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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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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0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2:01
汗...怎么水这来了...
应该去水楼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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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1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2:35
  第四部 来历不明的奇人

  郑保云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异声,好一会,他才恢复了镇定:“我的哭叫声惊动了别人,当我听得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我的神智清醒了些,我再定睛看去,那只手却已从那圆孔中缩回去了,我连忙在地上拾起那盖子来,匆匆忙忙旋了上去。”

  “我才一将盖子旋上去,就有好几个仆人冲了进来,接着,我母亲也来了,他们全是被我的哭叫声惊醒过来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七嘴八舌地向我问是甚么事情,我却甚么也没有说。那时,我以为刚才是我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神经恍惚的结果。我只是告诉他们,因为我怀念死去的父亲,所以当我又看到了他的灵柩之际,我便不由自主,哭叫了起来。”

  “我的话,他们也全信了,我立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将自己锁了起来,你可想而知,那天晚上,我一夜未曾合过眼。”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任何人遇上了哪样的情形,都会一夜合不上眼睛的,何况我可以断定,就算这件事没有发生之前,郑保云一定也是一个十分神经质的人,那么这种事对他的打击自然更大!

  我问道:“以后又怎样呢?”

  “在这一夜中,我翻来覆去地想着,希望我刚才听到的和看到的,全是幻觉。但是,我想来想去,那全是事实,而绝不是我的幻觉。”

  “我自己不断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的父亲,已死去了三年,但是他却在棺材中发出声响,而且,他的一只手,还从棺材中伸了出来。他的身体,丝毫也未曾腐烂,他复活,还是根本没有死?那一夜之中,我思绪乱到了极点,最后终于下了决定,要打开棺材来瞧瞧,但却秘密进行!”

  “第二天,我下令我要独自对着灵柩,追思我的父亲。本来,连母亲都不要她在一旁,但是她却坚持和我在一起。于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得不将我昨晚上看到的事讲给我母亲听,出乎意料之外,我母亲非单不惊恐,而且十分高兴,她说我阿爹生前最喜欢行善,一定是感动了上苍,玉皇大帝下令给地藏王,令阿爹复活还阳了!”

  “我给她那种话弄得啼笑皆非,我着手旋开所有的螺丝,最后,我慢慢地揭开了棺盖。”

  “我母亲早已紧张地准备着,准备我一揭开了棺盖之后,她就扑上去。但是当我揭开了棺盖之后,她却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站定了。”

  “当时,我们看到的情形,和你刚才第一次下底舱时见到的情形相同。我爹在棺材之中,突然坐了起来。只不过当时,你以为我囚禁了一个老人,而我们却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已死了三年的死人!”

  郑保云喘着气:“而且,我们望着他,我立即肯定他仍是一个死人,虽然他坐了起来,虽然他身子完整,但是他仍是一个死了三年的死人,我记得当时我叫了一声,道:「阿母,阿爹不是复活,他还是一个死人!」我母亲整个人呆若木鸡,她不断地喃喃地重复着两个字,我听了很久,才听得她在讲的是「尸变」两字!”

  郑保云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舱中也立时静了下来,这时风雨一定小得多了,因为我坐在沙发上,几乎一点也觉不出船身在摇荡,我呆了好一会,才道:“尸变?”

  郑保云点头道:“是的,尸变,那是我们家乡的一种传说,说人死了之后,如果下葬之际,恰好碰到了大雷雨,或者有……黑猫在尸身之上跳过、爬过,那么,尸体就会变成僵尸了。”

  我苦笑着:“那不单是你们家乡的传说,只怕是每一个乡村都盛传着的传说,我们小时候,全都听过僵尸的骇人故事。”

  郑保云沉默了半晌,才又道:“卫先生,你认为那有科学根据?”

  “当然没有,”我立时摇头:“人死了,那就表示他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不再循环了,亿万个细胞都死了,不能再活动了……”

  我是大声地在回答着他的问题的,可是我只讲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我越是试图用科学的观点来解释生和死的问题,便越是发现,在生和死的秘奥上,我们的科学家所作的努力,实在少得可怜!

  譬如说,人死了,血液不再循环,呼吸不再持续,细胞自然也失去了生命力,是死去的细胞。可是,只要尸体不腐烂的话,头发和指甲,便都能继续不断地生长,这样的例子我们见得太多了?为甚么头发和指甲的细胞,能够在全然没有生命的支持下,继续生长下去,延续达几年之久才停止活动?

  而且,我无法讲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是,郑保云的父亲就在底舱之中,他实实在在,是一个死人,但是他的身子未曾腐烂,他也能够行动,看来,在他身上死亡的,只是脑细胞,而其他部分的细胞,还保持着活动,那么,这又是甚么样的特殊情形呢?

  所以,我无法不将讲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我呆了半晌,才道:“忘掉我刚才的话,我认为这是现代贫乏的科学知识,还不能作出完满答覆的问题之一。”郑保云显然对我这样的回答,感到十分欣慰,我又道:“请你再讲下去,刚才你讲到你移开了棺盖,他突然坐了起来。”

  郑保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他突然坐了起来,我僵立着,在那片刻间,我心中的感觉,实在难以复述,过了很久,他仍然坐着,我才想到,我应该叫他一声,可是直到那时,我张大了口,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而在那时候,他竟跳出棺材来。我当时所能做的事,就是拉了我的母亲,逃了出去。”

  “我们逃出了客厅,我母亲几乎昏了过去,我在定下神来之后,竭力安慰着她,我听得大厅中有许多下撞击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在仆人中找了四个最可靠而又孔武有力的,向他们讲明了这情形,并且许以重金,警告他们绝不能将这件事讲给任何人听。”

  “我们再走进去,看到他站在大厅中心,撞倒了好几张椅子,他的手抓在一张椅子的椅柄之上,抓得椅柄发出「格格」的声音,我们合力将他弄进了棺材,又盖好了棺盖。当天晚上,我和我母亲商量好久,她只是哭,甚么主意也没有,而我,已用一副听诊器听过他的胸口,而且,可以肯定他没有呼吸,他是一个死人,我提议仍然将棺材盖密封,将他葬下去,但是我母亲却不同意,她说:「阿保,你怎能生葬你阿爸,他会走路啦!」”

  郑保云摊开了双手:“的确,我虽然肯定他是死人,但是他却会活动,要我硬起心肠来,当作普通的死人那样葬了他,我也硬不出这个心肠来,于是我们仍然照原来的计画进行,将他送回原籍去!”

  “第二天,我到造船厂改变船只的设计,加多了一个由我的睡舱中,由秘密通道才能到达的底舱,到船造好的那天,由那四个仆人,将他从棺材中移了出来,他没有动作时,完全是一个死人,但是当他有动作时,力道却大得惊人,他曾拗断了那四个仆人其中一个的臂骨!”

  对于郑保云所说的这一点,我并不表示怀疑,因为我就几乎被“他”的五只手指,将我的肩头抓得生疼!

  郑保云道:“所以,我只好将他锁在板床上,他根本不会吃东西,也没有任何排泄,我发现他对光线有特殊的反应,而在黑暗中,他也会不断地踢床板,铺床板。你说,卫先生,我船上有那么可怕的……”

  他迟疑了一下,仍不知道应该将他的父亲称为“可怕的”甚么才好,是以他苦笑了一下,才道:“我自然不肯让一个陌生人上船来!”

  我点了点头,表示他对我开始的那种粗暴,我已完全原谅了他。

  他又道:“而当我在黑暗之中,忽然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挣断了束缚,走了出来,而且我还听到你讲话,我还以为他会开口了!”

  这时,我已经对事情的经过完全明白了,我也明白了为甚么他在黑暗中,一见我便昏了过去,而在他醒来之后,他喃喃地说“他竟会讲话”,原来他是将我当作了那可怕的僵尸!

  我将他对我所作的叙述,迅速地再想了一遍。由于我的而且确,已经看到了那个可怕的“活死人”在先,是以我对他的叙述,没有怀疑的余地。

  我呆了许久才道:“你是想将他运回原籍去落葬的,何以忽然又改变了计画?”

  “我在快到目的地之时,才改变计画的,我忽然想到,像他那样的情形,我们在才一遇到的时候,自然是惊惶失措,骇然欲绝,但是如果我们在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就可以感到,那实在是一个科学研究上,极有价值的课题,我想留着他作研究。”

  我皱起了双眉,不错,郑保云说得对,那的确是极其值得研究的事,我感到我对郑保云的估计,犯了错误,他的神经质,是因为不平凡的遭遇而来的,他本身还不失为一个冷静的人。

  他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我听过你的许多传说,所以我才想起来找你,我以为这种研究,自然秘密进行,而你,正是我进行秘密研究的最好伙伴,你同意么?”如果郑保云的话,是一种邀请的话,那么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我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我自然想知道,为甚么一个死了三年之久,在这三年中,一点空气也接触不到的死人,竟然还保持着活动的能力!

  我立时点头:“好的,我参加你的研究,也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郑保云听了我最后一句话,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我那时,的确是真正替他守秘密的,但现在我终于又将这件事写了出来,那是因为这件事发展下去,出现了我和他两人都万万意料不到的结果之故。

  当时,郑保云站了起来:“我已将一切经过对你说了,可是我看你的神情,仍不免有点怀疑,你可要再彻底去检查一下?”

  郑保云的话,正道中了我的心事,我立时道:“好的,你有听诊器?”

  郑保云拉开了一只抽屉,取出了一只听诊器给我,我接了过来,然后,我在他的肩头之上拍了拍:“郑先生,我们既然将令尊当作科学研究的课题,那我们都不必再害怕,是不是?”

  他点头道:“不错,而且,我们也不必当他是我的父亲,我们要肯定的是,我父亲已然死了,而他,只不过是……是……”

  他像是十分难以讲下去,我接口道:“他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是的。”郑保云立时表示同意。

  我拿着听诊器,和他一齐又向底舱中走去,到了底舱的那扇门,我略为停了一停。刚才我曾叫郑保云不要害怕,但那实在也是我自己壮胆的说法。我绝不是胆子小的人,可是现在我所接触到的事,和人的生命的秘奥有关;我是人,是以自然也因之而产生出一股极度的神秘之感。

  这种神秘之感,是一令人想到了这件事,就会不寒而栗。

  我回头向郑保云看了一眼,他显然和我有同感,我慢慢地推开门,将门推开了几寸,向内望去,我看到他直挺挺地站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进去,向“他”接近,我必须在他字上加引号,是因为他这个字,习惯上是用来代表一个人的,而“他”是不是人?很难肯定。

  当我向“他”接近之际,“他”没有甚么反应,一直直挺挺地站着不动。而在我来到了离“他”只有三四米之际,“他”忽然有了反应,“他”的身子向上,跳动了一下。

  不知是为了甚么缘故,“他”的那种跳动,使我联想到了纸碎在静电作用下的那种跳动。

  我连忙站定身子,“他”也静了下来。我向后退,“他”没有反应。而当我又向前走去的时候,“他”又跳动了一下。我转过头来:“你看,「他」不但对光线有反应,有人接近「他」,也有特殊的反应!”

  郑保云点了点头:“是,你小心些。”

  我又踏前了一步,离得“他”更近了,“他”的双臂动了起来,我将听诊器的两端,塞入耳中,将另一端,按向“他”心脏的部位。

  听诊器才一接触到“他”的胸口,“他”的手臂,突然扬了起来,“他”的手也放在我的手臂上,我勉力镇定心神,但是我还是听到了突突的心跳声。

  我听到的心跳声,不是“他”的,而是我自己的!

  在听诊器的两端,我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显然是一个死人,我不但听不到心跳声,也听不到血液流通的声音和呼吸声。

  我听不到在“他”体内发出的任何声响!

  我放下了听诊器,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垂了下去,我自衣袋中,取出了一柄十分锋锐的小刀,转过头来,向郑保云看了一看。

  郑保云人很聪明,他立时知道我要做甚么了,是以向我点了点头。

  我慢慢地移动着身子,想站到“他”的侧边去。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当我慢慢地转动着身子,快站到“他”侧边去的时候,“他”也转动着身子,和我始终是面对着面!

  我吸了一口气,郑保云道:“卫先生,你对他有影响,他在跟着你动!”

  我道:“不是我对他有影响,我看是每一个人对他都有影响,我看,这只怕是静电的影响,我们的人体,是一个带电体。”郑保云道:“或许是那样。”

  我取了小刀在手,本来是想在“他”的耳朵上割下一点来观察的,但现在我既是无法来到“他”的侧边,所以我只好对准了他的手臂划了一下。

  那柄小刀十分锋锐,我那一划的动作,也十分快捷和有力,“他”的手臂之上,也立时出现了一道伤痕。“他”显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因为“他”仍然站着一动也不动。反倒不如我向“他”走近的时候,“他”还突然向上跳了一下。

  我也根本未曾希望,我在割破“他”的手臂之后,在“他”的身子中,会有血流出来。

  我只是凑近身去,想看看“他”的肌肉被割破了之后的情形。可是,当我凑近头去之际,我却不禁地陡地一呆,失声道:“郑先生,你来看!”

  我突然一叫,反倒将郑保云吓了一跳,他非但没有近来,而且还向后退开了两步。

  我也立时退出了两步,又叫道:“你看!”

  我一面叫,一面伸手指着“他”手臂上被我割破的地方,郑保云离得“他”虽然比较远,但是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这时,在“他”手臂上的伤口之上,正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渗出来,那情形就像我们正常的人在受了割伤之后,有鲜血渗出来一样。

  但是自“他”的手臂中流出来的,显然不是鲜血,而是一滴透明的液体,那一滴液体越来越大,终于滴了下来,滴在舱板之上。

  我起先被这种奇异的现象,弄得完全呆住了,直到那滴液体滴到了舱板之上,我才想起,我们要对“他”进行研究的话,这滴液体,一定是极其重要的研究对象,应该将之搜集起来作研究之用。

  我连忙踏前一步,俯身下去看时,那滴液体已然了无形迹可寻,再向“他”手臂上的割口看去,只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已显得十分干枯,再也没有甚么液体滴下来。

  我和郑保云两人互望着,都觉得莫名其妙。也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响,一直站着的“他”,突然向下,倒了下去。

  “他”倒在舱板上,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

  我和郑保云两人,又呆了半晌,才一齐向“他”走过去,这一次,我们来到了“他”的身边,我并且还伸手碰到了“他”的肩头,但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低声道:“「他」死了。”

  郑保云道:“「他」早已死了。”

  我忙改正我的话:“我的意思是,现在,「他」不会再动了!”

  郑保云的脸上,现出了一片迷惘的神色来:“为了甚么?因为那滴液体自「他」身中,流了出来?”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

  郑保云又问道:“那一滴液体又是甚么?为甚么会在「他」的身子之中,为甚么那样的一滴液体,能使一个死了三年的人,有活动能力?”

  我仍然不出声,因为我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而且,那滴液体,也已经消失了!

  我再向“他”看去,“他”身上的皮肤,在起着一种十分明显的变化,本来,“他”的皮肤,是紧贴在骨头之上的,给人一看就有一种绷硬之感。

  但是现在,“他”的皮肤却松弛了,变得好像一摸就会脱下来。我道:“郑先生,我们先将「他」抬到板床上,看看「他」是不是有别的变化。”郑保云点着头,我们将“他”抬到了板床上,又看了一会,郑保云按着电灯开关,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郑保云曾说过,“他”对光线有着十分敏感的反应,而且,我也亲眼目击过。

  这时,电灯熄了又着,好几次,“他”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板床上。

  我摇着头:“郑先生,看来「他」是真的死了,其可惜,我们竟未曾留下那滴自「他」

  体内流出来的液体,要不然,我们或者可以知道其中奥秘。“

  郑保云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甚么,过了几分钟,他才抬起头来:“我有一个私人的解剖室,设备十分完善,我想将「他」的尸体,进行彻底的解剖,不知道你是不是肯帮助我?”

  我摊了摊手:“你不必考虑我是不是肯帮助,我要反问你,你的母亲,是不是会同意,在她这一代的人看来,儿子要解剖老子的尸体,那简直是一件大逆不道,天打雷劈的恶事。”

  “她当然不会同意,但我们可以瞒着她!”

  “好的,”我答应了他,去向“他”望了一眼:“我想我们要尽快上岸了,看来,尸体好像已渐渐在开始腐烂了,船上有冷藏库?”

  那一晚上,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我和郑保云两人,用白布将“他”包了起来,“他”一直没有任何动作,而且“他”的身子也变得松散,而不是那样僵硬。

  我们又将“他”一齐放进了船上的冷藏库之中,那冷藏库只要来储放肉类,以备长途航行之需的,当我们将“他”放进了冷藏库之后,我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我以后再有机会乘这艘船的话,那我决计不会在船上吃任何的肉类。

  当我们安排好一切之后,大副来报告,天气情形已完全好转了,再有一天航程,我们就可以到目的地了。我利用船上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告诉白素,我正在前赴马尼拉的途中。

  我是不必说明为甚么突然会远行的,白素知道我随时随地会遇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

  那时,天已亮了,郑保云领着我去参观全船,那的确是一条了不起的游艇,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也一定会照样去造一条的。然后,我和郑保云以及他的母亲,一齐进早餐,我们三个人,用郑保云的家乡话交谈着。

  郑保云告诉他母亲,他阿爹的尸变问题已然解决了,他也劝他母亲别回原籍去,回到马尼拉之后,将尸体好好葬了,也不必再奔波了。

  老太太多半是给尸变这件事吓坏了,是以一听说尸体已不再活动,便十分高与,也不再和她的儿子争论甚么,就答应了郑保云的话。

  老太太的兴致十分高,她不断地讲着话,而将我当作对象,她提及很多有关她丈夫的事情。她的丈夫,本来就是一个传奇人物,人家甚至传说他可以预知几天之后的事情,是以商场上的一切变化,他都可以料得中,所以无往而不利,成为着名的富豪。

  对于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尤其他死后还出了那样的奇事),我自然对他的早年生活的情形,也十分有与趣,我问了好几个问题。

  经我一问,老太太的兴致更高了,她不断地叙述着她丈夫以前的事。这些事与以后的事情意料之外的发展,是有相当程度的关系,所以,我将老太太的话,归纳起来,成为郑天禄先生(郑保云的父亲)的一个小传。只在这个小传中,是看不出甚么来的,但如果将这个小传保存起来,和我以后记述的事情对照起来,就可以看出,这个小传极耐人寻味。

  郑天禄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到外洋去。那年,他究竟多少岁,没有人知道,他家乡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子孙,只知道他在菲律宾发了财回来那年,是二十四岁。他操着家乡的语言,立时有很多人争着认是他的长辈。

  他究竟是甚么人家的孩子,一直没有人知道,但一定是这条村的人,是不会错的,因为在福建北部的山区中,那是些偏僻的乡村,几乎每一个村的语言,都是有差别的。

  郑天禄回家乡来的目的是娶妻子,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山区,几十里外都有人争着来说媒,可是郑天禄娶妻的条件却十分怪,他不要姑娘好看,也不要姑娘的家世好,而要他自己看过。

  他看姑娘家的时候,戴着一副奇形怪状的眼镜,很大,会放光(关于这一点,老太太无论如何说不出那眼镜是甚么形状来),他拣了足足一个月,才拣中了老太太,老太太家中十分穷困。

  郑天禄拿钱出来办喜事,办好喜事之后,又住了一个来月,才带着老太太离开了家乡。

  郑天禄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郑保云。郑天禄从来也不生病,只有一次,老太太忽然发现他身子发烧,请来了一个西医,逼着他看,可是那西医却不知为甚么,药方也没有开就走了。

  郑天禄有着料事如神的本领,他的钱也越来越多。

  由于他只有一个儿子,是以老太太曾劝郑天禄多讨几房妾侍,但郑天禄不答应,老太太便讨进门来,他却连望也不向那些妾侍望一眼。(老太太讲到这里的时候,其词若憾矣,实乃深喜也)。

  郑天禄的确有过人的预见力,那是老太太一再强调的一点,老太太还举了许多日常生活中,郑天禄有预见力的例子,来作证明。其中有好几点,是郑保云也点头证明确有其事的。

  由于老太太举的例子十分多,我自然不能一一尽录,一般来说,郑天禄似乎有一种超特的能力,使得他能知道七八天之后将会发生的重大的事故。

  我在听完了老太太的叙述之后,心中当时只有一个疑问,于是我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我问道:“老太太,照你所说,郑先生是没有他的家人的了?何以他是你们村中的人,却会一个亲人也没有呢?”

  老太太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他的亲人早已死完啦,乡下日子,死人容易啦!”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再问下去的话,我找不出适当的、有礼貌的话来发问,我觉得郑天禄有一点来历不明。他的身世根本没有人知道,而他只不过凭着一口土话,就被村里的人认定了他是这个乡村出去的,而且,多半也为了那时候的郑天禄已经发了财。

  我也会讲那种方言,如果下点功夫的话,我也可以将这种方言学得十全十美,若是我去冒认自小从村子离开的人,村人也会相信。

  如果说郑天禄来历不明,在郑老太太面前,那当然是极不礼貌的事。而我终于未曾问出来的更主要原因,是我想不出郑天禄要假冒那个村子村民的原因。他假冒了村民,若是为了去娶当地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妻子?那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在那一天中,我整天都成了老太太谈话的对象,老太太对我十分有好感,还问我结了婚没有,看来大有替我做媒的意思。

  在那一天中,我几乎没有机会和郑保云讲话,一直到晚上,老太太睡着了,我才向郑保云:“冷藏库中,没有甚么事发生?”

  “没有,”郑保云回答:“真奇怪,「他」看来真的死了,流出了那滴液体之后,「他」就死了,这究竟是甚么缘故?这实在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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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 异乎寻常的尸体

  在日间,我没有对老太太提出来的疑问,此际,我却对郑保云提了出来,我道:“郑先生,你不觉得你老太爷的身份很神秘么?”

  郑保云倒很肯接受事实,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以为他很神秘,而且,在他活着的时候,有很多异乎常人的地方,他几乎从来不生病,他一生之中,只有过一次和医生接触的机会……那是我母亲说的。”

  我道:“而且,那一次,医生是逃离去的,我相信一定是被他用十分难堪的话骂走的。”

  郑保云笑了起来:“我猜想也是那样,因为他骂起人来,十分厉害,每一个人都怕他,他像是知道每一个人心中的隐私。”

  我又道:“那么,你以为,他死后在他尸体上的变化,是不是和他生前异于常人这一点有关呢?”

  郑保云想了一想,才道:“那要等到尸体解剖之后才能有答案。也许,我们永远得不着答案。”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以后的两天航程中,我们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到冷藏库去看“他”一次。“他”相当平静,不再有任何动作。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郑保云先派人送他母亲上岸去,然后,将“他”用油布包了起来,和我两人,亲自押运着,到他的私人解剖室去。

  他的私人解剖室是在市郊,路途相当远,大约是二小时的车程,菲律宾的天气酷热,车厢中虽然有冷气,温度也相当高。

  在车行一小时之后,我和他两人,都有点忍不住油布包中所发出来的异味。

  郑保云将车子的速度提得更高,一面喃喃地说,如果不是怕自己的行动被人知道,一定利用直升机,可以快得多了。

  又过了一小时,异味越来越甚,已到了我们两人都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们不得不打开车窗子来。可是那样一来,却更糟糕了,因为车厢中的气温更高了!

  那异味自然是因为尸体变坏而发出来的,而尸体变坏,则是因为气温高的缘故,车窗一开,无异是加速尸体的变坏,可是我们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等到车子终于驶进了一个绿荫遮蔽,十分美丽的园子之际,我们两人都感到胃部阵阵抽搐,因为那种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

  车子一停,便有几个人奔了出来。可是那几个人一奔到车子旁边,便呆住了,脸上现出了奇形怪状的神情来,当然是因为他们也闻到了那难闻的臭味之故。

  郑保云和我,一齐打开车门,冲了出去,郑保云大声喝道:“站着干甚么?快将那油布包搬进解剖室去,那是我……得来的一具尸体!”

  那些人既然是在解剖室中工作的,对于尸体自然不会太吃惊,可是腐臭的尸体,并没有解剖的价值,是以他们的脸上,仍然充满惊讶的神色,他们将油布包从车中抬了出来。

  郑保云又吩咐道:“连包浸在甲醛中,让我自己来解开它,我不需要你们的帮手,别来打扰我。”

  那几个人连声答应着,抬着油布包走了。郑保云转过身来,他说出了我早已想说的一句话:“尸体为甚么腐烂得那么快?”

  我道:“我也在奇怪,或许,是因为他死了已有三年的缘故,我……想先洗一个澡,将身上沾染的臭味洗去,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也正想那样,尸体在浸入甲醛之后,不会起变化。”

  郑保云说着,将我带进了屋子,我看到了许多生物标本,和人体模型,郑保云道:“你觉得奇怪?”

  我只是反问道:“听说,你得过好几项博士衔?”

  “是的,”他多少有些得意:“我的天分很高,几乎对甚么都有兴趣,我的四个博士衔中,有一个是生物学博士。”郑保云越说越起劲:“我的一篇论文,题目是「抗菌在血液中的生存」,曾得过很高的评价,而我又有足够的财力,所以能建立一个完善的解剖室。”

  我道:“你可能有令尊的遗传,他不是有很多地方,证明他是天才么?”

  郑保云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请使用这间浴室。”

  我走进了他指给我的那扇门,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精神为之一握,当我走出浴室的时候,郑保云早已在等我了,我们一齐到他的解剖室去。

  那解剖室设在一排房子的中间,要经过一条相当长的走廊,才到达门口,郑保云对站在门口的两个人道:“你们走开些,别来理我!”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道:“郑先生,那尸体……”

  郑保云不等他讲完,便突然怒吼了起来:“走开,我已经说过,不干你们的事!”

  那两人不敢再说甚么,连忙低着头走了开去,郑保云打开了门,在我和他两人走了进去之后,他立时将门锁上,那是一间设备十分完善的解剖室,尸体仍然被油布包着,浸在一个白瓷池子中,池子中的液体,自然是甲醛,所以整个解剖室中,充满了那种怪异的味道。

  郑保云来到一个柜前,打开了柜门:“我不习惯甲醛的气味,所以我在解剖时,戴氧气面罩的,你也选用一副?”

  我向他走去,在柜中取出了一副氧气面罩来戴上,那使我呼吸舒畅,舒服了不少。而且,他的氧气面罩显然是特制的,压缩氧气自解剖室的天花板上传下来,有很大的管子连在面罩上。而在戴上了面罩之后,我们可以利用无线电对讲机,毫无困难地讲话。

  郑保云还告诉我,储藏在天花板上的压缩空气,和一般潜水人采用的压缩氧气是不同的,那是几个医生研究出来的,对人体健康最有益的空气,如同高山上清新的空气一样,令人在呼吸到这种空气时,有全身充满了活力的感觉,从而增进工作的效力。

  郑保云既然是财力如此雄厚的人,他自然不会对我虚张其词,而我在戴上了呼吸面罩之后,确然有一股异样的清新之感。

  我们一齐来到了那白瓷子之旁,第一步工作,自然是将油布解下来,这工作由郑保云来进行,他用一柄十分锋利的刀,在油布上,划了一下。

  油布包立时裂了开来。

  可是,就在油布包裂开来的一刹间,我们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布包的裂开,只见大量黑色的液体,自布包之中,漏了出来。

  那种液体是如此之多,以至在不到十秒钟之内,在我们还根本未曾料及发生了甚么事之际,整个池子中的甲醛都被染黑了!

  那情形就像是在油布包中包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大包墨汁!

  我和郑保云都呆住了,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下尖锐的叫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至少比郑保云来得镇静些,我道:“可能是因为气温的缘故尸体腐烂变水了。如果我料定不错的话,那么,总还有骸鼻留下来的,请你将染黑的甲醛放去。”

  郑保云有点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按下了一个掣,池子中的黑色液体迅速低落,我们也立即看到了那油布包,和剩在油布包中的一副骸鼻。

  这证明我所料不错,油布包中的黑水,确然是尸体腐烂之后产生的。

  然而这时,我们却根本未去想及,何以尸体会腐烂得那么快,而且在腐烂了之后,会变成墨汁一样的黑水,因为我们全被那副骸鼻吸引住了。

  那是一副人的骸鼻,那似乎是毫无疑问的了,但是如果你去告诉一个医科学生,说那骸鼻是人的骸鼻,他一定会大摇其头。

  那副骸鼻还十分完整,有臂骨、腿骨,指骨已脱落,但是那都不成问题,而令得我和郑保云两人,张口结舌的是两个地方,第一,它的肋骨是板形的,而且一面只有三条,有一条环向背后,成为一个田环,有半寸厚,五寸宽。

  支持肋骨的,是前后各一条长骨,和普通的脊椎骨很相似,但是它的节数却多得惊人,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自然不及去细数,但也可以肯定,它决计不只三十六节,而至少在一百节以上。

  一个前后都有那脊椎骨的人,一定可以毫无困难地,不论向前或是向后,将身子拗成一个圆圈。

  而且,在盘骨之上,也有如同肋骨一样的骨骼,只不过比较细,像指头般粗幼,每一边有六格,呈环形。但是最奇特的,还是他的头骨,在他的鼻孔骨对上,有着四个孔;四个,那四个孔是在眼孔之下,我不能讲出这四个孔有甚么作用。

  我和郑保云两人,足足呆立了三四分钟之久,他才发出了一下呻吟:“天,他是甚么啊!”

  他是甚么呢?郑保云的父亲,大富翁郑天禄是甚么呢?不但郑保云在问,我心中也在自己问自己。他决计不是人,人是不会有那样的骨骼。他甚至不是脊椎动物,因为还找不到有甚么脊椎动物的腹腔上有骨骼保护的。

  那么,他是甚么呢?实实在在地说来,生活在人的社会中,而且,他还是一个成功的人,他的商业机构,遍布东南亚,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也有儿子。

  当我想到他有儿子之际,我不由自主,转头向郑保云望了过去。

  郑保云敏感地直跳了起来:“别看我!别看我!”

  接着,他喘着气,向我冲了过来,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在他自己的胸口乱按:“你摸摸,你看,我的肋骨是和你一样的,而且,我的肚子上,也没有骨头,你可以按得出来的!”

  他又将我的手,在他的腹际用力地按着。

  他说得不错,他的肋骨的确和我的一样,而且他的腹部,也和我一样,并没有骨头环绕着。可是,他的父亲却不一样!

  我的心中,起了一股极其奇诡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令得我说不出话来。

  郑保云大声道:“那一定是甚么人的恶作剧,没有人会有那样的骨头,那不是骨头,是甚度人用塑胶做了,来吓我们的!”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一枝木棍,在瓷池子中,用力地捣着,将那副骸鼻捣散。然后,他拿起一块肋骨来,用一柄长刀,用力将那肋骨劈了开来。

  当那块肋骨被劈开之后,他停下手来。

  而当骨头被劈开之后,他也知道那决计不是甚么人的恶作剧,而那是千真万确的骨骼了,那是任何人一看那肋骨的剖面就可以肯定的事。

  郑保云的身子摇晃着,像是要昏过去的样子,我连忙过去扶住了他,他喃喃地道:“为甚么会那样?他是甚么?他是甚么?”

  我安慰着他:“他自然是人。”

  “人?人有那样的骨骼么?”

  “他或者是一个畸形的人,郑先生,人体有很多畸形的,有一种镇静剂,产生了成千上万的畸形人,那并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郑保云静了下来,望了我片刻,才又道:“你凭自己的知识说,那是畸形的骨骼么?那是一具发展得极其完整的骨骼,那是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进化的结果,而那种进化,一定是在一个和地球上的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进行着的,所以才产生了那种截然不同的骨骼结构,那不是畸形!”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我刚刚所以说那副骨骼可能是一副畸形的骨骼,那是为了安慰郑保云,连我自己的心中,对自己所说的话也不相信。这时,我自然更加哑口无言。呆了片刻,才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一面说,一面向他望去,透过氧气面罩,我可以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就像在船上的时候,他将我当作僵尸而昏了过去的时候一样。

  我想讲甚么,他却已向后退开了几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我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来到了他的身边,又问道:“你有你的看法,不妨说出来,站在科学的立场上研究这件事,大可不必顾忌甚么。”

  郑保云竭力侧过头去,像是想避免回答我这个问题,但是事实上,他却没有法子躲避得过去,我等着他的回答。等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我才听到他用近乎呻吟似的声音道:“我以为……他……他不是地球人。”

  不是地球人!

  这也正是我想到的结论,但是,当我听得郑保云讲出这句话来之际,我仍然有一种战栗之感!

  我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们两人,就一齐那样呆呆地坐着,坐了好久。

  我不知道在那一段时间中,郑保云心中的感觉如何,但是我自己的心中,却乱到了极点!

  郑天禄如果不是地球人,那么,自然来自别的星球。

  他来自别的星球,在地球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甚至在地球上娶妻生子!

  如果他是星球人的话,那么,郑保云是他的儿子……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明白郑保云的脸色,为甚么会像被判死刑的那样难看了。

  因为郑天禄是他的父亲,而如果郑天禄是来自其它星球的话,那么他,郑保云就是一个混血儿……一个外星球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

  那绝不是普通的混血儿,而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混血儿。那实在是一件令人无法接受,甚至是无法想像的事!看郑保云的神情,他当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他才会整个人都呈现了神经崩溃状态!

  知道自己应该做些甚么,和说些甚么了。

  沉声叫道:“郑先生!”

  对于我的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提高了声音,又叫道:“郑先生!”

  仍然没有反应,我第三下的叫唤,几乎已是扯直了喉咙在叫嚷了,我高声叫道:“郑先生!”

  他对那一下叫唤,总算有了反应,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失魂落魄地向我望来。

  我向地做了一个手势,又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你说他不是地球人,我初步的意见,也是和你相同的,不过……”

  我才讲到这里,他便打断了我的话头,在我意料之中地道:“那么……我是甚么?”

  我不理会他这个问题,郑保云始终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如果他认定了他自己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那是一个极大的悲剧!

  我自顾自道:“那只是我和你两人初步的、直觉的论断,我们未曾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我们的论断是正确的。”

  郑保云听得我那样讲,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但是他随即又十分颓伤地道:“那副骨骼,难道……难道不足以证明么?”

  我摇着头,道:“自然不足以证明,畸形的骨骼,有时也会给人以完整的印象的,我们还得从各方面来搜集证据,证明他是外星人!”

  郑保云先生是低着头在听我讲,但在我讲完之后,他抬起头来,望了我片刻,才道:“你是想证明他是外星人呢,还是想证明他不是外星人!”

  我自然听得出,郑保云那样问我,是已然知道了,在我的主观愿望上,我希望郑天禄不是外星人之故。但是我要装得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是没有分别的,我们只是按照搜集来的证据来判断,如果他不是外星人,那自然是地球人。”

  郑保云笑着,看来他已接受了我的说法了。

  我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向浸在瓷池子中的那一堆白骨,望了一眼,心中也不禁苦笑了一下。

  那件事,一开始便怪异绝伦,但是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那样的变化,我们会开始怀疑郑天禄根本不是地球人!

  在我站了起来之后,郑保云也站了起来,我和他一齐除下了氧气面罩。

  一除下了氧气面罩之后,我们立时嗅得到,整个解剖室中,充满了异样腐臭味,郑保云几乎一口气地奔出了解剖室,我跟在他的后面。我们来到了一间十分华丽的起居室中,郑保云在吩咐仆人送咖啡来之后,问我道:“我们怎么开始?”

  我皱着双眉:“我们可以从两方面开始,第一,我们要详细检查……他的遗物,看看有甚么证明他不是地球人的东西。第二,我们要和所有熟悉他的人交谈,在谈话中了解他的为人。”

  郑保云苦笑:“我想,我们不必找别人了,我是他的儿子,我自承我对他的了解不够深,因为我从小就在外国读书,但是我的母亲,却是对他最了解的人了,她几乎一生和他在一起。”

  我同意他的说法,但是我还是补充道:“有一个人,我们是必须找他谈谈的。”

  “甚么人?”郑保云立时问我。

  “那位医生……你总还记得,他一生之中,只和医生接触过一次,而那医生却是逃一样地离去的,我本以为他是将那医生骂走的,但是现在,我却认为另有原因,可能因为是那医生发现了甚么难以想像的事实,是以才仓皇离去。”

  郑保云望着我,在我讲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变换了好几次。

  我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一些甚么,但是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我总可以知道,他正想到了甚么!而在我讲完了之后,他又好半晌不出声,这令得我不得不问他:“你想到了甚么?”

  我只不过是随便一问,但是郑保云却十分明显地吃了一惊,而且,他用十分拙劣的谎话掩饰着,道:“没有甚么,没有甚么,嗯,那位医生,本来十分出名的,但是他现在已退休了!”

  我心中疑惑着,因为郑保云的态度十分不对头,显而易见,他心中有甚么事瞒着我。

  但是那时,我却没有去想深一层,因为郑保云的心中若是有甚么事不想告诉我,他是有这个权利的,所以我也不再去追问他,我只是道:“那不要紧,只要他还在生,我看,我们可以分头进行,你去检查令尊的遗物,我去拜访那位医生。”

  郑保云站了起来,他背对着我:“好的,那么,我要回马尼拉去,那位医生,据我所知,他退休之后,在市区附近居住,你可以向有关方面查问他的地址。在访问了那位医生之后,到马尼拉和我见面。”

  我点头道:“我必须向你借用汽车。”

  “那不成问题,我在这里,有好几辆车子,你可以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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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3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3:15
  第六部 一个医生的意见

  他将我带到了一排车房之前,在那一排车房中,停着七八辆汽车,我拣了一辆跑车,他将车匙交给了我。

  我实在急于和那位已退休的医生会晤,因为这位医生,他一定曾经检查过郑天禄,他自然也可以知道郑天禄的骨骼构造,何以会与众不同。

  所以我立时坐进了车子,郑保云低下身来,低声道:“请你记得,这只是我和你两人间之事,绝不要让任何第三者知道!”

  我呆了一呆,想告诉他,如果我去拜访那位医生的话,那么,我必然要对那位医生谈起这件事来,可是我的话还未说出,他就一转身,走了开去。

  我没有再说甚么,便驾着车,离开了他的解剖室,在公路上疾驰,我将车子的速度控制得相当高,我估计要两小时左右,才能到马尼拉,我可以向报馆方面打听那位医生的住址,因为那一位医生在未退休前,是十分着名的一位名医。

  我的车子,在公路上追过了很多车,随着路标的指示向前驶着,当我驶出了约有三十哩左右之际,我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上。

  我本来是可以直冲过去的,可是就在我将近驶到路口之际,突然有两辆大卡车,自横路上,驶了过来,拦住了我的去路。那两辆大卡车突如其来,如果不是我及时刹车,一定已撞上去了!

  当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刹定了车子的时候,我已然心知事情十分蹊跷,是以我立时将车子后退了十多米。也就在那时,在那两辆大卡车内,至少有二十名汉子,跳了下来,他们的手中,都持着铁棍,其中有两个,才一跳下,便冲到了我的车子之前,不由分说,便挥动着铁棍,向我击下!

  这实在令得我大吃一惊,我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受到袭击。那两个大汉的铁棍,“砰砰”两声,击在车头上,一盏车头灯立时碎裂,而其余的人,也已蜂拥而上!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已然不及去思索我为甚么会遇到袭击,我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如何逃避他们的袭击!

  他们总共至少有二十人,而且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有着铁棍,我和他们去打斗,不容易讨好,而我可以利用的是,我是在一辆性能十分高超的车子中!

  我必须巧妙地利用这辆车子,而不是去和他们徒手搏斗,所以,我在车头灯被击碎之后,立时又令得车子迅疾无比地后退了十多码!

  那二十多人仍然追了过来,但是我已有可喘息的机会,我猛地踏下油门,车子发出了一阵怒吼声,如箭一般地向前,射了出去,那些正在向我追来的人,显然料不到我在突然之间,反向他们撞了过去,只听得他们怪叫着,四下跃开。

  他们避得再快,也快不过车子,有两个人逃之不及,“砰砰”两声,被车子撞得向外直飞了出去,而我根本不去理会他们,待列车子直冲得到了离卡车不远处,我才陡地扭转了驾驶盘,车子发出了一阵难听之极的吱吱声,紧贴着卡车的车身,在路边掠了过去,越过了卡车,重又冲上了公路。

  等到我的车子,重又冲上公路之后,那些凶徒再想追到我,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了!

  是以,我立时可以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为甚么会有人在半路上袭击我!

  那两辆大卡车等在岔路口,在我的车子将要驶到之际,拦住了我的去路,那显而易见,是有预谋的行动,决计不是偶然!

  而我却想不到有甚么人以我为目标而对付我,我才到这里,自问在这里,没有甚么敌人!

  看来,最大的可能是那些人误以为我是郑保云!这里的治安不好,而郑保云又是着名的富豪,会不会那些人有意绑架,而认错了人呢?

  那十分可能,当我一想到这一点时,我更感到,我不应该一走了之,而应该将那些人交给警方,至少,我也应该警告郑保云一下!

  我几乎是突如其来地停下了车,因为我想到我应该回去,而在我陡地停下了车之际,我突然发现,在我的车后,有一辆车子以高速跟着我,刚才我只当自己已脱离了危险,只顾在想着为甚么,竟未曾注意!

  我的车子突然间停了下来,我倒并不是发觉了有人跟踪而故意如此的,我只是想停车,掉头,去通知郑保云一下而已。

  但是,我在飞速行驶之际,突然停了下来,便令得跟在我后面的那辆车子,尴尬之极,那辆车子立时减慢了速度,但已在我的车旁,擦了过去。

  而且,当它急急忙忙地停下来之际,它整个横了过来,拦在路中心,我从车中站了起来,只见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两个人,凶神恶煞也似,向下跳了下来,他们一面下车,一面向怀中探去。

  他们的动作,极其明显:是他们在取枪!

  我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我刚逃过了近二十个人的铁棍袭击,这时又有人要用枪来对付我,第一次的袭击,还可以说是误会,是有人误将我当作了郑保云,但是第二次袭击,却绝不会是弄错人!

  我并没有武器可以还击,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有逃!枪弹的速度比车子为快,所以我如果后退的话,没有逃脱的机会,我必须迎着枪弹冲过去!

  我连忙坐了下来,那两人的手也从怀中伸了出来,他们的手中,果然各自握了一柄手枪!

  而在那时候,我也猛地踏下了油门,我低下头,车子像疯了的野马一样,向前冲去,我听了四五下枪响,接着,便是“砰”地一声巨响,车身撞在前面的那辆车之上,我的身子仍然伏着,我觉得许多碎玻璃,像雨一样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着,又过了半分钟左右,我才直起身子来,回头看去。

  我看到那两个人离我已有七八码,他们的车子,被我一撞,已撞得四轮向天,他们还在向前奔来,但他们当然追不到我了!

  那时,我可以说是已经绝对安全的了,因为跑车已冲出了手枪的射程之外,但是就在一刹那间,我却又踏下刹车,令车子停了下来!

  因为我想到,我已经接连受到了两次袭击,那显然是一项对付我的有计画的行动。即使我逃脱了两次袭击,那么,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逃不胜逃,我必须根绝这种袭击,那我我必须找出这些人对我袭击的原因,和他们的主谋人来。

  我手中并没有武器,但是我所驾驶的性能极佳的跑车,就是武器。

  那两个人的手中虽然有枪,但枪中的子弹是会用完的,我并不是没有法子对付他们,我也必须对付他们!所以,我在踏下了刹车之后,立时掉转了车头。

  那两个人本来是在向前奔来的,可是我在突然之间掉转了车头,那一定使他们两人,感到意外之极,他们反而停了下来,望住了我。

  我一掉过头来,便又踏下油门,车子的引擎发出了一阵怒吼声,我真得感谢郑保云,也只有他那样的富豪,才买得起性能如此优良的跑车!

  车子向那两人撞去,我又听到了四五响枪声,但是他们一面要向旁跳开去,一面发枪,显然失了准头,是以没有一枪射得中我!

  而当冲出了百来码之后,车又掉转头来。

  这一次掉转头来,看到前面的那两人,都有惊惶的神色,他们分了开来,向路边逃去。

  我自然不能同时去追两个人的,是以我认定了左边的那个,直逼了过去,他转身向我连射了两枪。

  那两枪,如果他留来在我更接近他的时候发射,情形会怎样,还真难说得很。

  但是,他却吓破了胆,那两枪发射得实在太早了,以致根本射不中我,而我的车子直冲了过去,等到我用力踏下刹车,车胎和路面的磨擦,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吱吱”声之后,他双手作向前推状,似乎凭着他的双手一堆,就可以将车子的来势阻住。

  车子一停下,我便在座位上直跳了起来,身子一横,双脚一齐飞起,已然踢中了那人的脸面,那人仰天便倒。我身子落下地来,也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我必须顾及另一个人,因为那人的手枪中,是还有子弹的。

  可是,当我打了一个滚之后,站起身子来时,我却忍不住炳哈大笑起来,只见那人抱头鼠窜,向前面逃之不及,像是他后面有整队士兵在追赶他!

  我知道我已完全胜利了,我拍了拍身上的泥沙,向那人走去,那人双手掩在脸上,鲜血自他的指缝之中,流了出来,可知刚才我那两脚,确实不轻。

  我来到了他的面前,冷笑着:“行了,谁要你来杀我!”

  那人支吾着,还不肯说,我大喝一声:“说!”

  随着那一个“说”字,我“呼”地一拳,拳头陷进了他肚中的软肉之内,那人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说了,说了!”

  我缩回手来,他喘着气:“是……是郑先生叫我们来杀你的!”

  那实在是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怔了一怔:“郑先生?哪一个郑先生?”

  那人的门牙掉了好几颗,讲起话来,有点含糊不清。但是我还是可以听得清他道:“郑保云!”

  我呆了一呆,这有可能么?我才和郑保云分手,他为甚么要命人来杀我?

  我觉得那人是在胡说八道,是以我突然一伸手,拉住了那人胸口的衣服,准备作进一步再向他逼问。然而,就在我抓住了那人胸前一刹那间,我知道,那人并不是在胡说,因为突然间,我想到了郑保云要杀我的原因!

  郑保云实在有着杀我的原因!

  他杀我是为了灭口!因为除了他之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可能不是一个纯粹的地球人,而是一个外星人的杂种!

  他的这种身份,如果被公开了开来,那一定轰动全世界,而他自然也不想这秘密公开!

  我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那人连忙向后退出了几步:“我……可以走了么?”

  我并没有回答那人,我只是在想,我应该怎么办?是根本不去理会这件事,还是继续去调查清楚,郑天禄是不是外星人?

  我想了几分钟,才决定我仍然去会见那位退休的医生,然后再去见郑保云。

  当然,我此时可以说步步惊魂。但是,不管我是不是继续再理会这件事,我的危险是一样的,郑保云反正不会放过我!

  我转身上了车子,大喝道:“让开!”

  那人经我一喝,连跌带爬向外滚去,另一个早已逃远,我驾着车子,又飞驰在公路上。

  两小时后,我的车子在一个十分幽静的住宅区中,一幢白色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我略为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了拉衣服,使我看来整齐一些,不致于和这里宁静的环境相去太远。

  我按着门铃,这个地址,是我在前一个镇上打电话向报社中问来的,不多久,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屋中跳了出来,来到了铁门之前。

  那少女用她明丽的眼睛打量着我,现出十分好奇的神色来。我向她点头为礼:“小姐,我希望拜见费格医生,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想和他商量。”

  那少女“噢”地一声:“原来你找我爷爷,他不在家中,他在后面山坡下的小溪旁钓鱼。”

  她一面说,一面向屋后指了一指:“你越过那个山坡,就可以看到那条小河,要不要我带你去?”

  我忙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可以,这是我的车子,它可以停在这里么?”

  那少女向这辆跑车看了一眼,皱起了眉:“这辆车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着:“我开车开得太快了,它和一株大树相撞,幸而我未曾受伤!”

  那少女十分幽默:“幸而你未曾受伤,不然,你不应该见我爷爷,应该见我的父亲了……他是着名的外科医生。”

  我笑着,向她握握手,向屋后走去。那一条路并不很宽,但是路两旁,都种满了花草,十分美丽,山坡斜向上,一直向上去,都有屋子,井然排列。

  可是,当我来到了山坡最高处,向下望去之际,我却呆住了。

  山坡的另一面,一所房子也没有,全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在草地上,杂生着美丽得难以形容的花朵,在山坡下,是一道小河,小河的河坡上,满是灌木丛,灌木的根部伸到了河水之中,那的确是钓鱼的好地方,在这样的河流中的鱼儿,一定都极其肥美。

  我看到在河岸上,有不少人在钓鱼,他们都坐着,一动也不动,除了河面上不时映起粼粼的水波之外,一切几乎部是静止的。

  我刚从两番被人袭击的惊心动魄的遭遇中脱身出来,突然置身在这样一个静态的环境中,就如同像是在梦中一样。

  我呆立了好一会,才向山坡下走去。在我快要来到岸边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孩子正在用手挖着泥,用手指掏出一条蚯蚓来。

  我来到他身前:“孩子,你愿意告诉我,哪一位是费格医生?”

  那孩子仰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我,似乎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一本正经地道:“你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大声叫费格医生的名字,我一叫,所有的蚯蚓就会向地下钻去,你就再也捉不到他们了!”

  那男孩又考虑了一会,他终于向我的威胁投降了,他伸手向远处一指:“那一位就是费格医生,他的鱼篓最大,是红色的。”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看到一个在河边静坐的人,当然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但我却可以看出,那人身边一只很大的鱼篓,有一半浸在水中,露出在水面的那一半,的确是红色的。

  我拍了拍那男孩子的头:“谢谢你,希望你捉到你全身口袋都放不下那么多的蚯蚓。”

  男孩子对我的祝福很感与趣,他咧着嘴笑了起来,我则向费格医生走去。在快要接近他的时候,看到他是那样地静坐着不动,我也不由自主,将脚步放得十分轻。

  但是,当我来到了他身后五六米之际,他还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费格医生转过了头,向我望来,我低声道:“费格医生?”

  他点了点头,却并不出声,我又走出了两步,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真对不起,我不得不来打扰你,因为我有一件事,非要你帮忙不可。”

  费格医生的头发全白了,白得和银丝一样,但是他的精神看来还十分好,他打量了我一会,才道:“小伙子,我好像不认识你。”

  “是的,你不认识我,可是……”

  我的话还未讲完,他已笑了起来:“那也不要紧,小伙子,你有勇气向一个陌生人求助,那你一定是一个值得受人帮助的小伙子,好吧,你说一个数字我听听。”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当真不明白他那样讲法,是甚么意思。

  但是,我却随即明白了,他那样说法,显然是以为我是向他来借钱的了,难得世上还有如此慷慨之人,竟肯借钱给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我忙道:“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向你来借钱的。”

  他讶异道:“咦,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你有一件事要我帮助。”

  “是的,但不是借钱,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一些事。”

  “是甚么事?”他将钩搁在树枝上,望定了我。

  我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有退休,是一位着名的医生,你有一次,曾受邀请,替一位中国富翁叫郑天禄的出诊,是不是?”

  我的话才一讲完,费格医生的脸色就变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随时可以跌倒一样,我连忙将他扶住。

  他苦笑了一下:“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你……你提起这件事……这件可怕的事情来。究竟是甚么意思?”

  费格医生竟然将那次出诊,形容为“可怕的事情”,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以,我又急急地道:“我想知道你替这个叫郑天禄的人诊治的经过……我知道你并没有诊治完毕,就离开了他的家。”

  “是的,”费格医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我非走不可,因为那实在太可怕,真的太可怕了。”

  他重复说着“可怕”这个字眼。而且,这件事已然相隔了好多年,但是此际,当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脸上仍不免有恐惧的神色。

  我忙问道:“请问,那究竟是甚么样可怕的事?”

  “很难说,真的很难说,我从来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一样,我至今仍然不能肯定我那天所遭遇的一切,是不是事实;因为那天,我恰好喝了相当分量的酒!”

  费格医生说到这里,又颇有自疚的神情。

  我连忙安慰他:“不要紧的,不论你的遭遇多么骇人,都请说出来。”

  “好的,”费格医生抬头望着天:“我一进房,病人处在半昏迷状态之中的,我很奇怪没有人陪着他,后来我才从郑太太的口中,知道他坚决拒绝医生的诊治,请我去是郑太太的主意。而且,他不要任何人在旁边陪着他,说他自己会好的。”

  费格医生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叹了一声续道:“我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在他的额角上按了一按,我发觉他的额角,烫得骇人,我连忙取出了体温计,塞进了他的口中,然后,我像一切医生那样,一面伸指按住他的手腕,数着他的脉搏!”

  “在那时候,我已经吓了一大跳!”

  “他的脉搏快到了极点,快得难以想像,一秒钟内有十几下跳动,快得我根本来不及数。我大吃了一惊,心想我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我放下了他的手,定了定神,为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了半杯,然后,我自他的口中,取出了体温计来,他的体温究竟多么高,我至今仍不知道。”

  我听到这里,不禁奇道:“为甚么?”

  费格医生苦笑着,道:“体温计的最高温度指示,是到一百一十度为止的,而当我那时,去看体温计之际,水银线超过了最高的限度,顶在温度计的一端,那已是到了尽头,水银线还可以再向上升,究竟可以升到多少度,我也不知道。”

  我问道:“人可以在那么高的体温下仍然生存么?”

  费格医生道:“这是一个我没有想通的问题,当时我以为他是患着罕见的病症,于是我开始替他听诊,可是当我的听诊器放在他胸前的时候,我发现他有着极其异样的肋骨……”

  我插口道:“是木板一样的扁平块,是不是?”

  费格医生望着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我并不是喝醉了!你讲对了!”

  我有点后悔多此一问,是以我连忙将我的话岔了开去:“你还有甚么发现?”

  费格医生道:“接着,最骇人的事来了,我去按他的腹部,但是,我却按到了骨骼,在他的腹腔上,有骨骼保护着的。我惊骇得提起我的药箱,奔了出来,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在他讲完之后,呆了半晌,拾起了几块小石子来,向河中抛去,然后,我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柔和。我问道:“费格医生,那么,你认为,他是甚么呢?”

  我和费格医生是用英语在交谈着的,所以我那句“他是甚么”,在文法上是绝对不能成立的,因为我用的是“他”而不是“它”,那样的问句,如果出现在小学生的练习簿上,教师一定会打上一个大交叉的。

  但是此际我却只好那样发问,而费格医生也没有纠正我的话。他双手按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道:“他不是人,不是人类。先生,或者我可以充满幻想地说,他不是地球上的人类!”

  我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费格医生是一个十分知名的医生,他有了那样的结论,那实在是很不寻常的,我此行已经有收获了!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费格医生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后来有一个时期,我十分后悔当时我没有再进一步与他作详细的检查,就离开了。”

  我向外跨出了一步,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你是一个着名的医生,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你们在社交场合中,是会遇到的,在这以后,你没有见过他?”

  “见过。”费格医生回答:“在一次宴会中,我见到了他,他还对我说了几句话。”

  “他对你说甚么?”我连忙问。

  “他说,他知道我为他诊过病,他很高兴我没有将我的诊治所得声张出去,他很感激我。他说,他无可奈何,他现在生活得很好;他说,我再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他还说,他将来一定会死,他希望我为他签署死亡证,他曾恳求我,叫我切切不可将他的事向任何人说起!”

  费格医生叹了一声:“后来,他真的死了,我连看也没有向他的遗体多看一眼,就签了死亡证!”

  我本来想将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向费格医生作一个说明的。

  但是我随即改变了我的主意,我不想用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来扰及一个老年人平静的晚年生活。我只是说道:“谢谢你,我告辞了!”

  费格医生忽然问道:“年轻人,你是怎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又怎知道他的肋骨……”

  我装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情:“我和他的儿子打赌,他儿子说他父亲的肋骨是板状的,我说不可能,他说你为他父亲诊治过,应该知道,所以我才特地来问你。”

  我的谎撒得十分好,费格医生相信了,我也急急地离开了他。因为我怕他还有别的问题时,我便不能回答得如此之好了。

  我大步地走上了山坡,心中十分乱。

  因为我知道,越是证明郑天禄不是地球上的人类,我的处境便越是危险!

  我现在只好希望郑保云在检查他父亲遗物方面,得不到甚么成绩,那么,他或者会不再坚信他父亲并不是地球人,那么,他对我的杀机也会消退。

  要不然,他在这地方,财雄势大,可以雇用许多凶手,明的、暗的来对付我,我实在是不胜其扰。而不论怎样,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我已然决定,我立即驾车到机场去,利用我和国际警方的一小点关系,尽快地回家去,将这一切,当作梦一样地忘记它!

  可是,当我翻过山坡顶的时候,我却知道,我要忘却这场“梦”,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在山坡顶上,我可以看到费格医生的房子,自然也可以看到停在房子之前,郑保云借给我的那辆跑车。当然我也可以看到跑车旁边,站着四个凶神恶煞也似,一望而知不是善类的男子。

  而且,我还看到,在费格医生的屋子转角处,还有两个人隐伏着,一共是六个人。

  而我,只有一个人,他们六个人,还可能都有着致命的武器,而我并没有,我也不能用车子去对付他们,因为不等我接近车子,他们先接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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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4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3:32
  第七部 保险箱中的宝物

  但是他们没有看见我,我已发现了他们,这是我占上风的地方。本来,一看到了那六个人,已决定了绕道而行,让那六个人去空等一场。

  但是我却随即改变了主意,因为郑保云既然对我杀机未消,避不胜避。他可能以为我会不断躲避,可是我却不,我要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要去找他!

  所以,我伏在一丛灌木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势,才又开始前进。利用山坡上的房子,遮住身子,使他们六个人看不到我。在十五分钟之后,我已到了费格医生的房子后面,我向前走了几步,在墙角处,已可以看到那两个站在墙角的人了,他们背对着我。

  我缩了回来,略为想了一想,我自然要先对付那两个人,在他们的身上,我可以得到武器,而且,可以出其不意地攻击那四个人。

  但是我和他们相隔约有十码,我向他们走去,他们会觉察。如果还来不及扑向他们时就被发觉了,那我就很危险。

  所以,我在想了一想之后,便向墙上攀去,攀到了墙头上,伛偻着身子,迅速地向前走着,不一会,我已到了那两个人的头上了!

  但是那两人却显然不知道他们已然大祸临头。

  我向下看了一下,对准了他们两人,突然一耸身,向下跳了下去!

  我是用一个下跪的姿势,向下跳下去的,那两人中的一个,比较机警,立时抬头向上看来,但是他不看还好,他抬起头来,却令得他更惨!

  我的膝头,直撞在他的脸门之上!

  我听到了十分清楚的骨折之声,至于他甚么骨头折了,我却无暇研究。

  而我的左膝,同时却撞在另一个人的头顶,那两人的身子摇晃着,一齐向地下倒了下去。

  我不让他们的身子倒地,是以在我一站定之后,立时一伸手,拉住了他们两人的衣服,然后将他们的身子轻轻放在地上。

  但是,在墙转角处的四个人,像是已听到了甚么动静,有人问道:“怎么啦?”

  我自然不去回答他,我在那两人的腰际,搜出了两柄枪来。一有了武器,胆子顿壮,转过身来,紧贴着墙角而立。

  只听得那人又问道:“甚么事?有人来么?”

  那人的声音渐渐接近,我心中暗笑了起来,看来我又可以解决他们中的一个了。果然,就在我站定之后不久,一个汉子突然在我面前出现。

  我就站在墙角处,他一转过来,就和我面对面了,他显然是绝料不到这一点的,是以整个人都呆住了,我却向他笑了一笑,转了转手中的枪,指向他的胸口。

  同时,我伸出左手来。

  那家伙居然知道我的意思,连忙将他的枪,交到了我的手上。我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就是你们要杀的人,对不对?”

  那家伙的脸色十分尴尬:“先生,不干我们事,是郑先生……”

  我不等他讲完,心中的怒意,便陡地升了上来。这些家伙,能为了钱而杀人,可是问起来,他们却像一点责任也没有。如果没有他们这种凶手,有钱人怎样去买凶杀人?

  本来,我准备放过了那人,但这时,我改变了主意,我决定给他吃些苦头。

  我冷笑了一声:“不关你的事?如果我不是识穿了你们的阴谋,我可能死在你的枪下,你这畜牲!”

  我用力一脚,向那家伙的小腿骨上踢去,那一脚,恰好踢在他小腿骨最脆弱的地方,那家伙大叫一声,脚骨断折,跌倒在地。

  其余三个人一齐向前奔来,我先发制人,在不到五秒钟时间内,连发了三枪,两枪射中两个人的膝盖,第三枪,将一个家伙手中的枪射得跌出老远。

  那两个受了伤的人,在地上打着滚,第三个人,则呆若木鸡地站着。我奔向前去,用力在那人的肚上,打了一拳,喝道:“上车去!”

  那人的动作,快得出奇,立时跳上车了,我又喝道:“坐在驾驶位上。”

  那人忙又坐到了驾驶位上,这时已有很多人听到了枪声奔了出来,我喝道:“快开车,你大概不希望警察来捉你!”那家伙听话得像一头小狈一样,立时踏了油门,车子向前飞驰而出,转眼之间,便已将那个住宅区完全抛在脑后了!

  那家伙战战兢兢地问我,道:“先生,到哪里去?”

  我冷笑了一下:“那要问你!”

  那家伙的头上冒着汗,他可怜巴巴地道:“先生,我不知你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我道:“杀了我之后,到甚么地方去找郑保云领赏?”

  他的身子陡地一震,车子几乎向路边疾撞了过去!我用力踏下了煞车掣,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道:“你或许需要时间来想上一想!”

  他连连摇着头:“不,不,我想起来了,他叫我们干掉了你之后,到他家去找他,现在我们就去,先生请你别杀我。”我简直懒得回答他,只是大喝一声,道:“快去!”

  他忙又开动了车子,在快到市区的时候,我又命令他弃了那辆车子,改搭一辆计程车前往,因为这辆车子,可能受警方注意。

  车子进入市区之后,那人在我的身边,坐立不安,等到车子停在一幢大得不可思议的大洋房之前时,那人更是面如土色。

  我向外看了看,郑家的住宅之大,的确是令人吃惊的。那一排围墙,不知围住了多少土地,亭台楼阁之多,也是难以胜数,那只是以前中国内地,王孙巨贾的大宅,才堪与之比拟。

  我押着那家伙,向前直闯了进去,不少仆人模样的人,想对我们盘问,但是看到了那人,却都不再出声,那当然是郑保云早已吩咐过仆人,如果那人来见他的话,可以直接进去。

  当我们来到了一幢颇为精巧的屋子之前,才看到一个老年仆人迎了出来,向那人道:“少爷在老爷的书房中等你,可要我带你去?”

  那人还未曾回答,我已然道:“不必了,我们自己会去的,你只消指点一下就行了!”

  那老仆向我望了一眼,面上出现了颇为奇怪的神色来。但是他却并没有说甚么,只是道:“由这里去,穿过花园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拉了那人便向前走。穿过了一个厅堂,便到了花园中,我将那人拉到了假石山后,在他的后脑上,重重地劈了一掌,那人连声都未出,便昏了过去。我任由他昏在假山之后,我则从假山石后转了出来,傍着一大丛芭蕉,向前走着,来到了一列窗前,我一到了窗前,便看到了郑保云。

  郑保云是背对着我的。他站着,正弯着身,在一张十分大的写字台中,拉开了写字台的所有抽屉,聚精会神地在找寻些甚么。

  我伸手轻轻地推开了窗子,郑保云并没有觉察甚么,但是当我手按在窗台上,翻身跳进了屋子之际,郑保云已经觉察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我们正面相对,相距还不到两码,他自然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甚么人。

  我当然也可以看到他,就是他,先后派了好几批人,要用各种方法,置我于死的人。

  他在看清楚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又是我之后,他面上神情之怪,实在难以形容,他摊开了双手:“原来……是你。”

  我冷笑着:“想不到吧,你这杂种!”

  我骂他“杂种”,那只不过是我恨他采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加害我而发的,却不料这一下“杂种”,却触动了他心中的伤痕!

  他整个人直跳了起来!

  而他在跳了起来之后,顺手抓起写字台上的一个铜镇纸,向我直掷了过来!

  他当然掷不中我,我只不过略偏了偏头,那足有拳头大小的铜镇纸,便在我的头边,“呼”地飞了过去,砸在墙上,又落了下来。

  而我也在那一刹间,跳向前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竭力挣扎着,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在竭力挣扎之际,发出的力量,大得惊人,我几乎抓他不住!

  他那样竭力地挣扎着,逼得我要用更重的手法对付他,我用力地将他的手腕扭了过来,再用左掌,在他的后额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郑保云捱了我一掌,整个软了下来,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不住地喘着气。

  我仍然紧握着他的手腕,冷笑着:“想不到吧,你派去杀我的人,全被我击退了。你的行动,使我必须自卫,我有好几个证人,都可以证明你是谋杀的主使犯,而当你被关进了监狱之后,我还可以向全世界宣布你真正的身份!”

  他对于我有好几个证人,可以送他进监狱一事,好像并不怎样放在心上,但是一听到我讲了最后一句话,他的身子发起抖来。他发出了像呻吟也似的声音:“不要,请不要那样,如果你那样做的话,他们会将我一寸一寸割开来研究的。”

  我心中实在恨他,是以我不留余地攻击着他,我“嘿嘿”地冷笑着,道:“那也难怪人家的,谁叫你的来历,那样奇特?我对你也很有趣,来,让我摸摸你的肚子上是不是也有骨头。”

  我作势要向他的肚子按上去,他怪叫了起来,我“哼”地一声:“你约我在这里和我见面,但是却立即吩咐人来杀我!”

  郑保云喘着气:“我不得不那样做,让我死好了,我绝不能让我的秘密透露出去,如果我的秘密泄露了,想死也不成了!”

  郑保云讲出了那样的话来,这令得我心中对他的恨意,消除了不少,同时,我对他不禁有些可怜起来。我松开了他的手腕,心平气和地道:“其实,你对我估计错了,你大可不必对付我,因为我不会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我不会。”

  郑保云向后退开了几步,望着我好一会,然后道:“我还是要设法杀了你,如果我不杀了你,我将没有法子活下去,我得时时刻刻堤防着你,而你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可以威胁我,你杀掉我吧,不然,我一定会设法杀死你!”

  他讲得如此坦率而没有掩饰,那倒反使得我有点喜欢他了,我摊开了手:“看来,我们之间,似乎不应该不能两立。”

  郑保云吸了一口气:“应该的,你忘记了么?你我根本是不同的两种人!”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指他的父亲不是地球人这一点而言。像郑保云那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忽然之间,知道了自己竟是一个如此奇特、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混血儿”,他心中的痛苦,实是可想而知,他绝不想这个秘密被人知道,要杀我灭口,似乎不应该太苛责他。

  我又道:“现在,因为我已做了一件事,所以,你如果杀了我,反倒成了蠢事了。”

  他的神情显得异常地紧张:“你做了甚么?”

  我则慢条斯理地道:“你应该想得到我做了些甚么,那是任何人在我那样的情形下都会做的事,我将一切遭遇,都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可以清楚地听到郑保云发出了一下吸气的声音。

  我向他笑了笑:“你明白了?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但是我将一切严密地封好,交给了一个妥当的人,如果我有不测,他就公布一切,在那样的情形下,你难道还能杀我?”

  他张大了口,望了我半晌,才道:“你……那样做,那是存心勒索我了?”

  我摇着头:“或者你不了解我,但是我的确绝没有这意思。我只想和你一起弄明白,令尊究竟是不是外星人而已。”

  他坐了下来,以手支额,好一会不出声,才道:“你见到费格医生了?他……说些甚么?”

  “他认为和令尊的那次见面,是一次极可怕的经历,他还说,令尊绝不是地球上的生物。”

  郑保云的面上,像是涂上了一层泥土一样,我又道:“但是,他的结论,和我们的结论一样,不足以引以为确凿的证据,你在令尊的遗物之中,可曾发现了甚么足以佐证令尊身份的东西?”

  他苦笑着道:“还没有。”

  “那你应该快点找,如果他真的不是地球人的话,那么在他的遗物之中,一定应该有一些十分奇特的东西可资证明的。”

  郑保云苦笑着,不说甚么。

  从郑保云脸上的神情看来,他对我显然还不是十分信任的。而我也不必多向他表明甚么,我又问道:“这是他生前的书房么?”

  郑保云有点无可奈何地点着头:“是的,据我母亲说,他在这间房间中的时间最多,而且,绝不容许别人随便走进他这间房间来。”

  我开始环顾这间书房,因为根据郑保云那样讲法,如果郑天禄有甚么不寻常的东西留下来的话,那一定藏在这间书房。

  书房的面积相当大,估计至少有六百平方米,两面墙壁上,全是直达天花板的书橱,书橱中全是各种各样的书。郑天禄的兴趣一定十分广泛,在他的书橱中,甚么种类的书全有,他的藏书至少在一万册以上。

  在正中,是一张十分巨大的写字台,抽屉已全部被郑保云打开了。我向写字台指了指:“你已经找过所有抽屉?”

  郑保云点头道:“是的。”

  “再继续找!”我吩咐着他,然后向屋角一具有八尺高下的保险箱走去。

  那具保险箱的一大半,嵌在墙中,显然用来储放十分重要的东西,我一走到了近前,便认出了保险箱是英国一家最着名的保险箱厂的出品,它的锁是采用文字密码的,不知道密码而想打开那具保险箱,除非是用烈性的炸药将之炸开来。

  我伸手在那具保险箱上拍了拍:“你知道打开这具保险箱的密码么?”

  郑保云连头也抬不起来,便回答我道:“别碰它!”

  我有点发怒,提高了声音:“我在问你打开保险箱的密码,我想这保险箱中,一定有着十分重要的东西!”

  郑保云抬起头来:“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它的密码就是三个字:「别碰它」。我想里面不会有甚么的,因为……他早已将密码告诉了我。”

  我不再说甚么,迅速地拨着锁上的几行字母,等到出现了“别碰它”三字之际,我用力扳下开关,将厚厚的保险箱门,拉了开来。

  保险箱门一打开,我便看到了一叠叠的大额英磅和美钞,几乎塞满了整个保险箱。

  郑保云的钱已经够多了,他根本不在乎再多几十万美金。如果这时,有甚么人能使他用保险箱中所有的金钱,使他购买到一个真在地球人的身份……那正是我们每一个人所有的……的话,他一定会大喜过望地答应。

  在保险箱的下格,有两个抽屉,我将那两个抽屉拉了出来,连我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实说,在见到了那保险箱的现钞之际,我虽然未能如郑保云那样完全无动于衷,但是却也绝不致于有甚么惊心动魄的感觉。

  因为我有足够的钱用,人使用金钱的能力是有一个极限的。

  但是,在看到了那两个抽屉之后,我却大为震惊了,那两个抽屉中,全是各种宝石、翠玉和钻石,以及大串的珍珠。天然的珠宝,有一种震人心魄的美丽,可以令人透不过气来。

  郑天禄一定用他许多心血来收集这些珠宝玉石,因为我随便拾起一块方形的翡翠,我就发现那实在是无上的精品。我又顺手抓起一把,然后张开手,让红宝石、蓝宝石、绿玉,在我的手指缝中滑下去,最后,在我手掌心的,是一块无懈可击的黄玉,和一块约有二十克拉,呈粉紫色的钻石。

  我将手掌略略倾斜,任由钻石和黄玉跌进抽屉中,和其它珠宝相碰,发出“叮叮”的声响,然后我转过身来:“你来看,令尊遗产中,最值钱的东西,我看是在这里了!”

  郑保云看了一眼,仍像是不感兴趣,他有点不耐烦地道:“我们要找的,不是这些东西!”我向后退了几步,在我退出之际,脚跟踢到了一样东西,就是刚才郑保云拿起,向我掷来的那个铜镇纸。

  那铜镇纸曾撞在墙上,又落到地上,在我踢中它的时候,它裂了开来。

  我向那铜镇纸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将它拾起,那铜镇纸在我的手中,被我轻轻一分,分成了两半,它当中是空心的。

  而在我将之分成两半之后,一柄不锈钢铸,十分精致的钥匙,自其中跌了出来,“叮”

  地一声,落在地上。那一下钥匙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是以令得郑保云也转过头向地下望来。

  我连忙俯身将那柄钥匙拾了起来,向郑保云扬了扬:“这柄钥匙是开甚么锁的?”

  郑保云走了过来,满面是疑惑的神色,摇着头:“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它,我想它一定是十分重要,或者我可以去问问我的母亲。”

  我将钥匙交了给他:“那你就快去,我希望你能将问得的结果告诉我。”

  他接过钥匙,匆匆地走了,我则继续在郑天禄的书房中寻找着,大约过了十分钟,我并没有甚么新的发现,而郑保云已匆匆地走了回来:“真是奇怪极了,阿母说,她从来也没有见过那钥匙!”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一定已发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这柄钥匙被郑重其事放在铜镇纸中,它一定是开启一个极其重要的地方的,我想那一定是一具隐藏在这间书房某一地方的一扇暗门。如果能打开这扇暗门,那么我们就可以发现一切了。”

  郑保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同意了我的说法,于是我们两人在这间书房中寻找起来,我们第一步工作,是摘下挂在墙上的所有书画,用锤子敲打着墙壁。

  然后,我们将书橱中的书全部搬了出来,郑保云叫了五六个仆人来,将所有的书都从书房中搬出来,堆放在书房外的走廊上。

  等到几个书橱全部都被搬空了之后,我们又详细检查着书橱,直到认为书橱中不可能有甚么暗格了,才将书橱搬开,又检查橱后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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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5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3:53
  第八部 吞吃秘密

  但是,我们检查的结果,墙中并没有暗藏的保险箱,于是,郑保云又命人搬了长梯来,我们一齐合力检查书房的天花板。然后,又检查着书房中每一件家具,一直忙到了半夜三更。

  书房之中已然乱得连插足的地方也没有了,我首先放弃了,我道:“我们总该歇一歇才好,吃点东西,至少也喝杯咖啡!”

  可是郑保云却固执地道:“不,我还要找,我一定要弄明白,这柄钥匙是做甚么用的?”

  “当然我们要弄清楚,可是我们可以采取另一个办法,例如说,我们尽可能召集市内着名的锁匠、保险箱制造商,请他们来表示一下意见。”

  郑保云立时同意了我的说法,扬着双手,大声向那几个仆人叫道:“你们呆着作甚么,快去叫所有人一齐出动,去找所有的锁匠、保险箱制造商到我这里来,我在东面大厅上见他们,告诉他们,来的人都可以得到我的礼物,或者赠金!”

  那时已然是深夜了,可是那几个仆人显然是惯经训练,习惯了各种各样奇特的命令的,他们的脸上绝无惊讶的神色,只是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郑保云道:“我们到东面大厅去等候那些人,如果你肚子饿的话,可以先在那里吃些东西。”

  我只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但郑保云却真的那样做了,而且是在半夜时分突然去做,我多少有点讶异,但是没有说甚么,只是跟着他走出了书房。

  我们才一出了书房不久,迎面便看到郑老太太在两个中年妇女的扶持下,颤巍巍地向前走了过来,一见到郑保云,便叫道:“阿保,你作甚么啦?三更半夜,要仆人去见甚么人?”

  郑保云似乎十分不耐烦,他挥着手:“阿母,你别理我,你管你去睡好啦!”

  郑老太太唠唠叨叨地,像是还想说些甚么,但是郑保云却已急步走了开去。我很不幸,由于礼貌上向郑老太太点了点头,就被她拦住了。郑老太将我当作自己人一样,向我倾诉着她的儿子如何任性,如何不听她的话,以及她的儿子最大的坏处:至今未曾娶妻,连孙子也没得抱。

  天下最乏味的事,莫过于听一个老妇人唠叨,我几次想要不顾礼貌地走开去,但是总不好意思,到后来,我心中陡地一动,发现那实在是我的一个好机会!

  郑老太太可以说是最接近郑天禄的一个人,虽然在船上的时候,她已曾向我讲过许多有关郑天禄的事,但是那时,我根本未曾想到郑天禄可能是外星人,而现在,我已经怀疑到了这一点,那自然有许多问题,可以在她这里得到答案。

  我不再讨厌她的罗唆,反而希望她讲得更多些。

  我过去扶住了她,将她扶进了一个侧厅中,坐了下来,又和她瞎七搭八讲了一些,才问道:“郑老太太,你觉得郑老先生的身体,和别人有些不同?”

  我这样问法,实在很唐突,但是我却又实在非问不可!

  郑老太太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我的问题是甚么意思,我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她摇头道:“没有啊,他和别人一样啦。”

  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暗示着她:“譬如说,他的肚子……”

  郑老太太像是想起甚么来了,点头道:“是的,他肚子不好,整年泄肚啊,不让人碰他的肚子啦!”

  我又问道:“老太太,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可有甚么时候对你说过他是从哪里来的?他一定说过的,你好好想一想!”

  对这个问题,我是充满了希望的。

  但是我却失望了,她几乎立即回答我道:“没有,他是我同村的人,还会从哪里来?”

  我想了一想,才又问道:“那么,当你有了阿保的时候,他高兴不高兴?”

  一提到儿子,郑老太太高兴了起来:“他高兴得快要疯啦,他说想不到他和我真会有了孩子,他还说,他们绝想不到啦!”

  我陡地一呆:“甚么叫他们绝想不到?”

  郑老太太也呆了一呆:“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那样讲的,虽然事情已隔了许多年,但是当时,他这样讲,我记得。”

  我忙又道:“孩子出世之后,他说甚么?”

  郑老太太侧着头:“他抱起了孩子,说孩子完全不像他,他很高兴,他说最怕孩子像他,你知道啦,他一高兴,就会说傻话,说得听到的人都笑他。”

  我知道我问不出甚么别的来了,但我和郑老太太的谈话,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至少我已知道,郑天禄不可能是“孤儿”,而还有一大群人和他有关系的,那便是他口中的“他们”。

  我准备离开郑老太太,但是在我有了那样的表示之后,又过了十分钟,我才能脱身。

  在这十分钟之内,我不断地听郑老太太说张家的三姑娘怎样美,李家的大小姐如何贤淑,可是郑保云却一个也不锺意。直到我保证说服郑保云,要他快些结婚,老太太才千恩万谢地让我走。

  我由一个仆人带到东面大厅,那是一个极大的厅堂,家具古色古香,壁立的古董架上,全是瓷器,而以青花瓷为最多,看来全是精品。

  我一到,郑保云便迎了上来:“我已吩咐厨子替你准备食物了。”

  我道:“谢谢你。”

  他有点紧张地问我,道:“你和我母亲说了些甚么?”

  “我问她有关令尊的事,但是却没有甚么结果,她只说当你出世的时候,你父亲欢喜欲狂,并且高兴你一点也不像他!”我回答着。

  郑保云忽然双手紧紧握着拳,连牙齿也在格格作响:“我恨他,我恨他们!”

  我吃了一惊,想将气氛弄得轻松一些,是以我笑道:“老太太还非常关心你的婚事,你不肯结婚,令得她十分难过,她……”

  却不料我的话还未曾讲完,他已然大声吼叫了起来,向我扬着拳头,额上的青筋,也现了出来,他大叫道:“住口!”

  我没有再出声,这时我并不发怒,因为我只觉得他十分可怜。而他在向我大叫了一声之后,转过了身去,大口地喘着气。

  我不知道为甚么一提到结婚,就像我在不久之前骂他“杂种”一样,他会忽然之间大怒起来,难道他心中另有甚么隐衷?

  当然,我未曾再追问下去。

  而他,在背对着我站了几分钟之后,已恢复了平静。厨房中的仆人,也在此际,用一个十分精致的漆盘,端上了食品,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我吃到一半的时候,便陆续有人来了,来的人全是锁匠,来开保险箱的人,以及保险箱制造商和专家,从那些人睡眼蒙胧的神态之中,可以看出郑家在当地的财势,是何等之雄厚。

  郑保云将那柄钥匙放在桌上,向每一个来到的人问,他们可曾见过这柄钥匙,以及这柄钥匙是打开甚么锁用的。有的人只是摇了摇头,说一声不知道。但是有的人却大发议论,讲了好些话,可是讲的话虽然多,仍然是甚么也不知道。

  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两小时后,来的人渐渐少了,隔好久有一个人来,郑保云和我两人,几乎已经失望透顶了。

  但是,当仆人带进了一个老头子之后,我们的精神便陡地一振,因为当那老头子在戴起了老花眼镜,看了看那钥匙后,道:“我认得,这是我制的,可是那箱子有甚么不妥么?”

  老锁匠一面说,一面抬头向我们望来。

  郑保云立时拉住了他的手:“你说这……这是你制的,而且是一只箱子?”

  “是的,一只小保险箱,只有用我这柄钥匙才能打得开,因为锁是我用十分特殊方法制成的,已经很多年了,我总共只制过一柄那种锁,所以我可以认得出来,叫我做这箱子的人,好像也姓郑。”

  “那一定是先父。”郑保云立时说:“那箱子,有多大?”

  那老锁匠用双手比划着,从他比划的形状来看,那应该是一只一尺高,半尺阔,两尺长的小箱子。

  那样的一只小箱子,是郑天禄特地买来的,而小箱子的钥匙,又被秘密地放在铜镇纸之中,是以可以肯定,那只小箱子之中,一定放着极其重要的东西!

  那老锁匠自然不知道郑天禄将那只小箱子放在甚么地方,那是不必问他的,我们应该问他关于那只小箱子的特徵。

  我和郑保云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我们也一齐问他。

  老锁匠侧头想了一回:“已经很久了,我记得那是一只白铜箱子,很重,是要来放很贵重的东西的,它很重。”

  我们可以说已经大有收获了,是以郑保云十分高兴地道:“多谢你,多谢你!”

  老锁匠告辞而去,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可是在那时候,我们两人面上欢喜的神情,已然消失了。

  我们已知道那柄钥匙,是用来打开一只钢制的小箱子的。

  但是,那小箱子在甚么地方呢?

  郑家的宅第如此之大,郑天禄只要将那只小箱子,随便放在甚么地方,那我们用上几年的时间,也不一定找得到!

  郑保云不住地踱着方步,一面踱步,一面说:“他果然有些秘密在,他果然有秘密。”

  我只得苦笑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

  郑保云突然站定了身子:“我知道,他的秘密,一定和他的来历有关。”

  我没有回答,郑保云面色苍白,他忽然走到我面前:“请你告诉我,如果……他真的不是地球人,那我怎么办?”

  我想了一想,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几下:“你还是你,郑先生。”

  郑保云苦笑道:“如果人家知道了?”

  我摇头道:“人家不会知道的,令尊的身体构造,大不相同,尚且没有人注意到他,何况是你?”

  郑保云直视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以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么,你只在自寻烦恼,却不关我的事!”

  郑保云没有说甚么,又来回踱了起来,我道:“我们该休息了,那小箱子是白铜的,我想,特种的金属反应探测仪,对我们要寻找这只小箱子,怕有些帮助,明天一早,你便吩咐人去准备吧。”

  郑保云点着头,他吩咐仆人将我带到了一间布置得十分精美的客房之中。

  我虽然已十分疲倦了,但是我却不敢就此酣睡,因为我不知道郑保云是不是忽然又改变主意,要在半夜之中来害我!

  我只是躺在沙发上,而不是睡在床上,因为躺在沙发上,比较容易醒些。

  当然,我很快便睡着了,而我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我睁开眼来,已是阳光满室了。

  我打开了门,敲门的是郑保云,他的神情告诉我,他显然整夜未曾睡过。

  他在喘着气:“找到了,找到了!”

  我睡意全消:“箱子中的是甚么?”

  “我还未找到箱子,但是,金属探测仪已测出,在荷花池下有金属物体在,我已吩咐人将池水抽干,准备发掘。”

  我有些疑惑:“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已是中午了,昨晚我没有休息,我连夜工作,你知道,我睡不着。”

  我忙道:“我们去看看。”

  我和他一齐向荷花池走去,抽水机的“达达”声。震耳欲聋,郑保云竟动用了四架抽水机,池水已被抽去了一大半,一二十个人已在齐腰的污泥中工作,一架挖泥车正隆隆地驶过来。

  到了下午五时,荷花池底的污泥,已全然清出来,整个荷花池是圆形的,直径大约是五十尺,池底用白色小方块瓷砖铺成。

  小瓷砖有些是黑色的,砌出一些扭扭曲曲的花纹来,看来像是图案,但那却是十分拙劣的图案,看了令人只觉得不顺眼。

  挖泥机开始工作,瓷砖和水泥被铲去,不一会,便现出了一大块铁板来。

  那块铁板是有五尺见方,而且还有两个铁环,显然可以将之提起来。我和郑保云两人,看到了那样情形,实在感到意外。

  因为我们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寻找一只小小的箱子。但是现在,看来我们是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地库了,郑保云望向我,苦笑着,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道:“那自然要等铁板打了开来,才能知道,或许那是令尊窖藏的黄金,或者是其他的珍宝。”

  郑保云双手捧着头:“可是我不要那些,我根本不要那些!”

  负责挖掘工程的工头,走了过来,向郑保云请示下一步的工作,郑保云在那工头讲了几遍之后,才无精打采地吩咐道:“将铁板吊起来!”

  一辆小型的起重车,慢慢地驶了过来,大铁钩钩住了铁板上面的环,将铁板扯了起来。

  铁板被揭开之后,下面是一个十分大的圆盖。

  那圆盖像是潜艇的舱盖一样,是旋转的,几个人又合力将之旋了开来。圆盖一旋开,我便向下看去,下面是一间约有一百平方米的小室,在那小室的正中,赫然便是我们要的那只箱子!

  我立时叫道:“郑保云,你来看!”

  郑保云向我奔了过来,他一到我身边,自然也看到了那只箱子,他激动得要立时向下跳去,但是小室是丈许来高,像他那样毫无准备地跳下去,定会受伤,是以我一把拉住了他:“我下去!”

  我弯着身子,轻轻地跳了下去,在着地之后,我的身子向上一弹,便已站定,同时,我也提起了那箱子,郑保云已然吩咐人准备了长梯,自那圆口处放下来,让我沿梯爬上去。

  我一上去,他便在我的手中,接过了手提箱,那手提箱十分沉重,令得他的身子也侧向了一边,我们不理会其他人,直向郑保云的书房走去。

  到了他的书房中,郑保云将那箱子放在书桌上,取出了钥匙来。我看到他的左手在发着抖,他甚至于无法将钥匙插进销孔之中!

  我也不去帮助他,因为这对郑保云来说,是重大之极的大事,我想他一定愿意自己去完成它,而不希望有人帮助他的。

  足足花了两分钟,才听得“卡”地一声,他终于打开了锁,但是他人却向后退来,坐在沙发上,喘着气:“麻烦你,将那箱子打开来。”

  他临阵忽然失去了打开箱子的勇气,这倒颇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略停了一停,行到了书桌之前,那小箱子的箱盖,也十分笨重,当我打开了箱盖之后,我立时知道它何以如此之重了,因为整个箱子,几乎是实心的,箱中只有极少的空间。

  而在箱子中所放的,也只是一本小小的记事簿。

  我回头向郑保云看了一眼,郑保云颤声问道:“是……是些甚么?”

  我将那小簿子拿了起来:“是一本小簿子。”

  “看看……其中有甚么记载?”

  我将簿子打了开来,只见第一页上,就用十分清晰的字体写着:希望这本小簿子不被人发现,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希望发现者是我的后代。

  我将小簿子送到郑保云之前,让他看那两句话,郑保云接过了那小簿子,手指发着抖,翻到了第二页。看他的神情,像是不想给我看到,我自然识趣地转过了头。我听到他又翻过了一页,但仍然没有叫我过去看,是以我只好踱到了窗前,向窗外看着,过了几分钟,我听到郑保云急速的喘息声,我转过头向他看去。

  郑保云的面色如此难看,在他的额上,汗珠不断地在渗出来。

  看他的样子,是在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本小簿子中记载的一切,但是,我一回过头去,他便觉察到了,这说明他的神经十分紧张,紧张到了在他周围,略有一些动静,他都会吃惊的程度。

  他突然抬起头来,用极其异样的声音呼喝道:“你,你瞪住了我作甚么?”

  我并不去责怪他,只是立时又转过头去,我在那片刻间,甚至想走出书房去,因为在郑保云的话中,有着责备我偷窥他的秘密的意思在内。

  但是我却实在想知道那小簿子上所记载的秘密,我想,在他看得稍有头绪之后,是一定会叫我过去看,是以我耐着性子等着。

  当然,我不再转过头向他看去,我只是看着窗外,窗外的芭蕉十分绿。

  我大约等了五分钟左右,仍未曾听到他有甚么表示,我不禁有些不耐烦起来。

  而也就在此际,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撕纸的声音。这使我忍不住了,我立时转过身去。

  而当我转过身去之后,我更是大吃了一惊,喝道:“你在做甚么?”

  我实在无法不吃惊,因为我看到郑保云正以极迅速的动作,将那小簿子撕破,向口中塞去,等到我跳到他面前时…他已将小簿子全吞下肚去了,他转身向外便奔,一面不断地发出狂笑声来。他发疯了!

  我不知道郑保云为甚么会疯的,因为我未曾看到那小簿子上的任何记载,我到疯人院中去看过他好几次,想探问出一些甚么来,但是他除了对着我傻笑之外,甚么话也不会说,神经病专家说,最没有希望的疯子,就是像郑保云那样的疯子。

  由于我未曾看到那小簿子中记载的东西,是以我不能确定郑天禄是不是真的不是地球人,我也不知道何以郑天禄的尸体可以不坏,何以他死了会有“尸变”,何以当那一点液体流出之后,他的尸体就迅速腐烂。

  这一切秘密,只有郑保云一个人知道。

  但是,郑保云却已成了没有希望的疯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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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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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借尸还魂

  湖水很蓝。也很平静。那是一个小湖,在一片丘陵地带之中,丘陵光秃,看来很丑恶,所以更衬托出湖水的秀丽,湖的一边,满是浮萍,在几片大浮萍上,有几只才脱了长尾的小青蛙,在跳跳去。湖边有很多人,那是一个假日,有人在湖边野餐,也有人在湖边嬉戏,一个年轻的教师,带着十几个学生,作郊外旅行。

  十一二岁的孩子,几乎毫无例外地都喜欢捉一些小生物回去饲养,那年轻教师带领的十几个学生,恰恰全是这个年龄,他们纷纷踏进了湖水之中,胆子大的,还来到湖水齐腰深,弯着身,摸着湖泥中的鱼儿。

  他们嬉笑着,互相泼着水,有的捉到了青蛙,有的网到了蝌蚪。其中一个学生,胆子最大,他不停地向前走着,等到湖水来到了他胸前的时候,他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向下沉了下去。他立时大声叫嚷了起来,他叫了两声,整个人都沉到湖中去了!湖边的所有人都慌乱起来,那年轻教师连忙跳进湖中,他是游泳的能手,游到了那孩子出事的地点,潜进水中,将孩子救了起来。

  那孩子已经灌饱了湖水,被救到岸上之后,经过了一阵人工呼吸,吐出了水,醒了过来。

  旅行当然中止,有人借出了车辆,由那位教师送学生到医院去,在医院中经过了医生的检查,认为孩子除了受惊之外,并没有什么,于是,教师陪伴着孩子回到了家中。

  那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

  那位年轻的教师,现在,坐在我的对面,向我讲述着当日所发生的事,我耐着性子听。

  其实,我的心中已经很不耐烦了。

  我并不认识那位教师,而他之所以能来见我,是因为小郭的一个电话,小郭在电话中告诉我,说是有一个人,有一个荒诞得几乎令人难以相信的故事,要讲给我听,他问我有没有兴趣。

  如果真有荒诞透顶的故事,我一定有兴趣洗耳恭听,而且,我还希望故事越是荒诞越好。

  于是,那位年轻教师就来了,他先自我介绍,他今年二十四岁,名字是江建,职业是教师。

  我在才一见到他的时候,看到他的脸上,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忧虑神色,还以为一可以听到一个很古怪的故事。

  可是,他讲了半小时,就只讲了他如何在那小湖之中将一位遇到意外的学生救了出来。

  那实在算不得什么荒诞的故事,甚至于不能算是故事那只是件十分普通的事,如果它的结局,是那个孩子竟然不治身死,那位教师可能引起听者的一阵唏嘘。那也不算是什么大新闻,无知孩子童,嘻水丧命的事,常可以在报上见到。

  他一面说,一面还望定了我,像是迫切地希望我曾有什么热烈的反应。但是我却已老实不客气地,呵欠连连。当他讲了一个段落之后,我又打了一个呵欠:“那很好,你将他救起来了!”

  这纯粹是一句礼貌上的敷衍话,而他也似乎看出了我对他的叙述,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他急忙道:“可是,怪事就来了。”

  我勉强忍住了一个呵欠:“请说。”

  他直了直身子:“我将王振源——这就是那个学生的名字——救了起来之后。本来已没有什么事了,可是,可是——”

  我懒详洋地道:“你应该说到怪事了。”

  “是的!是的!”对于我不客气的催促,这位年轻的教师多少有点尴尬,他连声答应着,然后道:“在这几天中,我发现王振源变了。”“变了”我多少有点兴趣了,“变得怎样?”“他变得,唉,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是他老式,我教了他三年,我可以察觉到他的变化,我觉得他好象,好象不是王振源。”

  我皱着眉,因为我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但是他却忽然大声了起来。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那表示他讲的话,是在鼓足了勇气之下,讲出来的,他道:“卫先生,你相信借尸还魂这样的事么?”我呆了一呆,在那刹那间,我几乎失声轰笑!(一九八六年按,卫斯理的见识,不断进步,二十年之前他听到借尸还魂会笑,现在听便不会笑,而且可以肯定真有那样的事。)但是我却并没有笑,因为我想到,我刚才还在嫌江建所讲的一切太乏味,现在,他忽然提及“借尸还魂”那样惊险刺激,神秘怪诞兼而有之的事情来,我正应该表示欢迎才是,如何可以去笑他?但是,我还是要花很大的力量,才能使我自己不笑出声来。

  因为,无论如何,“借尸还魂”这样的事,经过一个年轻教师的口,用那样郑重的态度说出来,总是滑稽的事情。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我自然听过的,世界各国都有样的传说,但大都发生在很久以,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学生——”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江建已经急不及待地道:“是的,王振源,他已不再是王振源,我的意思,他在我从湖水中救上来时,已经死了,而我救活的,却是另一个人,虽然那人是王振源。”他讲得十分混乱,但我却用心听着。这的确是一件十分乱的事,不可能用正常的语言,将之清楚他说出来。我想了一想,才又道:“我明白了,你救活了王振源但他已变成了另一个人,是有另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他的肉体之内,你是不是想那样说?”

  “可以说是!”“请你肯定答复我!”我也提高了声音。江建叹了一声:“我实在很难肯定!”

  我有点发怒:“那有什么难肯定的,如果有他人的灵魂,进入他的肉体之中,那么,他就不会以为自己是王振源,他会讲另一个人的话,他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现在是不是这样?”

  江建摇着头:“不是!”

  借尸还魂;是江建提出来的,而如果真有借尸还魂那样的事,那么情形就该如我所说的那样。虽然,我也根本未曾见过借尸还魂那样的事(谁见过?),但是一切传说中的借尸还魂,就是那样子的,但江建又说不是!

  我瞪大了眼,望定了他,他搔着头:“卫先生,请你替我想一想,我该怎样说才好……

  嗯……我该说,他忽然是他自己,忽然不是。“

  “什么意思?”

  “我……举一个例子来说,那天上国文课,我叫他背一段课文,他正在背着,可是才背了几句,忽然,他用另一种声音讲起话来。”

  我听到这里,不禁有一种毛发直竖,遍体生寒的感觉,那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忙问道:“他说什么?”

  “我不知道,”江建忙加以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他的声音很大,好像是在和人吵架,讲的是我听不懂的一种方言,我的学生中,有一个是湖南人,据他说,那是湖南上语,他只听得他的祖父说过那种话。”我呆了半晌,才道:“可有第二个例子?”“有的,他在英文听写的时候,突然写出了极其流利的英文来,卫先生,我将他的练习簿带来了,请你看看。”

  江建拿出了一本卷成一卷的练习簿,我急不及待地接了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第一页和第二页,全是很幼稚的笔迹,但是第三页上,有五行,却是流利圆熟之极的英文字,如果不是一个常写英文的人,断然难以写得出那样好的英文字。而在那五行字之后,又是十分幼稚的笔迹了。

  我看了半晌,肯定两者之间的字虽然不同,但是使用的,却是同样的笔,同样的墨水。

  我抬起头来:“可以那是人家代他写的。”

  江建摇着头:“不可能,英文听写,是在课室中进行的,我当时也没有注意,到家中改簿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几行文字,正是我当时念的,就算早有人代写,代写的人,又怎知道我会念什么?”

  江建的话十分有理,有人代写这一点,可以说不成立。

  我又呆了半晌:“你问过王……王振源?”

  “我问过他,我问他这几行字,是怎么一回事,他也答不上来。”

  “还有什么怪事?”我又问。

  “在学校中没有了,但是我访问过他的家长,他的母亲说,有一次,半夜,王振源忽然大叫了起来,讲的话,他们全听不懂。但是他们以为王振源是在讲梦话,所以未曾在意,还有一次——”江建讲到这里,面色变了一变。我忙道:“怎么样?”江建道:“还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他忽然对一碟皮蛋,大感兴趣,吃了整整一盘,而在这以前,他从来不吃。

  而最近的一次是,他忽然翻阅起他父亲书架上的一本清人笔记来,看得津津有味。“

  江建看到我不出声,他又道:“这是我目前得到的一些资料。”

  我皱着眉:“这件事的确很怪,一个人在受到了惊恐之后,和以前会有不同,但是也决不会不同到忽然会说另一种话,写另一种字。”

  “那是什么缘故?卫先生,你有答案?”

  我呆了片刻,才道:“没有,我至少得先去认识一下那位小朋友。”

  我站了起来:“好,我们现在就去。”

  江建的故事,的确是够荒诞的了,照他的叙述来看,“借尸还魂”这个名词,显然是不恰当的,因为王振源的本身还存在,而只不过是另有一个“灵魂”——(假定有灵魂),随时在他的身上出现。

  那应该叫什么呢?似乎应该叫“鬼上身”,像一些灵媒自称可以做到的那样。

  自然,现在来猜测,是没有用的,我必须先见到了王振源再说。

  半小时之后,我们已在王振源的家中了。

  王振源的家庭,是一个典型的小康之家,他们住在一幢大厦中的一个单元,父亲有一份固定的职业,相当不错的收入,母亲是一个很慈祥的中年妇人,而王振源,是他们的独子。

  我们去的时候,王振源的母亲,正和另外三位太太在打牌,看到了江建,王太太便站了起来,客气地道:“江老师。”

  江建忙道:“振源呢?”

  “他在房间里,做功课,这位是……”王太太望着我。

  “我是江老师的同事。”我撒了个谎。

  “两位请到他的房间去,”王太太替我们打开了房门,房门一打开,我们二个人全呆了一呆。

  我看到一个孩子,很瘦削、伏在一张桌上,正在聚精会神会神地做着一件事,他是在看一本书,那本书很厚、很大,是一本大英百科全书。

  那样年纪的孩子,看大英百科全书,不是没有,但也足令得我们呆上一呆了!

  王太太道:“这孩子,近来很用功!”

  她提高了声音叫道:“振源,江老师来了!”

  她连叫了两声,那孩子才突然转过头来,而那时,我也已来到了他的书桌之旁,到了他的书桌之旁,我更加惊讶了。

  因为我发现他在看的,是大英百科全书中,有关法律的那一部分。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应该对那一部分感到兴趣,但是王振源却显然是十分用心地在看着,因为在其中一段之下,他还特地加上了红线,而他的手中,也正拿着一支红笔。

  老实说,那一连串英文的法律名词,我都未必看得懂,可是王振源……当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时,王振源已经站起来,叫道:“江老师!”江建点了点头:“你只管坐着,你近来觉得怎样,不妨老实和老师说。”

  “很有兴趣?”王振源睁大了眼睛,显然不知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向江建使了个眼色:“王同学,你对法律问题,是不是很有兴趣?”

  这时候,我已看清,在王振源用红笔划出的那一段文字是解释谋杀案的证据方面的问题。王振源的眼睛睁得更大,看他的情形,像是对我的问题全然不知所对。我又指着那本书:“这是你刚在看的书?”王振源摇头:“不,这是爸爸的书。”我再指着他手中的红笔:“可是你正在看,而且,你还笔划着丝!”王振源摇着头,像是他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王太太在一旁道:“这孩子近几天,老拿他爸爸的书来问他看什么,他又不出声。”我向王太太笑了一下:“少年人的求知欲强,王太太,你自己去打牌吧,别让那三位太太久等。”王太太早想退出,所以我一说,她忙道:“两位老师请随便坐!”一面说着,一面已走了出去。我将房门关上,直视着王振源:“当那天跌进水时,你有什么感觉?”王振源听了我的话,脸上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神情来。最怪异的事情就在那时发生了。

  当我第二次那样问工振源之时,王振源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粗厉,他的嗓门也变得相当大,他道:“我当时想到,那不是意外,是谋杀!”

  而令得我遍体生寒的是,他说的那句话,所用的语言,是湘西一带的山地方言,如果不是我对各地方言都有一定研究的话,我也不一定听得懂。

  江建的脸色变了,他忙问道:“他说什么?他刚才说的是什么?”

  我好一会出不了声,因为我的心中,实在人惊骇了。

  我只是定定地望着王振源,看王振源的样子,在那片刻之间,充满了怨恨,他面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着,双眼之中,射出怨毒之极的光芒。

  江建也被王振源的神态吓呆了,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和我一样地瞪视着王振源。

  就在我和江建两人,目瞪口呆之际,王振源突然又用同样的土话骂了一句难听之极的粗语,那种粗语,无法宣诸文字。

  接着,情形便改变了。

  只见王振源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他变得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带着对他老师的恭敬。

  江建想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有开口,我便己向他作了一个手势,令他不要出声,而我则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王振源呆了一呆:“我?我没有说什么啊!”

  我用那种山地的方言逼问:“你说那是谋杀,不是意外,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种方言,就得相当生硬,如果王振源会说那种方言,那么他一定应该懂得我在说些什么的,可是他却只是眨着眼,用一种全然莫名其妙的神情望着我。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王振源显然听不懂我的话,但是,他刚才明明讲过那种语言!

  我呆了半晌,向江建使了一个眼色:“江老师,我们应该走了!”江建的神色骇异,但是他对我的提议,没有反对,我们一起站起,王振源有礼貌地送我们出来,王太太在牌桌旁欠了欠身。

  当我们来到街上的时候,江建已急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我皱着眉:“不可思议,像是另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他的体内,不时发作,那时,王振源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江老师,你相信灵魂?”江建呆了一呆,自然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但是江建立即反问我:“刚才的情形,你是看到的了?”

  我低着头,向前走着,江建跟在我的身边,我道:“他刚才用一种很偏僻的方言,说他掉进水中去,不是意外,是谋杀!”

  江建呆了一呆:“谁会谋杀他?那纯粹是一件意外,我亲眼目睹!”

  我摇着头:“我想,王振源用那种语言讲出来的意外,是指另一个人,在这个湖中,一定有另一个人淹死过。”

  江建站定了身了:“你的意思是,有一个人,被人谋杀了,死在湖水中,而在王振源跌进湖水中去的时候……”

  我道:“我的设想是那样。”

  江建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异样:“你的设想……请原谅我,那太像包公奇案中的故事了,例如乌盆计那一类的故事。”

  我也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你有什么别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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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8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5:27
  第二部:十六年前的事

  江建答不上来,坐了片刻,他才道:“哪样,我想请一个心理医生,好好地对王振源检查一下。”

  我立即反对:“那样,对孩子不好,我看我们还是分头去进行的好。我,到警局去追寻那小湖有没有淹死人的记录,而你,我供给你一架录音机,将王振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拣出其中他用那种方言所说的话,来研究事实的真相。”

  江建点了点头:“好,就这样。”

  我们一起回到了我的家中,我将一架录音机,给了江建,那架录音机,有无线电录音设备,将一个小型的录音器放在王振源的身上,那么,不论王振源走到何处,只要在七里的范围之内,他讲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我记录下来。

  江建和我分手的时候,我约定他五天之后再见面,我相信在五天之中,我们一定可以录得王振源所讲的很多怪语言了江建带着录音机离去,我休息了一会,便到警局去查看档案记录,警方人员很合作,替我查看历年来淹死人的记录,每年淹死的人可真不少,可是,一路查下去,没有一宗发生在那个小湖中!等警方人员查完的时候,我的心头,充满疑惑,道:“不会吧,应该有一个人是死在那湖中的,唔,他是一个男人,湖南人,大约……三四十岁。”

  所谓“大约三四十岁”,这句话连我自己,也一点把握都没有。

  而我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我听得王振源说那种方言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粗,那种声音,听来像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人所发出来的。

  那位警官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我:“如果你发现了一宗谋杀犯罪,应到调查科去报告,而不是到我这一部门来。”

  我实在没有法子向那位警官多解释什么,我只好忙道:“再麻烦你,请你查一查失踪的名单,看看是不是有一个和我所说的人相似的?”

  警官道:“你说得实在太笼统了!”我苦笑着,我根本没有法子作进一步的描述,因为我全然不知道那个附上了王振源身上的灵魂,以前的躯体是什么样子的。

  而且,灵魂附体,也还只是我的虚幻的假设,天下是不是真有那样的事,那也只有天晓得了!

  我摇着头:“请你找一找,勉为其难!”

  那警官摇了摇头,但是他还是将我所说的那些,写在一张卡纸上,交给几个专理失踪者的档案人员,去查这个人。我耐着性子等着,这一等,足足等了将近三小时,才有三四分档案卡,递到了我的面前。

  但是,那三四个人,显然不是我要找的人,他们之中,两个是妇人,一个是老翁,另一个年纪倒差不多,也是男人,但却是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被列为失踪者,他们四个倒全是湖南人。但是湖南的地方很大,他们中没有一个是湘西人氏。我叹了一声,向那位警官再三道谢,离开了警局,驱车到那小湖边上去。那小湖的确很优美,湖边有不少人在野餐,湖水很清,也有不少人在荡舟。

  我忽然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来,我想,加累我潜水下去,不知道可能发现什么?

  可是我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如果潜水下去,而能够发现一个灵魂在水中荡漾的话,那未免太滑稽了!

  在天黑的时候,我才回到家中,接下来的几天中,江建并没有和我联络,一直到约好了的第五大黄昏时分,他才来了。

  他携着一卷录音带,一见我,就道:“我已整理了一下,在这五天内,他用那种听不懂的话,所讲的话,加起来约莫可以听半小时,好像大多数话,都是重复的,我全剪接起来了!”

  我忙将江建带到了我的书房,将录音带放在录音机上,在刹那间,我的心情着实紧张,因为我将听到一些话,而这些话,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说的,而且,说这些话的人,应该是早已死去的1

  录晋带转动着,我先听到了一连串难听的骂人话,江建睁大了眼睛,我道:“这个人在骂人,他好像是在骂一个女人,用的词句,只怕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了,他一定极恨这女人!”

  录音带继续转动,我听到了几句比较有条理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摸摸在干些什么,你和那贼种,想害我!“接下来,又是一连串骂人话,江建所谓”大多数是重复“的,就是那些刻毒的骂人话了。然后,忽然又是一声大叫:”贼婊子,你终究起了杀心,真可恨,我竟迟了一步下手,贼婊子,那戒指是我一年的工资买的。“我和江建互望了一眼,我将那几句话,传译给江建听,江建紧皱着眉头。

  接着,那人似乎又和一个人在讲话了,他叫嚷着:

  “什么,只值那么一点?”

  但是,接下来,又是一连串骂人话,忽然,我直跳了起来,因为我听到了一句极重要的话!

  那句话是:“你们那么黑心,这家店该遭大火烧,狗入的,我记得你们这家,花花金铺!”

  这句话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店名:花花金铺。

  那人一定是一个脾气十分暴烈的人,因为他动不动就骂人,而听未,像是他用一年的工资,去买了一枚戒指,送给了一个女人,结果,那女人将这枚戒指还给了他,而他到金铺去退回那戒指,可能由于金铺杀价,他就大骂了起来。

  而那家金馆,叫花花金铺。

  我已经有了第一条线索了,兴奋地继续听下去。

  但是那又是一些很没有意义的话,大多数是在骂人,感叹他的倒霉,那人一定是一个生活极不如意的人(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的话),他的牢骚也特别多。

  我一直等到耐着性于听完,江建心急地问我:“你找到了什么?”

  我道:“他曾在一间金铺中,买过一只戒指,那间金铺,叫花花金铺。”

  江建也兴奋了起来:“那太好了,我们可以到那家金铺去查一查!”

  我拿起了电话簿来,因为我未曾听说过那家金铺的名字,那一定是一家规模很小的金铺。然而即使规模小,我想也能在电话薄中找到它的。

  我用心翻查着,可是,我仔细地找了两遍,却仍然找不到那间“花花金铺”。

  江建接着我来找,我看他一连找了好几遍,也是一无所获,我记起我的父执之中,有一个正是珠宝金行的老前辈,我想他一定会知道那间金铺的,所以我连忙打了一个电话给他。

  他在听了我的问题之后,笑了起来:“还好你问到了我,要是你问到别人,只怕没有人知道了,你要打听这间金铺作什么?”

  我忙道:“有一些事,它在哪里?”

  这位老长辈用教训的口吻道:“听说你一天到晚,都在弄些稀奇古怪的事,那样……

  嗯……不务正业,实在不好,你该好好做一番事业了!“

  我的心中暗叹了一声,但是我还是很有耐心地听着,等他一讲完,我就连声答应,然后立即问道:“请你告诉我,那家金铺,在什么地方!”

  这位老人一教训开了头,就不肯收科,他在电话中又足足唠叨了我十五分钟之久,才想起了我的问题,道:“花花金铺么?以前,开设在龙如巷。”

  “现在呢?”

  “什么现在,早就没有了,哈。让我算算……十六年,在十六年前,一场大火将它烧了个清光,好像说有人放火,但也没有抓到什么人。”

  我再也想不到,我会得到那样的一个答案!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么,金铺的主人呢?”

  “不知道,那是一个小金铺,老板好像是湖南人——”

  我忙道:“对的,一定是湖南人!”

  那位老人家呆了片刻:“你怎么知道?”

  我唯恐他又将问题岔开去,所以忙道:“你别管了,你快告诉我,那老板怎么了?”

  “那老板后来,听说穷愁潦倒,在龙如巷中,摆了一个小摊于,卖些假干什么的,我也不详细。”

  我苦笑了一下:“谢谢你,改天来拜望你。”

  我放下了电话,望着江建:“你听到了,那间金铺,在十六年之前被火烧毁了,我想,放火的一定就是那个人!”

  江建叹了一声,“如果真是有那样一个人的话。”

  我的神情一定非常严肃,因为我自己感到面部肌肉的僵硬,我道:“一定有那个人的,如果没有花花金铺,又如果花花金铺现在还在,那么我或许还会怀疑,但是现在我却一点也不怀疑!”

  江建点着头:“是啊,王振源今年对十二岁,怎可能在他的口中,讲出在十六年前已经毁于火灾,根本无人知道的一家小金铺的名字来?”

  他同意了我的话,但是他的神情,仍然很迷惘。

  江建道:“照那样说来,那人也不是最近淹死在湖中的。”“可能。”

  “鬼——如果说真有鬼,难道能存在那么久,而又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我站了起来,我井没有回答江建的问题,因为我们对于鬼魂,所知实在大少。绝大部分的人,以“科学”的观点,否定鬼魂(灵魂)的存在。而其实,否定一样物事的存在,而又未能解释许多怪异现象,是最不科学的观点!

  一直到现在为止,对于人死后的精神、灵魂等等问题,还没有系统的科学研究。就算有人在研究,也被排斥在科学的领域之外,而被称为“玄学”,在那样的情形下,我有什么办法回答江建的问题?

  所以,我来回踱了几步之后道:“这件事,我请你暂时保守秘密。不要对任何人谈起,更不要告诉王振源免得他害怕。”

  江建道:“是。那么,录音是不是要继续?”

  “当然要,我们还希望获得更多的线索,而且,还要尽可能观察王振源的行动!”

  江建又和我讨论了一些事项,告辞离去。白素在江建离去之后,走进书房来,道:“你们在讨论一些什么啊,我好像听得有人在不断骂人!”

  我便将发生在王振源身上的事,和白素讲了一遍。

  白素是女人,女人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且坚信着某一些被认为不可信的事。

  当白素在听完了我的叙述之后,她立即下了判断:“毫无疑问的事是鬼上身,我小时候,见过那样的例子。”

  如果在平时,听得她那样说。我一定会讥讽她几句,但这时,我却并不说什么,只是望着她,鼓励她继续向下说去。

  白素道:“我看到的那次,是我父亲的一个手下,他本来好端端地在吸着水烟,忽然大叫大嚷起来,说的全是另一个人的话,说是他被一伙上匪杀了,弃在一个山洞中,而被上身的那人,昨天到过那个山洞。父亲用狗血喷在他的身上,才止住了他的胡说,也立即派人到那山洞中去察看

  我打断了她的话头,道:“看到了尸体?”“没有,什么也没有找到,那人的尸体,可能早叫饿狼拖走了,但是,他的鬼魂,却留在山洞中,有人走进山侗,就附在人的身上!”

  我呆了一呆,白素所叙述的那种事,其实一点也不新鲜,几乎在每一个古老的乡村中,都可以找到相类似的传说,我小时候,也听到过不少。

  这种情形,和我现在见到的王振源的情形很相似。

  白素又道:“那可怜的孩子,根据古老的传说,只要用狗血淋头,就可以驱走鬼魂了!”

  我苦笑着:“现在,只怕很难做到这一点,我发觉人越来越自欺了,明明有那么多不可能解释的现象在,却偏偏

  不去解释它,总而言之曰迷信,曰不科学,以致那些现象,永远得不到解释!“

  白素道:“那你现在准备怎样?”“我?我想到龙如巷去看看,希望我还能找到那金铺的老板,也希望他能提供我一些,有关当年去买戒指的那人的消息。”“希望太微了!”白素说。“是的,但是到现在为止,线索只有这一点。”

  白素没有反对,我离开了家。

  龙如巷是一条小巷子,两旁的建筑物也很残旧,在不远处,有一个建筑地盘,准备兴建高达二十层的大夏,正在打桩。

  打桩的声音,震耳欲聋,每一个打桩声,都令得龙如巷两旁的房子,产生剧烈的震荡,像是它们可能随时倒下来。

  我走进巷于,两面观看着,巷中虽然有不少店铺,但是却没有一家是金铺,巷子并不长,我很快就走到了巷子的另一端。

  而当我到了巷子的另一端之后,我高兴得几乎大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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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9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5:45
  第三部 过去了的大明星

  我看到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在他的面前,是一只破旧的滕箱子。藤箱子打开着,里面是一些玉镯、玉耳环之类的东西。

  那老翁坐在凳上不动,双眼一点神采也没有。

  我心中暗忖,这老翁,是不是当年花花金铺的主人呢?

  我打量了他一会,未到了他圃的,他总算觉出我来了,抬起头向我望了一眼,但是他立即发现,我不会是他的顾客,所以又低下头去。

  而我在他低下头去之时,蹲了下来,在他的藤箱中,顺下捡了两件玉制品,问道:“这两件东西,实多少钱?”

  那老者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目光望着我:“如果你有心买,二十元吧。”

  一听得他开口,我更加高兴,因为在他的口音中,我听出了浓重的湘西口音,我笑了笑,将二十元交在他的手中:“原来我们是同乡!”

  老翁听到了我的话,陡地呆了一呆,才道:“是啊,我们的同乡很少!”

  我皱着眉:“我在找一个同乡,多年之前,他是在这里开设金铺的,后来,听说他的金铺被火烧毁了,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那老翁就激动了起来。

  他抓住了我的手:“你要找的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舒了一口气,我竟找到了以前花花金铺的个人,现在,我希望他能记得当年来买戒指的那个人。

  我道:“噢,原来就是你,我想问一件事,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你可能不记得了,有一个我们的同乡,人很粗鲁,动不动就破口骂人——”

  那老翁用心听着,他仰着头,皱着眉,以致他看来更老了许多。

  我略停了停:“你可能想不起了,但是那人曾扬言,说你用低价收回卖给他的戒指,他诅咒你的金铺被火烧。”

  我才讲到这里,那老翁的身于,已不由自上,剧烈地发起抖来,他的喉问发出“咯咯”

  的声响,身于摇摇欲倒,我连忙扶住了他。

  在那刹间,我心中大是欢喜]

  因为看那老翁的这种情形,他分明记得我所说的那个人。

  我扶住了他,他的身子仍不断在发着抖,他扬起手来,喉间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

  看他的情形,像是他正拼命想说些什么,但是却由于心情激动,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连忙伸手,在他的背后,重重拍了一下。

  那一拍,令得他吐出了一口浓痰,他接着吸了一口气,骂道:“是那个王八蛋!”

  我忙问:“你想起来了?”

  那老翁点着头道:“怎会忘记?金铺一定就是他放火烧掉的,只不过没有抓到他,他……实在是一只畜牲!”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知道,那老翁对这人既然有着如此深切的仇恨,那不必我再问下去,他也一定会滔滔不绝,将那人的事情讲出来的。

  果然,他喘着气:“先生,你应该知道牛大角,或者你不知道,你年纪还轻。…

  我呆了一呆:“牛大角?那人的名字叫牛大角?”“不是,他是牛大角手下的军师,官兵剿山,牛大角死在机枪下,他却逃了出来。”

  我有点明白了,那个牛大角,一定是湘西山区的土匪,而那个人,原来是土匪出身,但他做过军师,也可能是知识分子。

  我忙又问:“他叫什么名宁?他念过书?”“哼,听说还放过洋,牛大角被官兵剿死,他带者一大批金银珠宝逃走,后来又将造孽钱用完了,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穷愁潦倒,在一艘外洋船上做事,这畜牲,他穷心未退色心又起,居然追求大明星殷殷。”

  我陡地一震,殷殷的确是大明星,或者说:“曾是大明星。”她红透半边天的时候,是在二十年前,现在,几乎己没有什么人提起她的名字了。

  那老翁继续道:“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法道,他和殷殷还同居过一阵。”

  “那么,”我问:“他向你买那枚戒指,就是送给那位大明星的了?”

  “我也不清楚,但是,他想兑回那戒指的时候,却对我大骂殷殷,他自然被殷殷赶了出来,那畜生我一直帮忙他,怎知他却放了一把火,烧了我的金铺!”

  那老翁说到这里,身子又发起抖来。

  我只好安慰他:“也不一定是他放的火——”

  我的话才讲到一半,非但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反倒令得那老翁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一定是他,一定是这畜牲!”

  他说看,又剧烈地咳起来。

  我心中暗叹着气,同时也感到十分抱歉,那老翁现在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但是也很平静,但是,我却勾起了他的痛楚。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老翁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他叫年振强。”

  我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老翁摇了摇头,咬牙切齿:“自从金铺被他放火之后,我就未曾再见过他。”

  我站了起来,我不忍心再看那老翁那种切齿痛恨,但

  对于这个人以后的事,我知道得比那老翁更清楚,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小湖之中,而且,可能是被人谋杀。

  本来,一件谋杀案,在经过了二十年左右的时间,再被一点一滴地揭发出来,也不算是一件什么特别大不了的怪事。

  可是,从我知道有年振强这个人起,整件事情,充满了怪诞莫名的气氛,因为,我是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那十二岁的孩子,只不过曾跌进湖水中去而已。

  一件已发生了近二十年的案子,要去追查,自然十分困难,凶手也可能早已死了,如果单单是谋杀案,我可能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了解年振强这个人,对于发生在那十二岁的小孩,王振源身上的怪异莫名的事,有极大的关系。所以我非查清楚不可!

  我继续向前走去,在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从各方面打听曾是大明星殷殷的地址。

  那倒并不必化大多的功夫,因为殷殷过去,究竟是大红特红的明星。

  而且,在查到了结果之后,也颇出我的意料之外,殷殷并没有穷途潦倒,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一个在报界服务了近三十年的朋友告诉我,殷殷现在在一个高级住宅区居住,很少露面,过着和她以前当大明星时,完全相反的平淡生活。

  她那种日子,已经过十多年,所以难怪社会己早将她遗忘了。

  那位朋友查出了殷殷的地址,我决定第二天,去按址造访,当晚,我和江建又通了一个电话,将我的调查所得,告诉了他。

  江建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道:“那么,真是有鬼魂的了?”

  我想了几秒钟,才道:“照目前的事实看来,的确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拜访那位殷殷女士?”

  我想,江建一定是乐于和我一起去的,但是,出乎我的意科之外,江建竞一口拒绝,甚至连考虑也没有考虑,便道:“我不去。”

  我一时之间,想不透他为什么回绝得如此之快,而江建自己,似乎也感到回绝得太突兀了,以是他忙又解释道:“我要多加注意王振源,所以……我才不想去了,你一个人也足可胜任。”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在那一刹间,我忽然感到,江建似乎正在掩饰着什么。

  但是我又立即抛开了这个想法,因为那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江建是在找寻理由,特地不去见殷殷,那只有一个可能,他认识殷殷,那当然不可能,所以江建自然也不必掩饰什么。

  我放下了电话,当天晚上,我直到深夜才睡,我翻阅了许多有关鬼魂记录的书籍。

  我对于鬼魂的研究,一向兴趣浓厚,所以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我着实收藏得不少。

  我读到了一则记载,是记载着一个英国乡村的农夫,有一次,忽然用希腊文写出了一首长达七十四行的诗,被懂得希腊文的神父看到了,神父大为惊奇。

  但是那农人不会希腊文,后来,经过那神父的努力,发现那农人用希腊文写下的那首诗,几乎和一位己故希腊诗人,十分近似,于是神父便认定,是那位希腊诗人的鬼魂,附着在那农人的身上,所以才会有那样情形出现。

  但是,何以灵魂会远渡重洋,去附在那农人的身上,写下了这样的一首诗,却也没有进一步的解释。

  这件事,倒和我如今遇到的事,有很多相同之处,我也可能永远找不到解释。

  但是我至少也可以将这件事记载下来,我相信人类总有一天,会有能力,解释“鬼魂”

  之谜的。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等我吃完早餐,已经是下午一时,而我驾着车,来到殷殷的那所巨宅门外时,又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那是一幢很华丽的花园洋房,大铁门旁,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殷寓”两个字,我才一下车,便听到了一阵犬吠声。

  我来到门前,按着门铃,犬吠声更剧烈,我从铁门中打量着修剪整齐的花园,看到两条大狼狗,直冲了出来,大狼狗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女仆。

  那中年女仆来到了铁门前,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绝没有半丝欢迎来客的意思。

  她的声音,也是平板而冷淡的,她问道:“找谁?”

  我不得不装出笑脸来:“我是报社来的,想拜访一下殷殷女士。”

  那女仆立即摇头道:“我们小姐不见客!”

  她只讲了一句话,便立时转过身去,显得绝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忙大声叫了起来,我一叫,那女仆未曾转过身来,倒是那两头狼狗,突然反扑了过来,直立着,前爪搭在铁门上,对我猎猎而吠。

  我退了一步,大声道:“你们小姐不见别人,一定会见我的,我是特别的,绝不是来骚扰她,只不过来向她问几个问题!”

  我叫得十分大声,那女仆一定是听到了的,可是她却仍然继续向前走着。

  我又叫道:“你去告诉你的主人,我是某某先生,介绍来的。”

  我说的“某某先生”,就是那位报界的朋友,据他说,殷殷在未曾大红特红之时,他曾为殷殷出了不少力,所以抬出他的名头来,然后能见到那位过去的大明星。

  我也不知道那位女仆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叫声,因为她径自走进了屋中,我只好等在门口,那两头狼狗,仍然对我吠叫着。

  还好,我等了大约五分钟,那女仆又走了回来,她叱退了那两头狼狗,打开了铁门,小姐请你进去,但是她的精神不很好,不希望你逗留大久!“

  我忙闪身而进:“我明白,至多不会超过十分钟,谢谢你!”

  那女仆牵着两头狼狗,向前走去,我跟在后面,踏上了石级,走进了客厅,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坐在一张沙发上,她向我略点了点头:“请坐,某先生好么?好久不见他了!”

  我在她的斜对面,坐了下来,那中年妇人,自然就是多年前的大明星了。

  我回答了她的问题,她才又问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信口雌黄,道:“我正在撰写一本有关电影发展的书,殷殷小姐是红透半边大的大明星,所以我想未请教几个问题。”

  这是一个任何拍过电影的人,都感到兴趣的事,所以殷殷笑了笑,道:“请问。”

  我胡乱想了一些问题,殷殷听得很用心,也都回答了我,我假装用心地在一本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十分钟之后,我又装着不经意地,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道:“殷小姐,有一个人,叫年振强,他曾和你很……接近,关于这个人,你——”

  我已经尽力不显露我是专为这个问题而来的了,可是,我的话还未曾讲完,殷殷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她站起身来:“对不起,我的身体不很好,医生要我多多休息,所以……”

  她总算十分客气,未曾直接下逐客令。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是非走不可的了!

  但是,我来到这里,一点也未曾得到我所要知道的事,怎肯离去?

  我迅速地转着念,一面仍然站了起来,然后,我才道:“殷小姐,我提起年振强这个人来,是因为我知道一件事,和他有关,而且牵涉了你在内。”

  殷殷冷笑地道:“我不感兴趣。”我忙道:“是!可是我听说,年振强的一个亲人,正准备聘请律师来告你1”

  那全是我胡诌出来的。

  我之所以要那样胡诌,是因为我想到,殷殷目前的生活,丰裕而平淡,过那样生活的人,一定十分怕麻烦,于是我就故意编造一些能令她感到麻烦的事,以便引起她将更多有关年振强的事告诉我。

  我那样讲了之后,殷殷果然皱了皱眉:“有那样的事?…

  我忙道:“是的,那个人说,年振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笔巨款,放在你这里。”

  这一点,也是我的猜想。

  但是这一个猜想,倒不是我在刹那间想出来,而是早在心中,有所怀疑的事。

  因为殷殷过去,虽然曾是大明星,可是她却受着一家公司的合约控制,收入有限,支出浩大。而她现在的日子却过得十分好,那一定是她曾有过一笔十分可观的意外收入,这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是我在那老翁的口中,知道年振强来到这个城市时,是带着上匪头子的一批财富而来的,而这笔钱,显然后来,不在年振强的身上。

  原因之三,更加明显了,年振强决不是什么英俊小生,虽然他的知识程度可能相当高,但是他的行动、出言却绝不会使女人喜欢他。

  而年振强居然曾和殷殷那样的大明星同居过,那不问可知,殷殷喜欢的,是他的钱。

  有以上那三点原因,所以我才大着胆于那样讲。而在我那句话一出口之后,我知道,我的估计,不会离事实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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