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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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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0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12:18
  第九章 一个最不幸的人

  我和白素两人,在那一刹那之间,心情都紧张得难以言喻,我反手按在一只空木箱之上,万一有什么攻击行动时,可以还击,那样,至多给它逃脱,也不致于再吃它的亏。

  我们两人都是紧张得屏住了气息的,看那头猫时,在铁笼的门倒了下来之后,它的神态也紧张得出奇,它并不是立即自铁笼之中冲了出来,而是伏在铁笼的一角,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我们。

  人、猫之间,相持了足有一分钟之久,还是白素先开口,打破了难堪的沉寂,她道:“你可以出来了,你已经自由了!”

  那头老黑猫的身子,向上挺了一挺,身子抖了一下,当它的身子抖动之际,它全身的黑毛,全都松散了开来,然后又缓散披了下来,看来显得格外柔顺乌润,再接着,它就慢慢走了出来。

  当它来到笼口的时候,它又停了一停,然后,走向外,一直向我们走来。

  当它无声无息、缓缓向我们接近的时候,真像是一具幽灵在向我们移动,虽然它看来好像不像有什么敌意,但是谁知道它下一步的行动怎样?它离我们近一点,危险程度,便增加一分!

  它一直来到了离我们只有六七尺处,才停了下来,抬起头,望着我们,在它的腹中,不断发出一阵阵“咕咕”的声音来,又张口叫了几声。

  看它的神态,实实在在,它是想和我们表达一些什么,但是,我们却不知道它究竟想表达一些什么。但是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我们之间的敌意,已经减少到最低程度了。

  白素在那时候,向前走出了一步,看她的神情,像是想伸手去抚摸那头老黑猫。

  可是也就在此时,白素还未曾伸出手来,那头老黑猫突然发出了一下叫声,窜了起来,我大吃一惊,连忙伸手一拉白素。

  但我只不过是虚惊,因为那头猫,并不是向白素扑过来,而是以极高的速度补向地下室的门口的,等到我们抬起头来时,它已经窜出门口去了。

  我和白素忙追了上去,可是,当我们上了地下室,那头猫已经不见了。

  白素还在通屋子找了一遍,不断地叫唤着,我道:“不必找了,它早已走了!”

  白素的神情,多少有点沮丧,但是她在呆立了一会之后,说道:“我们不算完全失败,至少,它对我们不再有敌意!”

  我苦笑了一下:“也不见得友善,它走了!”

  白素皱起了眉,一本正经地道:“那是不能怪它的,你没有看到它刚才的情形?它像是想向我们表达一些什么,但是人和猫之间,究竟难以沟通!”

  我不禁笑了起来:“在人与人之间尚且无法沟通的野外,你要求人和猫之间的沟通,不是太奢望了么?”

  白素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叹息,或许是因为那头老黑猫不告而别吧。那头老黑猫的怪异之处实在太多,但是在我捉到了那头猫并且和那头猫打过了交道之后,我却知道,要在那头猫的身上解开这个谜,那是不可能的事。

  解开这个谜的关键,还在人的身上,而这个人,就是张老头。

  我已经在报上登了启事,张老头是不是会找我呢?

  我在报上刊登的启事。是以那头猫已被我捉住这一点来诱惑张老头来见我的,但是,现在那头猫已离去了,张老头是不是还会来呢?

  我并没有将这一点向白素说,因为怕白素引咎自责,无论如何,要放出那头猫来,总是白素最初动议的。

  我和白素,都不约而同地绝口不再提那头老猫的事,我们都不愿意再提它,虽然我们都知道,各自的心中,都在不断地想着它,但是我们都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当天晚上,有两个朋友来小坐,当那两个朋友离去之后,夜已相当深了,我们送到门口,转回身来,忽然发现墙角处,有一个人在闪闪缩缩,欲前又止,我站定了身子,路灯的光芒虽然很黑,但是我立即看清了那是什么人,我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

  我陡地叫道:“张先生!”

  白素那时,已走进了屋子,突然听到我一声大叫,她也忙转回身来。

  那在墙角处闪缩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认为唯一线索的张老头!

  张老头听到我一叫,身子震动了一下,在那一刹那间,他像是决不定是逃走,还是向我走来。但是我已经不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了,我急速地奔了过去,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张老头的神态很是惊惶,他有点语无伦次地道:“它……它在你们这里?我已经来了很久了!”

  我忙道:“张先生,你别紧张!”

  张老头仍然有点手足无措地道:“我………我………”

  这时,白素也走了过来,笑道:“张先生,事情比你所想像的要好得多,请进来谈谈。”

  张老头犹豫着,但是终于跟着我们,走了进来。坐下之后,他仍然在四面张望着,看来他很急于想要见到那头大黑猫,而且,他不安地搓着手。

  我道:“张先生,你当然是看到了我的启事之后才来的,不过,那头猫已经不在了!”

  张老头震了一下,现出十分惊怖的神色来,我立时道:“你放心,你看看这客厅中的情形,这全是你那头猫所造成的,在我们将它关进铁笼的时候,我真想将它杀死的!”

  张老头听到这里,失声叫了起来:“不,不能,你不能杀死它,它不是一头猫!”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不明白张老头所说“它不是一头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那头大黑猫,明明是一头猫,只不过极其古怪而已。

  我没有继续向下想去,因为我看到张老头这时的神情十分紧张,我想他可能是神经紧张,所以讲起话来也不免有多少颠来倒去的缘故。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当然,我没有杀它,我们发现它听得懂人的语言,我们想试图和它化敌为友,将铁笼打了开来。”

  张老头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了?”

  我摊了摊手,道:“他走了。”

  张老头站了起来:“对不起,他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我来陪罪,既然他已经不在,我也要告辞了,再见,卫先生。”

  张老头已经站了起来,他是客人,在他表示要离去的时候,我也应该站起来的。但是我却仍然坐着,并且摇着头:“张先生,你不能走!”

  张老头以十分紧张的声音道:“卫先生,你是没有道理扣留我的。”

  我微笑着:“你完全误会了,我决不是扣留你,只不过是希望你留下来,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些问题,有关那头大黑猫的问题。”

  张老头显得更不安,我道:“你大可放心,那头猫将我的家中破坏成那样子,而且还抓伤了我的肩头,我都放他走了,我们之间,实在不应该有什么敌意。”

  张老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实在不能和你说什么,真的,什么也不能说,除非我和他见面之后,他自己同意。”

  我略呆了一呆,在中国语言之中,“他”和“它”听起来是没有什么分别的,是以我一时之间,也弄不清他是在指什么人而言。是以我问道:“谁?”

  张老头的回答却仍然是一个字:“他!”

  我还想再问,白素已插言道:“自然是那头猫了!”

  张老头连连点头,表示白素说对了他的意思。

  我伸手抚摸着脸颊,不禁苦笑了起来,张老头要先去和那头猫讨论过,才能答覆我的要求,他和那头猫之间,究竟沟通到了什么地步呢?他是人,人反而不能作主,要由一头猫来作主,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

  我瞪着张老头,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之际,白素已然道:“好的,张先生,我相信它一定会回到你那里去,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我认为,你们肯定来和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对问题总有多少帮助。”

  我呆了一呆,及阻止白素,张老头已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门口,白素还走了过去,替他打开了门,张老头匆匆走了。这时候,我不禁多少有点气恼。等到白素转过身来之后,我挥着手道:“好了,现在猫也走了,人也走了。”

  白素来到了我的身前:“别着急,人和猫都会回来的。”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道:“你记得么?那头猫在离去的时候,很像是想对我们表达一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法子表达。我相信张老头和那头猫之间,是互相完全可以了解对方的意思的。”

  我心中又不禁生出了一点希望来,道:“你是说,在张老头和猫又见面之后,猫会通过张老头,来向我们表达一些什么。”

  白素点头:“希望是这样。”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除了“希望是这样”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白素和我一起上楼,当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白素忽然问我:“你记得么,张老头曾说过一句很古怪的话,他说,那不是一头猫!”

  我道:“记得,我想那是他的口误,那明明是一头猫,不是猫,是什么?”

  白素略想了一想:“从外形看来,那自然是一头猫,然而,从它的行动看来,它真的不是猫!”

  我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和白素绕圈子,是以我挥着手:“那样,它依然是一头猫,只不过是一头怪猫而已,怎能说它不是猫?”

  白素固执起来,真是叫人吃惊的,她道:“张老头和它在一起的时间自然比我们长,他对它一定更了解,他说它不是猫,一定有道理!”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大声说:“谢谢你,请你提到猫的时候,不要用‘它’这个代名词,那使我分不清你要说一个人,还是一只猫!”

  白素却喃喃地道:“我本来就有点分不清,那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猫!”

  我大声笑了起来:“好了,你愈说愈玄了,告诉你,那是一只猫,有长耳朵,有绿色的眼睛,有锐利的爪,有全身的黑毛,有长尾巴,那是猫,一头猫!”

  我讲了那么许多,对于那是一只猫,实在是毫无异议的,可是白素居然还有本事反驳我,她道:“那只不过是外形!”

  我摇了摇头,和女人争辩问题,实在是很傻的,我不想再傻下去了,所以我放弃了争辩。

  白素也没有说什么,这一晚,我可以说是在精神恍惚的情形下度过的。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老陈的电话,老陈在电话说道:“我这条命总算捡回来了!”

  我吃了一惊:“你遭到了什么意外?”

  老陈有点恼怒:“你怎么啦,不是我,是老布,那和我自己受了重伤没有什么分别!”

  我忙不迭道:“对不起,很高兴听到了老布康复的消息,真的很高兴!”

  老陈叹了一声:“离完全康复还要很长远,但是已经十分好转了。”

  我放下了电话,将手捏成拳头,在额上轻轻敲着,一只猫,一只狗,再加上形式上的猫,老天,我真怕自己难以容纳得下这许多怪诞的东西!

  我叹了一声,听到了门铃响,心中动了一动,接着,就听得白素在楼下,叫了起来:“快来看,我们来了什么客人!”

  我几乎是直冲下楼去的,我也立时看到我们来了什么客人,张老头和那头老黑猫!

  张老头已坐了下来,那头老黑猫,就蹲在他的身边,白素蹲在猫前。

  张老头和那头大黑猫终于来了,这使我感到很意外,也有点手足无措。

  我勉力镇定心神:“你们来找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商量的结果?”

  张老头的神情显得很严肃,他道:“两位,我先要请问你们一个问题。”

  我和白素两人互望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张老头仍然注视着我们,这时候,我们发现那头猫,也以同样的目光注视我们。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张老头才缓缓转过头去,对那头猫道:“好,我说了!”

  那头老黑猫的前爪,利爪全都自肉中露了出来,抓在地板上,看来它正处在极紧张的状态之中,对于张老头的话,它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事实上,它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尊石像。

  张老头又望了它一眼,才叹了一口气:“两位,他可以说是一个最不幸的人。”

  我一听得张老头那样说,立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样,跳了起来:“你要更正你的话,它是一只猫,不是一个人!”

  张老头叹了一声:“卫先生,你听我说下去,就会明白了,它的确是一个人,只不过它原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可能它原来的样子,比一头猫更难看,根本不知道像什么!”

  我有点怒不可遏的感觉,但是白素地按住了我的手臂:“张先生,你的意思是,它不是属于地球上的人,是……外地来的?”

  一听得白素那样说,我也安静了下来。因为我明白事情已经完全到了另一个境界了,在这个不可测的境界之中,是无所谓什么可能或不可能的,一切的事都可能,因为人类对这个境界所知实在太少了。

  我自然也明白白素所说“外地来的”的意义,这“外地”,是指地球以外的地方。在整个宇宙中,地球只不过是一颗尘埃,在宇宙中,有比地球更小的尘埃,也有比地球大几千几万倍的尘埃,在这许多亿亿万万、无无数数的地方,人类的知识与之相比,实在太渺小了!

  我和白素都静了下来不出声,张老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望着我们,过了片刻,他才道:“我……不相信你们已经明白了。”

  我缓缓地道:“张先生,我们已经明白了,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出奇的事情,在地球以外的地方,有高级生物,他们会来到地球,这实在一点也不稀奇,不用多少年,这种事情,就会像是一个人由南方到了北方一样平常和不引人注意。”

  张老头又叹了一声:“那是你的想法,别人的想法不同,所以无论如何,要替这个可怜的外来侵略者,保守秘密。”

  我皱了皱眉,因为张老头忽然又改变了称呼,他的称呼变成了“可怜的外来侵略者”。

  这是一个在词汇上而言,十分古怪的名称,就像是“沸滚的冰琪琳”一样。

  张老头伸手,在那头大黑猫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在那一刹那间,我也清清楚楚,听得那头大黑猫,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来。

  张老头道:“它本来是一头普通的猫,和其他所有的猫一样,正生长在猫最幸福的时代,那是埃及人将猫奉为神明、极度爱护的时候。”

  我呆了一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我们都不是特别爱猫的人,但是对于猫的历史却多少也知道一些,猫的确有过幸运时期和极其不幸的时期。

  猫的幸运时期是在古埃及时代,那时,埃及人爱猫,简直已到了疯狂的程度,当敌人捉住了若干头猫,扬言要对猫加以屠杀的时候,爱猫的埃及人会毫不考虑地弃城投降,为的是保全猫的生命。

  然而,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时代了,距离现在应该有多少年了?至少该超过三千年了吧!

  超过三千年!

  我的心中,陡地一惊,那头老猫的骨骼钙组织切片,不是证明它的确超过三千岁了么?

  我感到我渐渐有点概念了,我忙道:“我明白了,它自外太空来,约在三千多年之前。

  到达地球,它是一个来自别的星球的猫!“

  我自以为我自己下的结论,十分不错,但是看张老头的神情,我却像是一个答错了问题的小孩子一样,他不断地摇着头。

  等我讲完,他才道:“你完全弄错了,它原来是在地球上的一只黑猫。”

  我呆了一呆:“你在开玩笑,你刚才说——”

  这一次,张老头挥着手,打断了我的话头:“请你一直听我说,如果你不断打岔的话,那么,你就更不容易明白了!”

  我吸了一口气,不再出声,但这时,我的心情既焦切,思绪又混乱,实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老头侧着头,做作手势:“我们假定,在若干年前,某一个地球以外的星体上,一种高级生物中的一个,以某种方式来到了地球——”

  我实在并不想打断张老头的话头,可是张老头的话,我却实在没有法子听得懂。

  我不得不叹一声:“请原谅,什么叫作‘某种方式’?”

  张老头道:“那是我们无法了解的一种方式,他们之中的一个来了,但是我们却看不到,也触摸不着,但事实上他们是来了,从另一个地方,到了地球上!”

  我听得更湖涂了,但是看张老头的情形,他显然已在尽力解释了。我不想再打断他的话头,我想,或许再听下去,会明白的。

  所以,我装出明白的样子来,点着头:“是,总之,他们之中的一个来了,到了地球。”

  张老头点头道:“对,事实就是这样,他们在未到地球之前,对地球一定已有研究,但是研究的程度,并不是十分透彻,他们可能只知道地球上有许多生物,而其中的一种生物,处于主宰的地位,是地球的主人,我们自然知道,那种生物就是地球人,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从来也未曾见过地球上的任何生物,就像我们未曾见过其他星体上的生物一样。”

  张老头的这一番话,倒是比较容易明白和容易接受的,是以我点了点头。

  张老头苦笑了一下:“正由于这个缘故,所以悲剧就降临在它的身上!”

  张老头指了指那个大黑猫:“我们回到第一个假设:有一个外太空的高级生物,到了地球,他是以我们不知的某种方式到来的,他到了地球,如果要展开活动的话,他就要先侵略一个地球人,从此,这个地球人就变成了是他,他的思想操纵那地球人,你明白么?”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明白,我岂止明白,我明白的程度,简直在张老头之上!

  至少,我已可以假设出,张老头所说的“某种方式”,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那是一种一个生物,将他的脑电波聚成一股强烈的凝聚体,可以在空间自由来去的形式,这股脑电波有智慧、有思想但是却无形无质,没有实体,但如果它找到实体附上去,它就会是一个有实体、有智慧的东西。

  我忙问道:“结果是——”

  张老头道:“这个来自外太空的人,到了地球,他要找的目的,自然是一个地球人!”

  张老头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可是,他却从来也没有见过地球人,埃及的一座神庙附近是他的到达点,他看到了在那庙中有许多猫,神气活现、受尽了宠爱的猫,其中,以一头大猫最神气——”

  张老头讲到这里,白素“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他以为猫是主宰地球的最高级生物了!”

  张老头的脸上现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是的,你说对了,他以为猫就是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物,他更以为那头大黑猫是地球最高级生物的一个领导人,于是他就——”

  张老头讲到了这里,停了下来。

  他停了足有半分钟之久,在那半分钟之内,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白素和张老头三人,都屏住了气息,而那头大黑猫,也静得一点声都不出。

  然后,还是张老头先出声,他道:“于是,他便侵入了那头大黑猫的体内,从这一刻起,他也就犯了一个不可挽救的错误。”

  我在竭力控制着自己,可是虽然是在尽力控制着,但是,在我的喉间,还是发出了一些我自己并不想发出的古怪的声音来。

  我现在明白张老头的说:“他是一个最倒霉的侵略者”这句话的意思了!

  一个外太空星球上的高级生物,用地球人怎么都料想不到的方式,来到了地球,他到了地球之后,可以进入地球人的身体之内,用他的思想,操纵地球人的身体,做他所要做的任何事情来。可是,他却错误地将地球上的猫当作了人,进入了猫的身体之内!

  这件事,如果细细想来,除了给人以极度的诧异之感外,还是十分滑稽的事,我几乎忍不住想笑出来了。

  可是,在那一刹那间,我又看到了那头老黑猫那对墨绿色的眼球,我却又笑不出来了。

  也就在这时,白素低叹了一声:“那怎么办?他变成了一头猫了!”

  张老头呆了半晌,伸手在那头老黑猫的身上,轻轻抚摸着。

  过了片刻,张老头才道:“事情真是糟糕透了。当然,所谓糟糕,只是对他而言。对地球人来说,那却是无比的好运气。”

  张老头挥着手:“要知道,他能够以这种方式来到地球,在三千多年以前,地球人的文明,还只是处于启蒙时期,如果他成功地进入了一个人的身体之内,那么,这个人,就立时成了超人,足可以主宰全地球,他也可以在若干时日之后,和他原来的星球,取得联络,报告他已经侵略成功,他更可以设法接引更多的同类到地球上来,将地球人完全置于他的奴役之下。可是,他却进入了一头猫的身体之内,变成了一头猫。”

  张老头又苦笑了起来:“你是知道的了,一头猫,不论它神通如何广大,它都只不过是一头猫,能够有什么作为?”

  我和白素齐齐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中,都乱得可以。

  张老头所说的话,实在太怪异了!

  但是我们又都先和那头大黑猫打过交道,这头大黑猫的许多怪异之处,的确也只有张老头的那种说法,才能尽释其疑。

  白素低声道:“张先生,照你那样说,他是以一种只是一束思想、无形无质的形态,来到地球的,那么,就算他误进了一头猫的身体之内,他也可以脱离那头猫,而且,一个有着如此高妙灵巧思想的猫,也一样会使人对它崇拜的!”

  张老头徐徐地道:“你说得对,但是地球上的许多情形,外来者究竟不是十分明白。这本来是最好的一种侵略方式,用思想侵入人体,借用人体的组织,来发挥外来者的思想,照这个理论看来,侵入一头猫或是一个人的身子,没有不同。”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道:“正应该如此才是!”

  张老头摇着头:“可是事实上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外来者没有料到,侵入了猫的身体之后,他的思想活动,便受到了猫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电波的干扰,使他根本无法发挥原有的思想,猫的脑部活动的方式影响了他,使他原来的智慧降低了不知多少倍,他只不过成了一头异乎寻常的猫而已。也正由于这一点,是以他无法再脱离猫的身子,而转投人身。”

  听到张老头使用了“转投人身”这样的字眼,虽然,我的思绪还是十分乱,对于张老头所说的一切,我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由于“转投人身”这个词,对于若干传说是相吻合的,所以我的概念,倒明确得多了。

  我将张老头所说的话,整理了一下,用我所熟悉的词句,将之作出了一个结论。

  我用“灵魂”这一个词,来替代张者头所说的“某一种来到地球的方式”这种说法。

  “某一种方式”是一个不可知的方式,那十分容易引起人思绪上的混乱,实际上,这种方式,可能只是一束游离而又有主宰的脑电波,但这样说,更容易引起紊乱。如果用“灵魂”这个地球人也熟知的名词来代替,虽然不一定完全确当,那总是简单明了得多了。

  我们可以假设,进入这头大黑猫身体的“他”,只是一个“灵魂”,而这个“灵魂”,是具有高度的智慧。但是,当“他一投进了猫身之后,”他“变成了一头猫,他的智慧便大大降低了。

  我的脑中,在作了这样的一番整理之后,对整件事,就比较明白得多了。

  自然,我仍然充满了疑问,因为张老头所说的那一切,实在是闻所未闻,几乎是使人不能接受的。

  我的脸上,自然也充满了疑惑的神色,我开口想问第一个问题,但张老头不等我开口,就道:“你一定想问,他何以不会死亡,可以活那么多年,是不是?”

  我本来并不是想问那一个问题,但是那也的确是我想问的问题之一,是以我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张老头道:“那只不过是时间观念的不同,在他来的地方、时间和地球上是不一样的,在地球人而言,时间已过了三千多年,是猫的寿命的两百倍,但是在他而言,还不到猫的寿命的十分之一。”

  我有点不很明白张老头的这个解释,但是这并不是一个主要的问题,所以我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先将他的说法囫囵吞枣地接受了下来。

  然后,我道:“奇怪得很,他来了之后,误投猫身,变成了一头猫,那么,难道他所在的地方,没有继续有别的人,用同一方式到地球来?”

  我的这个问题,在这一连串怪诞莫名的事情之中,实在是平淡之极,毫不出奇的一个问题。

  可是,我这个问题才一出口,张老头的反应,却异乎寻常。

  首先,他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身子也震动了一下。看来,他是勉力要镇定自己,但是他却显然做得并不成功,因为他的手在不断发抖。

  他过了很久,才回答我这个问题,在开始的时候,他的言词很支吾闪烁,也很不连绸,以致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解释什么。

  在他讲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首先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直接在回答我的问题,而只是在向我说明,他也曾向那头大黑猫问过同样的问题。

  其实,他是不必要向我作这样的说明的,因为他所知有关那头大黑猫的事,当然是从那头大黑猫那里得来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

  所以我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显然有同感,她正紧蹙着双眉,看来除了疑惑之外,还在思索着什么。

  我欠了欠身子,张老头才道:“我开始的时候已经说过,他到地球来的时候,对于地球的情形,还不是完全了解,不然,他也不至于误投猫身了,在他们的地方,他远征地球的行动,是被当作一项冒险行动来看待的,他一去之后,音讯全无,自然也没有了第二次的冒险。”

  张老头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而且,由于时间观念的不同,他来到地球,在他们的地方而言,并没有过了多久,他们那里的人,可能还未曾发觉他已经出了事。”

  这种说法,倒是可以解释我心中的疑问的。

  我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他误投猫身之后,对他智力的减低,到达什么严重的程度?”

  张老头叹了一声:“在开始的几百年,我说的是地球上的时间,他完全变成了一头猫,那情形真是糟透了。后来,才渐渐好了些,一直到了一千多年之后,才稍为有一点进展。他曾想利用猫的力量来做一些事,但立时遭到了人类的反击。卫先生,你自然知道,有一个时期,猫被人和巫术连系在一起,几乎所有的猫都被捉来打死、侥死。”

  我点头道:“是的,那是猫的黑暗时期,尤其是在欧洲,历史学家一直弄不明白,何以一种一直受人宠爱的动物,忽然之间,会使人如此痛恨,几乎要将它们完全灭种!”

  张老头道:“那时候,它在欧洲!”

  我望着那头大黑猫,不村也苦笑了起来。不论讲给哪一个历史学家听,说中古时期,人突然开始憎恨猫,将猫和邪术连正一起,全然是因为其中有一头猫,在联合其他的猫和人作对的缘故,那决不会有人相信的。

  张老头又道:“他遭到了失败之后,知道地球上,由于猫和人的智力,相去实在太远,他无能为力,所以他离开了欧洲,到了亚洲,以后,又过了好久,在人对猫的恶劣印象淡薄之后,情形又好转了。”

  白素一直在静静听着的,这时才问道:“它当时做了一些什么?”

  张老头是不怎么愿意说的,他的嘴唇掀动了一下,然后才很勉强地道:“它的确害了一些人,它用它渐渐恢复了的智慧,去影响人的思想活动,那和催眠术有点相仿,被害人自然是”中了邪“,可是那没有用,完全不能将猫和人的地位掉转。”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看来,那时的人,并没有冤枉猫,猫的确是和邪术有关的。”

  张老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白素又问道:“张老先生,你认识这头猫,已经有多久了?”

  张老头对这个问题,多少又有点震动,他道:“我是自小就认识他的,或许是他感到,如果他不和人有沟通的话,他永远没有机会改善他的处境,所以他找到了一个小孩子作朋友,那小孩子就是我,那时,他的智力至少已恢复了一成——那已经比地球人聪明、进步得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几十年,所以我们之间,已完全可以交换相互间的思想了。”

  我和白素都没有说话,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们沉默着,张老头又徐徐地道:“自从我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我就知道,他唯一希冀的,就是回去,回到他原来来的地方去!”

  我扬了扬眉:“当然他不是想带着猫的身体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张老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是,那是不可能的,他必须以来的时候的同一方式,脱离猫的身体离去。”

  白素道:“你一直在帮助他,但是,你们,也一直没有成功!”

  张老头难过地搓着手:“是的,我们没有成功,我们已经知道如何才可以回去,但是,有许多困难,我们无法克服。”

  我有点吃惊,因为根据张老头的说法,他和那头猫,一直在进行着一项工作,这项工作的目的,是要使那头猫的“灵魂”和身体脱离,使那头猫的“灵魂”能够回到远离地球、不知道多么远的地方去!

  这种工作,是地球人任何科学家,想都未曾想到的事,而他们却一直在做着。

  而且,听张老头的口气,他们在做的这项工作之所以尚未完全,并不是全然没头绪,而只不过是遭遇到了若干困难而已!

  单就这一点而言,张老头和老黑猫,在思想范畴上,在科学研究上,已经远远地将地球人的科学进展抛在后面了。

  我觉得手心在冒汗,忍不住问道:“你们用什么方法,在展开这种工作?”

  张老头有点不安,他好像在规避我这个问题,又像是在为他自己推卸责任,他道:“一切方法全是由他提供的,我只不过动手做而已。”

  听到了“动手做”,我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动,立时问道:“张先生,你在你的住所之中,不断敲打,就是在‘做”这项工作?“

  张老头显得更不安,他不断在椅子中扭着身子,然后才道:“是。”

  我立时又道:“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要请你原谅,有一次,我曾偷进你的住所,打开了一只大箱子,看到那大箱子中,有一只盘子,八角形,一半钉着许多小钉子,你在做的,就是这个东西?”

  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比画着我所看到过的那个八角形盘子的形状和大小。

  张老头显得更不安了,但是不多久,他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样,挺了挺身子,道:“是!”

  我不禁笑了起来,张老头刚才讲了那么多,他所说的话,虽然荒诞,但是我是一直相信宇宙间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的,所以也还可以接受,但是,他说那只八角形的、有一半钉满了小钉子的盘子,可以使那只猫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实在是太儿戏了,不可能的事!

  我一面笑着,一面道:“张先生,那是一只什么魔术盘子?上面钉着一些钉子,有什么用?它看是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怎可以完成你所说的,如此复杂得难以想象的一件事情?”

  张老头摇着头:“卫先生,请恕我不客气地说一句,别说是你,就是将全世界所有第一流的科学家集中起来,也不会明白的,因为地球上的科学知识实在太低,低到了无法理解这个装置的复杂性的程度。”

  我听得他那样说法,自然不大服气,但是不等我再开口,张老头又道:“举一个例子来说,手电筒,那是何等简单的东西,但是手电筒如果在一千年之前出现,那时候,集中全世界的智者来研究,他们能够明白手电筒是为什么会发光的原理么?”

  我将所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因为想到人类在几百年之前,甚至还不知道手电筒那样简单的东西,而感到有点惭愧。

  张老头举的这个例子,有着不可辩驳的力量,当时的人,虽然幼稚到不知道有手电筒,但当时,他们也是自以为已经知道了许多东西,是万物之灵。

  现在,我们也自以为知道了许多东西,可是事实上,可能有在若干年后,简单得如同手电筒一样的东西,但是在现在说来,还是一个谜!

  我不再反驳张老头的话了,张老头道:“你看到那东西——你将之称为钉了很多小钉子的盘子,其实,那些细小的附着物,不是钉子。”

  我道:“是什么?”

  张老头摊了摊手:“我说不出来,说出来了,你也不明白,就像你对一千年之前的人,说到手电筒他也不明白一样,那全然不是你们知识范畴内的事!”

  我有点气愤,道:“是你的知识范围内的事?”

  张老头震动了一下,我那样说,只不过是一种负气的说法而已,看张老头的情形,象是因为我的话,而受到了什么伤害。

  在好几次同样的震动之中,我也发现,张老头对于提到了他自己,总有一种异样的敏感,不像是提到那头大黑猫时,侃侃而谈。

  这时候,他又有点含糊不清地道:“当然,我……和所有的地球人是一样的,这……只不过是……他传授给我的知识而已。”

  白素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和他如何交谈,用猫的语言?”

  张老头道:“不,他影响我,他用他的思想,直接和我的思想交流。”

  白素立时道:“他能够和你直接用思想交流,为什么和别人不能?”

  我也感到这个问题,十分严重,是以望着张老头,要看他如何回答,和以前几次一样,问题一到了和他自己有关之际,张老头就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他勉强笑着:“是那样的,我和他在一起,实在太久了,有……好几十年了。”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白素也没有,因为这个解释,多少是令人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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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要用大量电能

  我又道:“那个盘子究竟是什么,就算我不明白的话,你总也可以约略说一说?”

  张老头想了一想,才道:“那是一种装置,通过一种远未被地球上人类发现的能量而发生作用,可以使得一种特殊的电波,回复原状,或者说,和猫脑组织的电波活动分离。”

  张老头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本来对他说的话,还多少有点不服气的,但这时,我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所说的一切,我确然是完全不懂。

  张老头一定是竭力要使我明白,我可以听得出在若干地方,他使用了代名词,但是结果,我还是只得到一点概念而已。

  客厅中又静了下来,张老头叹了一声:“我需要很多钱,以及很多曲折,才能买到我所需要的一点东西,有的东西,是我们自己找到的,我们还少了一些东西,这就是困难的所在。”

  白素诚恳地道:“我们能尽什么力?”

  张老头又搓着手:“是的,如果你们肯的话,我们需要帮助,这便是我来看你你们、和你们讲出这许多一直不为人知道的秘密和原因。”

  我道:“我们能给你什么帮助?看来,我们什么也帮不了!”

  张老头的神情很焦虑:“如果你愿意,你是可以做得到的,卫先生,我们需要用高压电能来冲击这个装置中的某一部分,这种高压电能,只有有数的地区才有,你能帮我们?”

  我苦笑道:“那我真是无能为力了,我又不是一个庞大的电站的主持人!”

  张老头立时道:“可是你有亲戚是!”

  他一面说,一面向白素望去,在那一刹那间,我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白素的弟弟,在某地主持一个相当庞大的工业机构,在那个工业机构之中,有一个附属的强大的发电站,张老头竟连这一点都知道,由此可知,他对我的了解,远在我对他的了解之上!

  而且,我以前也太小看他了,我以为他是一个穷途潦倒的人而已,然而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白素也现出惊讶的神色来,张老头低下头去:“请原谅,我是在找寻那种电压的来源时,无意间发现白先生和你们之间的关系的。”

  我冷笑了一声:“你的调查工作做得真不错。”

  张老头道:“如果肯帮助我,那么,我还有一些很好的东西,可以作报酬。”

  我大声道:“是什么?又是宋瓷花瓶?”

  张老头道:“比那对花瓶更好,有好几部宋版书,还有画,我可以全部给你们,这些东西的价值相当高!”

  我忍不住生气:“在给了我之后,好让它再去破坏么?”

  张老头叹了一声,道:“他去毁坏了那对花瓶,是因为他很喜欢那对花瓶,不甘心落到旁人手中的缘故,而我又因为需要钱,不得不出卖它们!”

  我紧追着问道:“这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张老头被我急速的问话,问得有一点不知如何招架才好的感觉,他道:“我……卫先生,请你让我保持一点秘密好不好……虽然,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他那种狼狈的样子,多少使人感到可怜!

  我知道,好心肠的白素,一定会给他打动了。果然,白素已在问道:“你如何使用高压电?如果不是太困难的话,我想可以做得到!”

  张老头道:“很困难,要那个发电站组合,完全归我使用七天。”

  我“哈哈”笑了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事,张老头那样说,等于是要那个工业组织,停工七天,这样庞大的工业组织的七天停工,损失将以千万美金计,不论他有多少古董,都难以补偿。

  我一面笑着,张老头只是瞪大了眼望着我,在他的脸上,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

  白素也望着我,她的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色。我知道她最不喜欢人家有危急事情的时候去嘲弄人,她显然是不赞成我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放声大笑。

  是以我止住了笑声,一面摇着头,道:“不可能,一个联合性的工业组织,因为电力供应中断七天,所受到的损失。是无可估计的。”

  张老头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极其沮丧,但是不论他是多么热切地希望得到使用发电组合七天的权利,他也不能不同意我的话。

  他喃喃地道:“我也知道那很难,我来见你们,只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而已。”

  我明白,张老头要是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唯一的结果就是更加失望,所以我不得不向他泼冷水:“不是万一的希望,简直是没有希望!”

  张老头长叹了一声,一声也不再出,低着头,望着那头大黑猫,那头大黑猫始起了头望着他。

  由于一直只是和张老头在交谈,是以我的注意力,并不在那头老黑猫的身上,直到此限,我才向那头老黑猫望了过去。

  真的,一点也不假,我在那头老黑猫的双眼之中,看到了一股极其深切的悲哀。

  猫的眼睛之中,本来是不会有这种神色的,但是我已经知道,这头猫,其实并不是猫,猫的生命早已结束了,代替猫的生命的,是来自外太空的一种不可知的生命,这种不可知的生命,顶替了猫的躯壳在生活着。

  如今,这种不可知的生命,亟图摆脱猫的躯壳,可是却在所不能。

  它自然自始至终,听得懂我们的谈话,也一定听到了我刚才对张老头的说的话,它自然也知道,它没有希望摆脱猫的躯壳,它只能继续在地球上做猫,而无法回到它原来的地方去。

  虽然这头老黑猫是如此之可恶,给了我那么多的困扰,而且,它来到地球的目的是侵略,可是这时,当我看到它双眼之中那种可哀的神色之际,我也不禁有点同情它,我望着它:“真对不起,我想,我们不能给你以任何帮助!”

  那头老黑猫的背,缓缓地弓了起来,但是它随即恢复了常态,发出一阵咕咕声来。

  张老头在这时,抬起头来,他和那头老黑猫的感情,一定十分之深切,因为这时,在他脸上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悲哀的神情,较老猫眼中悲哀的神色尤甚。

  他抬起头来之后,又呆呆地坐了片刻,在这时,我们谁也不说话。

  然后,张老头才站了起来,道:“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我也该走了!”

  我们既然没有力量可以帮助那头老猫,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着张老头了,我只好勉强地笑了一下,道:“真对不起,真的。”

  张老头痛苦地摇着头:“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只要求你们一件事!”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道:“只管说,只要我们能力所及,一定答应你。”

  张老头现出了一丝苦笑:“那太容易了,我们的要求是:请你们将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只当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千万别放在心上,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你可以放心,我们决不对任何人说。”

  张老头道:“那就真的谢谢你们了!”

  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心中,又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我感到张老头和那头猫之间的关系,绝不像是一个人和一头猫之间的关系。

  从他们这时的情形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是超越了人和猫的界限的。

  那使我联想起许多中外的童话和神话,类如一双爱侣,其中的一个,忽然因为魔法而变成了异物,另一个痛苦欲绝,要使他复原。

  很多传说和神话中,有类似的故事,西洋童话中的“青蛙王子”和“白鹅公主”,更是谁都知道的。

  中国传说中这一类的故事也很多,在中国的小说之中,最凄惋动人、怪诞离奇的,要算是还珠楼主的一部小说,在那部小说之中,一双爱侣的女方,变成了一只可怖的大蜘蛛,而附在男方的胸前。

  张老头抱着猫,向门口走去,由于我的脑中,忽然有了这种念头,是以我竟呆立着,并没有送他。只让白素一个人,送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到了门口,张老头才又道:“我想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我苦笑着,无话可说,白素道:“张老先生,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张老头摇着头:“没有了,我需要大量的电力,这种电力,只有一个大发电站才能供应,除了向你们请求之外,别无他法。”

  我也走到了门口:“可是事实上,那是做不到的事情。”

  张老头点着头道:“我明白!”

  他低下了头,又呆立了一会,向外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白素突然叫了起来,道:“请你等一等,我想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我、张老头,连那头老猫在内,一起都望着白素,现出惊愕的神色来。

  我也自以为是一个有办法的人,当张老头提出他的要求之后,我也想过了不少办法,可是要一个庞大的工业组合停工七天,让张老头可以在这七天之中,使用这个工业组合发电部门的全部电和,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白素却说她有办法,她有什么办法?“

  当我们全向她望去的时候,白素却没有说出她的办法来,她只是道:“让我去试一试,或许可以成功,当然,成功的希望甚微,而且可能需要相当的时日。”

  听白素的说法,好像事情又有了希望,张老头紧张得口唇在发着抖:“那不要紧,时间是不成问题的,我们可以等。”

  白素道:“那就好了,希望你给我一个联络的地址,一有了成功的可能,我好和你联络。”

  张老头犹豫着,并没有立即回答,白素又道:“你怕什么?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切,而且,我们决计不会来骚扰你的。”

  张老头又犹豫了半分钟之久,才道:“好的。”

  接着,他便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果然是郊外的一处所在,我曾听他和那头老猫说过,他们要搬到郊外去的。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有什么办法,但是有一点,我却不得不提醒白素,我道:“张先生,现在你不会因为骚扰邻居而搬家了吧?”

  张老头苦笑着,道:“我想不会了,虽然我仍然因为工作而不断发出声响来,但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很好,五十尺之内没有别的屋子。”

  我点头道:“很好,如果你又要搬家时,请通知我们一声。”

  张老头叹了一声,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先生,有一次你搬家,留下了一副血淋淋的猫的内脏,那是怎么一回事?”

  张老头苦笑着:“我们一直在研究猫的身体结构,经常解剖猫,想寻出究竟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使猫的脑电波活动分离,但一直没有结果,那一次,是我不小心留下来的。”

  我道:“如果以后我们真能帮助你,那么你应该感谢那次不小心,因为如果不是那次不小心,我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件事!”

  张老头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因为自己无法给他帮助,是以心中很表示歉疚,也很想和他多说一些话,是以便将我在杰美那里听到了有关他的事的经过,和他说了一遍。

  张老头默默地听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显然他由于心中的愁苦,除了苦笑之外,没有别的表情了。

  我讲完之后,他又叹了一声,抱着那头猫,缓慢地向外踱了开去。

  直到他转开了街角,我们已经看不见他了,才退了回来,到了屋子之中,白素关上了门,轻轻地道:“真可怜,那头猫。”

  我道:“你应该说这个人真可怜,他一心想到地球来有所作为,但是结果却变成了一头猫,在他来讲,三千年的时间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但是那总不是好受的事情。”

  白素道:“岂止不好受,简直是痛苦之极了,尤其是现在,当它的智力可以发挥的时候,它竟是一头猫,唉,真是难以想象。”

  我望着自素:“现在要靠你了,你有什么办法?”

  白素呆呆地想了一会:“我的办法,我现在不能讲给你听。”

  她一面说,一面发出了神秘的笑容来。

  我们夫妻之间,一向是很少有秘密的,但是,当白素表示她要保留一点秘密的时候,我也不会反对,而且,我心中在想,这件事,她事实上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她那样说,可能只是掩饰而已。

  所以,当时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二天,我醒来时,她已经出去了,一直到中午才回来,道:“我已经办好了旅行手续!”

  我觉得十分讶异:“旅行?你准备到什么地方去?不和我一起?”

  白素道:“我单独去,我想去看看我弟弟!”

  我笑了起来:“你还是想帮助那头老猫?”

  白素道:“我要先去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觉得我有责任提醒白素,告诉她,她的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的,当然,我要用较为缓和的口气,婉转地将情形告诉她。

  是以,我想了一想,才道:“白素,你要明白,别说叫一个大的工业组合停止工作七天,就算是七分钟,也做不到。”

  自素眨着眼:“我知道。”

  我又道:“而且,这不是任何金钱所能补偿的事,一个工业组合,并不是独立生存的,它必然和其他许多机构发生联系,譬如说,限期要交出来的产品,如果交不出来,就会影响别的工厂的工作,这可以说是一个和全世界都有株连的事情。”

  白素微笑着:“我自然全明白。”

  我笑道:“那么,你的旅行计划,是不是可以取消了?”

  白素却立即回答了我:“不,我还是要去,让我去试一试,好不?”

  她仍然没有说出用什么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而我的责任既然尽到了,她一定要去,我自然也没有理由反对,就让她去一次吧!

  所以,我点头道:“好,你什么时候动身?”

  白素的回答很简单:“明天。”

  第二天,我送白素上了飞机,刚好有一个大人物也离开,杰美在机场负责保卫任务,我在要离开机场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第一句话就问我道:“你这几天在忙什么?那只猫怎样了?”

  我道:“没有什么,那只猫——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一头普通的老黑猫而已!”

  杰美现出的神情,像是一个刚打倒了对手、获得了胜利的拳师一样,他“呵呵”地笑着,道:“这一次,你也不能在一件平凡的事中,发掘出什么新奇的故事来了吧!”

  我冷冷望着他,如果不是为了遵守张老头的诺言和照顾杰美的自尊心的话,“蠢猪”两字,已经要骂出口来了!

  但当时我只是冷然道:“或许是!”

  我没有再理睬他,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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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2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13:27
  第十一章 张老头的来历

  白素走了之后,屋中冷清了许多,也更使人不想住,我一连几天,都在外面,我曾想去拜访一下张老头,再和他谈一谈,但是我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们曾答应过不去打扰他的。

  我除了每天和白素通一个长途电话之外,对于这件事来说,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进展。

  如果要说再和这件事有关的活动,那么,就是我曾到老陈那里,看过老布。

  老布已然完全康复了,这一次重伤,使它瘦了不少,但是老陈眉飞色舞地告诉我,老布的胃口极好,可以一次尽五磅上好的牛肉(老陈几乎没有用神户牛排来喂他的宝贝狗)。而事实上,老布虽然瘦,依然一样威猛,谁都可以看得出它是一头好狗的。

  当我和老陈告别之后,我想到那些狗,甚至只是接近了那头猫,还未曾看到那头猫之前,便已有异常的反应。

  由此可知,动物对于一种微弱电波,有着异常敏锐的反应,它们一接近那头大黑猫,就可以知道那头大黑猫不是普通的猫了!而人类说是万物之灵,但在这一方面的能力,却几乎等于零。

  每当晚上,我和白素通长途电话之际,总要问她一句事情有没有进展,白素的回答照例是“没有”。

  一直到近二十天之后,白素的回答有改变了,她道:“有点进展了!”

  我回答呆了一呆,“没有进展”,这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当然的回答。

  但是现在,白素却说“有点进展了”。

  那是什么意思,这样的事,怎可能说“有点进展了”?我忙道:“你用什么方法进行,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

  我这个,也不是新问题了。对这个老问题的答案,白素也有了改变,她道:“还不能,可是我却能告诉你,究竟为什么不能在事先告诉你!”

  我忙道:“为什么?”

  白素笑了起来:“因为告诉了你的话,你是一定会反对的!”

  我呆了一呆,才道:“天,希望你不是在用什么犯法的手段!”

  白素不住地笑道:“放心,绝对合法!”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在用什么方法,当晚,我又仔细设想了几十个可能,也想不出白素有什么办法,可以令得张老头的愿望得到实现。

  自那次接到电话之后,又过了几天,一天中午,电话铃声大作,我拿起电话来,竟听到了白素的声音,那是一次额外的电话,我意料到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白素的声音十分急促:“快通知张老头,他必须在后天晚上六时之前,到达我这里!”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

  白素道:“你这还不明白?只要他准时到,他就可以利用他所需要的电力。”

  我更吃了一惊:“你,你用什么办法,使得张老头的愿望可以实现?我不相信你能够说服工业组合的董事会停工七天。”

  白素道:“当然,他们要停止工作七秒钟都不肯,根本没有商量余地——”

  我打思了她的话头:“那么,你——”

  白素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留心时事?这个工业组织的几个工会,已经决定大罢工了,大罢工在后日下午开始,一连七天,时间刚好够张老头用,全体六千多工人,全都参加,在这七天之中,所有的机构之中,只不过用点照明的电力而已。”

  我拿着电话听筒,呆了好一会,令得白素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不住地“喂”、“喂”地问着。

  我呆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老天,这场工潮,不是你煽动出来的吧!”

  白素像是知道我会有此一问一样,她的答案,也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她道:“你平时太少看有关工人运动的书籍了,如果你看的话,你就会知道,好几个著名的工运专家,都有同样的理论,他们说,不论是大小工潮,决无法煽动得起来的,所有的工潮,全是因为种种内在的原因而自己爆发的。正像价钱不能制造一声火山爆发,但是世界各地,却不断有火山爆发一样!”

  我大声嚷叫道:“坦白地说,你在这些日子来,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白素笑道:“别生气,我只不过参加了当地妇女组织的活动,告诉工人的着属,她们丈夫的工作,实应该获得更好的待遇,她们家中的电视机,应该换上彩色接收的,她们家里的墙纸应该重裱了,名贵的皮草,也不再是贵妇专享的东西了,如此而已!”

  我叹了一声:“你闯了一个大祸,为了一只猫,你竟……成了一声工潮的帮凶,你可知道,那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白素道:“工潮不因我而生,它是迟早要发生的,罢工的决定,是十分钟前工会联合会表决决定的,我甚至未曾参加这次会议!”我苦笑道:“好了,好了!”

  白素显得很兴奋,道:“我调查得很清楚,发电组合的工作,完全自动化,只要两个人就可以完成发电过程,用气体作原料,我和气体供应的部门联络好了,他们听说罢工,正在发愁,我去和他们一说,罢工期内,照样要原料供应,他们高兴得不得了,你看,我也不是专做破坏工作的!”

  我喃喃地道:“太可怕了,和你做了那么多年夫妻,竟然还不知你有那样的能力!”

  白素笑得十分得意:“亲爱的,快去找张老头吧,别浪费时间了!”

  我无可奈何地问道:“要我和他一起来么?”

  白素道:“不必了,我这电话,是在机场打的,发动机快起飞了!”

  我总算又高兴了起来:“你回来了?”白素道:“是,我已和弟弟讲好,他和张老头两人,已足可以完成这件事,我再留在这里,也没有别的用处,而且我们也分别得太久了!”

  我忙道:“是的,我来接机,我就找张老头!”

  放下电话,我立时驾车离家。

  当然,在若干时日之后,我才知道,白素之急于回来,是因为她在那地方的一连串的活动,已被当地警方,当作了“不受欢迎的人物”,促请她离境的。也当然,事后我陆续知道,白素的“连串活动”,包括在数十工人大会上慷慨激昂的演说在内,白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难怪在事先,她要瞒着我。

  如果我在事先知道了她的计划,我自然会加以反对,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这时我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认白素的聪明过人,几千个工人一起停工,工厂的一切活动,有什么办法不随之一起停顿?这真正是釜底抽薪之计!

  车子到了张老头所住的那间小石屋之前,才来到了门口,我就听到了一阵敲打声。

  我大声叫了几下,那头大黑猫,首先从屋子之中,窜了出来。

  接着,张老头探头出来,我忙道:“有好消息,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张老头的脸上,现出不可信的神色来,一时之间,他似乎呆住了,不知怎么才好。

  我道:“你难道不让我进来么?”张老头这才打开了门,让我走了进去。

  石屋中的陈设,仍然很简单,我看到那只八角形的盘子,放在屋中央,地上还有不少工具,那盘子上,钉着“小钉子”似乎更多了一些。

  我望着那八角形的盘子,张老头在我的身边搓着手:“现在真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东风也有了,庞大的发电组织所产生的电量,可以供你使用一星期,但是——”

  当我再次说明张老头可以得到他所需要的大量电能之际,张老头大概也知道我不是在开他的玩笑了,是以他现出高兴之极的神色来,连那只大黑猫,也突然之间,叫了起来,扑到了他的怀中。

  可是,当我忽然又说出了“但是”两字之后,张老头又现出了十分吃惊的神色来,显然他是怕事情又会有什么不利于他的变化。

  他发怔似的望着我,我指了指那只老黑猫,续道:“但是,我不知道,将它送回去这件事,是不是对,它是一个侵略者……它来自一个比地球进步了不知多少年的另一星体,而且,它在地球上住了那么多年,对地球上的一切,可以说了解得再透彻也没有了,如果它回去之后,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侵略,地球上的人类,是根本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在来的时候,已经将这个问题反复考虑了好几遍。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而当我将这个问题说出来之后,我更感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是以我的口气愈来愈严重,神情也愈来愈沉重。

  张老头听了我的话,现出很惶恐的神色来,他先俯下身,将老黑猫放到了地上,老黑猫倚在他的脚旁不走,看来好像也很紧张,因为它身上的毛,在渐渐地竖起来,猫一到心情紧张的时候,总是那样子的。

  张老头摊着手,以一种听来十分诚恳的语气道:“卫先生,现在我不能向你说明为什么你所担忧的情形绝不会发生,但是你一定会明白,我不是骗你,我会向你说明的,在若干天之后。”

  我立时追问道:“为什么要在若干时日之后?”

  张老头道:“我有我的为难之处,我请你帮那么大的忙,本来是不应该再有什么事隐瞒你的,但是,我实在有我的为难之处!”

  张老头说得十分恳切,而且,他那种神态,也确实使人同情。

  我望了他片刻,又指了指那头大黑猫:“是它不让你说出来?怕说出来之后,会影响它回去?”

  张老头神情痛苦地摇着头:“也不单是如此,总之,你会明白,不用很久,我一定会详细和你说明。”

  我吸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我的担忧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而在我的担忧,没有什么切实保证之前,你要求我们这样的责任重大的承担,这不是太过分一些了么?”

  张老头也明知我讲的话十分有道理,而看样子他也的确有难言之隐,是以他只是唉声叹气,并不再作什么解释。

  我知道,我的话对张老头的压力已经十分大,可是张老头仍然不肯说,这证明我不论再说些什么,他总是不肯说的了。

  我们之间,在维持了几分钟的静默之后,张老头先开口:“卫先生,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又望了他一会:“好,我相信你,我认识的人多,带你去办手续会快一点,不过,你要带着一只猫远行,可能会不方便。”

  张老头忙道:“那倒不要紧,我有办法,令得我和它一起到达目的地的,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我不能再要你操心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根本不能确定我自己那样做是不是对!

  但是一切都已在进行,白素甚至去鼓动了一场大罢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自然不能就此算数,只好帮忙帮到底了!

  而且,我也看出,张老头决不是一个狡猾骗人的人,他一定还有很多难言之隐,我也相信,这些难言之隐,当他将那头猫送回去之后,他一定会对我讲明白的。

  所以,我在长叹一声之后:“我们要争取时间,你现在就应该跟我去办手续了!”

  张老头看到事情已经有了决定,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等一等,我答应送给你的东西,现在我就拿来给你!”

  他不等我有反应,就走进了房间中,推出了一只木箱来,那木箱,就是我第一次到他家中的时候,看到的那只大木箱。

  当时,我揭开箱盖,只看到那只八角开形的盘子,在盘下面,是一块木板,隔着箱子的下半部,也不知道箱子的中部放了些什么东西。现在,他将箱子推了出来,打开箱盖,又将那块木板,掀开来,我探头望去,只见箱子中,有大约十几部书,还有七卷画,我顺手拿起了一本来,就不禁吃了一惊,我虽然对一类的古董,算不上是内行,可是也看得出,那是真正的版书。宋版书的价值是无可估计的,而在这箱子中,有着十几之多!我又抖开了一幅画,那是宋徽宗的一幅“双鹦鹉”,我可说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精品,单是这幅画,已经令我呆半晌。张老头看到我很喜欢这些书画,他也显得很高兴:“还错吧,本来我还有很多,可是近年来,为了生活,都变卖!”张老头的这两句话,不禁引起了我的疑心,因为从他现这种简单的生活来看,随便卖出动一部书或是一幅画,就他一辈子生活了,而他却说“变卖了许多”。我立时向他望去,张老头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语病,所以他连忙道:“你知道,这种东西,本来并不值钱,来才渐渐值钱的。”我又呆了一呆,这句话,更使人莫名其妙了,什么叫“本并不值钱”,宋版书和宋瓷,什么时候不值钱了?但当时,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再追问下去,我只是:“你以后还要生活,如果你将这些东西全送给了我,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张老头道:“我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接受,不然,我不知道怎样表示对你的谢意。”

  张老头的那一箱书画,价值无可估计。人总是贪心的,我自然也不例外,要我拒绝,我甚至没有这个勇气,但是我的心中,却已经有了决心,这一箱东西,我至多保存一年,然后将它们捐给博物馆。

  当然,我会捐给那个工业组合所在地的博物馆,因为那七天的大罢工,必然会对该地造成极大的损失。虽然照白素的说法,没有一个人能够制造一股工潮,就像是没有人可以使一座火山爆发一样,但是白素到了那里,为了要取得使用庞大电能的机会,多少起了推波助澜作用,那么,将这一箱珍贵的艺术品捐给当地的博物馆作补偿,自属合理。

  我和张老头合力将箱子抬出去,放上我的车子,然后,我利用了人事关系,和他去办了手续,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猫走了。

  而当天下午,白素就回来了,她下机之后,见到了我,第一句话不道:“不许再将大罢工的责任,推在我的身上,我没有那么大的本领!”

  我只好苦笑道:“你本领已经够大了!”

  白素白了我一眼,大有不再睬我的意思,我们一起回到了家中,客厅仍然很凌乱,我将和张老头见面的经过,向她说了一遍,然后,我们一起欣赏那些精品。

  第二在,报纸上就有了大罢工的消息,看到这种消息,我只好苦笑,我也不和白素提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白素之间,几乎没有再提起张老头的事。

  一直到了第八天早上,白素一面看报纸,一面对我道:“罢工结束了!”

  我正在喝咖啡,望着咖啡杯:“张老头不知怎么样,他成功了没有?”

  白素摊了摊手:“不论怎样,我们总算已对一个可怜的人尽了力了!”我苦笑着:“你说可怜的人,是指什么人,张老头,还是那只猫?”

  白素道:“你怎么啦?那不是一只猫,是一个智慧极高的人!”

  对这一点,我们已经没有异议,自然无法再和她辩驳下去。自那一天起,我们就一直在等着张老头的消息,可是张老头却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白素和她弟弟通了一个长途电话,据知,张老头在那七天之中,所用去的电量,比他们整个工业组合所用的电还要多。

  张老头是不告而别的,连白素的弟弟,也不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

  又过了三天,邮差来叩门,送来了一只大木箱,约有两尺长,一尺厚,半尺宽,说得难听一点,简直像是一口小棺材。

  当我们打开那只木箱之际,箱中所放的,赫然是那头大黑猫!

  当然,那头大黑猫已经死了,它的毛色看来也不再发光,眼珠是灰白色的,我们将它取了出来,那不是标本,简直已是一块化石!

  我望着白素,白素吁了一口气,道:“成功了,他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躯壳,你看,这具臭皮囊多活了三千年,可是生命的意义并不在躯体上。”

  我点了点头:“这倒很有点超脱的味道,留下了躯壳,走了。”

  白素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不知自何而来,忽然来了,有了生命,但是没有一个人能例外,每一个人,都要离开相伴几十年的躯壳而去,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望了白素半晌,白素说得很正经,而她所说的话,也很难反驳。

  我只好道:“别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怕你也要入魔了。”

  白素勉强笑了一下,将那只化石猫,放在一个架子上。我道:“张老头这人,很不是东西,他怎么不再来看我一下?”

  白素叹了一声:“你对于张老头,难道一点也没有怀疑。”

  我吃了一惊:“怀疑?什么意思?”

  白素仍然背对我:“我总觉得张老头的情形,和这只大黑猫是相似的。”

  我直跳了起来:“你详细说说。”

  白素说:“我曾注意到,张老头在说及他和那头猫的时候,有几次不由自主,说出‘我们”的字眼,但随即亟亟更正。而且,为什么我们不能明白那头猫的思想,他能明白?“

  我道:“那是因为他和猫相处久了!”

  白素转过身来:“多久?”

  我呆住了,白素又道:“他出卖的宋瓷,送给我们的宋书和宋画,那决计不是普通人所有的东西,他怎么会有,你没有好好想一想?”

  我给白素的一连串问题,问得张口结舌。

  过了片刻,我才道:“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白素缓缓地道:“张老头活在地球上,至少有八百多年,他是宋朝末年来的,是来找那头猫,你明白了么?”

  我只感到全身都起了寒栗,像是气温忽然低了四十多度一样!

  现在,我也明白为什么张老头他所变卖的东西,“原来并不值钱,后来才渐渐值钱”的了,宋版书在宋朝,当然不值什么钱,宋瓷的情形,也是一样!

  我呆望着白素,白素缓缓地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他也回去了!”

  我没有话好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好久好久,我才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白素道:“有一次见到张老头和那只猫,我就发现了,女人对于和感情有关的事,一定比男人敏感,我发觉他和那头猫之间的感情,决不是一个人和一只猫之间的关系,你难道一点未曾想到过?”

  我苦笑了一下,我想到过的,但是我却没有进一步地去想。

  白素道:“或者,我的猜想并不可靠,但是,这至少是一种猜测!”

  我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在这一天中,我只是发怔,甚至话也不想说。

  第二天,我们又接到了一封信,拆开那封信,我们又足足有几小时没有说话。

  信是张老头寄来的。

  以下就是张老头的信:

  “卫先生、卫夫人:很感谢你们的帮助,我们都回去了。他先回去,他就是那头猫,是我最亲密的人,关系类似你们夫妻,我是来找他的,以你们的时间来说,已经八百多年了,他误投猫身,我则投进了人体,我的情形比较好,可以自由来去,那是因为人的脑组织进步的缘故。我在他走了之后,寄出他留下的猫的躯壳,再写信,我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放下我寄居了很久的躯壳——如果被人发现,那将是一具不可思议的干尸。卫先生可记得我的保证,我们不会再来!那是因为,我曾投进人身,不客气地说,地球人太落后了,在我们看来,和猫没有什么分别,我们没有理由,放弃自己的地方到地球来,就像地球人没有理由放弃现在的生活,回到穴居时候一样。再见,再三多谢你们。”

  这就是张老头的信。

  在看完张老头的信之后,心中一直不舒服,好几天,他们——张老头和老黑猫,那种来到地球的方式,很令人吃惊。

  我可以断定,张老头和那只老猫,他们的天性,还算是很和平的,这一点,从张老头来到了地球,,并没有作出什么破坏行动可以得到证明,或许他们那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生性十分和平。

  但是在整个宇宙中有生物的星体一定有很多,其它星体上的生物,是不是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到地球?如果他们来了,而他们的天性又不是那么和平的话,那又会怎样呢?

  这是一个无法继续想下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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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一群逃亡者的要求


  这一件事情,若是要系统地叙述起来,应该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一部份,是白素在欧洲到亚洲的冒险经历,曲折动人。而在她以为事情已经完毕,从冒险地区回来之际,我有机会知道白素冒险的经过,却给我发现了一点小小的破绽。

  而这点小小的破绽,在经过了仔细的推敲之后,竟愈来愈扩大,最后,完全推翻了白素已然得出的结论,我们两人,再一起到那个充满神秘气氛的地方去,才算有了真正的结果。

  所以,在叙述这一件事的时候,整整上半部,我——卫斯理,是不在场的,那时,我正忙着别的事情。主人翁是白素。

  这件事情的上半部分,不是第一人称,而是第三人称——她——为主的。请看惯了我几次叙述的朋友原谅。

  巴黎的雨夜。巴黎迷人,再加上雨夜,自然更使人迷恋,白素驾着车,却绝不留意雨中的巴黎景色。

  她和她父亲一起到欧洲来,可是她的父亲白老大一来,就被几个旧朋友拖住,去研究缩短新酿的酒变陈的办法,他们计画如果实现,那么才酿好一个月的酒,品尝起来,就像是已在地窖中藏了一百五十年一样。别以为这个研究课题简单,它却包括了化学、物理学、生物学、微生物、酉每学等等的专门学问在内,所以几个专家夜以继日地将自己关在实验中,再不见人。

  那个雨夜是她决定在欧洲逗留的最后一夜,她准备回酒店去,略为收拾一下就直赴机场,可是,当她的车子,才一来到酒店门口停下,酒店的侍者,替她拉开车门的时候,两个穿着相当陈旧的西服的中年人,却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白素刚下车,那两个中年人便已到了她的身前,其中的一个,说的是生硬的中国语:“白小姐?”白素向两人略打量了一下,从这两人的衣着来看,他们无疑穷途落魄。

  他们有可能是中国人,但也有几分像蒙古人。别人遇到这种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一定会十分不高兴,但是白素只是略一奇怪:“是的。”不料她的话才出口,那男子就突然踏前一步,将抓在手中的一条蓝色的缎带子,挂在白素的颈上。

  白素在那一刹那之间,陡地想起,那种缎带子,那中年人的动作,都像是一个素有神秘地区之称的地方的一种礼节。那中年人在做这个怪动作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十分虔诚。

  白素低头,望了一望颈际的缎带子:“两位有事情找我?”

  那中年人道:“是。”

  白素微笑道:“那我们进酒店去再说如何?外面风大,也不适宜于讲话。”

  白素心中疑惑,因为她虽然肯定这两个人没有恶意,而且是有求于自己。但是这两个人的行动,身分,都十分神秘,而且,也们究竟要求自己做甚么事情呢?

  白素住在酒店的三楼,那是很大的套房,有三间卧室和一个客厅,如今只是白素一个人住着,她将两人让进了会客室,两人坐了下来,样子十分拘谨。

  白素脱下了皮大衣,在他们的对面坐下:“我不喜欢人家讲话转弯抹角,两位有甚么事情,不妨尽快地告诉我,我还准备趁夜班航机离去。”

  那两个中年人忙道:“是,是,白小姐,我们请你看一张地图。”

  白素更加愕然:“一张地图?”

  一个中年人道:“是的!是的!”他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来,解开那个油纸包,出乎白素意料之外的,包内的竟是一个金盒子,那不但是一只金盒子,而且盒子上,还镶满了各种宝石,镶工极其精致,砌成一只狮子的图案。

  白素是珠宝鉴定的大行家,她一看到这只盒子,便没有法子不发怔,因为那上面一颗大红宝石和一块大翡翠,都是国际珠宝市场上最吃香的东西,时价是纵不会在五十万英镑之下,在两个衣着如此之差的神秘客身上,却有着那么价值钜万的宝石金盒,真是太不可思议?

  那中年人,用手指按下了一粒猫儿眼,盒盖便自动弹了起来。

  从那只金盒上的花纹和盒上的机关来看,这只盒子,无疑是出自中古时代,波斯着名的金匠的杰作。那就是说,这只盒子是古董,它的价值,远在它所包含的金质、宝石之上!

  而这一颗东西,不是收藏在各国的帝王之家,便是在几家着名的博物院中,何以竟会在这样两个人的身上出现,而且这两个人又轻??地将之在陌生人面前展露?

  金盒的盒盖弹开,那中年人小心地,从盒子中,拈出一叠折得十分整齐的纸来——纸已经发黄,而且边缘还相当残破,一望而知,年代十分久远。

  一个中年人道:“白小姐,我们是一群逃难的人。”

  白素反问:“逃难的人?这是甚么意思?”

  那中年人用低沉而缓缓的声调道:“我们的亡命,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我们是历尽了艰辛才逃出来的,白小姐不知道么?”

  白素知道了,但是白素也惊愕之极。

  她在一见到那两人的时候,曾经估计他们是蒙古人,但他们不是,白素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因为在一下车,他们将缎带子挂在自己颈上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们是甚么人,那是他们特有的礼节!

  他们自称是逃难的人,而他们的那次逃亡,举世轰动,是政冶和宗教的双重逃亡。

  白素呆了半晌之后才道:“原来你们是受尽了苦难的人。”

  那两个中年人道:“我们本来想找令尊帮忙,令尊曾经在我们的地方,做过我们的贵宾。”

  白素忙道:“是,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但是他还是津津乐道,他说你们的地方,是世界上灵学研究的中心,是世界上唯一以精神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秘地区,我和我哥哥,都给他说得心向往之。”

  那中年人忙道:“白小姐如果见到如今我们的地方所遭受的摧残,那你一定不会再心向往之了,你想想,如果可以忍受的话,我们怎会背井离乡跑出来,去寄人篱下呢?”

  白素也不禁给他讲得惨然,长叹了一声。

  三个人静默了好一会,那中年人才道:“可是令尊说他没有空,并且说他老了,也不能再做甚么事了,他要我们来找白小姐,说白小姐的身手、本领,还在他自己之上,所以我们才冒昧来求的。”

  白素苦笑了一下:“那么,你们究竟想要我作甚么呢?”

  那两个人道:“我们这次逃难十分仓皇,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也就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而我们还得躲避骑兵、飞机的追袭,幸亏沿述有人帮忙,才算逃出了虎口,但是,由于出走时的仓猝,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忘记携带了!”

  白素皱了皱眉头,并不出声。

  那两个人顿了一顿:“所以,我们想请白小妲代我们去将那件东西取出来。”

  这一个要求,是白素万万意料不到的!

  那中年人说着,把那张纸在几上摊了开来,从它不规则的形状看来,白素知道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张羊皮。

  白素连忙向那张羊皮看去,只见羊皮上,有许多蓝色和红色的线条,乍一看不知是甚么东西,看得久了,勉强像一张地图。

  这时,另一个自袋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金盒子来,揭开了盒盖,将小盒子放在几上。

  盒子中是四颗钻石,每一颗钻石,都在十克拉以上,而且颜色极纯,在灯光下发出眩目的光彩。

  那中年人道:“这四颗钻石,是我们送??白小姐的。请你把我们遗下的东西取出来。”白素呆了一会,苦笑着,道:“我有那么大的神通?你们不是不知道那地方的情形。”

  那中年人叹了一口气:“白小姐,我们是请你勉为其难。”

  白素摊了摊手,道:“我实在无能为力,你想,你们那地方,现在有多少武装部队在?

  我一个人,就算带一颗原子弹进去也不行!“

  那两个中年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现出了极其难过的神色来。

  他们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每一个人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收拾好了东西,就默默地离开。白素也感到十分不舒服,她在两人走了之后,在房间中踱了几步,走到宽大的阳台上。

  她站在阳台上,向下看去,只见那两个人刚好从酒店的大门口走了出去。

  白素想起未能给他们两人以任何帮助,心中正在十分难过,忽然之间,只见对面街,又有两个人,向这两个中年人迎了上来。

  那两个人,到了中年人的面前——他们的出现,并未引起白素多大的疑惑,因为白素估计,那四个人可能是同伴,可是,自对面街迎上来的两个却来得太近了,而且,那两个中年人略停了一停,然后又向后退了一步,像是突然之间,受了震惊。

  但是他们只退了半步,便停了下来。

  白素自上面望下去,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四个人的动作,但是却看不到他们面上神色的变化。

  然而,白素却下意识地感到,在那两个中年人后退半步的时候,他们的面上,一定现出了十分吃惊的神色来。

  那两??人再逼前半步,便分了开来,一边一个,站到了那两个中年人的身旁,然后,一齐向前走去。

  这一切,只不过是大半分钟的事情,他们四人,迅即转过了街角,看不见了。

  然而,就在那大半分钟的时间内,白素已足可以看得到,那两个中年人,是受了自对面街迎上来的人的要挟而离开去的!

  白素没有多作考虑,立时转过身,冲出了房间,她来下及用升降机,从楼梯冲下去。她未能答应那两个中年人的要求,心中已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歉意,而今那两个中年人又分明遭到了危险,她绝没有坐视不救的道理。

  白素的动作十分快,她转过了街角,便看到一辆大型的汽车,恰好狻动,而车中,那两个中年人正被另外两个横眉怒目的汉子,夹在当中。

  出乎白素意料之外的,那两个人,竟也是黄种人!

  白素呆了一呆,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弄错了,但是,她还是在那辆汽车刚一开始滑动的时候,便射出了两枚小小的飞镖。

  那种飞镖是由她自己设计的一种特殊装置拨出来的,锋锐的尖端,可以射穿一分厚的钢板!那两枚钢镖,射穿了汽车的两个后胎,便那辆车子,猛地震动了起来。

  白素连忙赶了过去,可是她才踏前一步,自汽车中便有一柄手枪从窗口伸了出来,紧接着便传来了“拍拍”两声响。

  白素早在枪口扬出车窗之际,便突然一个打滚,滚向前去。

  那两枪并未曾射中她,子弹直嵌入对面街的墙中。

  白素??出了几??,立时跳了起来。这时,汽车的车门打开。

  被打开的车门,是在和白素滚向前去相反的一面,坐在司机位上的一个人,以及夹着那两个中年人的两个人,自打开的门中,向外跳了出来。

  等到他们跳出来时,白素已然扑到了车边,那三个人并没有甚么动作,他们只是迅速地向前,奔了出去,白素本来是想向前追过去的。

  可是,当她看到车厢中那两个中年人时,她便站定了脚步。

  车厢中的两个中年人,面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着,他们显然是在忍受着极度的痛苦!

  而他们的胸口,各有一个子弹孔,鲜血就在子弹孔中流了下来。

  白素的头刚一探进窗口,一个中年人头一侧,喘着气:“他们没有得到,所有的东西,我们……仍然放在你的房中……的椅垫下,白小姐,你要帮助……我们……”

  白素实在没有勇气去拒绝一个临死的人的要求,她急忙点了点头。

  那人的面上,竟现出了微笑来,然后死去。

  这时候,有一个法国男子来到白素的身后,放肆地伸手抱住了白素的纤腰:“小姐,有甚么要我帮忙的?”

  白素身子一转,便已转到了那男子的背后,伸手一推,将那男子的头,推进了车窗:“有的,你去通知警察吧!”

  她讲完了这句话,连忙退了开去,至于那男子见了车中的那两个死人之后,是如何地惊异以及他如何答覆警方的盘诘,白素都不理会了,这也可以作为他轻薄的一种惩罚。

  白素在人群中穿出去,到了酒店之中,在椅垫下找到了那几件东西:一只镶有宝石的金盒、羊皮图,那放有四颗钻石的小盒子和一封信。

  事情的变化来得太突然,她既然已向那个垂死的中年人点过头,那么她非卷入这个漩涡之中不可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而将那两个中年人留下的东西,藏在身上,又由楼梯下楼,避免被人察觉,上了自己的车子。

  她绝不想被法国警方找到,是以她镇静地,以正常的速度,向机场驶去。

  到了机场,她才和白老大通了一个电话。

  白素知道她目前的处境十分恶劣,她希望在她的父亲处得到帮助!

  可是,白老大的回答是甚么呢?

  白老大的回答是:“别来打扰我,我正在替全世界的酒鬼作服务,在作惊人的研究!”

  白素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电话,当她一转身,准备走出电话间时,却看到在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正迅速举起了他们手中的报纸!

  这两个人分明是在监视她的!她离去得如此之快,但居然已经受了监视!

  她向机场敖设的餐厅走去,坐了下来。她刚一坐下,立时便发觉那两个笨拙的跟踪者,也跟了进来。

  白素并不理会他们,咖啡来了之后,她慢慢地呷着,她想起那两个中年人遗下的东西中,有一封信在,那封信不知是甚么意思?

  照说,在公众场所,去看一封明知有着十分重要关系的信,十分不智。

  但是也正因为在公众场所,监视她的人可能认为她在看的是一封无关重要的信,而不加注意。

  白素打开了信,信是用英语写的,可能是在白素答应他们所请之后,才交给白素的。信中写着:一、请立即动身,到加尔各答甘地路十九号的住宅中,和宗赞博士接洽,他会转告你详细的一切。

  二、请小心,佛会保佑你,你若是成功了,那你替我们做了一件无上的功德。

  三、四颗钻石,阿姆斯特丹方面的专家估价是八十万英镑,如果要出售,请和阿姆斯特丹的晨光珠宝店店主接洽。

  白素看完了之后,将第一条上提及的那个地址记住,然后,将那信撕成了极碎的碎片,离开了餐厅,上了飞机。

  等到她在飞机上坐定之后,她才觉得真正安全了,她在考虑,飞机在下一站停下的时候,她便要转机,直飞到加尔各答去。飞机的搭客陆续上来了,在白素旁边坐下的是一个中国人。

  那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风度十分好。空中小姐将他引到座位上的时候,称他是“周法常博士”。这个名字令得白素肃然起敬。

  因为谁都知道周博士是一位着名的科学家。

  周博士似乎不怎么喜欢讲话,一上飞机就在闭目养神,一直等到飞机上升,空中小姐也忙过了一阵子之后,周博士才睁开眼来,将他手中的一本书,放在白素的膝盖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得白素陡地吃了一惊。

  白素首先向这本书看去,一看之下,她更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那本书的封面之上,用中国字潦草地写着:白小姐,我们要谈一些话,请别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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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研究神宫地图

  
  白素在极度的惊愕之中,反倒显得十分镇定,她将那本书放回在周博士的身上。然后才道:“好吧,由你先开始好了。”

  周法常道:“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将得到的东西拿出来。”

  白素伸了一个懒腰,放低了坐椅的背,转头朝着窗外,不去理睬周法常。

  从表面上来看,白素十分镇定,像是根本不将事情放在心上。

  然而,她的内心,却异常焦急。她知道,对方已张开了一张大而严密的网,自己已经置身在这张网中。在网边未曾收紧的时候,自己或者还可以左冲右突一阵。

  但是,一等网收紧了之后,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该如何冲出这张网呢?

  而且,使人怀疑的是,何以对方对那两个人交给自己的东西如此重视?那两个人所说的,有一件极重要的东西留在他们的地方,忘了带出来,那又究竟是甚么东西呢?

  白素的脑中,敲成了一片,飞机飞得如此平稳,但是她却像是处身在惊涛骇浪之中一样,难以平伏心中的思潮。过了许久,她偷偷转过头去,却看到周法常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白素一面在迅速地转念,一面紧紧地抓着手袋。

  她知道对方要的东西,并不是那四颗钻石,而是那一张地图!

  那张地图,自己该放在甚么地方才好呢?

  她突然站了起来,向洗手间走去。当她在窄窄的飞机走廊中穿过的时候,她发现至少有六七双眼睛,在注意着她。

  对方在飞机上布置了那么多人,这本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她到了洗手间,将那只宝盒,打了开来,将那张地图,尽量地卷小,摺成了一团,塞进了她的发髻之中,藏了起来。

  当她自觉得没有甚么破绽的时候,她才走了出来,回到了座位上。

  周法常有礼貌地让开了些,给她通过,甚至他的脸上,还带着十分客气的微笑!

  白素的心中,仍然十分乱,她藏起地图,然而那绝不是根本应付的办法!

  因为如果她落到了他们的手中,地图就在她的头发中,焉有找不出来的道理?

  白素在思索着,下了飞机之后,在罗马,他们将如何对付自己呢?

  白素甚至希望飞机永远在飞行中,永远也不会到达罗马。

  但是那究竟是十分幼稚的想法,飞机还是依时到达了罗马机场!

  她可以有六个小时的休息,然后再搭乘另一班飞机到土耳其的安卡拉去。在安卡拉,再转飞印度的加尔各答,去找她要找的人。

  白素在巨大的飞机滑行在跑道上的时候,才再度开口:“你甚至不知道你向我要的是甚么东西,是不是?”

  周法常道:“那倒不至于,我知道那是放在一只宝盒之中的一张地图,根据这张地图,就可找到一种东西。”

  白素冷然道:“那是甚么?”

  她在问的时候,虽然充满了毫不在乎的神气,但是她心中着实想知道那究竟是甚么。

  周常法道:“那我真的不知道了。”

  飞机停下,机门打开,白素慢慢地向前走着,当她来到了闸口的时候,前面并排在走着的三个人,转过头来,对她发出了不怀好意的阴险笑容,令得白素陡地站住了脚步。

  也由于她是突然之间站住的,一辆行李车驶了过来,几乎将她撞中!

  行李车的司机高叫一声:“小姐,小心!”

  白素转过头去,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陡地亮了一亮!

  她猛地向前冲去,手中的皮包,用力向上,摔了过去,打在那司机的面上,那司机绝对防不到如此美丽的一位东方小姐,在忽然之间,会有这样的行动,他的身子突然向后一仰。

  白素再向他的胸口顶了一肘,司机便从座位上直跌了下来,白素跳上了行李车,向前一直驶了出来。刹那之间,机场之中,大乱而特乱了起来。

  白素驾着行李车,横冲直撞,当然,她不可能冲出机场去,警车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她立即被带上了一辆警车,直驶警局。

  白素绝不反抗,十分合作。到了警局之后,她才提出了要求:“我要见米苏警长。”

  她坚持她的要求,直到她见到了罗马市警局的局长,也是意大利警政上极有地位的米苏局长。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局长先生,我是卫斯理的未婚妻。”

  米苏局长愕然,看来他不知是应该致歉好,还是表示惊异的好。

  卫斯理当然不是甚么要人,但是却曾在年前,替意大利警方,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使得纵横欧洲的黑手党精锐损失殆尽。

  这件事,使卫斯理在意大利警方的档案中成为一个特殊人物,意大利警察总监督曾下过一项特别的命令,那就是卫斯理以后就算在意大利境内犯事,也要受特别的处理。

  这些事,白素是全知道的。所以,那个机场行李车的司机才会捱了打(事后,在警局中,白素在那位司机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表示歉意,那位司机说愿意每天都捱上十次打),白素才会来到了警局,才会坚持要求见米苏局长。

  因为唯有这样,才是摆脱追踪的最好也最简单的方法!

  在白素会见了米苏局长的两小时后,她化装成一个女警。

  然后,她登上例行的巡逻车,并不是向机场,而是直到那不勒斯。在那不勒斯坐上船,去的地方更妙了,她回到了法国,在马赛登陆。

  然后,她再从马赛到巴黎。这是在捉迷藏?的确是在捉迷藏,只不过那不是小孩子的游戏,而是残酷的生死之斗!

  在白素又回到巴黎的时候,某方人员在向印度猛扑,撒下了天罗地网,等候白素钻进网中去。可是白素在他们万万想不到的地方,她仍然在巴黎。

  白素在巴黎郊外的一幢洋房深居简出,她每天最主要的工作,便是研究那幅地图。

  当她在酒店中,第一次看到这幅地图时,觉得上面只是许多交叉的线条,红色蓝色,看来令人莫名其妙。然而当她再度展开地图时,她看到的地图上,有着一行她所不认识的文字。

  她不得不去打扰她的父亲,由于要研究使新酒在短时期内变得香醇的办法,白老大和几个志同道台的同志,正终日在醉乡之中过日子。

  但白老大还是认出了那行字来,那行字是:神宫第七层简图。

  (“神宫”是笔者杜撰的一个名词,那纯粹是为了行文的方便之故,但事实上,将那座宫称之为“神宫”,也十分恰当。)

  虽然说是“略图”,但也看得人头昏脑胀。在地图的右上角,一个红色的小方框中,有金色的一点。那一点金色,可能是真用金粉点上去的,因为它金光灿然,十分抢眼。

  而在那个小方框之旁,又另有一行小字,白老大看了半天,总算也将之认出来了,那是:神赐的金球,天赐给的最高权力的象徵,藏在这里。

  这两行字经白老大翻译出来了之后,白素除了苦笑之外,实在不知道做甚么好!

  她当然明白,那两个人要她潜入去取的,就是那个所谓“神赐的、天赐的最高权力的象徵”的金球了。那本来就是宗教气氛浓于一切的地方。宗教领袖被迫逃亡,如果竟没有“神赐的权力象徵”的话,那么在他的流亡生涯中,对本土的影响自然要减少。相反地,如果逼走宗教领袖的对头,得到了“天赐的权力象徵”的话,自然也易于收拾局面。

  这一件东西,关系的确极之重大!

  白素在那幢不受人打扰的洋房中,专心一致地研究那地图。半个月下来,她已经初步看懂了那地图上的一些奇怪符号。

  那地图上的红线,白素假定是明的通道,而蓝线则是暗道,因为蓝线错综复杂得多,几乎连着每一小方框(小方框,白素假定那是房间)。而圈形的符号特多,大大小小都有。

  因为那是神宫,所以白素假定那是神像。而小方框的缺口,当然表示那是门了。

  在众多的蓝色的线条中,有一条之旁,有一个箭头,白素假定那是起点。而那是在两个大圆点之中的。也就是说,白素的假定成立,那么白素在进入神宫的第七层之后,从两个大神像当中,便可以找到暗道的入口处。

  白素仍然不免苦笑,因为问题是在于,她几乎没有可能进入神宫!

  神宫建??在那个地方的一座山上,这座神宫,称之为“神的奇迹”是绝不为过的,它的宏伟壮丽,比埃及的金字塔不遑多让。

  而那地方,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区之一,全是险峻的山路,而且那地方是一个战场,想进入这个地方,到达神宫,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虽然她绝不是轻诺的人,而她也的确曾经在那个人临死之际答应过人家,但是她仍然不准备履行诺言,她自觉是有权利这样做的,因为这??本是不可能做的事情。

  她只是准备在到了加尔各答,见到了那封信上要自己去见的那人之后,将地图和钻石交给那人之后,便算结束了这件事。

  二十天后,白素几乎不带甚么行李,她只是利用了两个假的小腿肚,将那张地图,和四颗钻石,分别藏了起来,而将两只盒子,留在巴黎一家银行的保险箱中。

  那种假的小腿肚,和人的肤色完全一样,贴在小腿上,令得她原来线条美丽的小肮看来稍为肥胖一些,可说天衣无缝。

  白素坐夜班飞机离开巴黎,她仍然采取那条航线,这一次,在整个飞往罗马的航途中,绝没有人来骚扰她,因为她不但曾经化装,而且使用了一个新的护照,连名字也改了。

  从罗马到安卡拉的途中,也安然无事。

  一直到了加尔各答,白素相信自己已成功地摆脱了跟踪。

  但她在步出加尔各答机场之际,仍然有点提心吊胆。她知道在印度,和她此行敌对的一方,势力更大,她若不小心提防,只怕每跨出一步,便可能跨进一个陷阱之中。

  加尔各答对白素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城??,她召来一辆出租汽车,要司机驶向在巴黎的时候,那男子留下的信中所告诉她的地址。

  白素在上了车子之后,心情轻松,因为她一见到那个要找的人之后,只消简单地说明自己的来意、身份,再将那地图交给那人,就再没有责任了!

  当出租汽车停下来的时候,她抬头向外看,那是一幢很残旧的房子,门关着,在门旁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有一个老人,正垂着头在打瞌睡。

  白素下了车,走到门前敲门,敲了没有几下,并没有人来开门,门却“呀”地一声打开了。

  外面的阳光十分强烈,门内黑暗,以致在一刹那间,她几乎甚么也看不见。白素连忙机警地退出了一步。

  这时,她眼睛已渐渐能适应比较黑暗的光线了,她看到,门内像是一个皮匠的作坊,有许多皮匠使用的工具。有一个楼梯,通向楼上,而另有一道楼梯,则通向下面的地窖。

  白素慢慢地走了进去,沉着声音道:“有人么?”

  她的声音,在空洞的房屋中,听来有一种异样的味道。她连问了几遍,并没有人回答她。白素来到了楼梯口,向上望去。

  上面静悄悄地,也没有人声。白素略为犹豫了一下,便向上走去。她到了楼梯的尽头,发现一扇房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那竟是一扇十分坚实的橡木门。

  白素又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没有人回答,她轻轻地握着门把转了一转,门又应手而开,白素将门推开,向室内望去。

  那房门的底层,是如此陈旧凌乱,但是那扇橡木门之后,却是一个相当华丽,堪称极之舒适的一间房间,所有的家??,都是第一流的。房间中没有人。

  白素退了出来,回到了底层,然后,她向地窖走去,才走了几步,她就觉得阴暗无比,不得不在墙上摸索着向下走去,居然给她摸到了一个电灯开关,将灯亮着了。

  地窖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在正中,有一块五??见方的空地。那空地上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有一个年轻人坐着。

  那年轻人立时道:“我知道了,你是白素小妲,我叫萨仁,在巴黎求你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我的叔父。”

  白素的神情,显然不太相信那年轻人的话。

  萨仁急道:“白小姐,我带你去见我的伯父,由我伯父的引见,你可以见到我们的领袖。”

  白素仍然不出声。

  萨仁叹了一口气:“白小妲,你已答应了帮忙我们,我是领你走进去的向导,因为几乎所有的道路全被封锁了,有一条小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所以要我带你进去,你还不信我么?”

  白素并没有想了多久,便点了点头,萨仁先向地窖走了下去,白素连忙跟在他的后面。

  在两大堆麻袋之中穿了过去,那地方只不过??许来宽,两旁的麻袋堆得老高,像是随时可以倒下来。

  他们两人斜侧着身子,穿出了十来??,前面便是一只大箱子。

  萨仁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大箱子的盖,跳了进去。白素也跟了进去。

  原来那是暗道的出入口,箱子没有底,有一道石级,一直向下通去,通到了后来,下面是一潭污水。白素呆了一呆:“这是甚么地方?”

  萨仁道:“这是一条下水道,必须从这里通出去,虽然脏一些,但这是唯一的出路,你怕老鼠么?这里有很多大老鼠。”

  白素“哼”地一声:“当然不怕。”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污水中走了下去,白素也跟了下去,水只不过??许深,发着一种难闻之极的秽味,走出了三十来码,又有一道石级通向上。

  萨仁和白素走上了石级,顶开了一块石板走出来,那是一条陋巷。

  陋巷中并没有人,萨仁和白素急急地向前走着,一直转过好几条街,萨仁才停了下来:“白小姐,如今你可相信我了?”

  白素略想了一想:“很难说。”

  萨仁又道:“那地图,可是在你身上么?”

  白素一听得萨仁忽然提起了这个问题,她陡地警惕了起来:“不在。”

  萨仁没有再问下去:“那么,你可愿跟我到一处地方去?”

  白素道:“那要先看这是甚么地方。”

  萨仁低声道:“那地方可以称作是一个行动委员会,是专为拯救那个金球而设立的。派出六个人到巴黎去,请求令尊的帮助,也是这个委员会的决定。”

  白素望着萨仁坦诚的脸:“好。”

  又走出了几条街,萨仁打开了停在街边的一辆车子的车门,驾车向前驶去。一直到一幢大洋房面前,停了下来。

  那洋房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当两人还未走到洋房的石阶之际,便有人迎了上来。

  白素跟着他们两人,进入了一个大厅,看到有七八个人坐着,这七八个人,都穿着十分特异的服装。

  白素本来一直还心存怀疑,可是,当她一看到这七八个人中的一个中年人之后,她的心就定下来了。因为她曾不止一次地在报上看见过这个中年人的相片。这个中年人,是这次政冶性、宗教性的大逃亡中第二号重要人物,在这里,我们不妨称之为章摩。

  那位章摩先生趋前来,与白素握手。

  章摩先生道:“白小姐,我与令尊一向是很好的朋友,这次他为甚么不来?”

  白素忙道:“家父说他的精力不够,是以不能应你的激请,他是特地叫我来婉辞你的要求,那幅地图和一切,我现在就还给你。”

  白素一面说着,那几个人的面色,便一直在转变着,等她讲完,章摩先生惊讶地道:“白小姐,这是甚么意思,你不是答应我们了么?”

  白素听了这话,面上顿时红了一红。

  章摩先生道:“你已经答应过的,是不是?”

  白素只得道:“不错,但是那时候,我是为了不致使那位朋友在临死前感到失望的缘故。我根本不打算卷入这个漩涡之中。”

  白素讲到这里,停了一停。

  她发现所有的人,全都以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在望着她。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话,一定已令得对方十分不高兴,甚至对她的人格产生怀疑了。

  但是白素却仍然不打算改变她自己的主张,她继续道:“我觉得这件事由我去做是不适合的,你们来自那地方,有的人还曾在神宫之中居住饼,进行起来当然比我方便得多了。我想,我也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白素俯下身,在她被污水弄得十分肮脏的小腿上,取下了那幅藏在假腿肚中的地图,放在章摩先生坐位旁的茶几之上。

  章摩先生伸出了一只手,按在地图上。

  白素在讲话,和将地图交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出声,人人都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着她。

  白素取出了地图之后:“各位,我要告辞了!”

  在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她看到有两个中年人,似乎张口欲言,但是章摩先生却举起了手,阻止了这两个中年人说话。

  白素不管这一切,毅然向门口走去。

  当她来到了门口的时候,才听到了章摩先生叫了一声:“白小姐!”

  白素站住了脚步,由于她根本不准备再逗留下去,是以她只是停住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

  章摩先生的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白小姐,我们的族人,对于一个讲了话而又不算数的人,是十分鄙视的。”

  白素的脸上又红了起来。她十分镇定地道:“我可不是你们的族人。”

  章摩先生的话却十分圆滑,他道:“我相信你们一定也是同样的,言而无信,这是好事么?但是,我们没有责怪白小姐的意思,真的一点也没有。”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我要谢谢你了。”

  章摩先生叹了一口气,白素听得她的身后,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同时,萨仁的声音响了起来:“由我来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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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6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21:12
  第三部:会见大人物

  白素倔强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一讲完,头也不回,便向外走去,急步地穿过了那个相当大的花园,从铁门中走了出去,一口气走过了两条马路,才停了下来。

  她觉得刚才,在那个大厅之中所遇到的那几个人的眼光,虽然令她感到十分尴尬,但是如今总算是一身轻松了,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她略略想了一想,便决定先在酒店中休息一晚,然后,就离开这里。

  她召了一辆车子,到了一家中型的酒店门前,走了进去,要了一个套房,然后用升降机,到了五楼,进了她的房间。

  她需要买许多应用的东西,于是,在侍者刚一退出去之后,她又按铃。几乎是立即地,房门又被推了开来。

  白素正在惊讶于何以这里的侍者如此没有礼貌之际,一个冷冷的男子声音,已响了起来,道:“白小姐,我们终于见面了!”

  白素陡地转过身来。

  在她面前的人,已用枪指住了她!不但如此,门外又奔进四个人来,手中都有着枪!

  白素无法反抗,被五个人拥着离开,上了一辆车子。

  车子在十分钟后,停在一幢十分巍峨的建??物之前,那是一间总领事馆,车子直驶了进去。白素一看到车子来到了总领事馆,心便猛地一震,立时想站了起来,但是她的左右,却都有武器指住了她!

  白素这时候,心中的焦急,实在是难以言喻的。

  照理她是不应该这样震动的。

  白素被带到三楼,在上楼,和在走廊中走动的时候,几乎每隔几步,便有警卫在。

  白素已经看出,自己要去见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个非同小可的重要人物!

  最后,来到了三楼的一间房间面前,一个警卫推开门,白素跨了进去。

  那是一间光线十分柔和的办公室,十分宽大。在一张极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方脸,大耳,双目神光炯炯,神色十分威严。

  在近门的墙边,站着两排,一共八个彪形大汉。

  白素乃是柔术和中国武术的大行家,她一看到那八个人站立的姿态,便知道对方也是那方面的行家。这八个人的身上,都显然没有别的武器了。

  他们八个人,当然是负保卫大人物的重任的,可是被保卫的却又不放心他们,所以不让他们带武器,白素看了这种情形,心中不禁好笑。

  她走前了几步,在房间的中央,站了下来,一个老者站了起来:“白小姐,请坐,我来介绍你认识——”

  他顿了一顿:“这位是张将军。”

  “张将军”,那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称呼。然而在如今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之中,白素几乎是一听到这三个字,便知道他是甚么人了!

  简单地来说,他是一个姓张的将军,但是他却是统治着一片广大的地区,数十万人的统治者。他操着这数十万人的生死,而他的部下,这时也正在屠杀着意图反抗他和他所隶属的那个集团统治的人。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居然会秘密地离开了他所统治的地区而来到这里,这无论如何,是大大地出乎白素的意料之外的事。

  白素略带僵硬地道:“张将军?是为我而来的么?”

  张将军开口了,他的声音听来却使人有一种滑稽的感觉,和他威武的相貌,十分不合,他道:“可以说是的。”

  有一名大汉搬过了一张椅子,白素坐了下来。

  张将军的面上,现出了怒意,他手握拳头,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你竟然无知到去帮助一群叛徒,真是太无知了。”

  白素抗声道:“我是应该帮助他们的,而实际上,如今我却并未曾帮助他们!”

  张将军陡地站直了身子。

  他甚至于还未曾讲话,原先贴墙而立的八名汉子,已一齐走向前来。

  白素也站了起来,她已准备迎接最大的不幸了。

  那八个大汉,来到了白素的身边之后,并没有甚么动作,他们在等待张将军的命令。

  张将军目光如炬地望着白素,足足有两分钟之久,在那两分钟之中,白素几乎窒息。

  然后,张将军坐了下来:“好了,那张地图,你必须交出来。”

  “我已经还给人家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信不信只好由你们!”白素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要地图,是不是想在神宫中去找那金球?如果是的话,那么我曾研究过那张地图,研究了很长的时间。”

  张将军望着白素好一会,才道:“你的意思是,你记得那张地图?”

  白素道:“可以这样说,我将那张地图的一切细节全都讲出来,那么事情便可以和我无关了,是不是?”

  张将军手按在桌子上,他笑了起来:“如果我们对你不够了解的话,那么我们一定相信你了。但因为我们对你了解,知道你是不会做这样出卖朋友的事情的,所以我们立即可以肯定,你将胡乱替我们绘制一张地图,然后谋脱身!”

  白素瞪大了眼睛,不禁无话可说了。

  她心中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将军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

  因为刚才白素那样说法,她的目的正是想要胡乱画一张地图,使他们信以为和那真的地图一样,从而将她放走的。

  然而,她的话才一提出来,她心中想的事,便已被对方知道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还有甚么别的话可以说的呢?她只得解嘲地道:“你们若是这样想法,那就只当我没有说过这些话好了。”

  张将军站了起来,离开了他的坐位,向前走了几步,那八个守卫大是紧张,其中四个,立时奔到了张将军的身边。

  张将军挥着手,看来他的样子十分得意,他道:“刚才你说,你可以凭记忆而绘出地图来,现在,我决定将你带到神宫去。”

  白素陡地叫了起来:“甚么?”

  张将军道:“将你带到神宫去,在那里,你必须为我们指出,我们亟需得到的东西是在甚么地方。要不然,你将受到极其可怕的待遇——这种待遇,我讲你是不会明白的,必须你亲眼看到了,你才会知道,所以你一定会和我们合作的。”

  白素的面色青白,一声不出。

  她的心中,思潮起伏,乱成了一片,在一片紊乱中,她多少有点觉得滑稽。因为,在这以前,她只当要进入那个地区,到达神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和那个地区的最高统治者一齐进去,一齐到达神宫!

  张将军的手掌,用力地敲在桌子上:“我们立即启程!”

  四个大汉拥着白素,向门外走去,另外四个大汉保卫着张将军,跟在后面。

  一路向外走去,一路只听得不断的“敬礼”之声,出了总领事馆的门口,一辆大卡车已停在门口。

  大卡车前站着两个人,一见他们出来,立时拉开了车门。车门很厚,像是保险库的门。

  而整辆大卡车,也可以说等于一个保险库。

  车厢中布置得十分豪华,有四张沙发和空气调节,张将军走了进去,坐在一张沙发上,仍然是四个大汉保卫着他。

  而另外四个人,则监押着白素,白素上了车厢,也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车门关上,和外界的一切,全都隔绝了。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便听得传音器中传出了声音:“报告,到机场了。”

  张将军道:“驶进飞机去!”

  车子又开始向前驶动,不一会,果然车子倾斜了起来,白素知道,车子一定已驶进一架巨大的运输机的机舱之中。

  白素想不到那辆卡车竟直接驶进了飞机的舱中,在这样的一个车厢中,她面对着九个敌人,如何反抗?

  白素心中不禁苦笑!她实是难以想像,如果自己到了张将军的统治势力范围之内,她将如何去适应那个特异的环境。她虽然没有在那种特异的环境之中生活过,但是她却知道,那是甚么样的一个环境!

  白素一想到这里,忍不住要不顾一切地起来反抗,然而这时候,车厢内却起了一阵一阵轻微的震动,白素知道,飞机已起飞了!

  无可奈何,她索性闭上眼睛,力求镇定。

  飞机飞行了十多小时,在这十多小时中,白素享受着极其丰盛的食物,食物是直接在车厢的食物柜中取出来的。

  然后,在车厢的轻微震荡上,白素知道飞机已然着陆。过了不多久,车子又开始开动,开动了不多久,便停了下来。

  白素被四个大汉押着,下了车厢。她被推着向前走,走进了一间陈设得十分华丽的房间之中。

  两张宽大的沙发上,已各坐着一个人。坐在左首那张沙发上的,正是张将军。右首沙发上的那个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小蚌子,头发已有些花白了,看上去有些慈眉善目的感觉。

  那矮小的中年人开口了,他道:“将军,也该让白小姐单独休息一下了,明天还要起程呢!”

  张将军站了起来,和那矮小的中年人,一起向外走了出去。

  破例的是,张将军的身边,除了那矮小的中年人之外,没有别的卫士,而那矮小的中年人,动作十分缓慢,显然也不能起到保卫张将军的作用!

  这是一个绝好的制住张将军的机会!

  那时,张将军和那中年人,已来到了门口了,白素猛地跳了起来,向张将军扑了过去!

  她在扑出去的时候,连下一步的步骤都想好了,她准备一手箍住张将军的脖子,然后,立即夺过他腰际的手枪,那么,她就可以控制一切了。

  然而,就在她向前扑去之际,眼前突然人影一闪,几乎是立即地,她的手腕,已被人抓住!

  白素也立即知道,她遇上了技击的大行家,但这时她想反抗,却已迟了,她匆忙地劈出了一掌,然而这一掌还未曾劈中任何人,她的身子已被一股大力,涌了起来,向外抛跌了出去。

  等到她跌倒在地毯上,立时一骨碌翻起身来时,她才看到,那以如此快疾的动作,将她摔倒的,不是别人,竟正是那个小蚌子。

  这时,那小蚌子和张将军正并肩而立,望着刚狼狈从地上站起来的白素。

  那小蚌子笑嘻嘻地道:“给你一个教训,你也是技击专家,刚才我那一摔,如果用得力道大些,你会有甚么结果?”

  白素又是生气,又是沮丧,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从刚才小蚌子的身手看来,他分明是一个武术造诣极高的高手!

  白素立即道:“你是谁?”

  那中年人笑了起来:“你当然记不得我了,但是有一年过年,我却还见过你的,那时你只四五岁,穿着一件小红袄,可爱得很,你的父亲说他最喜欢你,当然,这一切,你全都不记得了。”

  白素“哦”地一声:“原来如此,你现在已变成新贵了。”

  那小蚌子摇了摇头道:“你言重了!我相信你父亲一定曾向你们提起过我,我姓钱——”

  白素一听到“我姓钱”三个字,心中陡地一震,那三个字,像具有一股极大的力量一样。

  在她发呆时,小蚌子和张将军退了出去。

  白素呆呆地站了片刻,又颓然坐了下来。

  她坐了下来之后,好一会都没有动弹。

  小蚌子一讲出了“我姓钱”这三个字,白素便已然知道他是甚么人了。

  她从小就听得她父亲白老大讲过,在全中国的各帮各会之中,从来没有人不服他,敢和他反抗。只除了一个人。那个人本是白老大的助手,姓钱,叫钱万人,身怀绝技,和白老大不同的是,他不像白老大那样,有着好几个博士的头衔。

  在白老大的一生之中,只有钱万人一个人,敢于和他作对,白老大要运用全副精神去对付他,才能将他赶走,听说他去从军了,以后便没有消息。但是白老大却还时时记得他。

  白老大记得他的原因,是因为钱万人的中国武术造诣,绝不在他之下。白素知道,不要说刚才钱万人是出其不意地将她摔出去的,就算是讲明了动手,她也不会是对手!

  钱万人在张将军的手下,那对白素来说,简直比被加上了手镣和脚铐更糟糕。

  她呆坐了片刻,才在一张长沙发上躺了下来。她甚至于不作逃走的打算了,因为对方既然要将她押解到神宫去,岂会放松对她的监视?

  白素迷迷蒙蒙地睡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又被押上了车子,这一次,车厢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白素,另一个则是钱万人。

  钱万人老是寒着一张脸,坐在对面,白素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当天晚上,在经过了近十五小时的飞机航程之后,白素觉得车子又在地面上行驶了,路面可能是凹凸不平的山径,因为车子震得厉害。

  等到车子再停下来的时候,车门打开,钱万人领着白素走了出去,她向四面看去,只见崇山峻岭,高不可及,有好几个山峰上,都积着皑皑的白雪。

  那些山峰的雄伟峻峙,全是白素所从来未曾见过的,白素立即知道那是甚么山脉,因为世界上绝不可能有第二座山脉,如同这个山脉那样地雄伟、壮观、使人想到宇宙之浩大,而人是多么的渺小。

  大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再向前去,是一条大卡车开不进的小路。

  在小路口子上,停着四辆小型吉普。

  三辆小型吉普上,全是武装的兵士。一看到了那些兵士的制服,白素便凉了半截。

  因为她明白,自己已到了甚么地方了!

  另一辆空的吉普车,在一个兵士的驾驶之下,倒退了回来,停在白素和钱万人的旁边。

  白素默默地跨上了车子,才道:“派这许多人来押运我,不是小题大做了么?”

  钱万人笑道:“这许多人不是来押解你的,这里不很平静,你是知道的,到处都是流窜的武装反叛,我们不得不小心些。”

  白素冷笑道:“你倒肯承认这一点,那说明你们的统治,是多么不得人心!”

  白素上了车,钱万人坐在她的旁边,两辆满载兵士吉普车在前开路,一辆殿后,车子所经过的山路曲折,陡峭,足足一天,全在赶路。

  第二天,要赶的路,甚至连吉普车也不能走了,约有六十名兵士,在两个军官的率领之下,和钱万人、白素两人,一齐骑着马,向前驰着。

  到了傍晚时分,马队在一座极大的寺院之前,停了下来。那座寺院本来一定极其辉煌。

  但这时在黄昏的斜阳中看来,却说不出的苍凉。

  那座寺院的一大半全都毁了,可以看得出,是最近才毁在炮火之下的。因为在废墟上,还未有野草生出来。寺院所留下的,只是一小部分。

  在那一小部分的寺院建??上,还可以看出这座寺院原来的建??,是如何地惊人,在断墙上,可以看到寺院的内墙,有一部分,竟全是涂上金粉的!

  在寺院未曾被毁于炮火的那一部分中,也有着驻军。钱万人在军队中的地位显然十分高,因为一个少校带着警卫员迎了出来,一看到钱万人,便立即敬礼。

  那一座寺院,即使是残余??分,也给人十分阴暗神秘的感觉,所有的神像,全都给搬走了,许多神龛都空着。

  白素被单独安排在一间小小的房间中,她所得到的,只是一盘饭菜,一盏小小的菜油灯和一条军毯。

  那间房间,甚至是没有窗子的。由于寺院是在高山上,高山的气温十分低,所以也不觉得怎样。白素考虑,这间房间,可能是僧侣的忏悔室。

  白素在地上的羊皮褥子上躺了下来,望着油灯的豆火,心中说不出有甚么感觉来。到了午夜时分,枪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但有枪声,而且还有炮声夹杂着,看来那是反抗者的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炮声愈来越愈近,每一次炮声之后,地面都震动着。白素跳到了门前,用力地撼着门,但门是紧锁着,白素刚待退回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地上,发出“格”地一声响。

  那一声响,在枪声和炮声之中听来,十分低微,但是由于那一下声响来得十分近,几乎是同白素自己,跌了一件甚么东西在地上一样,所以令得白素突然间吃了一惊。

  她连忙低头,向发出那“格”的一声响的地方看去,可是却并看不到甚么。

  白素呆了片刻,那“格”地一声响,又传了过来。

  声响是从地下传来的!

  白素不知道何以在地下会有声音传上来,她连忙跨出了一步,吹熄了油灯。

  那间不过四公尺见方的小房中,立时变得一片漆黑,到了甚么也看不到的程度。白素又沿着墙,向前跨出了几步,伫立在墙角中。

  白素站定之后,屏住了气息,一动也不动,过了不多久,又听得“格”地一声响,令得白素惊异莫名的是,在这一下响之后,地板之上,居然出现了一线光亮!

  那真的是一线光亮,才出现的时候,只不过有三??来长。慢慢地,光线加宽了,宽到了一寸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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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7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21:43
  第四部:改变主意神宫涉险

  白素已足可以看清,地上一块三??见方的大砖,被慢慢地顶了起来:那是一个暗道的出入口!

  接着,一个人的上半身出现了,他一手执着枪,一手执着手电筒。他还未曾发现白素,白素也不出声。

  那人从暗道中出来,转身,就在那人一转身的时候,那人看到了她!他陡地一震,手中的手提机枪,立时扬起。

  而地道中又有人钻了上来。

  从地道中上来的第二个人,竟是一个僧侣!手中,也持着枪,神色十分紧张。

  一看到那个僧侣,白素便明白了!

  那是反抗者的游击队,他们一定是这所寺院原来的主人,所以他们知道有这条暗道。而寺院外面的进攻,吸引了驻军的注意力,另外一股人,则由暗道进入寺院,里外夹攻。

  白素这时候却处境尴尬,因为她两面不讨好。她将如何向从地道中钻上来的反抗者解释她是同情他们的呢?

  白素眼看着一个人一个人,自地道中穿了上来,而等到上到第四个人的时候,那僧侣持着枪,走向前来,竟以十分流利的英语问道:“你是甚么人?你是军眷,还是军队中的工作人员?”

  她忙道:“都不是,我是他们的俘虏,是张将军将我自印度押回来的。”

  那僧侣呆了一呆,立时用他们本族的语言讲了几句话。这时候,那小室之中,几乎已经挤满了人,大家听到了那句话之后,起了一阵骚动。

  白素又道:“我绝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在印度的时候,见过章达先生和萨仁先生。”

  白素的话,又引起了一阵震动,一个年轻人把一柄枪,塞到了她的手中。白素接了过来:“你们里外夹攻的计画很好,但是人数少,要大量利用手榴弹。”

  那僧侣将白素的话,翻译了一遍,人丛响起了一阵赞同的低呼声。那僧侣又道:“我们有手榴弹,每人大约有八枚。”

  白素道:“那我们还等甚么?”

  她端起了手中的手提机枪,向那扇门,扫出一排子弹,一脚??了出去,那扇门整个地坍了下来。

  在白素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陡地窜了出去,他们的身手,十分矫捷,在地上打着滚,滚出了六七??,手臂连挥,已抛出了四枚手榴弹。

  四下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处,墙壁震动,大地颤抖,浓烟迷漫,白素俯着身子,向前冲了出去,许多人跟在她的后面,冲出了那条走廊,只见前面浓烟之中,全是手忙脚乱、仓皇失措的人影!

  驻在庙中的驻军虽然多,但是因为庙外的攻击十分剧烈,所以都在忙于防守,忙于向庙外还击,却未曾料到在这时候,一股勇不可当的健儿,从庙宇的中心,向外攻了出来!

  白素扫出了几排子弹,手榴弹也被纷纷抛出,庙内的手榴弹爆炸声一起,庙外的攻击更厉害了,几下隆然的炮声过处,庙墙被攻坍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自外面传了过来。

  听那阵阵的喊声,围在庙外的,怕不有一千人以上!

  而钻进庙来的虽然只有七八十人,那七八十人,却如同插入心脏的一柄尖刀一样,发挥了最大的战斗作用,东冲西突,所向无敌!

  庙内的士兵,有一部分中了枪,有一部分被手榴弹炸死,还有一部分被坍下来的墙压住了动弹不得。更有一部分,正在急急忙忙地进行“光荣撤退”。

  白素东奔西突,她想要寻找钱万人,可是钱万人却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

  不到半小时,围在庙外的人便冲了准来,他们尽可能地捡拾着武器,七八门山炮被拉着向山下拖去,这座已毁坏得不像样子的庙宇,当然不利固守,胜利了,便立时撤退。

  白素跟着人潮,退出了破庙,她的身上,也多了好几柄枪,在人丛中,她遇到了那个僧侣。

  那僧侣向白素竖了竖大拇指:“打得好,你跟我们一齐回根据地去,好不?”

  白素道:“如果你们欢迎的话,我当然去。”

  那僧侣哈哈地笑了起来,用他们的语言将白素的话高声叫了一遍,围在他们周围的人,也都夹杂地大笑了起来,那僧侣笑道:“他们在笑你居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你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怎会不欢迎你去?”

  白素也笑了起来,她感到在她周围的那些人,豪爽、粗犷,和他们相处,绝不需要客套。

  许多人一齐簇着下山,到了山坡上,便自动排成了五队,每一队有两百多人,一齐以极快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不一会,五队人便穿过了一条峡谷。才一出峡谷,便看到一队马队,成一字排开,在前面相候,两骑马策鞭向前奔来。

  千余人突然高叫了起来,他们叫的甚么,白素听不懂,但是看他们的神情,一定是在高呼胜利,而策骑前来的两个人,自然是这一群人的首领。

  就着微弱的星光,白素向前看去,只见那两个人,全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的面色沉重,衣着粗陋,但是却仍然可以看得出他们是十分有教养的人。

  白素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了那两个人的面前,那两人便从马上下来。那僧侣向那两个人,讲了几句话。

  那两人一齐转向白素,其中的一个,以标准的牛津腔英语道:“欢迎,欢迎,我是萨仁的堂兄。你觉得奇怪么?我是牛津大学的法律系的学生。”

  白素知道这地方的一些贵族子弟,都十分有教养,所以她并不觉得奇怪。而她一听得对方是萨仁的堂兄之后,她更感到安心,她忙道:“那好极了,你们和萨仁先生可有联络么?”

  那年轻人点头道:“有的,我们收到萨仁的报告,说你被绑入了使馆之中,可能已被他们带进这个地区来了,我们正在计画着救你,想不到这次偷袭,居然一举两得,那真值得庆祝!”

  白素也感到十分快慰,在畅谈中,有人牵过了马来,给白素骑上。

  白素和那两个年轻人并辔向前驰去,又穿过了好几道峡谷,经过了一段穷山恶水的山路,然后,跟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大山谷。

  在东面的峭壁上,有飞瀑溅下,山谷中绿草如茵,溪水潺潺,在几条小溪边上,扎着许多帐篷,有许多妇女正在极端简陋的设备之下作炊。

  妇女和儿童一看到大队人马开到,都欢呼着迎了上来,但是人人都以十分奇异的眼光望着白素,那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大声讲了几句话,显然在介绍白素的身份。

  欢呼声随之而起,许多女孩子,手拉着手,围着白素跳起舞来,唱着一种单纯的,但是十分动听的歌曲。一个老翁和一个老妇人,走了过来,将他们双手捧着的缎带,挂在白素的颈上。

  这时候,天色已然大明,白素心情激动,她想讲几句话,但是却又不知道讲甚么才好,她只是轮流地抱住了围在她身边跳舞的女孩子,吻了又吻。

  一个十分整洁的帐篷,被准备为白素的休息之所。白素在帐篷中坐下,喝着一种味道酸涩十分难喝的茶,这是那个地方的人待客的厚礼。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之下,他们居然还能用这种惯常的礼节来款待贵宾,使得白素不得不装出喜欢喝的样子来,将那一碗实际上极其难喝的茶,吞下肚去。

  然后,那两个年轻人走进帐篷来。

  他们——白素已知道他们一个叫格登巴,一个叫松赞,两人全是牛津大学的学生,是这一股游击力量的领导人,他们坐了下来,第一句话便道:“白小姐,我们将尽可能将你护送到神宫去。”

  白素一听得那句话,便陡地一怔。

  她道:“我到神宫去?”

  松赞道:“是啊,萨仁的讯息这样说,他还示意要我们两人中的一个,陪你一起去。”

  白素又呆了半晌,才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可以问一问?”

  格登巴忙道:“你只管说,在我们之间,绝无顾忌,你只管说好了。”

  白素想了一想:“照我看来,你们、萨仁以及其他的许多人,都是极其机智、勇敢的人,为甚么你们不到神宫去取你们要取的东西,而要托我这个外人呢,那是为甚么?”

  松赞和格登巴两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坦白诚恳的神色来:“其实很简单,我们试过,但失败了,我们牺牲了不少人,都无法进入神宫,所以我们才想到了令尊。”

  白素苦笑了一下。

  松赞续道:“可是令尊却不能来,但是我们完全相信令尊的委派,我们相信你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成功的,我们深信。”

  白素又苦笑了一下:“你们将我估计得太高了,你们会失望。”

  松赞和格登巴互望了一眼,才道:“白小姐,如果你真不想去的话,那么我们将尽可能地安排退路,让你可以在一条秘密的道路回印度去。”

  白素呆了片刻:“在印度的时候,我的确已将这件事情推掉了,如果不是你们这次突击行动将我救了出来,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所以——”

  白素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缓缓地道:“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虽然明知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但是我仍然要去试一试。我想,我一个人前去,还比较好一点,我需要一些东西,你们可能办得到?”

  两人忙道:“白小姐只管说好了。”

  白素道:“第一,我一路前去,需要你们这方面的人的帮助,和得到你们的掩护,有甚么东西,可以使你们的人一见到我,就将我当作自己人?”

  松赞想一想:“我们将你要前往神宫的消息传出去,然后,我把这个戒指给你!”

  松赞一面说,一面将手指上一只十分大的戒指除了下来:“这戒指上,刻着我的家徽,你戴着它,便会得到所有我们族人的帮助,除非他是??细。”

  白素接过了那只戒指:“我还要两柄手枪,和充分的子弹。”

  两人道:“那容易。”

  白素道:“我还要略为化装一下,要一匹骏马,以便我上路。”

  松赞却摇头道:“关于骏马,我看不怎么方便,你如果骑马的话,那更容易引人注目。”

  白素道:“好的,那我放弃骑马,你们能供给我一张秘密道途的详细地图?我想我必须抄小路去接近那个城??。”

  松赞道:“那可以的,这里就有一张地图,有两条路可供你选择。”

  他一面说,一面拿出了一个竹筒,从竹筒之中,抽出了一张地图,摊了开来。

  那张地图上的两条通道,都画得十分详细,是用一条红线来代表的,沿途甚么地方有对方的军队、对方的哨站,以及甚么地方有游击队、有庙宇、有村庄,全都注得十分详尽。

  白素看了一遍,道:“我决定走那条近路。”

  格登巴点头道:“是的,我们就设法通知这条路上的自己人,你将要经过,要他们给你协助。”

  白素走出了帐篷,松赞和格登巴两人,跟在后面。

  这个山谷中的所有人,显然都知道白素将为他们去做些甚么事,因之白素才一走出帐篷,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也都停止了。

  正在用手抓吃食物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没有人讲话。每一个人的脸上,却都流露着极其钦仰的神色。即使在小孩子的眼中,也可以找到那样的神色。

  白素缓缓地在人丛之中穿过,她的脚步十分沉重,她的心情也是一样,一直到出了那个山谷,她才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

  松赞和格登巴两人,仍然在她的身后。

  白素向他们望了一眼,才道:“你们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完成这件事。”

  松赞和格登巴两人的眼圈,忽然红了起来。他们可以说全是极其勇敢的斗士,眼圈发红和他们是不相称的。但是他们的确有想哭的神情。而且他们立即转过了身去:“白小姐,你多保重。”

  白素的心中,也兴起了一股莫名的豪迈、苍凉的感觉。在忽然之间,她感到几千年之前,人们在易水之滩,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际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了。

  白素趁着两人转过身去的时候,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当她走出了相当远的时候,好像还听得松赞和格登巴两人在背后叫她。

  这是山峦起伏、小径盘错、极其辽阔的地区,白素一路上小心提防,但是她却并没有遇到甚么人。到了黄昏时分,她取出了干粮,在一条小溪之旁,用溪水送着干粮,填饱了肚子。

  那条小溪在地图上也有注明,地图上还说明,沿着小溪向前去,是一道瀑布,而在瀑布的左侧,有一片十分平斜的山坡。那个山坡上,有一座庙宇和一个小小的村落。

  太阳在她的左首慢慢地沉了下去,等到太阳隐没在高山的后面之际,天地之间,仍然充满了一种十分柔和的橙黄色的光辉。这种光辉,令得远处积雪皑皑的高峰、近处潺潺的小溪以及山坡上形形色色不知名的花都蒙上了一重十分神秘的色彩,置身其中,恍然在神话世界中一样。然而那种橙黄色的光辉,却转眼之间,就消失了,代之而充塞天地的是昏朦朦的黑夜。

  她化装成一个当地土着妇女,连夜赶路,一路上凭着有枚戒指,十分顺利。三天之后,她已看到了那座神宫!

  那时白素有六七个妇女护卫着她,当斜阳西下时分,白素看到了那座宏伟无匹建??在山巅之上的神宫!

  夕阳照在那座宏伟得难以形容的神宫之上,反射出奇妙的金辉,衬着四周围积雪皑皑,但是也被晚霞染得通红的山峰,使得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

  这座神宫,不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物,但却是世界上建造在地势最高的高原上的建??物。它有着悠悠的历史,在以往的岁月中,它经过不断地加建、扩建,所以才形成了如今这样的规模。

  这是旷世无俦的一座宫殿,而且这座宫殿,似乎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使得即使在远远瞻仰它的人,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神秘之感!

  白素呆呆地站了许久,她也未曾觉察到她身边的那些妇女,甚么时候已离了开去。等到她再向前走去的时候,天色已然一片混沌了,她走出了没有多远,便看到一个妇人扶着一个拄着木杖、行动显然已十分不便的老者,迎面走了过来。

  那个老者一到了白素的面前,便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白素一听,便知道那是接应自己的人,她忙也低声道:“老太爷,城里查得严?”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严,严到了极点,但我们无论如何会使你安全的,你跟我来,扶着我。”

  白素连忙走到那老者的身边,扶着那老者,向前慢慢地走去,天色更黑暗,进入了这个城??后,白素的第一个感觉便是,这个城??的所有大街小巷中,都弥漫着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然后她又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都是漆黑而没有灯光的,一股萧瑟的鬼气,直逼人的心坎。

  白素和那老者,在黑暗的阴影之中,踽踽而行,那两个中年妇人,跟在后面,他们一直在小巷之中,穿来穿去,过了足有二十分钟,才算是进了一间屋子。

  在屋子内部,那种难闻的气味,更加刺鼻,白素竭力使自己习惯于这种气味。

  在刚一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子的内部,仍然是漆黑的,但是,当那老者咳嗽了一声之后,一道门打开,有灯光向外??来。

  白素这才看清,自己虽然进入了屋子,但只不过是站在一个小室之中,要再走进那道门,才是真正的屋子的内部,那道门一打开,那老者便领着白素,一齐走了进去。

  屋子的内部很小,挤满了人,足有二十多个。

  所有的人,都是围着一张破旧的圆桌而坐的,人和人挤在一起。白素一走进来,每一个人都站起,向白素望来。

  众人之中,一个五十左右的僧侣,高举双手,以沉缓深邃的调子,低声诵念起来。

  那僧侣在诵念一些甚么,白素听不懂,但是白素和屋内这些人,在感情上已然打成了一片,她却可以在那低缓的声音中,听出这些人心中的情绪,听出大地所发生的苦难的呻吟。

  屋内的所有人,都跟着念了起来,人虽然多,但是所发出的声音,却仍然是那样地低沉。过了三分钟左右,诵念的声音停止了,在白素身边的那老者才低声道:“刚才,我们是在为你祝福。”

  白素感动地道:“谢谢各位,我也为各位祝福。”

  那老者翻译了白素的话,那二十多个人才又坐了下来。那老者道:“我们等了许久,我们每晚等在这里,等候你到来,我们终于等到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事不宜迟,我还是快点进入神宫的好。”

  那老者肃然起敬:“通往神宫的道路,都遭到严密的封锁,这里的人,准备分成三股,造成小小的骚乱,吸引霸占神宫的士兵的注意力,你爬悬崖上去。”

  白素吃了一惊:“爬悬崖上去?神宫在那么高的山头上,我爬得上去么?”

  那老者沉声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爬过神宫的峭壁,从下面攀到神宫的底层,大约要一天的时间。”

  白素忙道:“那样说来,我到明天天明,仍然未能到达?”

  那老者沉默了半晌,白素焦急地望着他,那老者的回答却是出人意表的,他道:“白小姐,我们已经诚心诚意地为你祝福过了。”

  白素听了那老者的话,不禁大为愕然。

  她明白,那老者的意思是:她必须设法在天亮之前,进入神宫内部,如果不能在天亮之前进入神宫的话,那就只有靠菩萨保佑了。

  那老者道:“白小姐,我们要出发了。”

  白素毅然道:“好,出发吧。”

  那老者向屋中的那些人挥了挥手,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些人分成三批,向外走了出去。

  白素跟在那老者的后面,也向外走去。

  白素和那老者两人,尽量利用街角的阴影,遮蔽着身子,向前迅速地移动着,等到他们两人,走出了三四里之后,便伏了下来不动。突然之间,白素觉出自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之中,她呆了一呆,台头向上看去。

  只见自己已到了一座极其陡峭的峭壁之下,在那峭壁之上,则是一座高大宏伟到了难以形容的建??物,这时,正像一头硕大无朋的怪兽一样,蹲在山头。

  整座建??物中,几乎一点光亮也没有!

  白素看了片刻,才低下头来,道:“我们——”

  然而她一句话未讲完,便已住了口。因为她发觉老者不知在甚么时候,倒在地上,白素连忙俯身下去察看。

  那老者苍白的脸色,十分刺目,白素托起了他的头来,那老者睁着眼,口角流着白沫,他最后一分气力,也已经在刚才奔跑之中用尽,他只是颤抖着,伸手向上,指了一指,便呼出了他最后一口气。

  白素将他的身子,慢慢放在地上。她没有多化时间去处理那老者的??体。

  她迅速地奔向峭壁,然后,开始向上攀去,她准备好的爬山工具十分特殊,那是两只尖锐的钢爪,钢爪可以插进任何石缝中和抓住人的手指所不能抓住的石块。

  她的身子迅速地向上攀登着,她自己以为向上攀登的速度已十分快疾。但是,向上望去,却仍是路远迢迢!

  她的双臂,渐渐地感到了酸麻,但是她仍然坚持着,一点也不休息,一直到她攀到了一块凸出有五六??的大石之上,她才坐了下来,喘了一口气。

  她翻过手,看腕上的表,已经凌晨四时了。直到这时,她才觉出自己遍体是汗,给清晨的晨风一吹,冷得一连打了几个寒战。

  她抬头向上看去,要在天亮之前,攀到峭壁之上,进入神宫,看来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给予白素十分振奋的鼓励,她只休息了五分钟,便继续向上攀去,当东方渐渐有曙光出现、远处积雪的山峰有奇妙的柔和的银光冒出来之际,白素已经成功地攀上了峭壁。

  神宫的外墙,离开攀壁的边缘,只不过三四??。白素向前跨出了一步,背贴着神宫的后墙而立。然后她又用最快的速度,攀到了最低的一个窗口之旁。

  窗子上横着铁枝,白素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铁枝,用力地向外拉着。铁枝被她拉得渐渐地动摇。

  她咬着牙,猛地向外拉,“拍”地一声,一根铁枝离开了石块!

  她立时在铁枝被拉开的地方,闪身进去。

  那石墙十分之厚,白素穿进了铁枝之后,在厚厚的墙上滚了一滚,滚下了墙陡地跌了下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攀进来的是甚么地方,里面是一片漆黑。

  她只是根据常理来推测,猜想窗子离地面,大概不会超过八??的。

  可是,当她的身子向下直落了下去之际,却是笔直地落下去的。

  当她下降的速度加快之际,白素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她连忙缩起了身子。

  因为她估计不正确了,从窗口到地面,已至少有二十??左右,从那么高的地落下来,如果不是善于控制肌肉的话,那非受伤不可。

  白素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她的肩部便首先碰到了坚硬的岩石。白素连忙向侧滚,就着那一滚,卸去了向下跌来的力道,一跃而起。

  虽然她滚得十分巧妙,但是她跌下来的地方究竟太高了,未曾跌断骨头那已极不容易的事情,她的肩头首先着地处,仍不免极其疼痛。

  她假定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地窖,那么她必须走出这个地窖再说。

  她向前走着,藉着一个小小的电筒照明,电筒的光芒所及之处,她看到的只是灰黑色、潮湿的大石。有时,电筒光芒会得到一大堆圆形的亮灰色小点的反射。那是一大群大得异乎寻常的老鼠的眼睛。

  她一直向前走出了十来码,才找到了一扇石门。那扇石门有一根很粗的铁柱闩着,铁柱是早已生??了的。

  白素来到了门前,用力地拔着那根铁柱。手上和身上全沾满了铁??,才将铁柱拉开。

  她推开了门,闪身而进,背靠着门而立。她等了片刻,才又打亮了小电筒。

  电筒的光芒扩散开去,可以使她看清,那也是一个纯由巨大石块砌成的巨窖,大得似乎无边无涯,小电筒微弱的光芒,根本不能探出究竟来。

  和她才一进来的地窖不同的是,这个窖中,有着许多箱子和篓子,都十分大型。

  那些大箱子,大篓和大罐中放的是甚么,白素当然不想知道,她猜那是神宫中的物资,说不定有几百年来未有人动过了,因为地窖之中,充满了阴湿的霉味。

  白素的身子向前移动着,她爬上了一丛大箱子,在箱顶上伏了下来,仔细倾听着,包围她的是潮湿和黑暗以及细微的咬??声。

  那种咬??声,不断地继续着,当然是巨大的老鼠所发出来的,那种声音给白素的感觉,就像是有甚么在咬她的神经一样。

  她等了许久,除了老鼠所发出的声音之外,却再也未曾听到别的声音。

  白素知道自己至少暂时是安全的了,她从箱子上爬下来,向前走着,她必须小心使用电筒,不使电筒中的电源断绝,所以她大部分时间是在黑暗之中摸索前进的。

  她是在一座古老悠久而神秘出名的神宫的底层,像幽灵一样地漫游着,这使得她的心头生出了一股极其神异谲奇的感觉。

  她走了近十分钟,才算看到了一堵石壁,而沿着那堵石壁,走出了四十多码,才又看到了另一扇门。

  这时,她比较有时间去选择,她先将耳朵贴在门上,向外倾听着。她听不到甚么声音,可知从这扇门中通出去是安全的。

  她想了片刻,才轻轻地推着那扇门,然后,又以一根细而硬的铁枝,自门缝中穿出去撬着。终于,她弄开了那扇门。
离线bats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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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8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22:22
  第五部:暗道迷踪神秘莫测

  她推门而出,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当她按亮了电筒之后,她不禁吸了一口气,在她面前,仍是一大间地窖。然而,地窖中却放满了佛像。那些佛像,只是随便地放着的,有几座甚至斜倒在地上或莲座之上。

  佛像有石的、铜的、木的种种,大小不一,但是毫无例外的,则是几乎所有的石像上,都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

  电筒的光芒,十分微弱,但是在一团昏黄色的光芒之中,反射出来的各种宝光,却令人目为之眩,白素立时熄了电筒,但是她的眼前,仍是充满了各种颜色的异彩!

  白素呆了半晌,才慢慢地穿过那许多价值连城的佛像,向前走去。

  不多久,她便发现了一道铁梯,那道铁梯通向上面,白素抬头向上望去,看到铁梯的尽头处,似乎有一块石板可以顶起来,使人离开地窖。

  白素迅速地爬上了铁梯,到了铁梯的尽头处,又侧耳细听了片刻。

  她听不到有甚么声音,是以她便开始用手去托那块看来可以移动的石板。白素用了相当大的力量,那块石板才略被她顶得起了寸许。

  石板才一被顶起,立时一道光亮,直射了下来。

  那道光亮,犹如是一道突然其来的闪电一样,吓得白素陡地吃了一惊,一松手,石板又落了下来。石板一落下来,她的眼前,重又成了一片黑暗,白素心头怦怦乱跳,因为她绝未曾想到,从这里出去,会是旷地!

  她以为身在地窖,如果出去的话,一定是神宫的底层,是以那突然其来的阳光,使得她大大地吃了一惊。

  她定下了神来,再度将那块石板慢慢地顶起。

  石板被顶起三寸左右之后,便向外张望,她的眼睛要好一会才能适应外面的光线,首先看到一堵石砌的高墙。在墙脚下,满是两三??长的野草,沿着墙有一排石坛,坛上全是石刻的佛像。

  外面很静,似乎没有甚么人,白素将石板顶得更高一些。

  等到她肯定外面没有人的时候,她用力将石板托高,身子打横跃了出来,放下了石板,一跃向前,跃上了石坛,在一座佛像和石坛之前,躲了起来。

  这时,她才看清,自己冒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天井。

  这天井的四面,全是高墙,只有一条小巷,可以通向别处。

  在神宫之中为甚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天井,白素不明白,她知道,已经正式地进入神宫了!

  到了那小巷的口子上,向前走去。小巷的尽头,是一道木门。

  白素轻轻一推,那道木门便发出“吱”地一声响,被她推了开来。

  神宫内十分寂静,那“吱”地一声,已足以令得她紧张起,她身形一闪,闪进了门。

  门内十分之阴暗,她要过上半分钟,才能够看清目前的情形。那显然是一个庙堂,许多座佛像,端庄地坐在佛龛之中。

  而这些佛像也显然许久没有人去照料它们了,因为它们的身上,全是积尘。但尽避佛像上满是尘埃,镶嵌在佛像上的各种宝石,仍然闪耀着神秘而奇异的光芒。

  白素贴着一尊又一尊的佛像,慢慢地向前走着,出奇的沉静,使得气氛更加神秘。

  她穿过了那座庙堂,到了另一扇门前,她侧耳听了一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白素不敢再向前走去,她在这个庙堂之中,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躺了下来,嚼了几口干粮。

  她的确需要休息一下,因此她在躺下来之后不久,就进入了半睡眠状态。她是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的。

  她坐起身向外望去,只见一小队士兵正穿过庙堂,向前走去。白素从士兵的手中全拿着电筒这一点上来推测,天色已经黑了。

  一等那一小队士兵穿过了庙堂,白素立即自佛像之后跳出来,向前奔去,奔进了另一扇门,外面也是一座庙堂,一间庙堂接着一间庙堂,白素真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找到楼梯,怎样才能到达七楼!

  她奔出了几步,又听得到前面有脚步声传了过来,白素连忙将身子隐在阴暗的地方,她听得一个人在大声呼叫,正是钱万人的声音!钱万人在大肆咆哮:“一定是她,她一定已混进来了,你们搜了一夜,也未曾搜到,已经尽了力么?”

  另一个声音老大不愿意道:“当然尽全力了,可是你应该知道,神宫中有上万间房间,还有无数不知的暗道,哪能这么容易找到。”

  钱万人继续咆哮:“可是你们有两师人!”

  对方显然也不耐烦了:“不锗,我们有两师人。”

  钱万人叱道:“那是耻辱,两师人而捉不住一个反动分子,那是耻辱。”

  这时,白素也可以看到那两个人了,钱万人走在前面,在他后面跟着一个将官,穿着少将的制服。

  钱万人又道:“应该展开更大规模的搜索,每一层,以一营人为单位。”

  少将转身走开,钱万人却仍然停在庙堂之中,他来回踱了几步,一脚踢开了一尊佛像,在佛座上坐了下来。他背对着白素,离开白素只不过六七??!

  白素在刹那之间,感到了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她可以根本不必偷偷摸摸地寻找登上七楼的道路,她可以要挟钱万人,将她带到七楼去!

  当白素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心情又顿时紧张了起来,她考虑了一下,考虑是不是可以行得通。如果她不采取这个办法的话,她又有甚么办法可以登上七楼?

  白素考虑的结果是:立即行动!

  她在这样想时,由于心情紧张,气息不禁粗了些,钱万人身形一挺,似有所觉,这时,忽然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白素身子一缩,缩到了佛像之后,一小队士兵,快步地走了过来。

  那一队正在向前走来的士兵,看到钱万人,一齐停了下来,钱万人劈手夺过了班长手中的冲锋枪,向着白素藏身的佛像,扫出了一排又一排的子弹。

  子弹在庙堂之中呼啸着,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那一尊大佛像,在刹那之间,便变成了蜂巢,终于,发出了轰地一下巨响,倒了下来。

  佛像一倒,钱万人身子俯伏着,一面不断扫射,一面喝道:“亮着电筒!”

  每一个在神宫中巡逻的士兵,身边都带有强力的手电筒的。钱万人的命令一下,十几支手电筒一齐亮了起来,向前射去。

  手电筒的光芒照耀之下,在那尊倒下来的佛像之后,并没有人影。

  钱万人呆了一呆,他感觉极其敏锐,可以肯定刚才背后有人,甚至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要找的白素,所以他又命令:“散开来,搜索,召集更多的人来,围住这个庙堂。敌人是持有武器的,行动要小心。”

  那班长奔了出去,不到十分钟,至少有一百多人,涌了进来,每一尊佛像全都被推倒,刺刀在每一个窟窿中刺着,有些窟窿根本是躲不进一个人去的,但是搜索的兵士,却仍然不肯放过。

  钱万人只当自己一??子弹扫出,白素便必然难以幸免。如果说白素能够躲过他的扫射,那已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可是如今,白素却不但躲过了他的扫射,而且竟突如其来地失踪了。

  钱万人实是难以想像白素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因为前半分钟,白素还是在他身后的。

  而在这半分钟之内,他至少扫出了百余发子弹,白素能够利用这半分钟时间,做些甚么呢?

  她怎么能够逃得出去呢?如果她不是逃走了,她又是到甚么地方去了呢?

  当一百多个人搜索了十五分钟而没有结果之后,钱万人便知道,白素一定是在一条甚么暗道中逃走了,但是暗道在甚么地方呢?

  钱万人来到了那尊佛像之后,和几个军官仔细地搜索着,可是他们却找不到暗道的所在地。

  白素像是完全消失在空气中了一样!

  钱万人知道,白素还是在神宫之中,但是她在神宫的甚么地方?却不得而知!

  白素究竟是到甚么地方了呢?

  恰如钱万人所料,白素进入了一条暗道之中。

  而白素之所以能进入那条暗道,也是十分偶然的一个机会,要不然,她一定束手就擒了!

  当她一闪身,闪到了佛像后面的时候,用力向佛像一推。她本来是想将那座大佛像推倒,造成一场混乱,然后趁机离去的。

  但是,她双手用力一推之下,却推开了一扇暗门,那佛像,竟是空心的!白素连忙跨身而进,那时候,惊心动魄的枪声已然响起来了。

  白素一进入佛像的内部,身子立即向下跌了下去,一连跌进了几块翻板,她猜想自己是穿过了佛像的底部,又穿过了佛座,直向下跌去。

  白素所不知道的是,暗道的制作精巧,在人一跌下去之后,原来是活动的翻板,立时便不能再动,所以钱万人无法找到暗道的入口。

  白素直向下跌着,她双手乱抓,想抓到一点东西,但是却又抓不到。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只得像才跌进神宫那时一样,蜷屈着身子,尽量放松肌肉,等到碰到实地的时候,不致于伤得太重。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当她终于跌下去、碰到了东西之际,碰到的却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柔软的垫子!白素的肩头先碰到垫子,她的身子甚至向上弹了起来。

  白素心中大喜,身子一挺,立时站直。

  可是,她的身子才一站直,左侧“呼”地一声,生出了一股劲风,像是有人扑了过来!

  这比跌下来的时候,下面竟是有着柔软的垫子,更加使白素惊愕!

  而这时候,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向她扑来的是甚么人。她的身子突然一侧,顺手一带,将那个扑向她的人,带得滚过一边。

  也在这时候,她敏锐的感觉又告诉她,在她身子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向她扑了过来,向她作大包围。白素立即将身子向旁闪去,才一闪,她的右腿,便突然被人抱住。白素连忙扬起腿来,向上猛地一抖,她希望藉着这一抖之力,将抱住自己右腿的人,抖了出去。

  可是,那人抱得十分紧,白素扬腿踢出,并未曾将他抛出。

  相反地,由于她的右腿被人紧紧地抱住,重心不稳,人已陡地倒下,刚一倒下,便有人将她的头部压住。白素虽然竭力挣扎着,但是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她终于被双手紧紧地反缚了起来。

  然后,又有一条湿沥漉的毛巾,塞进了她的口中,令她作声不得。

  她被几个人抬着,向前走去,曲曲折折地向前走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一路上一直没有人讲话,也没有人着灯,而那些人的行动,又一点声音都没有,使得白素有自己已落在一群幽灵手中的感觉。

  好不容易等到停了下来,才听得“察”地一声响,眼前亮了一亮,一盏小油灯被点上了。

  那盏小油灯的光芒,实在是微弱得可怜,可是在漆也似黑的环境中,也足够使人看清周围的情形了。

  白素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满是皱纹,皮肤粗糙,但是却又神情坚定的脸,约莫有三五十人之多。坐在放在一块大石上的油灯之旁的,则是一个五十多岁左右的中年人,他的身上,披着一块老羊皮,露出了一只手臂,那条手臂上,满是隆起的盘虬的肌肉。

  他望着白素,所有人都望着白素。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十分惊讶的神色来。有两个人,低声地叫了一句。他们叫的是甚么话,白素听不懂,但是白素却可以知道,那是由于他们绝未料到自己的俘虏是女子而发的。那个中年人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他站了起来,来到了白素面前,拿掉她口中的湿巾,面上的神情,极之难以形容,他摇着头,道:“菩萨啊,你不会是……不会是白小姐吧?”

  白素听得对方称她为“白小姐”,连连点头:“是的,我是。”

  那中年人一面顿足,一面连声道:“该死!懊死!”他转过头去,不断地骂着几个人,那几个人的脸上,现出十分惶恐的神色,低着头一声不出。

  白素忙道:“你也不必怪他们了,当时的环境那样黑暗,他们怎知道我是谁?”

  那人仍是满面怒容:“若不是现在正需要用人??时候,我要斩下他们的双手来,他们竟敢这样子对付我们的恩人!”

  白素吃了一惊,摇手不迭:“千万不要那样,我也算不上是你们的恩人,他们也没有犯了甚么错。”

  那中年人一面说,一面解开了白素手脚上的牛筋,那几个人则轮流过来,俯伏在白素的前面,倒令白素不知怎样才好。

  闹了半晌,白素才有机会讲话,她问道:“你们是怎么能够在这里存身的?”

  那中年人道:“我们一直在这里存身,我们本来管理神宫的暗道,敌人来了,我们就躲在暗道之中。我们和外面有联络,前两天,我们接到信鸽的消息,详细地介绍了你,可是我们无法和你联络,却不料……”

  白素连忙摇手道:“别再说它了,我问你,在暗道之中,可能通到楼上去么?”

  那中年人道:“懂得暗道的人,可以四通八达,而不懂的人,则往往会在暗道中走不出去,而饿死在暗道之内,白小姐,讲出来你或者不信,我们的工作,就是收拾暗道中不时发现的死??,甚至骸鼻。”

  白素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她忙道:“难道神宫中的僧侣也会不明暗道?”

  那中年人有点骄傲地道:“当然,得靠我们来带路,我们的神圣职务是世袭的,我们有了孩子,当孩子开始能行走的时候,便让他在暗道中行走,所以,我们不需要任何灯光,便可以在暗道来往。”

  白素听了之后,更是暗暗称奇,心想这一批人,不但是世界上最奇怪的游击队,他们还毫无疑问地有着世界上最奇怪的职业!

  她喜道:“那么,你们一定知道金球在甚么地方的了?是不是?”

  那中年人却严肃地摇头道:“不,我们绝不知道暗道中的一切东西,我们连碰都不去??那些东西的。”

  白素心中明白,在神宫的暗道之中,不知藏着多少价值连城的宝物,这些人一定都是百分之一百的忠诚者,所以才会获选担任这样的要职。

  白素道:“那么,请你带我到七楼去,我受了委托前来取一件东西。”

  那中年人向白素行了一个礼:“是,我亲自领你前去。”

  白素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神宫中的军队,难道没有发现暗道!”

  那中年人道:“当然有,可是他们在漆黑的暗道中转来转去,仍然不能出去,大多数人被我们解决了,他们除非将整座神宫炸毁,否则,他们永远统治不了神宫中的暗道!”

  白素到这时候,才完全放心,她又道:“那么,一定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出神宫之外的了?”

  那中年人听了,面上不禁现出犹豫的神色来,支支吾吾,并不回答。

  白素呆了一呆,又问道:“我取得了东西之后,必须立即由暗道离去,可有这样的一条暗道?”

  那中年人又支吾了半晌,终于道:“有是有的,可是……可是……”

  白素不耐烦道:“可是怎样,你不防直说。”

  那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可是那却是我们处理死人的一条通道,我们发现了死人或是骸鼻,便是由那里抛下去的!”

  白素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一会,她才继续道:“那条暗道,是通到甚么地方去的?”

  那中年人道:“是通到一个山洞中去的,从那个山洞,可以沿着一条极窄的隧道爬出去,出去之后,是市郊的一处荒野。”

  白素点了点头,道:“好的,等我取到了东西之后,你再带我从那条路出去。”

  那中年人用一种十分恭敬的态度道:“是……”

  白素道:“好,我们该到七楼去了。”

  那中年人又道:“请你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前走了出去,在转了一个弯之后,眼前完全是一片漆黑。那中年人将一条带子,交在白素的手中,以便白素可以跟着他走。

  在她前面的那个中年人,像是长着夜眼,走得十分迅速,转弯抹角,过了好一会,才听得他道:“我们要从一道铁梯向上爬,白小姐小心。”

  白素答应了一声,她一手仍抓着那条带子,因为这时如果不是那个中年人在带着路,她当真不知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如何才好。

  向上攀了两丈多,便又开始在暗道上行走。大约每攀上一次之后,一定要在暗道中走上近十分钟,才继续向上攀去。

  终于,那中年人道:“白小姐,我们现在是在七楼的暗道中了。”

  白素忙道:“我看过七楼暗道的地图,那是以一尊大神像作入口处的,是不是?”

  那中年人道:“不错,那是一丈八尺高的圣母菩萨像,我先带你到那地方去,然后你再指点我,要到甚么地方去取东西。”

  他们又向前走去,转了几个弯,那中年人道:“到了。”

  白素的记忆力不算坏,而她在法国的时候,又曾有半个月的时间去研究那张地图,是以她对于七楼的暗道十分熟悉,也记得那“金球”放在甚么地方。

  是以,她随即道:“我们背对着入口处,应该向左,一直向左转,转上七次,然后有一条斜道,是微微向上通去的。”

  那中年人道:“不错。”

  白素又道:“然后是向右转,转上……九次,又由一条斜通道向下,便会到一间小暗室之前,我要取的金球,便是在那小暗室之中。”

  那中年道:“你所说的暗道途径是对的,但是否有小暗室,我们却不知道,因为这不是我们责任范围之内的事情。”

  白素道:“请你带我去,我很想早一点将事情办完,可以离开这里。”

  那中年人又继续向前走去,这次,虽然在黑暗之中,但是白素仍然可以觉出他所走的途径,正是刚才自己所说的途径。她因为对这个路径比较熟悉,所以走起来要快得多。

  二十分钟后,当他们在一个三十度的斜面之上滑下之后,那中年人便道:“白小姐,你需要照明么?”

  白素忙道:“当然需要,不然我怎么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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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9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22:51
  第六部:功成身退金球百变

  

  那中年人道:“你需要照明的话,请你允许我暂时离开去,我不能看地道中的藏物。”

  白素道:“既然规矩那样,你避开去好了。”

  白素等了片刻,才按亮了小电筒。小电筒的光芒并不亮,这时已使得白素有身处白天之感了。首先令她感到惊讶的是,暗道之中,十分之干净!

  而且,暗道不是像地窖那样,是由大石块砌成,而是由一小条一小条的木块,拼凑起来的,有的地方,小木条还拼出许多凸出来的花纹。

  那些木块,由于年代久远的关系,都已经呈醉红色。但是,却绝没有腐蛀的现象。

  就在白素的面前,暗道凸出了一角来,有一个狮形的金钮,连着一个镶满了宝石的金环。白素抓住了那个金环,拉了一下。

  “格”地一声,一块三??见方的木门被拉了开来。

  白素在向前一看间,又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素绝不是贪婪成性的人,但是她在文明社会中长大,知道金钱财富的价值,在见到了惊人的财富之后,引起令人产生暂时窒息的感觉,乃是正常的事情。

  这时,当她拉开了那三??见方的空间,那空间分成九格,每一格是一立力??左右。

  由于分成九格,是以呈井字形。

  白素一看到这九格空间,便想起地图上的一个小小的“井”字,和在那“井”字中间的一个小金点,那表示她要来取的金球,是在那九格空间的当中一格。

  可是,这时,白素向当中那一格看去,那一格却空无一物!

  (读者诸君如果不善忘的话,当可记得白素在对我叙述她的经历之际,我发现有一个破绽,就是这个破绽,使我和她再入神宫,又经历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经历,这个破绽,便是那九格的正中一格,并没有金球!)

  白素呆了一呆,但是她随即为其它八格中的东西所吸引,那八格中的东西,可以说,除了可以在这里的神宫中见到之外,其它任何地方都见不到,就是这几立方??空间中的东西,便可以使土耳其托卡博皇宫相形失色,可以使最有经验的珠宝商人叹为观止!

  不必多费笔墨去形容那些稀世奇珍了,总之白素呆了约有一分钟之久!

  然后,她才又想到,她要取的那个金球,并不在这九格的当中一格!

  白素定了定神,仔细观看,她发现后面的木板,可以移动,当她伸手推开那块木板之际,她小电筒随之向后照去。

  她看到了一条圆形的管道。

  那管道像是甚么虫蛀出来的一样,但是直径却有十寸左右,当小电筒的光芒直射过去之际,她看到了一股异样的金光。

  本来,白素已然失望。当她看到了那一股异样的金光之际,她的心中,陡然为之一喜。

  她尽量将身子俯向前去,伸手入那个管道之中,幸运得很,她的手指可以碰到那发出金光的圆形物体。而且,还可以将那圆形物体慢慢地勾了出来。

  当白素将那个圆的金球,从那管道之中勾出来的时候,她的心中那种感觉是突如其来的,她忽然感到:这两??左右的管道,像是这只金球蛀蚀出来的一样,因为大小罢好吻合!而且,管道的不规则形状,看来也正是像被甚么东西蛀出来的一样。

  但是,白素却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这究竟是十分无稽的,一只金球,就算传说是天外飞来的,也不应该有蛀蚀木格和岩石墙头的力量!

  一寸一寸地移动,还得小心那金球滑下去,因为金球的表面,十分平滑。白素足足化了十多分钟,才算将那只金球取了出来。

  她将那只金球捧在手中,那金球的直径,大约是一??,白素刚一将之托在手上之隙,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她突然之隙,想起以黄金的重量而言,这样大小的一只金球,至少在一千斤以上,自己是绝对没有这个气力可以捧着它动的。

  可是,如今这只金球,捧在手上,却只不过五六磅重,可以说十分轻巧,就算金球是空心的话,分量也不应该如是之轻。

  唯一的可能是,那并不是金子的,而是另外一种颜色和黄金一模一样的轻金属!

  白素也没有再去细想为甚么金球会不在木格之中,而到了木格后面的管道之中,她用一件上衣,将金球包好,退后了一步。

  她再次凝视其余八个一立方英??空间中的各种宝物,让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埋没在这里,实在是极其可惜的,只消带出极小部分去,就可以替许多人,做许多好事情了!

  当白素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几乎要伸手将一柄八寸多长、半寸厚、两寸宽的翡翠尺拿起来了,那是一块真正的透水绿翡翠,国际上对翡翠的需要日益增加,而翡翠的产量却日益减少之际,这样大的一块上好翡翠,它的价值无可估计。它至少可以抵得上一座设备完善的医院!

  然而,当白素的手指,一触及那块翡翠之际,她却立即缩回手来,她来这里,只是受托来取那只金球的,如果她再取了别的东西,那不论她将之用在甚么地方,都不应该。

  所以,当她缩回手来之后,她立即将木门关上,使自己的情绪娈得平静了些,才低声道:“我已取到了我要取的东西,你在哪里?”

  她立时听到了那中年人的声音:“我来了。”

  接着,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会比一头老鼠跑过的时候声响再大一些,然后,那中年人又将那根带子,塞到了她的手中:“白小姐,你取到的东西可重?要我代你拿一阵么?”

  白素摇头道:“不重,我拿得动,那是一只金球,据说,是天外飞来的!”

  那中年人立时发出了“啊”地一声,在他那一下赞叹声中,充满了欣羡、钦服、仰慕之情,接着,他便喃喃地道:“金球,天外金球,我……白小姐,我有一个请求,你肯答应么?”

  白素道:“你说,只要我可以做得到,我当然是不会拒绝你的。”

  那中年人缓缓地说着,他讲得如此缓慢,显然是故意的,那是为了要抑压他心头的激动,他道:“神宫被敌人占领了,我们几十个人,在暗道中,仍坚持和敌人斗争。白小姐,你可知道这天外金球对我们的意义么?”

  白素道:“我不怎么清楚,但是我知道那是你们信仰的一个象徵。”那中年人道:“可以那么说,但是那却不是象徵,而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当一个有修养的僧侣,对着金球静坐的时候,他的精神世界,便会扩展到极度遥远、不可思及的地方去。他会在金球中得到世上所得不到的启示,这种启示,我们已承受了几百年,便我们的族人兴旺、和平、安全!如今,我们虽然没有这种修养可以在金球之中得到启示,但是给我们看一看,拜一拜这天外飞来的神奇的金球,却也可以增加我们的力量。”

  白素耐着性子听完,她对于“金球能对一个有修养的高僧发出启示”一事,一笑置之。

  但是,她却也知道,那金球既然是他们这一族人膜拜的象徵,那么,如果给他们看上一看的话,的确是可以鼓舞他们斗争的勇气。

  所以,白素几乎没有考虑,便道:“可以,那当然是可以的!”

  那中年人高兴得低声欢呼了一下:“那我们就下去,就去给大家看看这神奇的金球!”

  他急急地向前走去,白素也快步地跟在后面。可是曲折的地道却是有一定的规律的,绝不能走入岔道,该绕七个弯儿的,绕六个弯也不行,心急也急不出来。

  又过了好久,他们才回到原来的地方,当那个中年人讲了几句话之后,一盏小油灯又被点亮。白素取出了那只金球来,放在那块平整的严石之上。在白素看来,那金球只不过是一个黄金色泽的球形物而已。但是那几十个面上满是忧患的痕迹的汉子,一见到了这个金球,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们的脸上,现出了难以形容的神色来,着了邪似地望着那只金球。然后,他们膜拜着,口中念念有词,白素当然听不懂他们在念些甚么。

  好一会,他们才都站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精神奕奕。那中年人绝不敢伸手去触及金球,他将包住金球的衣服,轻轻盖了上去。

  然后,白素拿起了金球:“请你引我出去,我要离开这里了。”

  那中年人转头吩咐了几句,有几个壮汉离了开去,不一会,便提了两大盘极粗的绳索来。其中有一个壮汉,却是拿着一股手指粗细、两??来长的一根香。

  那根香漆也似黑,看来像是一根木棒一样。

  那中年人道:“白小姐,那暗道是斜通向山脚下去的,我们必须将你用绳子缒下去。”

  白素点头道:“那不成问题。”

  那中年人又道:“还有,这条暗道极其污秽和恶臭,你必须点燃这枝香,这香是我们这里的宝物,它所发出的异样香味,可以辟除任何恶臭。”

  白素接过了那根香来,凑在小油灯上点着,烟篆升起,那根香发出了一股不浓不淡,恰到好处,闻了之后,令人舒服无比的香味。那种香味,使人如同置身于古寺之中,独自静读一样,有一种近乎灵空的安宁之感。

  白素将那金球负在背上,扎了个结实,提着香,又跟着那中年人向前走了出去,转了几个弯,便停了下来。这次,还有两个壮汉随行,一停下来之后,那两个壮汉便俯身,用力旋开了一个大石盖来。

  白素向下望去,并不觉得怎样,只不过是一片漆黑而已。而且,她鼻端只是闻到那股香所发出来的香味,也没有闻到别的甚么味道。

  她心中暗忖,这或许是那中年人过甚其词了。她一面想,一面俯下身去。

  当她俯下身去之际,她的手臂并没有跟着向下去,所以她的头部也离开了那股香。

  那中年人忙叫道:“白小姐,不可!”

  然而,那中年人的警告,却已经来得迟了,白素一俯身下去,那一股恶臭,已然直冲了上来!

  那一股恶臭,像是绝不止从人的鼻孔中钻进,而是从人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之中,一齐涌了进来一样,令人刹那之间,血液停顿,五脏翻腾,脑胀欲裂,眼前发黑,那一股恶臭,又像是一股极有力的力道一样,将人撞得向后退出了两三步去。

  白素一退出了两三步,双腿发软,坐倒在地上,只觉得体腔之内,所有的一切,几乎全向口中涌了上来,白素想要忍住,但却没有法子。

  她口一张,“哇哇”地大吐了起来。一直将所有的食物全都吐完,吐得只剩清水,她的恶心还未曾止。那中年人直到她吐完了,才从她的手中接过那股香来,在她的面前轻轻轻地摇着。

  白素吸进了那股香味,她体腔内的五脏六腑,才算渐渐安于原位了。

  她涕泪交流,又过了好一会,才挣扎着讲了三个字出来:“好厉害!”

  那中年人苦笑道:“那是我不好,白小姐,我未曾向你说明,将人按在这个洞口,在我们这里,是被认为最厉害的刑罚。”

  白素挣扎着站了起来:“这洞中这样臭法,我……能下去么?”

  那中年人道:“能,但是你必须将这股香放在你的面前,烟在你的近前,你就甚么也不怕了,记着,愈向下去,愈是恶臭,千万要小心。”

  白素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中年人十分虔诚地道:“白小姐,你为我们,肯作那么大的牺牲,我们的族人,世世代代都会感谢你的恩典。”

  白素听了之后,不禁苦笑,她早就知道那绝不可能是一场愉快的旅行,但是她却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经历。而如果她不是被钱万人押了进来的话,她早已搭飞机回家了,怎会在这里?所以,对于那中年人的话,白素的心中,不免有些惭愧。

  那中年人将绳索套在白素的身上,白素的精神,也已渐渐恢复。

  她小心地将那股香凑在鼻端,让烟升上来,直钻入自己的鼻端。

  如果不是刚才她曾经受过那样恶臭的熏袭,这时她也不会觉得那股香的妙用。如今她已身在通道之中,但是却闻不到丝毫恶臭,她只闻到那股舒服的香味。

  她慢慢地向下落去,愈到下面,她愈是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

  事实上,这时四周围一片漆黑,她根本甚么也看不见。而由于那股异香一直燃着,她也闻不到甚么特别的恶臭。照理来说,是不会有甚么异样感觉的。

  但是,当她想到这一条通道,不知曾经处理掉了多少死人之际,她总觉得十分不自在。

  人是不能避免死亡的,但是人一和死亡接近的时候,便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这其实是一件十分矛盾的事情。

  过了许久,她可以看到一点光亮了。

  那一点光亮,是在她脚底下出现的,渐渐地,光亮扩大,她已可以看到,在她的脚下,是一个大洞,等到她出了那个大洞之后,她向下一看,全身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下面是一个并不十分大的山谷。

  在那山谷之中,满是白骨和已经腐烂、未曾烂完的??体,那真正是地狱。

  有几百头丑恶的秃头鹫,正停在腐??上面,津津有味地吮吃着腐肉,见到了白素,侧起头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她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打量着,在山壁上找到了一个可以存身的地方。

  她站定了身子,解开绳索,照预定的信号,将绳索用力拉了三下,表示她已经安然到达。她一直将那股香放在鼻端。

  但是那股香快燃完了,她必须快点想法子爬出这个山谷去。

  好在她存身的这个峭壁,看来虽然陡削,但是严石嶙峋,攀登起来,倒还十分容易,白素手足并用,一直向上,攀了上去。

  等她攀出了那个山谷之际,正是夕阳西下时分。

  她远远地望着在山头上,被夕阳映得金光万道的神宫,想起在神宫中的遭遇,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她不敢多耽搁,又下了山头,绕过了一座山头,来到市区之中。

  白素离去的过程,此较简单,她仍然化装为土着妇女,沿途前行。

  不久之后,白素又在加尔各答会贝了章摩,将金球交给了章摩,那是一个十分隆重的仪式,有许多人参加。当白素将金球放在章摩的面前之际,章摩盘腿坐了下来,对着金球,闭目入坐。

  所有的人,都屏气静息地等着,过了足足半小时,章摩还未睁开眼来。白素不知道章摩是作甚么,她低声问身边的萨仁,道:“他在作甚么?”

  萨仁答道:“他在静坐,他是少数对着金球静坐,便能在金球中得到超人的启示的高僧之一。”

  白素苦笑了一下:“你相信他真能得到甚么启示么?”

  萨仁考虑了一下,才十分小心地回答,道:“白小姐,信仰,有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力量!”

  白素不再说甚么,又过了二十分钟,章摩才睁开了眼来,讲了一句话。

  随着章摩所讲的那句话,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十分失望的神色来。萨仁轻轻一碰白素,和白素一起退了出来。

  白素出了房门之后,便忍不住道:“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得到的启示,对你们极不利?”

  萨仁叹了一口气:“不,他没有得到任何启示。他将在今日午夜,再试一次,如果再不能得到任何启示的话,那就表示他承接神灵思想的能力消失了,必须将金球送到最高领袖面前,由最高领袖亲自在金球之前,承受启示。”

  白素问道:“如果你们的最高领袖,也得不到启示,那怎么办?”

  萨仁呆了半晌,才道:“白小姐,我如果不说,那便是欺骗你,但我如果照直说了,那么我就要得罪你了。”

  白素摇头道:“不要紧的,你说好了。”

  萨仁欲语又止好几次,才道:“最高领袖的领悟能力是不会失去的,如果他得不到启示,那便是……这金球有问题了。”

  白素呆了一呆:“这是甚么意思?”

  萨仁又支吾了一阵:“或者是……这金球是假的,不是神宫之中的那一只。”

  白素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的心中,当然不高兴到极,面色已立时沉了下来。萨仁在她的身边,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过了好半晌,白素才冷笑道:“萨仁先生,我本来就无意居功,而且,我终于进入了神宫,取到了金球,也不是为了帮你们。我是被人押解着进入你们的地方,金球是真是假,我没有任何责任。”

  白素毫不客气的话,令得萨仁更是十分尴尬。

  那是怪不了白素的,试想,白素为了取得这只金球,当真可以说是出生入死,但是如今却有人以为那金球不是她从神宫中取出的!

  萨仁陪着笑,白素又道:“我认为能从金球中得到启示,本是一件十分无稽的事,你们的最高领袖,在你们的心目中,是转世不灭的活神仙,在我看来,他也只不过是人,而且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一点也没有甚么了不起!”

  白素的话,实在说得太重了,因之萨仁的面色为之大变。

  过了好一会,萨仁才缓缓地道:“白小姐,请你不要提及我们的信仰!”

  白素也恼怒了起来,大声道:“我可以,我有这个权利,你说是么?”

  萨仁摇头道:“不,你没有,你有权不参加我们的信仰的行列,但是你却不能诋毁我们的信仰!”

  白素冷笑着:“随便你怎么说!”

  白素怀着怒意,离开了那幢房子。

  她知道某方面特务对她的监视可能还未曾放松,是以她的行动仍十分小心,她化名订了机票,再打了一个电报给我——卫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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