别的什么,总之我完全听不清楚。杰克将其馀人留在门外,就是我和他两人在病房中,我先开口:“慢慢说,别心急!”

  那职员叹了一声:“昨天晚上,我和经常一样,监视着罗定,我看到他在九时左右,匆匆出门,我就一直跟着他。”

  我的面肉,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那职员又道:“我一直跟着他,到了一家灯光黝黯的咖啡室中,原来在那间咖啡室中,早就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杰克插言道:“那人是什么模样?”

  那职员苦笑了一下:“当时,我曾用小型摄影机,**屏蔽词语**下他们两人交谈的情形,可是在我被袭击之后,相机也不见了。”

  我挥着手:“不必去研究那个人是谁,以后事情怎样,你说下去!”

  自然,在我来说,完全不必去研究在咖啡室中和罗定会面的是什么人,那个人就是我!那职员喘了一阵气:“罗定和那神秘人物,一直在谈话,罗定的神情好像很激动,但是我始终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

  我催道:“后来又怎样?”

  那职员像是在奇怪我为什么那样心急,他望着我,过了一会,才又道:“后来,来了一个人——”

  杰克上校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你还未曾说,第一个和罗定见面的人,是什么模样的!”

  那职员道:“很黑,我看不清楚,只记得他的神情很阴森,个子和卫先生差不多高!”

  这职员的观察力倒不错,记得我的高度。

  上校又问:“后来的那个人呢?”

  那职员道:“后来的那个人,年纪相当老,中等身形,他一进来,在那神秘人物的后面一站,伸手按住了那神秘人物的肩头,讲了一句,那神秘人物却突然站起来,转身向后来的人,就是一拳,打得后来的人,仰天跌倒在地,他就逃了出去。”那职员说得一点不错,这就是昨晚在那咖啡室中,所发生的事。

  但是,在我逃了出去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我却不知道了。

  那职员又道:“当时,我立即追了出去。”

  上校沉声道:“你不应该追出去,你的责任,是监视罗定!”

  那职员眨着眼:“是,我追到门口,不见那神秘人物,立时回来,咖啡室中,乱成一团,伙计要报警,可是后来的人,却塞了一张钞票给伙计,拉着罗定,一起走了出去!”

  我和杰克上校一起吸了一口气,上校道:“你继续跟踪着他?”

  那职员道:“是的,我继续跟踪他们,谁知道他们走了一条街,又到了另一间咖啡室中,两人讲着话,讲了一小时左右,罗定先走,样子很无可奈何,那老先生不久也走了。”

  我挥着手:“等一等,你不是在罗定走的时候,立即跟着他走的?”

  那职员现出十分难过的神色来:“是,当时我想,跟踪罗定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点没有什么新的发展,倒不如跟踪一下和罗定会晤的人还好,所以我等那老先生走了,才和他一起走!”

  我苦笑了一下,那职员继续道:“我跟着老先生出了餐室,和他先后走在一条很冷僻的街道上,我全神贯注在前面,所以未曾防到,突然有人,在我的后脑上,重重地击了一下,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中了!”

  上校瞪了我一眼,冷冷地道:“有什么线索?”

  我知道上校那样说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在讥嘲我,劳师动众,结果仍然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先不回答他,只是对那职员道:“你好好休息,我相信事情快水落石出了!”

  那职员苦笑着,和我们讲了那些时候的话,神情疲惫不堪!

  我和杰克上校,一起离开了病房,才一到病房门口,上校就冷然道:“你刚才的话倒很动听,用来安慰一个伤者,很不错。”

  杰克上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攻击我的机会,我已经完全习惯了。

  我只是冷冷地道:“上校,你凭什么,说我的话,只是用来安慰伤者的?”

  上校冷笑了一声:“可不是么?事实上,什么线索也没有,但是你却说,事情快了结了!”

  我直视着他:“上校,你对于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上校冷笑着:“我知道的,就是职员所说的,我想,你也不会此我多知道多少!”

  我听得上校那么说法,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上校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我知道的,比你多不知多少,你可知道,在九月咖啡室中,和罗定约晤的那个神秘客是谁?”

  上校翻着眼,答不上来。他当然答不上来,但是他却不服气,“哼”地一声:“你知道?”

  我老实不客气地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那神秘怪客,就是我!”

  上校在那一刹间,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高声叫了起来:“你在捣什么鬼?”

  我笑了笑:“低声些,在医院中,不适宜高声大叫,骚扰病人!”

  上校受了我的调侃,神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狠狠地瞪着我,我把约晤罗定的动机,和他说了一遍。

  杰克上校虽然好胜而鲁莽,但是他毕竟很有头脑,他立时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后来的那人是谁?”

  我望着他:“你猜一猜?”

  杰克上校思索了约莫半分钟,才用不十分肯定的语气道:“王直义?”

  我点头道:“一点不错,是王直义,整件事情,都与这位看来是隐居在觉非园中,不问世事的王先生有关,完全是在他一个人身上而起的!”

  杰克上校的神情,还有点疑惑,但是,当我详详细细,将昨晚我冒充王直义的代表,和罗定见了面,罗定对我讲的那些话,向杰克上校覆述了出来之后,他脸上最后一丝的疑惑神情也消失了。

  他显得十分兴奋,虽然,罗定和小郭的失踪、陈毛的死,还是一个谜,但是关键人物是王直义,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

  只要找到王直义,向他逼问,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杰克上校挥着手:“还等什么,签拘捕令,拘捕王直义!”

  我道:“我们好像也没有他犯罪的证据,你不必拘捕他,只要去请他来,或是去拜访他就可以了!”

  上校高兴地搓着手:“你一起去?”

  我略想了一想:“如果你认为有此必要,我可以一起去,至少,他要是抵赖的话,有我在场,立时可以揭穿他的谎言!”

  杰克上校连连点头,他就在医院中,打了好几个电话,然后,我上了他的车,直驶郊区。

  等到来到了郊区的公路上时,我才知道,杰克上校的这次“拜访”,阵仗之大,实在空前,他至少出动了两百名以上的警员,公路上,警车来往不绝,不时有报告传来,报告已经包围了觉非园,但没有惊动任何人,觉非园看来很平静。

  等到我和杰克上校,在觉非园前下了车,由我去敲门时,有五六个高级警官,从埋伏的地方,走了出来,向上校报告他们早已到达,采取重重包围的经过。

  我望着上校,上校立时知道了我的用意:“别以为我小题大做,这个人是整件事的关键,不能让他有逃走的机会!”

  我继续不断地敲门,凭上次的经验,我知道可能要等相当久。

  过了叁分钟左右,门口的小方格打开,露面的仍然是那位老仆人,他显然还记得我,叫了我一声,道:“卫先生,你好!”

  我点了点头:“我要见你老爷,请开门!”

  那仆人“哦”地一声:“卫先生,你来得不巧,老爷出了门!”

  杰克上校一听,就发了急,伸手将我推开,大声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

  仆人望着我,他自然也看到了门外的众多警察,是以他骇然地问我:“卫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我根本没有机会出声,因为杰克上校又立时吼叫了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杰克上校的气势很够威风,那老仆神情骇然,忙道:“是,是,他到槟城去了,前天走的!”

  这一次,轮到我大声叫了起来:“什么?他前天到槟城去的?你别胡说,我昨晚还见过他!”

  老仆现出困惑的神色来,摇着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杰克上校已然喝道:“快开门,我们有要紧的事找他,他要是躲起来了,我们有本事将他找出来!”

  老仆道:“他真的出门去了,真的。”

  可是他一面说,一面还是开了门。

  在法律手续上,入屋搜查,应该有搜查令,但是杰克上校分明欺负那老仆不懂手续,门一开,他挥了挥手,大队警察,就开了进去。这时候,我倒一点也不觉得上校小题大做,因为觉非园相当大,要在里面找一个人,没有一百以上的警员,是难以奏功的。

  老仆的神情意惊惶,我轻拍着他的肩:“别怕,你们老爷也没有什么事,不过要问他几个问题,你说老实话,他在哪里?”

  老仆哭丧着脸:“前天上飞机,是我送他到飞机场去的!”

  我冷笑着:“那么,昨天有一位罗先生来过,想来你也不知道了?”

  老仆睁大了眼睛:“罗先生?什么罗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不再问下去,和杰克一起来到屋子之中,我也无心欣赏屋中的布置,在搜查了一小时左右,而仍然没有结果,上校在客厅中来回踱步之际,我不禁伸手,任自己脑门上,重重拍了一下:“我们实在太笨了,问航空公司,问机场出入境人员,就可以知道王直义是不是离境了!”

  杰克瞪着眼:“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一点?不过我相信你,你说昨晚见过他!”

  我苦笑了一下:“那也不矛盾,他可以假装离境,然后又溜回来!”

  杰克上校不出声,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用无线电话,去和总部联络了。

  在觉非园中,一点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门口没有电铃,屋中没有电话,甚至根本没有电灯。

  杰克离开了大约半小时,又走了回来,神色很难看,我忙问道:“怎么了?”

  杰克道:“不错,王直义是前天下午,上飞机走的,目的地是槟城!”

  我肯定地道:“他一定是一到之后,立时又回来的!”

  杰克上校冷笑道:“我的大侦探,你可曾算一算,时间上是不是来得及?”

  我立时道:“有什么来不及?小型喷射机,在几小时之间,就可以将他带回来!”

  杰克上校冷笑道:“你的推论不错,不过,我已经叫人,和槟城方面,通过了电话!”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那边的答覆怎样?”

  上校道:“王直义是当地的富豪世家,他一到,就有人盛大欢迎,一直到今天,他不断公开露面,几乎每小时都有他露面的记录,卫斯理,我看你昨天晚上,一定眼睛有毛病!”

  可恶的杰克,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还只管奚落我,而不去探讨事实的真相!

  昨天晚上我的眼睛有毛病?那绝不可能,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捱了我一拳的那个人,是王直义。不但我一眼就认出是他,当时,罗定也认出是他,那一定是王直义,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但是,另一宗不容怀疑的事实,却证明王直义在前天就离开了本市,一直在好几千哩之外!

  我伸手在脸上重重抚着,心绪极乱,杰克上校已下令收队,并且在威胁那老仆,对老仆说,在王直义回来之后,切不可提起今天之事!

  我知道上校为什么要那样做,因为王直义如果知道了他今天的行动,而要和他法律解决的话,那么,上校就麻烦了!

  杰克上校迁怒于我,大声吩咐收队,自己离去,竟然连叫也不叫我一声。而我在那时,思绪又乱到了极点,只是愣愣坐着,也没有注意所有的人已经全走了!

  等到我发觉这一点时,我猜想,上校和所有的警员,至少已离去半小时以上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觉非园古色古香的大厅中,那老仆,在大厅的门口。用疑惑的神色望着我,四周围极静。我苦笑了一下,站了起来,老仆连忙走了进来。

  我无话可说,只好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住着?”

  老仆道:“我也习惯了,老爷在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讲话,和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我叹了一声,低着头向外走去,老仆跟在我的后面,由于四周围实在静,我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我一直向前走着,心情烦乱得几乎什么也不能想,终于又叹了一声,转个身来。

  我那一下转身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在半秒钟之前,连我自己也想不到,而且,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忽然要转身,我也一定说不上来,或许我想向老仆问几句话,可是究竟要问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也正是由于我的转身,是如此之突然,所以我发现跟在我身后的老仆,正在作一个十分古怪的举动,虽然他一发现我转身,立即停止了行动,但是在那一刹间,我已看到他在干什么了!

  那实在叫人莫名其妙,我看到他的手中,握着一个如同普通墨水笔一般大小粗细的管子,那管子显然是金属做的。

  那金属管子向外的一端,一定是玻璃,因为我看到了闪光。

  他用那管子,对准着我的背部,就在我突然转身的一刹间,他以极快的手法,将那根管子,滑进了衣袖之中,时间至多不过十分之一秒!

  但是我却看到了!

  我立时呆立不动,老仆也呆立不动,不出声,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已然明白地告诉人家,他有一件重大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而这时候,他虽然直立着,一动也不动,但是那绝不表示他够镇定,而是他实在太惊骇,以致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而在这时,我也有不知如何才好的感觉,我心念电转间,已经想到,未曾怀疑这个老仆,那实在是我的疏忽,因为已经证明,一切和王直义有关,而这老仆,又和王直义一起生活,王直义要是有什么秘密,瞒不过老仆!

  这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是我采取激烈的行动,对方在僵凝之后所来的反应,可能更加激烈,我就可能一点收获也没有!我必须用柔和的方法,以免他在惊骇之馀,有失常的反应,我要好像唤醒一个睡在悬崖旁的人一样,绝不能惊动他,以免他“掉下去”!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僵持着,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我才用十分平常的声音:“那是什么玩意儿?”

  果然,我才一开口,老仆就像被利刀刺了一下一样,直跳了起来,转身向前便奔,我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是以我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的身边掠过,疾转过身来。老仆收不住势子,一下子撞在我的身上,而我也立时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当我抓住他的时候,他神色之惊惶,已然到了极点,我反倒有点不忍心起来,安慰他道:“别紧张,不论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他口唇发颤,发不出声音来,而且,汗水自他的额上,大颗大颗,沁了出来。

  当汗珠自他的额上沁出来之际,我更加骇异莫名,这时,我离他极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额上的汗珠,只从皱纹中沁出来,而且,他的皮肤,全然不沾汗,汗珠一沁出,就直倘了下来。这只说明一件事,在他整个脸上,涂满了某种涂料!

  他经过精心化装!

  而且,这时,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手臂上的肌肉,十分结实,一个老年人,决不可能还保持着如此结实的肌肉!

  他不但经过精心的化装,而且,毫无疑问,是一个年轻人所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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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7楼 发表于: 2008-03-15 17:19:44
  第八部:遇袭丧失视力

  当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紧张,年轻人,别紧张!”

  “老”仆张大了口,急速地喘起气来,我知道,在我识穿了他这一点之后,他决不会再有反抗的能力,所以我松开了手。

  果然,我松开了手,他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一动也不动,我又道:“怎么样,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

  他口唇又动了片刻,才道:“卫先生,我实在很佩服你,我……我知道很多……你的事,我……也知道你的为人……”

  他显然仍然在极度惊骇的状态之中,所以讲话,有点语无伦次,我将手按在他的肩上:“别惊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他语带哭音:“可是,死了一个人!”

  我直视着他:“是你杀死他的?”

  他骇然之极地摇着头,又摇着手,我道:“既然不是你杀他的,那你怕什么?”

  他道:“我……实在害怕,我求求你,你先离去,我会和你见面,让我先静一静,好不好?求求你。今天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和你联络!”

  我不禁踌躇起来,他的这个要求,实在很难令人接受。

  他说要我离去,他会和我联络,如果他不遵守诺言呢?现在,他是我唯一的线索,最重要的线索,我怎样可以让他离去?

  他哀求我时的声音和神态,都叫人同情,但是,我硬着心肠,摇了摇头:“不行,现在就谈,或者,随你高兴,我们一起到警局去。”

  他一听到“到警局去”这四个字,“腾”地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何必要这样?何必要这样?”

  我不理会他在说什么,用相当严厉的声音逼问道:“王直义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他不同答。

  我又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仍然不同答。

  我提高了声音:“你刚才手中拿的是什么?”

  他仍然不回答,但是这一个问题,是不需要他回答我才能得到答案的,他不出声,我疾伸出手来,抓向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向后一缩,但是我还是抓住了他的衣袖,双方的力道都很大,他的衣袖,“嗤”地一声,扯了开来,那支金属管落了下来。

  我连忙俯身去拾这枚金属管,可是我绝没有料到,已经震骇到如此程度,一面流着汗,一面向我哀鸣的人,竟然会向我反击!

  这自然是我的错误,我没有想到,将任何人逼得太急了,逼得他除了反抗之外,什么也没有法子的时候,他就只好反抗了!

  就在我弯身下去捡拾那金属管的时候,我的后脑上,陡地受了重重的一击。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东西打我,但是那一击的力道是如此之重,可以肯定决不是徒手。

  我立时仆倒,天旋地转,我在向下倒地的时候,还来得及伸手向他的足踝拉了一下,我好像感到,我那一拉,也令得他仆倒在地,但是我却无法再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因为那一击实在太沉重,以致我在倒地之后,立时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后脑之上,好像有一块烧红了的铁在炙着,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睁开眼来而眼前一片漆黑,那种漆黑,和身在黑暗之中,全然不同,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前所未有的感觉,我变得看不见东西了,我瞎了!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一面叫,一面直坐起来。

  我立时感到,有人按住了我的肩,我拚命挣扎,那人用力按住我。

  同时,我也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镇定点,镇定点!”

  我急速地喘着气:“我怎样了?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杰克上校仍然按着我的肩,可是他却没有立时回答我,他在我叫了几声之后,才道:“是的,医生已预测你会看不见东西,你后脑受伤,影响到了视觉神经,不过,那可能是暂时性的!”

  我尖声叫了起来:“要是长期失明呢?”

  杰克上校又没有出声,我突然变得狂乱起来,不由分说,一拳就挥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这一拳击中了上校的何处,但是这一拳,是我用足了力道挥击出去的,从中拳的声音,上校后退的脚步声,以及一连串东西被撞的声音听来,上校中了拳之后,一定跌得相当远。

  也就在这时,我觉得突然有人抱住了我,同时,听到了白素的声音:“你怎么可以打人?”

  我立时紧握住白素的手,颤声道:“你……来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睁着眼?”

  我听得出,白素在竭力抑制着激动,她道:“是的,你双眼睁得很大!”

  我叫起来:“那么,我为什么看不见东西?”

  白素道:“医生说,你有很大的复原机会!”

  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多少?”

  白素道:“你脑后受了重击,伤得很重,发现得又迟,有一小块瘀血团,压住了视觉总神经。有两个方法,可以消除这个瘀血块,一是动脑部手术,一是利用雷射光束消除它,有办法的!”

  经过白素这样一解释,我安心了许多,又躺了下来:“上校!”

  杰克上校的声音很古怪,他立时回答:“算了,不必道歉,我不怪你就是!”

  我道:“我应该怪你,为什么你自顾自离去,将我一个人留在觉非园?”

  我等了很久,没有听到上校的回答,想来杰克上校对他当时的盛怒,理也不理我就走,多少感到内疚。我只听到白素轻轻的叹息声:“算了,事情已经发生,怪谁都没有用了!”

  在白素安慰我之外,我才又听到了上校的声音,他道:“你在觉非园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了?是谁袭击你?我们曾找过那老仆,可是他却失了踪,我们也和在槟城的王直义联络过,他说,他会设法尽快赶同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杰克不停地说着,他一定未曾发觉,我越听越是恼怒,不然,他一定不会再继续不断地说下去的,我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我还想再忍耐的,但是,我却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我的怒意突然发作,我用尽气力吼叫起来,叫道:“你关心的究竟是什么,是案情的发展,还是我盲了双目?”

  上校的声音有点尴尬:“你不必发怒。”

  这一次,我没有再容他讲完,就又叫了起来,我大喝道:“滚出去,滚出去,走!”

  我一面叫,一面伸手指向前直指着,我觉察着我的手指在剧烈地发着抖,我喘着气,只听得上校苦笑着:“好,我走,你冷静些!”

  他略顿了一顿,接着,又自以为幽默地道:“不过,我无法照你所指的方向走出去,那里是墙!”

  若不是白素用力按着我,我一定跳起来,向他直扑过去,接着,我听得一阵脚步声,想来,离开病房的人相当多,而我的后脑,也在这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刺痛,使我颓然睡倒在床上。

  我还是睁大着眼,希望能见到一丝光芒,然而,我什么也看不见,一片黑暗。

  白素轻柔的声音,又在我耳际响起,她道:“你不能发怒,必须静养,要等你脑后的伤势有了转机,医生才能替你动进一步的手术,要是你再这样暴躁下去,你永远没有复明的希望!”

  我苦笑着,紧握着她的手,她喂我服药,大概是由于药物的作用,我睡着了。

  在沉睡中,我做了许多古怪、纷乱的梦。在梦中,我居然可以看到许多东西,当我又蒙胧醒来时,我不禁怀疑,一个生来就看不见东西的人,是不是也会有梦?如果也有梦的话,那么,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东西,又是什么形状的?

  接下来两天,我一直昏睡,白素二十四小时在我身边,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杰克上校来过好几次,看来他很急于想和我交谈,但是又不敢启齿。

  白素又告诉我,警方正倾全力在找寻那个“老仆”,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那自然不会有结果,在击倒了我之后,那“老仆”一定早已洗去了化装,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发现那“老仆”的秘密的经过向上校说一说。可是,即使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记得,我发现那“老仆”的秘密,是由于我突然的转身,而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根奇异的金属管。

  直到现在,我还可以肯定,那金属管,是高度机械文明的产品,和连电灯也没有的觉非园,完全不相称。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及为什么那“老仆”要用这东西对准了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便是:觉非园古色古香到了连电灯也没有,那完全是一种掩饰,一种伪装!

  需要掩饰的是什么呢?这一点,我不知道,而且,除了王直义之外,只怕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解答,而王直义却离开了本地,虽然那天晚上,我明明在九月咖啡室,曾经见到他!

  而那根小金属管呢?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我倒下去昏过去之前,还曾将那“老仆”拉跌,接着,我也仆倒在地,将那金属管,压在身体之下,而那“老仆”仓惶逃走。

  那金属管是压在我身子下面的,如果不是那“老仆”去而复转,那么,警方发现我时应该发现那个金属管。

  可是,为什么杰克上校未曾向我提及呢?

  我伸手向床追摸索着,白素立时问:“你要什么?”

  我道:“我的东西呢?我是说,我被送到医院来之前,不是穿这衣服的,我的衣服,我的东西呢?”

  白素道:“全在,我已经整理过了,我发现有一样东西,不属于你。”

  我吸了一口气,同时点头:“一根圆形的金属管?”

  白素道:“对,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东西一定很重要,所以我一发现它,就收了起来,而且,这两天我详细研究过这东西。”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那是什么?”

  白素的回答令我失望:“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的构造很复杂。”

  我又道:“至少,看来像什么?当时,持着这金署管的人,正将它有玻璃的那一部分,对准了我的背部,那是什么秘密武器?”

  白素道:“不是,它看来好像是摄影机,或者类似的东西!”

  我沉默了一会,才道:“将它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东西,等我恢复了视力再说。”

  白素答应着,这时,传来叩门声,白素走过去开门,我立时道:“上校,你好。”

  我自然看不见进来的是谁,但是上校的那种皮鞋谷谷声,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

  我叫了他一声之后,上校呆了片刻,才道:“我才同医生谈过,他说你的情形,大好转!”

  我苦笑着:“这情形,只怕就像你应付新闻记者的问题一样,是例行公事。”

  上校来到了我床边,又停了片刻,才道:“王直义从槟城回来了!”

  我觉得有点紧张,这种情形,当我失去我的视力之际,是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

  我之所以觉得紧张,是因为我已经可以肯定,王直义是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的幕后主持人,也就是说,他是最主要的敌人。

  我喜欢有他这样的劲敌,如果我像往常一样,我自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和他周旋到底。

  可是,现在我是一个瞎子,而王直义又是掩饰得如此之好,隐藏得如此周密的劲敌!

  杰克上校接下来所说的话,令得我更加紧张,使我手心隐隐在冒着汗。

  他道:“王直义和我会见之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他要见你!”

  心里越是紧张,表面上就越要装得平淡无事,这本来就是处世的不二法门,尤其在我这种情形之下,更加应该如此。

  我装着若无其事地道:“他要见我作什么?表示歉意?”

  上校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他从机场直接来,现在就等在病房之外,我想他一定有极其重要的事!”

  我又吃了一惊,上校道:“你见不见他?”

  我心念电转,是不是见他?我还有什么法子,可以避免在失明的时候,再对劲敌?

  我考虑的结果是,我没有别的法子!

  所以我道:“好的,请他进来!”

  上校的脚步声传开去,接着是开门声,又是脚步声,然后,我可以感到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紧张,因为我觉出王直义已来到了我的身边,王直义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和我上次去见他的时候,完全一样,也和在九月咖啡室中,他说话的声音,完全一样。

  他道:“我听得上校提及了你的不幸,心里很难过,希望你很快就能复原!”

  我也竭力使我的声音镇定:“谢谢你来探望我。”

  王直义静了下来,病房中也静了下来,像是在那一刹间,人人都不知道这应该如何开口才好。

  过了好一会,杰克上校才道:“王先生希望和你单独谈话,不想有任何人在旁,你肯答应么?”

  我早已料到,王直义来见我,大有目的,也料到他会提出这一点来。

  白素立时道:“不行,他需要我的照顾,不论在什么情形之下,我都不会离开他半步!”

  我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和我的妻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如果有人需要离开的话,只有上校,或者,王先生。”

  我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了,只有白素在,我才肯和王直义谈论,不然,王直义大可离去!

  病房中又静了下来,我猜想在那一刹间,杰克上校一定是在望向王直义,在徵询他的同意。

  而在那一刹间,我自己心中在想:上校和王直义之间,究竟有着什么默契?我们两人,一定是不可能有什么合作的,上校之所以代王直义提出这一点来,无非是为了尊重王直义是一个大财主而已!

  病房中的沉静,又持续了一会,才听得王直义道:“好的,上校,请你暂时离开一会。”

  我又猜想,上校的神情一定相当尴尬,但他的脚步,立时传开去,接着,便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我判断病房之中,已经只有我们叁个人,我首先发动“攻势”:“王先生,你有什么话说,可以放心说,因为凡是我知道的事,我太太也全都知道!”

  我本来是不想这样说的,而且,事实上,我也未曾将一切的经过,全告诉白素,白素也没有问过我。

  而我决定了那样说,也有道理,我不知道王直义在做些什么,但至少知道,他在做的一切,绝不想被外人知道。

  而我,对他来说,已经成为“知道得太多的人”,如果他不想被别人知道的话,他就会设法将我除去。

  而我这样说,也并不走想拖白素落水,而是给王直义知道,他要对付的话,必须同时对付我们两个人,他应该知道,那并不是容易的事。

  本来,我在外面一切古怪的遭遇,是我独立应付的多,中间也有和白素合作的。但是现在,我必须白素的帮助,因为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白素一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坚持要留在我的身边。我的话出口之后,听到了王直义深深的吸气声,接着,他道:“卫先生,原来你第一次来见我,就是为了郭先生失踪的事。”

  我也立时道:“不错,所谓房屋经纪,只不过是一个藉口而已!”

  王直义干笑了两声,从他那种干笑声判断,他并不是感到什么,而只是感到无可奈何。

  接着,他又道:“卫先生,现在,你已经知道得不少了?”

  我冷笑着,道:“那要看以什么标准来定,在我自己的标准而言,我应该说,知道得太少了!”

  王直义道:“你至少知道,所有的事情,和我有关!”

  我故意笑起来:“若是连这一点也不知道,那么,我不是知道得太少,而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王直义跟着笑了几声,他果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因为他竟立时开门见山地问我:“要什么条件,你才肯完全罢手,让我维持原状?”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是也是一个咄咄逼人,很厉害的问题,这是一个逼着人立时摊牌,毫无转圜馀地的一个问题!

  我的回答来得十分快,我猜想,王直义一定也感到我很难应付。

  我立时道:“让我知道一切情形,然后,我再作判断,是不是应该罢手!”

  我自然看不到王直义的神情,但是从听觉上,我可以辨出,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了,那表示他十分愤怒,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了!

  我不出声,等着他的反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所知道的一切,其实并不构成任何证据,要知道,我根本不在本市!”

  我道:“是的,我也无意将一切事告诉上校,你也决不会上法庭,不过,我不会罢手,你要明白这一点,我不会罢手,即使我现在瞎得像一头蝙蝠!”

  王直义又急速地喘了一回气,才道:“卫先生!”

  他先叫了我一声,然后,显然敛去了怒意,声音变得平静了许多:“你不会明白我在做什么的,你不会明白,没有人会明白。”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然后,从他的语调听来,他像是感到了深切的悲哀:“郭先生的失踪,完全是一个意外。”

  我立时道:“那么,陈毛的死呢?”

  王直义苦笑着:“更是意外!”

  我再问道:“罗定的失踪呢?”

  王直义没出声,我再道:“我的受狙击呢?”

  王直义仍然不出声,我的声音提高:“王先生,你是一个犯罪者,虽然法律不能将你怎样,但是我不会放过你!”

  我听到王直义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我想他一定是因为受了我的指责,在愤怒地捏着手指。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道:“对不起,王先生,如果你的话说完了,他需要休息!”

  我没有再听到王直义讲任何的话,只听到了他代表愤怒的脚步声,走了出去。

  接着,便是杰克上校走了进来,向我提出了许多无聊幼稚的问题,好不容易,我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将他打发走了,白素才在我的耳际道:“既然你刚才那么说了,我想知道一切事情的经过!”

  我点着头,将我所经历的一切,和我所猜想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她。

  白素一声不响地听着,直到我讲完,才道:“刚才,王直义一度神情非常无可奈何,像是想取得你的同情和谅解,但是终于又愤怒地走了!”

  我道:“要看他是不是我所指责的那样,是一个犯罪者,只要看是不是有人来对付我们就行了,我想,得加倍小心!”

  白素有点忧虑,因为我究竟是一个失明的人,她道:“是不是要通知杰克,叫他多派点人来保护?”

  我摇头道:“不要,与其应付他查根问底的追问,不如应付暗中的袭击者了!”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我的手。

  可能是我的估计错误了,接下来的叁天,平静得出奇,杰克来看我的次数减少,我在医院中,未曾受到任何骚扰。

  医生说我的伤势很有好转,快可以消除瘀血口,恢复我的视力。

  而了实上,这几天之中,我虽然身在病房,一样做了许多事,小郭事务所中的职员,不断来探望我,我也对他们作了不少指示,小郭仍然踪影全无,也未曾再有不可思议的电话打回来,而罗定的情形也一样。

  我仍然不放弃对王直义的监视,但是那几位负贵监视的职员说,自从进了觉非园之后,王直义根本没有再出来过,他们简直无法想像,他一个人在觉非园之中,如何生活。

  一直到了我要进行雷射消除瘀血团的那一天,事情仍然没有变化,而我的心情,仍然很紧张,我不知道手术是不是会成功,要是成功的话,自然最好,要不然,我还会有希望么?

  我被抬上手术台,固定头部,我听得在我的身边,有许多医生,在低声交谈,这种手术的例子并不多见,我这时,颇有身为白老鼠的感觉。

  我被局部麻醉,事实上,也和完全麻醉差不多,我不知道手术的过程,经过不多久,但是突然间,我见到光亮了!真的,那是切切实实,由我双眼所见到的光亮,而不是梦境中的光亮。

  然后,我辨别得出,那是一个圆形的光,就在我的头前,接着,这团圆形的光亮,在渐渐升高,而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不少人影。

  我听到医生的声音:“如果你现在已能看到一点东西,请你闭上眼睛一会!”

  我听得出,医生在这样说的时候,语调紧张得出奇。自然,他们无法知道我已经可以看到东西,我行动如何,便是手术是否成功的回答!

  我本来是应该立时闭上眼睛的,如果我那样做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听到一阵欢呼声。

  然而,就在我快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间,我脑中突然电光石火也似,兴起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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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部:同谋者来访

  如果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瞎子,那么,我就可以占莫大的便宜。当然,我可以要求医院方面保密,但是有什么比我这时,根本不闭上眼睛好呢?

  我仍然睁着双眼,我听到了一阵无可奈何的低叹声,事实上,这时我已经可以看到,围在我身边的那几位医生那种极度失望的神情,在那一刹间,我真对他们有说不出来的抱歉之感。

  我听得一位医生道:“可以再使用一次!”

  但是主治医生在摇头道:“至少在叁个月之后,不然对他的脑神经,可能起不良影响!”

  我觉得我应该说话了,我用微弱的声音道:“我宁愿叁个月之后,再试一试!”

  主治医生叹了一声,低身下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面上的皱纹,老实现,我未曾见过比这次更成功的手术,但是我必须隐瞒。

  他用一具仪器,照视着我的瞳孔,我知道他检查不出我是伪装的,因为我的失明,是视觉神经的被遏制,并非是眼球的构造有了任何毛病。

  一出手术室,白素已经迎了上来,她显然已经得到了“坏消息”,是以她神情悲戚,不知如何安慰我才好,她憔悴得很,我在她扶持下,回到了病房。

  一直到夜深人静,肯定不会有人偷听之后,我才将实情告诉她。

  白素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我一向不批评你的行为,但是这一次,你却做错了,你没有想到,这对于尽心尽意医你的医生来说,太残酷了!”

  我苦笑道:“我知道,但是必须这样做,因为要应付王直义,明天我就出院回家,让王直义以为我还是一个瞎子!”

  白素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显然她仍然不同意、我那么做但是又知道我已经决定了,劝也劝不回头,所以只好摇头。

  第二天,在医生的同意下,搬回家中,一切行动,仍需人扶持,杰克上校也赶来看我,古语说冷眼观人生,我这时的情形,庶几近似,我明明看得见,他们以为我什么也看不到,如果不是我心中有着一份内疚的话,那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回到了家中之后,不到半小时,就有电话来找我,白素接听的,她听了一句,就伸手按住了电话筒:“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接过电话来,首先,听到一阵喘息声,接着,一个人急促地道:“卫先生,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实在太焦急了!”

  我一听,就听出那正是“老仆”的声音,我心中不禁狂喜。我立时厉声道:“你最好躲起来,不然,我会将你扼死!”

  那“老仆”喘着气:“不,我要来见你!”这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那个曾经袭击我,令得我几乎终生失明的“老仆”,竟然会主动地来要和我见面,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其中,是不是有阴谋?

  一时之间,我难以决定如何回答对方,而在电话中,我听到了他急速的喘息声,我觉得这种表示内心焦急的喘息,不像假装。

  在我还未曾出声前,那“老仆”又以十分急促的声音道:“我知道,我曾令你受伤,但是你一定要见我!”

  我想到话来回答他了,我徐徐地道:“你说错了,我不能见你,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在电话之中,听到了一阵抽搐也似的声响,接着,他又道:“我真不知怎样后悔才好,不过,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我又保持了片刻的沉默,才道:“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来,我在家里等你,因为我不能到任何地方去,而且,我也不想到任何地方去!”

  那“老仆”连忙道:“好,好,我就来!”

  我放下了电话,白素向我望来,我道:“是那个曾在觉非园中袭击我的人,我知道他在一连串神秘事件之中,他的地位,和王直义同样重要!”

  白素面有忧色:“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道:“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对我都有利,因为,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白素点了点头,我道:“由我一个人来应付他!”

  白素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我笑了起来:“别担心,我不是真的看不见东西,假装的,如果这家伙怀有什么目的而来,只要他真的相信我看不到东西,他就不会掩饰,我也容易洞察他的阴谋,如果有你在一旁,那就不同了!”

  白素道:“说得对。”

  我笑了笑:“也好!”

  白素在一扇屏风之后,躲了起来,而我则坐着,尽量将自己的神情,控制得看来像一个瞎子。

  约莫十五分钟之后,门铃响了,我大声道:“推门进来,门并没有锁!”

  门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可是,我却并没有抬头向他看去,我并不急于看他是什么模样,我总有机会看到他是什么样子的,我这时,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他相信,我不能看到东西!

  我看到一只脚,停在门口,好像在迟疑,我扬起头来:“为什么不进来?”

  那“老仆”走了进来,顺手将门关上,来到了我的对面,我道:“本来,我不应该再和你会面的,你令得我尝到人生最痛苦的事!”

  我在那样说的时候,故意对错了方向,但这时我已经抬起了头来,可以看得清他的模样了。

  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是一个年轻人!

  可是他的年纪是如此之轻,这却又是我所想不到的,他大约只有二十叁四岁,面色很苍白,而且在不停搓着手,当我那样说的时候,他伸出双手在衣服上抹着手心中的汗:“我……我……”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对我表示歉意,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我叹了一声:“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请坐吧,如果你需要喝酒,请自己斟,我对黑暗,还是不十分习惯,而家中又没有别人。”

  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我发觉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向我伸出手来,在那一刹间,我不禁陡地紧张了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过,我尽量保持着镇定,我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当他微颤的手,快要伸到我面前之际,我仍然一动也不动,而且,脸上一点警惕的神情也没有,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我相信我做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的手,在快要碰到我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我的估计是,他刚才的动作,只是想碰我一下,安慰一下我这时“不幸”的遭遇,多半是不会有什么恶意的!

  他只望着我,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喃喃地道:“卫先生,请原谅我,我……当时实在太吃惊了!”

  我皱了皱眉,伸手在裹着纱布的后脑抚摸了一下,接着,我挥了挥手:“算了,你不见得是为了说这种话,才来找我的吧!”

  他点了点头:“不,不是。”

  我道:“那就好了,当时,你在做什么事,你手中的那金属管,是什么东西?用它对准了我,是在干什么?你说!”

  那“老仆”在我一连串的问题之下,显得极其不安,他不断地搓着手:“卫先生,我的名字叫韩泽。”

  我呆了一呆,他答非所问,看来是在规避我的问题,毫无诚意。

  但是,他对我说出了他的姓名,好像他又有对我从头说起的打算,他先竟打算怎样呢?韩泽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我从来也未曾听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脑中陡地一亮,这个名字,我虽然未曾听到过,可是,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的,我自诩记忆力十分强,应该可以想得起来的。

  果然,我想起来了,在一本杂志中,曾介绍过这个人。韩泽,他自少就被称为数字天才,十六岁进了大学,二十岁当了博士。

  对了,就是他!

  我点了点头,道:“韩先生,你就是被称为数学界彗星的那位天才?”

  韩泽苦笑了一下:“卫先生,原来你看过那篇文章,不错,在数学方面,我很有成就,不过,比起王先生来,我差得太远了!”

  我一听,心中一凛,霍地站了起来,在那一刹间,我几乎忘了假装自己看不到东西了。

  他那样说,那么,王直义的身份,就实足令人吃惊了,如果他口中的“王先生”就走王直义,那出,毫无疑问,这位王先生,实际上是科学界的怪杰,曾经参与过世界上最尖端科学发展的大数学家、大物理学家,曾经是爱因斯坦最赞许的人物:王季博士!

  韩泽仰着头看着我,我笑着,我不去望他,仰着头,道:“你说的王先生,是王季博士?”

  韩泽点头道:“走,是他。”

  我又道:“他就是王直义?”

  韩泽又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出声,我是“看不见东西”的,是以我当然应该看不见他的点头,所以我又大声道:“是他?”

  韩泽吞下了一口口水,才道:“是他!”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不明白,像你们这样,两个杰出的科学家在一起,究竟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们要隐去本来面目,为什么你们要化装?”

  韩泽的口唇颤动着:“我们…正在作一项实验。”

  我冷笑着:“你们的行动,全然不像是在做实验的科学家,只像是在计划犯罪的罪犯!”

  韩泽又震动了一下,才道:“我们本来也不想那样做的,但是你知道,这项研究,需要庞大得难以想像的资金,我们自己,一辈子也难以筹集这笔资金,必须有人支持,而……而……”

  韩泽讲到这里,现出十分惊惶的神色来,四面张望着,像是怕他所讲的一切,被旁人听了去。

  我吸了一口气:“怎么样?”

  韩泽语带哭音,道:“我……我是不应该说的,我们曾经答应过,绝不对任何人提起的,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说!”

  他只手互握着,手指缠着手指。

  屋子里很静,我不得不佩服白素,她躲在屏风之后,连最轻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冷冷地道:“你不说也不行,因为你的行藏,已经暴露,作为一个科学家,你应该有你的良知,你不能在行藏暴露之后,用犯罪行为去掩饰!”

  我一面说,一面面对着他,我发现他的额上,汗珠在一颗一颗地沁出来。

  我知道,他之所以来找我,就是因为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致,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要再逼他一逼,他一定会将所有的事全讲出来!

  所以我在略停了一停之后,又道:“郭先生失踪,陈毛死亡,罗定也失踪,我想,这全是你们用犯罪来掩饰行藏的结果,是不是?”

  韩泽双手乱摇:“不是,不是,那完全是意外,意外!”

  他双手挥着拳,挥动着,神情很激动。

  我略呆了一呆:“你们的实际工作是什么?”

  韩泽的口唇,不断颤动着,但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显见得他的内心斗争得很厉害。

  我就在这时,厉声道:“你应该将一切全说出来,不应该再有任何犹豫!”

  韩泽站了起来,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气,我神色也变得更严厉,韩泽道:“我…

  …实在不能说,支持我们作实验的人“

  他讲到紧要关头,又停了下来,我心头火起,厉声喝道:“你要就说,要就快滚!”

  我伸手向前直指着,韩泽站了起来,离开了沙发,连连后退。

  当他退到门口的时候,他几乎哭了出来,哽着声音叫道:“求求你,别逼我,我不能说,要是我说了出来,一定会死的!”

  我冷笑道:“那你找我干什么?”

  他苦着脸:“我来请你,将那……具摄影机……还给我!”

  我略呆了一呆,立时明白他是指什么而言了,他口中的“摄影机”,一定就是那根金属管,这是什么样的摄影机呢?据白素说,构造极之复杂,她从来也没有见过。

  而他居然还有勇气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真是厚面皮之极了,我冷笑道:“不能,我要凭这东西,来证明你的犯罪!”

  韩泽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你斗不过他们的,你什么也看不到,你一定斗不过他们,为了你自己,为了我,求求你,别再管这件事了,只要你不再管,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我冷笑道:“太好笑了,郭太太每天以泪洗面,在等他的丈夫回来!”

  韩泽道:“郭先生会回来的,他……只要我们能定下神来,纠正错误,他就可以回来了!”

  我听他讲得十分蹊跷,忍不住问道。“郭先生在什么地方?”

  韩泽双手掩着脸:“别逼我!”

  他倏地转过身去,拉开门,走出去,门立时关上,我还听得“碰”地一声,我连忙奔到门后,还可以听到他背靠着门在喘气。

  我拉开门来,韩泽立时向前奔去,他奔得如此之快,完全像是一头受了惊的老鼠,我本来想追上去的,但是略一犹豫之间,他已奔到了马路中心,而就在这时,一辆汽车疾驶而来,在韩泽的身边,紧急煞车,发出了一阵极难听的吱吱声。

  我看到,韩泽一转头,看了看车子,现出骇然的神色来,接着,车中跳出了两个大汉,韩泽好像想逃,那两个大汉,已经一边一个,挟住了他,我看到这种情形,心中十分为难,我出声,就表示我看到了一切,我伪装什么也看不见的计划,就要失败,而如果我不出声,韩泽这时的处境,却大是不妙!

  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我看到韩泽在那两个大汉的挟持之下,略为挣扎了一下,便已然被推进了车中。

  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韩先生,请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这样叫法,可以使人联想到,我实际上是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的,而我的叫嚷,可能对韩泽有所帮助。但是我的叫嚷,一点用处也没有,韩泽被推进了车子,那两个大汉,也迅速上车。

  其中的一个大汉,在上车之际,回头向我望了一眼,车子立时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驶去,几乎和迎面而来的一辆汽车,撞了个正着,在那辆几乎被撞的车子的司机喝骂声中,车子已经驶远了。

  我站在门口,心头抨抨乱跳,我之所以吃惊,并不是因为韩泽的被劫持,而是韩泽说,在他和王直义之后,还有一个“幕后主持人”,要是他透露了有关他们研究工作的秘密,那“主持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还没有机会获知韩泽和王直义的幕后主持人是什么人,但是刚才,那劫持韩泽上车的两个大汉之一,曾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使我看清了他的脸,这就够叫我吃惊的了!

  我认得这个人,这个人的外号叫“鲨鱼”,他是一个极有地位,而且在表面上,早已收了山的黑社会头子,据说,鲨鱼控制着世界毒品市场的七分之一,这个统计数字,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是由此也可知他势力之庞大。

  我吃惊的,还不单是认出了“鲨鱼”,而是像鲨鱼这样身份的人,居然会亲自来干劫持韩泽这样的事!

  照常理来说,像这种事,鲨鱼只要随便派出几个手下来干就可以了,绝不会亲自出马!

  但是,刚才我的而且确,看到了鲨鱼,他额上那条斜过眉毛的疤痕,瞒不了人,我曾在公共场合,和他见过好多次。

  我立即想到的事,鲨鱼一定不是那个“幕后主持人”,他之所以会来干劫持韩泽的勾当,完全是因为他受了指使之故。

  那也就是说,那个“幕后主持人”的地位,高到了可以随便指挥像鲨鱼这样的大头子去干一件小事的地步!

  我对于世界各地的犯罪大头子,相当熟悉,鲨鱼本身也是第一流地位的大头子之一,像这一类大头子,全世界不会超过五十人。

  所以,我实在无法想得出,能够叫鲨鱼来干这种事的人是什么人!

  我呆立在门口,街上已完全恢复了平静,我听到白素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传来,我并不转过头去,仍是征征地站着:“韩泽被人推了上车,推他上车的人之中,有一个是鲨鱼。”

  白素自然也知道“鲨鱼”是何方神圣,她听了之后,吓了一大跳:“你看错了吧!”

  我转过身,和她一起回到屋中,关上门:“不会错,而且,要是料得不错的话,鲨鱼也看到了我,他当然知道我是什么人,只怕他就要找上门来了!”

  白素的神色很难捉摸,我看得出她并不是害怕,而只是厌恶,她不愿和“鲨鱼”这样的人,有任何方式的联络和接触。

  我苦笑了一下:“放心,他现在是正当商人,我想他不敢露原形,他花了至少十年的时间来建立目前的地位,要是真有什么事发生的话,他就完了!”

  白素道:“那么,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我徐徐地道:“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我想,他会对我威逼利诱,叫我不再理这件事。”

  白素皱着眉,不出声,我回到了书房,在白素的手中,接过那金属管来,仔细看着,又用一套工具,将之小心地拆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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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部:大量金钱的收买

  那是一具摄影机么?我自己问我自己。我已经在韩泽的口中,知道那是一具摄影机,可是看来看去,这是一具什么样的摄影机呢?它的一端,像是凸透镜一样的玻璃装置,可以说是镜头,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看见过这样子的镜头。

  而且,在这根金属管之中,还有着复杂的无线电控制装备,许多由集积电路合成的组合,看来倒像是一具小型的电脑。

  我足足花了一小时去研究这件东西,将之全拆了开来,又逐件合拢,在拆开和合拢的过程之中,我将它全拍摄了下来。我在那样做的时候,我又想到,如果韩泽想要回这件东西,那时,“幕后主持人”一定也怀有同样的目的。本来,我根本没有将这个“幕后主持人”放在心上,可是在看到了鲨鱼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

  我想到,我可能会被逼将这件东西交出去,这是我唯一保留的物证,而如果我拍摄了许多照片,那么我一样可以去请教有关方面的专家,认出这件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那对我会很有利。

  当我做完了这些工作之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也就在这时,我听到接连几辆车子停下来的声音,我赶快来到窗口,将窗帘拉开少许,向下看去,我看到叁辆大房车,停在我门口,有两个人正下车,走向我的门口,伸手按铃。

  我认出,其中一个身形高大,西服煌然的,正是鲨鱼,而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身子比他更高,更粗伟,手中提着一只极大的鳄鱼皮旅行袋。

  我来到书房门口,听到白素道:“对不起,卫先生从医院回来之后,心情很不好,我想他不会想与任何人谈话,请两位——”

  鲨鱼哑着声道:“卫太太,至少他今天已和一个人谈过话,我姓沙,我绝对没有恶意!”

  我从书房口,走到楼梯口,大声道:“哪一位一定要见我?”

  我在发话的时候,扬着头,装出一副盲人的神态,鲨鱼提高了声音:“是我,卫先生,鲨鱼!”

  我皱着眉,手一直不离开楼梯的扶手,慢慢向下走来,到了楼下,我看到白素仍然站在门口,拦住了鲨鱼和他的手下。

  我当然不能有任何预知他会来到的表示,所以当我站定之后,我以极度疑惑的神情和声音,问道:“鲨鱼?你不会是那个——”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他已经接口道:“我正是那个鲨鱼,卫先生!”

  我双手向前伸着:“请进来!”

  白素快速转过身,向我走来,扶住我,鲨鱼和他的手下,也走了进来,我和鲨鱼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件事,会发展到了我和鲨鱼这样的黑社会大头子面对面相坐的地步,是我绝想不到的事。然而,鲨鱼还不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主持人”,真正的“幕后主持人”,我无法想像。同样地,我也无法想像,王直义和韩泽两人在研究的究竟是什么课题。

  照说,如此着名而有成就的科学家,绝不应该和“鲨鱼”这样的黑社会大头子发生任何关系,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们之间,显然极有关联。

  事情既然是如此之诡谲,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只是呆呆地坐着,不出声,看来,像是毫无戒备的能力。

  鲨鱼先开口:“卫先生,久仰大名!”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忽然又打了一个“哈哈”:“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都吃过你的苦头!”

  我淡淡笑了一下,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引开话头而已,他来找我,决不是来和我闲谈的。

  我淡然道:“请你直说有什么事,因为我想不出你我之间,有什么值得见面之处!”

  鲨鱼却俨然像是大哲学家一样,拖长了声音:“别那么说,人和人之间,总有机会发生关系的,卫先生,有一件工作,需要高度的机密,不能被人知道,我想请你做这件事的保安主任!”

  我呆了一呆,他的话,一时之间,我还无法完全弄得明白。

  我只好道:“对不起。”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我的话,是在强烈地暗示,他是一个犯罪分子,我是不会和他同流合污。鲨鱼能够混到今天的地位,当然是一个头脑极其灵活的人,一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立时笑道:“卫先生,你放心,这件事,不是我的本行,事实上,我也只是受人所托,本来,这件事的机密工作,是由我来负责的,可是我显然不称职,所以我推荐你!”

  我心中陡地一亮,已经直觉地知道,他所说的那件事,一定就是王直义、韩泽两人在研究着的这件事!

  但是我却仍然假装不明白,我道:“沙先生,你做不了的事,我也未必做得成功,而且,你看我,我丧失了视力,现在几乎什么也不能做了!”

  鲨鱼发出一连串很难形容的声音:“你太客气了,事实上,这件工作,你不必花什么心思,只要动一点脑筋就行了!”

  他略停了一停,看到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又道:“我可以保证。”

  他又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或许我的保证没有什么用,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件事,绝对和犯罪事件无关,是一件很正当的事。”

  我干笑了两声:“你的神态如此神秘,究竟是什么事?”

  我看到鲨鱼在摇着手,好像很难开口,但是他终于道:“事情说出来,也很简单。

  有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他有一种设想。对于科学,我是一窍不通的。他正在研究,他的研究,需要一个极度机密的环境,所以,才想请你来作帮手!“

  鲨鱼已经将话讲到了这一地步,如果我再装着不知道,鲨鱼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定反会惹起他的疑心,而给他看出破绽来。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沙先生,你真聪明,或者说,你们真聪明,你不是来要我保守秘密,反倒要我保护秘密!”鲨鱼也笑了起来:“你已经料到是什么事了,韩泽刚才来找过你,对不对?”

  我道:“是的,可是他的胆子很小,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又急急走了!”鲨鱼道:“那是他聪明,而你,卫先生,如果你接受这份职位,这里就是聘金!”

  鲨鱼伸过手去,在他的一个手下手里,取过那只鳄鱼皮包来,放在几上,拉开了拉链,将皮包口拉了开来。我立时看到,那是满满一皮包,一百元面额的美钞,一时之间,我也无法估计究竟有多少。当皮包拉开的时候,鲨鱼紧盯着我,显然,他对我是不是真的眼盲,还有所怀疑,不然,他也不会趁机来察看我的反应!

  但是鲨鱼在这时注视我,不会得到什么,他自然想到,一般人一下子见到了那么多的钞票,难免会有一点异样的神情。

  但是我却有一个好处,我自己不算是怎么有钱,可是我却有很多机会,看到过大量的钱,超过这一皮包美钞更多不如多少倍的财富,我也见过不止一次,所以可以完全不动声色。鲨鱼提高了声音:“你看看!”

  我平静地道:“我看不见!”

  鲨鱼伸手抓起了一大把美钞来,塞到我的手中,我握住了一把美钞,抚摸着:“是钞票,美钞?”鲨鱼道:“是的,一共是两百万,只要你点点头,全是你的!”

  我松开手,任由钞票落下来:“你们肯花那么高的代价来收买我,看来有点骇人听闻!”

  鲨鱼盯着我,缓缓地道:“要是花了那么高的代价,仍然不行,那才真骇人听闻!”

  我立时道:“沙先生,刚才你保证这件事和犯罪无关,可是据我所知,已经有两个人失了踪,一个人神秘死亡,你又怎么解释?”

  鲨鱼略呆了一呆,才道:“我已经声明过,对于科学,我一点不懂,据他们说,那只不过是意外,绝不是有意造成的。”

  我吸了一口气:“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好几遍了,可是,什么样的意外,能造成死亡和失踪?”

  鲨鱼不出声,我看到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又道:“你们大可以制造另一次意外,使我也成为意外中的人物,可以省回这一笔钱!”

  鲨鱼的脸色更难看,他挺了挺身,在这时候他显露出黑社会大头子的那股狠劲来,他道:“第一,拿钱出来的人,根本不在乎钱;第二,如果你真的要作对到底,那么,你所说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在出言威吓了,我嘿嘿冷笑起来:“好,那么我就等着这件事发生!”

  鲨鱼霍地站了起来,神色愤怒,看他的样子,他立即准备离去。

  但是,他盯了我片刻:“为什么?你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变成了瞎子!”

  我立时道:“是的,你说得对,我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总要取回一些什么来。”

  他抬脚踢着咖啡几:“这许多钱,就是你能取回来的东西!”

  我叹了一声:“沙先生,你不明白,我不要钱,我已经有足够的钱,衣食无缺,所以,更多的钱,无法打动我的心!”

  他俯下身子来,向着我大声吼叫道:“那么,你需要什么?”

  我道:“我需要明白事情的真相,需要郭先生和罗定回来,需要明白陈毛的死因!”

  鲨鱼的呼吸,有点急促,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坚持,而令他感到恐惧。

  他大声道:“你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不会有!”

  我道:“我愿意试试!”

  这时,白素走过来,将落在地上的钞票拾起来,放进皮包之中,拉好拉链。

  白素在一旁,一直未曾开过口,直到这时,她才用很平静的声音道:“沙先生,他需要休息,请你走吧!”

  鲨鱼又盯着白素,他或许不知道白素的来历,以为这样凶形凶状,就可以吓倒她。

  不多久,在白素始终镇定和轻视的微笑下,鲨鱼反倒尴尬起来。

  他提起了那皮包,在手中掂了掂:“好,我用这笔钱,向你们买回那件东西,行不行?”

  我笑了一下:“据韩泽说,那东西是一具摄影机,照看,它快和美国太空人带上月亮去的,同一价钱了,不过很对不起,不卖。”

  鲨鱼看来是忍耐不住了,他陡地吼叫了起来:“那东西你留着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仍然保持着镇定,冷冷地道:“那倒也不见得,至少有人肯用那么多钱来向我买!”

  鲨鱼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仍然假装着是瞎子,一点也不表示出什么来,鲨鱼转过身,和他的手下,一起向门口走去,当他来到门前之际,他又停了一有:“卫斯理,你的确和传说一样,不过,你要是一定不肯放弃,对你实在没有好处。”

  我冷笑着,道:“这种威胁,我是从小听到大的!”

  鲨鱼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愠怒,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向你说明一个事实,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件事中,没有罪恶,也没有你感到兴趣的东西!”

  我提高了声音:“你错了,我一个好朋友无缘无故失了踪,沙先生,那是不是你的杰作?”

  我看到鲨鱼神情盛怒,但是他没有将他的怒意发作出来,只是挥了挥手,愤怒地冷笑了一下:“如果是我的杰作,那么,我也是科学家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禁陡地震动了一下。

  他那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无法明白,如果要我作推断的话,那么,只能推断为小郭和罗定的失踪,和他没有关系,那是“科学家”的事。所谓“科学家”,自然是王直义和韩泽!

  然而,科学家又何以会令得他们失踪?

  我着到鲨鱼的一个手下,已将门打了开来,鲨鱼已准备向外走去了!

  在那一刹间,我感到,如果我要将这件事的层层神秘揭开,实在不应该再过分坚持己见,至少,我应该争取和王直义见面的机会。

  所以,我立时道:“请等一等。”

  鲨鱼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我道:“你刚才曾说,你是受人之托来找我?”

  鲨鱼冷冷地道:“不错,不过我决不会说出是什么人。”

  我也没有这个奢望,因为我知道,那个叫鲨鱼来的人,一定也就是韩泽口中的“幕后主持人”,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实在无法想像!

  我淡然笑了一下:“我并不想知道这位先生是谁,不过我想,他派你来,是一个错误!”

  从鲨鱼的背影看来,也可以看出,他被我的这句话激怒了。而激怒他绝非我的本意,是以我立时又道:“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你应该让王直义来见我,或者。

  韩泽也行。“

  鲨鱼转过身来,紧盯着我。

  过了半晌,鲨鱼才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两位中的任何一个来,你就肯放弃这件事?”

  我道:“不能这样说,但是,事情可以有商量的馀地,至少,我相信他们的话!”

  鲨鱼又望了我半晌,才道:“好的,我可以替你安排,你是一个聪明人!”

  我苦笑了一下,这下苦笑倒是真的,而并不是假装出来的:“我宁愿是一个蠢人!”

  鲨鱼又掂了掂手中的皮包,看来他像是还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出来,就和他的手下走了。

  白素走过去,关上了门,转过身来,背靠着门:“你认为怎么样?”

  我皱着眉,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希望他能安排我和王直义相会。”

  白素摇头:“我有兴趣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在想,整件事的「幕后主持人」,究竟是谁?”

  这一个问题,我无法解答的,我只好反问:“你有什么意见?”

  白素道:“这个人,一定极有身份,我们在猜,他是什么人?可是如果一听到他的名字,一定会发出哦地一声来。”

  我点头道:“那是一定的。”

  白素又道:“其次,这个人,一定和犯罪集团有勾结!”

  我略想了一想:“你这一点推断,一定是和鲨鱼受托这一点而来的?其实那不一定,鲨鱼虽然是黑社会大头子,可是他的活动范围很广,各方面的人,都有接触,甚至一些小国家的元首,为了要靠他获得武器的供应,也将他当作菩萨一样!”

  白素叹了一口气,她正准备向前走来,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白素立时转过身,打开门。

  门一拉开,在那一刹间,我竟然也忘记了掩饰惊讶的神情,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鲨鱼才走了不到叁分钟,而在门口出现的,竟是王直义!

  王直义站在门口,他和我以前见他的几次,只是服装上的不同,可见他以前,并没有经过化装。

  他的神情,在愤怒之中,带着紧张,可是他又在竭力抑止情绪,他道:“据说,有人希望直接和我谈谈!”

  白素虽未曾见过王直义,可是一听得他那么说,也可以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她立时道:“王先生?请进来!”

  王直义大踏步向前走来,我站了起来,他直来到我的面前,神情更是愤然,他的声音听来很刺耳,大声道:“为什么世上总有那么多爱管闲事的人?”

  我心中不禁生气,立时还敬道:“王先生,好朋友失踪,自己双眼失明,这不算是闲事吧!”

  王直义简直是声色俱厉了,他道:“你那位好朋友,一定会回来,只要你肯不多管闲事,而你的双目失明,嘿,只好骗别人,骗不过我!”

  我不禁陡地震动了一下,王直义竟一下子就戳穿了我双目失明是假装的,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实在不明白,他是根据什么而得到的结论。

  或许我是个不善撒谎的人,所以一时之间,我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王直义连声冷笑着,坐了下来。

  我挥了挥手,以掩饰我在那一刹间的尴尬,然后也坐了下来。

  王直义盯着我:“你其实一点损失也没有,何必一定要和我过不去?你的好奇心难道如此之强烈,非要将一个伟大的理想毁弃?”

  在他指出我的失明是伪装的之后,我没有立时申辩,那等于已经默认了,这时再来撇清,实在多馀,是以我也不装下去,我坐了下来:“王先生,你不但是个科学家,而且很了不起!”

  王直义冷笑一声,从他的态度看来,他有着极度的自信,好像不对的是我而不是他!

  他道:“这是很容易猜到的事,失明是一件大事,当一个人突然失明之后,他的意志再坚强,也无法再坚持原来的意见!”

  我苦笑了一下:“说得对,不过,王先生,不单是好奇心,你是一个出色的科学家,但是很明显,你的行动,现在完全在某一个神秘人物的控制之下!”

  我开始在言语上反攻,可是王直义的防线,简直是无懈可击的,他立时道:“我自愿,我的工作需要大量金钱支持,多到你不能想像,没有这种支持,我什么也做不成!”

  我立时道:“这种支持,包括使你成为一间多层大厦的业主在内?”

  王直义直认不讳:“是!”

  我闪电也似地转动脑筋:“那么,这幢大厦有什么作用呢?作为一项投资,还是另有用意?”

  这时候,我的思绪,还是十分乱。

  我甚至说不上,何以我会将话题扯到了这幢大厦之上。

  当我需要极快地和王直义针锋相对地谈话之际,我自然而然提了出来,或许在潜意识之中,我始终认为那幢大厦很有点古怪之故。

  我的话,果然使得王直义窒了一窒,但是他立即道:“卫先生,你也很了不起!”

  我一时之间,实在不明白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抓紧机会:“这也是很简单的,所有的怪事,全从那幢大厦开始!”

  王直义不再出声,凝视着我,过了好久,他的怒意,似乎在渐渐收敛,而终于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你要怎样才肯罢手?”

  他在和我谈条件了,在任何情况之下,对方主动要和你谈条件,你就不妨漫天开价,这是不变的铁律!我的身子向后靠了靠,然后又俯身向前,用极缓慢的语气道:“我要知道全部事实的真相!”

  王直义像是被胡蜂螫了一样地叫了起来:“不可能!”

  我却不为所动:“在我知道了全部真相之后,如果你认为有必要,那么,我可以代你保守秘密!”

  王直义伸手指着我:“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断干涉,对我的工作,不会有什么破坏。”

  我冷笑着:“你可以这样想,但是我已经有了一个逐步付诸实行的计划!”

  我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王直义果然相当焦急地问:“什么计划?”

  我道:“我已经和几位科学界的权威人士联络过,打算公布一项消息,说你,鼎鼎大名的人物,正在隐名埋姓,从事一项神秘的研究工作。我相信这一定是一项轰动全世界的大新闻!”

  王直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他用尽力法,想使他的工作成为一项秘密,我就用公开秘密去攻击他,这自然有效。

  我又道:“而且,我还和警方处理特别事务的杰克上校谈过,请他展开一项广泛的调查,传讯有关人等,弄明白谁在支持你做这项工作!”

  王直义的神色,更加难看,他的口唇颤动着,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但是我知道他的心中,一定在狠狠地咒骂我。

  这时候,我可以说已经占了上风!

  我只手交叉,托在脑后,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来:“你自己去考虑吧!”

  在那一刹间,我突然发现王直义的眼中,闪出了一丝十分狠毒的神气来,这种眼光很难捉摸,也很难肯定。所以当时,我虽然看到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我的一个疏忽,而这个疏忽,使得我几乎无法再和我所熟悉的,可爱的世界在一起。

  当下,王直义想了好一会,低下了头,显得很垂头丧气,他那种神情,加强了我的信心,使我以为他已完全被击败了,当然我也不再去考虑他双眼之中,刚才所显露的那种眼色是什么意思!

  王直义低着头,约莫过了半分钟才道:“如果我能使你和那位郭先生见面,你去不去?”

  我心中陡地一震,他这样说,实在太突然了,我立时问道:“为什么你不叫郭先生到这里来?”

  王直义抬起头来,发出无可奈何的一笑。“你应该知道,有许多事情,还不是人的力量所能控制的,但是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和他见面!”

  我望向白素,白素在向我摇头,可是,王直义所说的话,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我虽然看到白素在劝我别答允他,我还是道:“好的,你带我去!”

  王直义点了点头。

  我站了起来:“立刻就走!”

  王直义也站了起来,可是他却望向白素。

  白素立时沉声道:“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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