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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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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50楼 发表于: 2008-03-18 09:01:15
  第三部:窗后的一堵墙和看到了自己

  在调查石野探员死因的法庭上,作供的共有七个人,这七个人如下:卫斯理、健一、途人A、B、C,大厦对面的住户……一位正在天台晒衣服的主妇,以及那开锁专家。

  开锁专家的证供最简单,因为他当时正致力于开锁。他的证供是:“我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下惨叫声,我不知发生什么事,叫声好象在露台上传来,我在致力工作的时候,不很留意外界的情形,我连忙冲出去,看到健一警官和卫先生在露台上,他们两人呆若木鸡一样地站着,张大着口,瞪着眼,望着一扇打开了的窗子。”

  庭上问:“这时,你有没有看到石野探员?”

  开锁专家答:“没有,只看到健一警官和卫先生。要从窗子中爬进去,是卫先生的提议。”

  而健一的证供,和我的证供,完全一样,因为当时,我们同在一起,同样看着石野探员,发生在石野探员身上的事,一起投入我们的视线,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同。

  健一的证供是:“石野探员以一个看来相当夸张的动作,一手抓住两扇窗中间的铝质支柱,身子旋转着,向窗内转去,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看来只是一种表示动作矫健的动作。我在那一剎那间所想到的只是,他用这样的动作进窗子去,他的身体,会将挂在窗后的窗帘,撞得跌下来。”

  我当时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但不认为那有什么重要。

  健一继续道:“可是,他的身子旋转着,碰在窗帘上,窗帘的质地是深紫色的丝绒,他的身子照理应该跌进窗去,但是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响,在窗帘的后面,好象是什么硬物一样,阻住了他跌进去,不但阻住了他的去势,而且将他反弹了出来。在那一剎那间,他握住窗子支柱的手松开,于是,石野探员整个人就……”

  健一作供到这里,难过得说不下去。

  在对面天台上晒衣物的那位主妇说得更具体,对面那幢大厦有十五层高,她看到的情形,居高临下。

  她这样说:“我听到一下惨叫声,立即探头向下望去,看到有一个人从对面大厦跌了下来,他迅速向下跌去,当他在向下跌去之际,双手舞动着,像是想抓住什么,可是根本没有可以供他抓的东西,他就这样一直向下跌着,直到跌在地上。”

  路人A、B、C的供述相同,他们是在石野探员坠地之际,恰好经过那里的人,他们之中的一个,距离石野坠地之处,不过半公尺,险些没有被石野探员压个正着。

  他们一致说并没有注意到叫声,但突然之际,看到有人自天而降,坠跌在他们的身前,一坠地上立时一动不动,其中,途人B是一个医科大学的学生上立时俯身看视,发现跌下来的人,已经死亡!

  庭上又转问我和健一:“当时你们采取了什么行动?”

  健一苦涩地道:“我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我和卫斯理先生,都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可是发生的一切,实在太意外,当石野探员突然向下跌下去之际,我们什么也无法做,只是眼睁睁地看他跌下去,一点也不能做什么,一点也不能做什么……”

  健一讲到这里,又有点哽咽,说不下去。

  石野探员年纪还很轻,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作为上司的健一,自然伤心不已。

  我补充道:“是的,由于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我们无法挽救石野探员的性命。

  这纯粹是意外,健一警官不必因此内咎。“

  主审法官的年纪很轻,他问整个事件中的关键:“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石野探员非但不是跃进窗子,而被反弹出来的?”

  健一答道:“是一堵墙。”

  当石野探员突然跌下去之际,我和健一两人惊呆到了极点,实在不知做什么才好,因为一切太突然了,所以我们只是呆若木鸡地站着,甚至不及去看石野探员跌下去之后的情形,不必看,没有人可以在十一楼跌下去而幸免。

  我和健一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打开了的窗子,窗子后面是窗帘,窗帘还在飘动着,窗帘的后面是什么,还看不到。

  我和健一由于惊呆太甚,所以并没有发出呼叫声来,直到开锁专家奔了出来,我们两人才一起叫了起来,我伸手指着窗子,喉咙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声音,健一大叫一声,冲进了屋子之中,直冲出了那个住宅单位,我知道:他一定是下去省视跌下去的石野。

  我还是注视着那窗子,开锁专家在我的身边,不断地道:“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探员跌了下去。这时,街上已经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我向下看去,看到有许多人奔过来,也看到石野躺在地上,有一个人(途人B)

  正蹲在石野探员的身边。

  有许多辆汽车,因为交通的阻塞而停了下来。停在后面的车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在使劲地按着喇叭。

  我也看到健一直冲出去,推开了阻住他去路的人,来到了石野的身边,蹲了下来。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了一件事,叫道:“天!快去召救伤车!”

  救伤车什么时候来,我已经记不清了。事实上,早来或迟来,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当时我叫了一下,开锁专家奔回去,我则毫不考虑地跨出了露台的栏杆,向那扇打开了的窗子攀去。

  在我攀向那窗子之际,我听到惊呼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我不理会,很快地来到窗前,用手抓住了窗子中间的铝质支柱,但我却并没有旋转身子向内撞去,我只是伸手向窗帘抓去,抓住了窗帘,用力一扯,将一整幅窗帘扯了下来。

  窗帘一扯下,我就看到了那堵墙。

  那是一堵墙,毫无疑问是一堵墙,虽然它竖立在它绝不该竖立的地方,然而那毫无疑问是一堵墙。

  墙就在窗子的后面,窗和墙之间,除了可以容纳一幅窗帘之外,也无法容下别的东西,石野探员旋转身子,一心以为可以连人带窗帘,一起跌进房间之中去,可是结果,却重重撞在墙上,所以发生了惨剧。

  当我看到窗帘后面竟然是一幅墙,我的骛呆,绝不亚于刚才突然之间看到石野探员下坠。我转头,向街下大叫道:“健一,你看看窗后是什么!一堵墙!”

  我不知道健一当时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叫声,而我只是不断地叫着:“一堵墙!一堵墙!”

  墙用砖砌成,所用的砖,是一种褐黄色的耐热砖,砌得十分整齐。墙当然是在房间中砌的,因为在窗和墙之间,根本没有空间可以容砌砖的人站立。

  用砖砌墙,一定要用水泥将砖一块一块联结起来,由于砌墙的人在墙的另一面,所以砖缝中的水泥,在我看到的这一边,就呈现不规则,这是因为砌好墙之后,不能再修葺整齐之故。整堵墙给人的感觉,极其结实。

  在扯下了所有窗帘之后,可以发现,整幅墙和房间的一边,同样大小也就是说,这幅墙,是依着房间一边而砌起来的,作用是什么?是遮住窗子?

  一幅墙,用来遮住窗子,这好象是十分不合逻辑的事。

  但是如今的情形,却的确是这样。

  我的第一个冲动,是用力踢着这堵墙,想将墙踢出一个洞来,看看墙后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想弄明白好好的一间房间,为什么要劳师动众,来砌上这样的一堵墙。

  但是墙砌得很结实,我踢了好多下,并没有将之踢开。

  我踢不开墙,并不表示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将墙弄开一个洞。事实上,那极其容易,在救伤车载走了石野探员,我和健一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之际,健一就弄来了一具风镐。

  通上电流,我腰际结上安全带,扣在窗子中间的铝质支柱上,举起了沉重的风镐,按下掣,风镐开始震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达达”声,镐尖很快就刺进了砖墙之中。

  这时,开锁专家也停止了工作,露台上站了很多人。

  天已经开始黑了下来,健一手提着强力的照明灯,照着我工作。

  风镐不停震动,很快,砖层下落,被风镐钻松了的砖头,一块一块跌进房间,或落在窗、墙之间的狭小空间。

  不到十分钟,已经弄掉了很多砖,墙上出现了一个六十公分见方的空洞。我向健一作了一个手势,健一立时将强力的照明灯对准了那个空洞,我将身子略侧了一侧,由那个破洞之中,向内看去。

  在那一剎那间,我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准备在那间房间中看到怪诞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打不开的门锁,一堵不明用途的墙,都已经够怪异的了,那么,隐藏在门后、墙后的事物,岂不是应该更怪异才对?

  强力的亮光自墙洞中射进去,我就在墙洞中,向内张望,房间并不是很大,我立时可以看清房间中的情形。

  我已经说过,我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房间中有再怪异的东西,也吓不倒我。

  可是,就在我一看到房间中的情形之后,我还是呆住了。

  我不知自己的惊呆到了何等程度,只觉得自己几乎已丧失了一切知觉,血向头上涌来,耳际发出“嗡嗡”声,在那种血液澎湃奔腾“嗡嗡”声中,我依稀听到了健一的呼叫声,健一在叫着我的名字,可是他的叫声,听来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想,我对他的叫声,也完全没有反应。

  “是的,卫君对我的叫声,一点反应也没有。当时在露台上的不只我一个人,人人都被卫君脸上那种惊骇绝伦的神情吓呆了。”健一后来形容当时的情形:“尤其是我,我深知卫若的为人和他的经历,无论他看到了什么,他都不应该这样惊骇。”

  强力的照明灯持在健一的手中,对准被风镐弄开的墙洞,光从墙洞中射进去,我就在墙洞之旁,光源不可避免地也照到了我的脸上,使得人人都可以看清我的神情。

  健一又道:“我从来也未曾见到人的脸色会变得如此之煞白,而那时卫君的脸色,白得简直像石灰,我大声叫他,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有直勾勾地望着墙洞内部。而我们由于所站的位置,无法看到墙洞中的情形。当我看到卫君的身子开始发抖时,我感到必须采取行动了,我立刻熄了强力照明灯,好使卫君定过神来。”

  在健一熄了强力照明灯之后,据健一说,我还是惊呆了有一分钟之久,才缓缓转过头来。在露台上的几个人中,有两个发誓说他们听到我在转动头部之际,颈骨发出“格格”的声响,足以证明我那时全身肌肉的僵硬程度如何之甚。

  健一和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他们都说,他们的叫声,足以震破人的耳膜,可是他们那时的叫声,在我听来,仍然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他们还说,我回答他们的声音极大,像是用尽了气力在叫嚷。可是在当时,我听自己的声音,也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

  健一和在阳台上的人在叫:“老天,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回答:“我看到了我自己!”

  一个人,要看到自己,通常,看到的不是自己,而只不过是自己的影子。可以通过摄影机或类似的装备,将影子留下来,自己看自己。也可以在镜子前,平静的水面前,或者是任何可以反射光线的物体前,看到自己。

  但是当时,当强光灯的光芒,自墙上的破洞射进去,我向内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却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情形。

  除了上述的情形之外,照说,不可能看到自己,但是我的确看到了自己,这才会使我震惊。老实说,这时看到的东西就算再怪诞,也不足以令我震惊,但是我却偏偏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事物:我自己。

  当强光灯的光芒,自墙洞中射进去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应该说,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我”。“我”站在房间中,孤伶伶地,也正向我望过来,带着一种极度茫然而空虚的神情,强光正射在“我”的脸上,失神的双眼,对强光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那是我自己!我看到了我自己!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我有一个同卵子的孪生兄弟,但事实上我没有这样的一个兄弟。难道世上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模一样?可是在那一剎那间的感觉,我并不感到是见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的感觉是看到了我自己!

  而且这种看到自己的感觉,和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大不相同。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只不过是看到了自己的外貌。而在那一剎那间,我感到直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我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孤寂、忧伤、软弱、无依、空虚的那一面,和人家看到我的一面,完全不同!

  我看到了自己!

  健一和在阳台上的另外几个人,显然不知道我这样回答,是什么意思,他们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神情告诉他们,我的处境十分不妙,健一已从阳台的边缘上攀过来,伸出手,叫道:“拉住我的手!”

  我也感到极需要掌握一些什么,是以我也伸出手来。健一用力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将我拉了过去,直到我也落到了阳台之上。健一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再问:“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不由自主喘着气,在我看到了自己的那一剎那间,因为极度的震动,使我产生了一种昏眩的感觉,这时,我多少已经略为定下神来。我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和我一模一样……我在感觉上,这个人就是我自己!”

  健一用一片茫然之极的神情望着我,显然他全然不知道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并没有再多问我什么,已经迅速地向那个窗口,攀了过去。健一是过惯野外生活的人,他攀缘的动作比我灵活得多,几乎是转眼之间,他就来到了墙洞之前,他转过头来,叫道:“强光灯!”

  一个在阳台上的探员,着亮了强光灯,灯光自墙洞中射进去,健一向墙洞中望去,立时又转回头来。

  我期待着他也现出极度惊讶的神色来,可是没有,他只是现出不明所以的神情来。

  我想问他看到了什么,他已再度向墙洞中看去,同时叫了起来:“我知道为什么房门打不开了!”

  他一面说,一面已经由那个墙洞之中钻了进去。

  他那种行动,着实将我吓了一大跳,因为这间房间,虽然是在一幢普通的大厦之中,但是却有着说不出来的诡异。首先,它有一扇打不开的门,其次,它有一堵临窗而建的墙,再其次,我又在这房间中看到了自己,这间房间中究竟有什么,我全然说不上来,但是健一却毫不犹豫进入了那房间。

  我想大声阻止他,但是他的动作极快,我想再向窗子攀去,已经听得健一的笑声,在厅堂中传了出来。和健一的笑声同时传入我耳中的,是开锁专家的大声咒骂。

  我连忙从阳台回到厅中,看到那间房间的房门,已经打开,健一的神情很高兴,开锁专家就在他的身边,脸胀得通红,还在喃喃地咒骂着。

  而我才向那扇门看了一眼,就知道开锁专家为什么咒骂!房门还是普通的房门,只不过安装这扇门的人,弄了一点花巧。

  通常来说,或者说,几乎所有的门,全是在装有门柄的这个方向推进去或拉开来的。

  可是这扇门却恰好相反,门柄连锁只是装饰品,门从另一边打开!

  健一的观察力十分强,他从墙洞中看进去,看到了房门铰链的方向,就知道为什么不能打开这道门的原因,他钻进去之后,只是拉开了一个门栓,就轻而易举,将门打开了。

  在这里,请留意健一的动作,健一是进了房间之后,拉开了一道门栓,将门打开。

  那也就是说,门在里面上拴。

  房门从里面拴上,拴门的人一定在房间之内,这是最普通的常识。

  这间房间,本来有窗子,可是临窗的一边,却砌了一堵结实的砖墙,这是已知的事实。

  那么,拴住了房门的人,从什么地方离开房间?

  本来,这个问题不成问题,因为当我在墙上破了一个洞之后,望进去,就看到有一个人,站在房间中。这个人,在感觉上,我感到他就是我,但是理智地分析一下,可以分析为一个外貌和我十分相似的人。既然房间中有人,那么,拴上门拴的当然就是这个人!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健一自墙洞中钻进去,打开了房门,我来到门口,健一出来,开锁专家就在门口,屋中还有其它警方人员,整个住宅单位的唯一出入口,恰好有一个人走进来,那是警方的绘图员,不可能有人从门口出去。也不会有人从墙洞中钻出去,因为阳台上还有人在,任何人自墙洞中钻出去,都不可避免地被人看到。

  而房间中并没有人。

  房间是空的。

  健一的说法是:“房间根本是空的,我不知道卫君为什么向房间中看去的时候,会如此之惊骇,声称他看到了他自己。房间中根本没有人,甚至没有镜子,或其它任何可以造成反映的物体。我一眼就看到房间是空的,也看到了房门是反装的。我自墙洞中钻进去,打开房门,任何人都可以证明房间是空的。”

  “房间是空的”,不单表示房间中没有人,而且表示,房间中真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陈设,只是一间空房间,约三公尺见方,一间普通大小的房间,完全是空的。

  当时,我站在房门口,竭力回想我在外面,从墙洞中向内望的情形,我可以肯定,我绝未眼花,我的确看到了我自己。

  健一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一直以一种十分同情、奇讶的眼光望着我,我没有向他作任何解释,只是摊着手,神情无可奈何,表示或许是我看错了、眼花了。健一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要解答的问题实在太多。例如:何以在一个普通的居住单位之中,会有这样奇特的房间?这间房间是要来做什么的?为什么门要反装?为什么在靠窗的那一边要砌上一堵墙?这堵墙又是什么时候砌起来的?

  这许多问题,都有点奇诡不可思议,至于我曾在这间房间中看到过自己,反倒是不足道的小事。

  健一大声道:“请管理员上来!”

  才进门口的绘图员,将一张纸递到了健一的面前:“这是这里住客的绘像,我是根据管理员的形容而绘成的,请看看!”

  健一接了过来,才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这是什么意思?”

  绘图员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我已经尽了力,可是管理员说,他每次看到那位女士前来,都是这样子,他既然这样说,我自然只好照着画出来。”

  我走近去,看看健一手上的那张纸。

  纸上画着一个女子的头部。当然那是一位女士,有着流行的、烫着大圈子的头发。

  绘图员的绘人像技巧也很高,但是却无法认出这位女士的面貌来。

  在纸上,那女子戴着一副极大的、几乎将她上半边脸全遮去的太阳镜。而她的衣领又向上翻起,将她下半部的脸,又遮去了一小半,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尖削、小巧的下颏。几乎任何有这一型下颏的女人,都可以是图上的那位女士。

  健一扬着图,向我苦笑:“如果这就是板垣的情妇……”

  我纠正他的话:“不是如果,这一定是板垣的情妇,多半是为了怕人认出来,所以每次露面时,都将她的真面目,尽量隐藏。”

  健一苦笑道:“世上再好的警察,也无法根据这样的绘图,将这个人找出来!”

  我表示同意健一的话,调查板垣被神秘射杀一案,本来在找到了这个秘密幽会地点之后,可以说有了极大的发展。可是事实上,却愈来愈陷进了扑朔迷离的境界。

  管理员上来了,健一给他看那间房间,管理员的神情之惊讶,难以形容,不住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形?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形?”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形!

  要解决的问题很多,要理出一个次序来进行,也不是容易的事。

  健一望了我半晌:“希望你能留下来,以私人的身份帮帮我!”

  不必健一邀请,我也要留下来,因为我曾在这间房间中看到过我自己,现在,我自己到哪里去了?

  健一道:“我们应该如何开始?”

  我想了一想:“如果这位女士,在人前露面之际,惯常这样打扮,那么还是可以凭绘图找到她,第一步,当然是将这绘图复印,分发出去。在这单位居住的人,男的是板垣,已经死了,女的就是主要的关键性人物,一定要找到她!”

  健一同意,将绘图交给了一个探员,吩咐他立即赶办。

  “第二步,”健一自己发表意见:“这间怪房间,我想应该从大业主或是建筑公司方面去了解,这工作,我想留给你!”

  我也同意,因为这间房间,看来和板垣一案没有什么特别关系,而且也太怪诞,探索一切离奇怪诞事物的真相,这正是我的专长。

  健一又道:“现在,无法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你可以明天开始,你也可以住在我这里。”

  我道:“你准备收队了?”

  健一说道:“我看不出在这里,我还能做什么,当然要收队了!”

  我指着那间房间:“我想留下来,在这间房间中,我要留下来,好好看一看。”

  健一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显然他不明白在一间空房间中,我能看到什么,但是他却也没有反对,只是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神情,接着,他下令警队撤退,他最后走,临走前问:“是不是要我陪你?”

  我摇头,道:“不必了!我一个留下来,会比较好。”

  健一欲言又止,我笑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健一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他并不是有意要打击我,然后,才以十分委婉的语气道:“看到了自己,真不可思议!”

  我并不反驳,只是道:“有这样的一间房间存在,更不可思议!”

  健一无法驳倒我这句话,他只是耸了耸肩,走了出去。在他离开之后,我将门关上。

  这里是十分幽静的住宅区,当警车喧闹了一阵驶走之后,我坐在厅堂的沙发上,只觉得静到了极点。

  我的视线一直向着那扇打开了的房门,房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整个单位,一共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卧室,那是板垣和情妇使用的房间,另一间,何以这样奇诡和无可解释呢?

  我再一次回想我在墙洞中,由外向内张望时的情形,我已经不只一次回想过,那不可能是幻觉,我的确看到了自己!

  我看到的自己,孤伶伶地站在这间房间的中心,满脸彷徨无依的神情。

  我离开了坐着的沙发,又走进了那间房间之中,房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地上铺着的是方格的柚木,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每一步,踏在一格柚木之上,不消多久,已经踏遍了所有的柚木板,我没有遇到什么,房间中除了我和空气之外,显然没有别的东西。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发现天花板上甚至没有灯。

  这样的一间房间,有什么作用,不论我如何假设,都想不出来。而到了第二天上午,我来到这幢建筑物的大业主,一个专以出租为业务的置业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略见肥胖,已有将近六十岁的总经理,他一听得我说起这间房间时,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点恼怒:“一点也不好笑,请问,有什么好笑?”

  总经理一听我这样说,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笑,我们出租居住单位,划一装修,两房,一厅,连家俬.你说的那个单位,承租者是井上先生,那可能是假名,但是他既然预付了一年房租,我们的立场,自然也不便追究?”

  我闷哼了一声:“他亲自来租的?”

  总经理想了片刻,又翻了一下文件:“接洽这单租务的是我们的一位营业员,我请她来和你解释当时的情形。”

  我挥着手:“这可以慢一步,先要弄清楚何以这个居住单位中,会有这样一间房间!

  你要知道,由于临窗而建的那堵墙,令得一个探员无辜丧生,希望你能作一个合理的解释!“

  总经理搔着他稀疏的头发,神情疑惑之极:“真有那样的一间怪房间?那不可想象,我不能相信。”

  我本来想说“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看”。但是我却没有说出口来,因为看他的情形,像是真不知道,我叹了一口气,道:“好,那么,请当日办理这件租务的营业员来,我要和她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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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51楼 发表于: 2008-03-18 09:02:22
  第四部:行为怪异的印度人和灵异象征

  营业员约莫二十四五岁,典型的rb职业女性,讲话的时候,不但神态谦恭有礼,而且一直使用最敬礼的日语和我交谈。

  “是的,我记得井上先生,”她说:“先用电话和我们联络,他没有上办公室来,约了我到那大厦去相见。”

  我把板垣的照片给她看,她立即道:“是的,这就是井上先生。”

  板垣在租屋子的时候用了假名,这也不足为奇,谁都会这样做,因为他租房子,要来和情妇幽会的。

  “当天下午,大约是五点,井上先生就来了,我们先在大堂客套了几句,他要高一点的单位。整幢大厦,一共有十二层,我就带他去看第十一层,也就是他后来租了下来的那个单位。”

  我问:“整幢大厦的单位,全是出租的?”

  “是,全部出租,现在十分流行连家俬出租的居住单位,虽然租金比一般为贵,可是比起酒店来,便宜得多了!”营业员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一看就表示喜欢,只提出了一点,要我将电话拆走,他说他不喜欢在这里的时候,受到任而打扰。”

  我又问:“那单位一共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作什么用的?”

  “所有单位的装饰全一样,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书房。书房中的陈设,包括书桌、书架,和一张可以拉下来作为单人床用途的床,以及椅子等等。”营业员用讶异的眼光望向我,礼貌地说道:“刚才,听你说什么空房间,一堵墙,和什么反装的门,我实在一点也不明白,你是说……”

  我道:“现在,那间书房就是那样子。”

  营业员维持着礼貌,心中可能在骂我神经病,我没有向她作进一步解释的必要,因为事实摆在那里。

  我再问:“你带板垣……井上去看的时候,是一间书房。”

  “是的,”营业员回答得十分肯定:“就在书房的桌上,他叫我拿出合同来,而且先付了一年房租。”

  “那么,他什么时候搬进去的?”

  “据管理员说,当天晚上,他就和一位女士,带着简单的行李搬进去了。这种情形也很普遍,我们也不会追问。”

  我不禁苦笑,那间房间,什么时候起,由一间普通的书房,变成了那样怪异莫名?

  要反装房门,还可以偷偷进行,要砌上一堵墙,可没有那么简单,所使用的材料极多,而且还要好几个人,开工好几天,要进行这样的工程,决无可能瞒过管理员。

  一想到这一点,我立时又问:“在井上先生租下了那个单位之后,那幢大厦的管理员,一直没有换人?”

  营业员“啊”地一声,道:“换过一次。他租了那居住单位,是八个月之前的事。

  原来的管理员叫武夫,武夫在三个月之前死了!“

  总算有了收获,我兴奋得直跳了起来:“那位叫武夫的管理员,怎么死的?”

  营业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回答的是总经理,他道:“意外,武夫没有亲人,是警局通知公司,他因意外而死亡的!”

  我追问:“什么意外?”

  总经理道:“好象是在狩猎区,被子弹误中要害而丧生的,连子弹是什么人射出来的都不知道!”

  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发现!

  “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发现!”我向健一强调。健一已经在吩咐找武夫“意外丧生”

  的档案。

  我说:“原来的管理员死了,这可以解释,那间房间的改装,是板垣租下了那个单位之后五个月之间所进行的。他买通了武夫,在夜间运建筑材料进来。如果在夜间进行,就只有武夫会知道。至于板垣为什么要那样做,现在还说不上来,可是武夫的死,只怕绝不是什么意外!”

  健一的神情也很凝重,他甚至有点不耐烦地将爬在他肩头上,正伸出舌头在舔他后颈的那头小眼镜猴推开了一些。

  那头白色的小眼镜猴一直和健一在作伴,健一本来将它留在家里,但是有一次他回到家里,发现家中的陈设全被弄得乱七八糟之后,他宁愿将这只小眼镜猴带在身边。

  健一在推开那头小眼镜猴之后,向我眨着眼:“你昨晚整夜,在那房间中,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我摇头道:“没有!”

  健一的手下已经找出了武夫的档案,拿了来,健一忙打开活页夹,看着档案。

  档案的内容很简单,武夫的尸体被发现在一个狩猎区,那时正是狩猎季节,很多猎人在那一区活动,武夫的死因也很简单,有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心脏部位。根据判断,可能是流弹误中。

  经过解剖,取出了子弹,是普通的双筒猎枪的子弹,恰好陷进心脏,导致死亡,据法医指出,子弹的力道不强,如果武夫的上衣口袋中,有一本日记什么的东西,将子弹的来势挡一挡的话,子弹接触不到心脏,他就不至于死亡。也就是根据这一点,所以判定武夫死于误中流弹的意外。

  至于武夫到狩猎区去,是为了什么呢?他受雇的那公司说,由于休假,他有一个星期的假期,到狩猎区去渡假。

  从所有的记录文件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和健一看完了之后,健一问我:“一个第一流的职业杀手,是不是可以先算准了距离,来配合猎枪的性能,使得子弹恰好在力道快要衰竭之际,恰到好处地射进人的心脏之内?”

  我道:“当然可以。”

  健一皱起了眉,霍然站了起来。趴在他肩头的小眼镜猴发出了“吱”地一声,自他的左肩,跳到了右肩。

  健一一站了起来之后:“武夫如果是被人谋杀的,他是第一个,板垣是第二个,你猜第三个会是谁?”

  我立即道:“板垣的情妇!还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健一闷哼了一声:“凭一张那样的绘图,太难找了!”

  我吸了一口气:“要快点找!我的假设要是不错,调查所有的建筑材料行,砌一堵墙要多少砖,多少沙浆,砌墙的人一定要向建筑材料行购买,而且是在晚间送货。要有熟练的工人,才能砌出这样的一堵墙来,那也应该可以查得到!”

  健一大声道:“对,我手下的探员,可以查到这些!”

  他伸了一个懒腰:“今天晚上,我们去喝点酒,怎么样?”

  “好啊,去喝点酒!”我立时同意。

  健一带了我,进入他惯常去的那间酒吧之际,酒吧中的人并不多,几个女招待正坐着在打呵欠,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老板娘一看到有客人进门,一面用力推醒女招待,一面满脸含笑地走过来。

  老板娘和健一显然相当稔熟,她大声打着招呼:“好久没见你了!咦,这是什么小动物,真可爱啊!”

  老板娘所指的“小动物”,就是那头小眼镜猴。

  在这里,不妨描述一下这种产自印度南部密林中的小眼镜猴的外形。

  那种眼镜猴,其实看来,像猴子此像松鼠更少,它的体型大小,也和普通的松鼠相差无几,尾相当长,头部最突出的是一对骨碌碌的大眼睛,极其可爱。健一走进来时,小眼镜猴正在他的肩上,双手扯住了健一的耳朵,以致健一的样子看来有点怪,可是小眼镜猴的样子看来更有趣。

  健一没有回答老板娘的话,只是约略向她替我作了一句介绍,吩咐道:“另外拿一碟花生来,别加盐!”

  我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当我们两人举杯,酒杯中的冰块相碰,发出声音之际,小眼镜猴已蹲在桌上的碟旁,享受那碟没有加盐的花生。

  我和健一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不约而同,大家都不提起令人困扰的板垣案件,只是说了些不相干的话。

  酒吧中的音乐很细柔,一个女招待要过来劝酒,给健一赶走。当我们喝到第三杯酒的时候,客人不见增多,但这时已到了酒吧应该最热闹的时候,所以灯光也调节得比较黑暗些,就在灯光才黑了不久,突然,有一个听来很嘶哑的声音,在我们的座位旁边响起来:“啊!奇渥达卡!”

  这句话,在我听来,“啊”是惊叹声,“奇渥达卡”是另一个名词,但我相信在健一听来,“啊”字和“奇渥达卡”一定联在一起,不能分开来,在他听来,那是一句莫名其妙,没有意义的话。要不是我才从印度来,我也听不懂这句话。

  我在印度,遇到那位对着绝食的小眼镜猴一筹莫展的动物学家之际,那位动物学家就曾告诉过我,这种小眼镜猴,极其稀少,已经濒临绝种,纯白色的变种,更罕见,几百年也见不到一只,而被当地的土人视为灵异的象征,这种白色的小眼镜猴,当地的土语就叫“奇渥达卡”。由于绝少见到这种动物,所以“奇渥达卡”这个名称,也不是每一个土人都知道的。

  动物学家更向我解释,知道白色小眼镜猴的土名是“奇渥达卡”的,大抵是在当地土人部落中有地位的人、智者、长老等等,不会是普通人。

  如今,在东京的一间酒吧之中,我居然听到了有人叫出了白色小眼镜猴的正式当地名称,这真令得我惊讶莫名!

  我连忙抬头,循声看去,立即看到那个人就在我们的座位之旁,站着,可是一时之间,我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那时,灯光才暗了下来,是适合于客人和女招待调情的那种光度,相当暗。而那个人,又穿着全身深棕色的衣服,再加上他的肤色十分黝黑,所以全然无法看清他的面目,一看之下,只能看到他相当高大粗壮。

  健一由于不懂那人所说的那句话,而他又显然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他已经挥着手:“请走开点!”

  我一听他这样说,忙道:“等一等,这位先生好象对这头白色的眼镜猴,相当熟悉!”

  健一向我瞪过来,我忙又解释道:“他刚才叫出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当地原名!”

  健一听了我的解释,没有再说什么。我急于向健一解释,并未曾注意到那人的行动,等到我和健一说完,抬起头来时,看到那人已转身向外走开去。

  我连忙站了起来:“先生,请停一停,我有话问你!”

  那人停步,可是并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我忙离座向前走去,那人像是知道我在向他走去一样,也向前走去,他的步伐相当大,我虽然加快脚步,想追上他,可是却始终和他保持了一步的距离。

  这使我要想追上他。转眼之间,他和我已相继出了酒吧的门,他转入一条极其阴暗的小巷子中,我追了上去。

  才进小巷子,那人就站定,并不转过身来,我到了他的背后,他的语音听来十分急促,日语也不是十分纯正:“先生,奇渥达卡是灵异的象征,你们不应该饲养,应该将它放回森林去!”

  我道:“先生,你是印度人?印度南部人?要不,你不会叫得出这个很少人知道的名字!”

  我一面说,一面又踏前半步,想看清这个人的面目,但是那人却半转过身去,小巷中黑暗无比,那人就算面对我,我也不容易看清他,何况只是侧对着我。

  他的声音听来仍然有点急促:“要小心点,奇渥达卡通常不是带来吉利的灵异,而是凶恶的灵异!”

  我对这种警告,自然置之一笑,因为闭塞地区,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禁忌,不足为奇。

  我还想说什么,那人的声调更急促:“它有灵异的感应力,一种超人的感应力……”

  看来,那人还准备继续说下去,但是健一的叫声,已自巷口传来:“卫君!卫君!

  你在哪里?“

  我回头应道:“在巷子里……”

  我一回答,就听到了急骤的脚步声,再回过头来,那人已急急向前走出去,迅速地没入了黑暗之中。我想追上去,健一已走了过来,拉住了我:“什么事?你要小心点,东京的晚上,什么意料不到的事都可能发生!”

  我还没有回答,就接触到了伏在健一肩头的小眼镜猴的那一双大得异常的眼睛。

  小眼镜猴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发出一种黝绿色的光芒,看来充满了神秘。

  在那一剎那间,我想起了那人的话,心头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震慑的感觉,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而健一已经拉着我,走出了那条小巷,回到了酒吧。

  回到了酒吧之后,向老板娘问起那人,老板娘倒很有印象:“这个人啊,第一次来,以前没有见过。他一来,本来是独自一个人喝酒的,后来忽然站起,向你们走了过来。

  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得罪了你们?“

  我笑道:“没有,他看来不像是本地人?”

  老板娘莫名其妙地吃吃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是印度人!”

  一个印度人,似乎不足为奇,或许他是海员,也或许是商人,总之是一个住在rb的印度人,凑巧知道白色眼镜猴的珍罕、它的大名,也知道它在当地,被当作是灵异的象征,如此而已,不足为怪。

  可是,第二天,当健一和我,又听到了“一个印度人”这句话的时候,互望着,怔呆了好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调查出售砖头、灰浆的店铺,进行顺利。第二天,在健一的办公室中,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两个探员陪着他们,探员道:“这一对夫妇,好象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健一问道:“请问你们是不是出售过一批砖头,刚好够砌一幅三公尺的墙?”

  丈夫四十来岁,神情拘束:“是,那是约莫半年前的事。”

  妻子却很大方:“很怪,指定要夜间送货,送到一个高尚住宅区去,那许多砖头,也不知是用来作什么的,又买了灰浆,看来是砌墙!”

  健一取出板垣的照片来,问道:“是这个人来买这一批材料的?”

  妻子抢先道:“不是,是一个印度人!”

  我和健一两人的反应强烈,健一自他的座位上陡地站了起来,忘了他面前的一只抽屉正打开着,以致他的身子,“砰”地一声,撞了上去,令得抽屉掉到了地上,东西散落了一地。

  而我则陡然之间一挥手,将桌上的一只杯子挥到了地上,不但杯子跌碎,茶也泻了一地。

  我们两人的反应,使得那对夫妇惊讶之极,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我先定过神来,疾声道:“你说什么?”

  那妻子有点骇然,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响亮:“一个印度人!”

  她还是那样说:一个印度人!

  在rb,印度人不多,而昨晚,我们才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印度人,说是巧合,未免太巧合了!

  健一紧接着问:“那印度人,什么样子,请你们尽量记忆一下!”

  那两夫妇互望了一眼,先由丈夫结结巴巴地形容那印度人的样子,再由妻子作补充。

  综合他们的描述,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身形高大的印度人,黝黑、深目,日语说得相当好。

  那印度人的要求很怪,但是他愿意付额外的运输费,所以那对夫妇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当我们运送砖头到达那幢大厦之际,大厦的管理员帮我们,将砖头和灰浆搬进升降机去,那是一个很精壮的人。”丈夫回忆着说:“当时他的神情相当紧张,午夜过后,根本一个人也没有,但是他却像是怕给人看到他的行动。”

  那时的大厦管理员,就是后来在狩猎区“意外死亡”的武夫,果然事情有他一份。

  “那个印度人没有再出现?”健一问。

  “有。”妻子回答:“印度人在升降机中等,砖头和材料搬进了升降机,印度人就不要我们再上去,由他自己按升降机的掣上去,我留意到,升降机在”十一字“上,停留了很久。”

  “还有一件怪事,”丈夫又补充:“那管理员催我们快走,而且,他逼不及待地用一大团湿布,抹去砖头搬进来时在大堂中留下来的痕迹。”

  “警官先生,”妻子又好奇地问:“是不是有人在进行什么违法的事情?和我们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呵,我们只不过小本经营!”

  健一道:“当然,没有你们的事,不过还需要你们帮忙,再向警方绘图员说一说那印度人的样子,好让绘图员画出他的样子来,我们要找这个印度人!”

  两夫妇连声答应,健一吩咐一个探员,将那两夫妇带出了办公室。

  两夫妇离开之后,我和健一互望着。那头白色的小眼镜猴,自文件架上跳了下来,就伏在健一的头顶,健一反手抚摸着它柔顺的细毛,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头发。

  我道:“健一,那堵墙,是一个印度人砌起来的!”

  健一翻着眼:“奇怪,印度人砌这堵墙的时候,板垣和他的情妇,在什么地方?就算印度人能在一夜之间,趁板垣不在的时候砌好这幅墙,及装了房门,板垣和他的情妇,事后也没有不发觉之理,何以他们一点也不说?这其中又有什么秘密?”

  我来回踱着步:“秘密一定有,只不过如今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要找那个印度人,不应该是什么难事,在东京的印度人不会太多吧?”

  健一立即拿起了电话,打了电话到有关方面去查询,不一会,他就有了答案:“记录上有三千四百多人。”

  我道:“那就简单了,最多一个一个的去找,总可以找得到的!”

  健一又反手抚摸着伏在头上的白色小眼镜猴:“可是我不明白,那房间,空无所有,似乎一点犯罪的意味也没有!”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相当顾及我感情地道:“虽然你曾在这间房间中看到过你自己,但!这有点不可理解。弄成这样神秘,究竟有什么作用?”

  我对“看到了我自己”这件事,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事实上,也不可能作进一步的解释,我要说的,早已说得很清楚了,再说也不会令旁人明白。

  我只是道:“这个问题,我想只有那印度人才能给我们回答。至于你说事件没有犯罪意味,我不同意。因为至少板垣死了,管理员武夫也死了。假定武夫参与其事,事后,被人灭口。而板垣可能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特殊的秘密,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健一“嗯嗯”连声:“板垣的情妇,如果也知道这个秘密的话,那么她……”

  我接下去:“她的生命,一定也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健一又拿起了电话来。

  要进行的事很多,得一件一件来叙述。

  第一,向意外死亡科调查,是不是有一个二十余岁的女性意外死亡而尸体还未有人认领,因为板垣的情妇,可能已经遭了不幸。

  调查的结果是:没有发现。

  第二,印度人的绘图,经那对夫妇过目,他们肯定就是这个人。于是,超过二十名以上干练的探员,取消了一切休息,去找寻这个印度人,但是经过十天之久,仍然没有结果。不但找不到这个印度人,连认识这个印度人的人都没有。

  那天晚上在酒吧、在小巷子中,由于光线十分黑暗,我和健一都未曾看清这个印度人的样子,但是酒吧老板娘的答案,却十分肯定,她道:“就是这个印度人。”

  找寻工作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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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我并凑的故事和“猴子爪”的传说

  第三,向板垣的妻子贞弓,又作了一次访问。

  我们先确定了建筑材料行售出砖头的日期,再假定板垣在事前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估计他事后发现。任何人在发现自己与情妇的幽会之所,发生了这样怪异的变化之后,一定会感到极度的震惊,作为妻子,应该可以感到丈夫的这种震惊。所以我们要去拜访板垣夫人贞弓。

  正如健一所说,板垣夫人确然有大家风范,一丝淡淡的哀愁、一点也不夸张,她招呼我们坐了下来之后,反而先向我们道歉:“为了我丈夫的事,一再麻烦你们,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健一和她客气了几句,问道:“大约在半年之前,板垣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例如很吃惊,神情不安等等?”

  贞弓侧着头,想了片刻,才道:“没有,我记不起有这样的情形。”

  她在回答了健一的问题之后,过了一会,才以一种看来好象是不经意的态度反问道:“是不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有了什么别的发现?”

  健一向我望了一眼,正准备开口,就在这时,躲在健一上衣怀中的那头白色小眼镜猴,忽然探出了头来,坐在健一对面的贞弓,陡然吓了一跳,但随即镇定了下来:“多么可爱的小动物!”

  健一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一个严肃的警方办案人员的上衣之中,忽然钻出了一个小动物来,总不是太有身份的事,他用力想将小眼镜猴的头按回去,可是不成功,小眼镜猴反倒爬了出来。健一的神态更尴尬,看他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的样子,我也觉得很有趣,我解释道:“这是产自南印度的一种十分珍罕的猴子,尤其是白色的变种,更少见!”

  我本来是随口说说,希望替健一掩饰窘态,可是当我说了之后,贞弓忽然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在一个注重仪态的人而言,这一下低呼,可以算是失礼。但贞弓在低呼了一下之后,全然未曾发现自己的失态,立即陷入了一种沉思之中。

  我和健一都看出了这一点,互望着,贞弓这样的神态,分明在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

  她究竟想起了什么呢?是什么启发她想起了一些事?如果说是这头白色小眼镜猴,这未免不可思议,因为在白色小眼镜猴和板垣之间,不应该有任何联系。

  我们并不去打扰她,贞弓也没有想了多久,便现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我和健一“嗯”地一声,并没有催她。贞弓停了片刻,又道:“大约在半年前,有一晚,板垣回来,将近午夜了。一回家,就进入书房,我披着衣服,去看他,看到他正在书架前,一本一本书在翻看,他看到了我,就说:”明天,替我去买几本有关猴类动物的书来,要有彩色图片的那种!‘“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板垣的要求,的确相当古怪。一个事业相当成功的企业家,怎么会对猴类动物,忽然产生兴趣来的呢?

  贞弓继续道:“我答应着,他又说道:”尽量拣印度出版的猴类书籍,专门性的也不要紧。还有,专讲一种喉,叫眼镜猴的,也要,明天就去买!‘“

  贞弓讲到这里,要不是主人的神态如此优雅,我和健一一定会跳起来。

  板垣不但对猴类有兴趣,而且指定是印度的猴类,指定是小眼镜猴!

  健一忙问道:“后来,可买了?”

  贞弓道:“买了,一共买了七本。”

  我问:“板垣先生没有说要来有什么用处?他想研究什么?”

  贞弓道:“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健一道:“那些书呢?”

  贞弓道:“还在他的书房,他……过世之后,我还未曾整理他的书房,两位请原谅,每当我在书房门口经过,我就不想推门进去!”

  她说到这里,眼圈有点变红。我和健一忙安慰了她几句,健一提出了要求:“夫人是不是能带我们到板垣先生的书房去看一看?”

  贞弓迟疑了一下:“有必要吗?”

  我和健一坚持:“无论如何,要请你给予方便!”

  贞弓轻叹了一声,站了起来:“两位请跟我来!”

  我和健一忙站了起来,书房在离客厅不远处,经过一条短短的走廊,是一个穿堂,穿堂的一边,是一扇通向花园的门,另一边,是一扇桃木雕花门,那当然是书房的门了。

  贞弓来到书房的门前,先取出了钥匙来,再去开门,当她开门的时候,我和健一两个人都呆住了。在那一剎那间,我们两人的心中实在有说不出来的奇讶!

  书房的门很精致,雕着古雅的图案。和所有的门一样,一边(右边),有着门柄,门柄上有锁。可是贞弓在取了钥匙在手之后,她却不伸向右边的门柄,反倒伸向左边,移开了一片凸出的浮雕,露出了一个隐蔽的锁孔来。

  贞弓将钥匙插进了那个锁孔之中,转动,门打开了,门以相反的方向打开,装有门柄的右边,反倒装着铰炼。那情形,和板垣秘密处所的那间怪异的房间一模一样!

  或许由于健一和我的神情太怪异了,当贞弓打开门,请我们进去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解释道:“这扇门是反装的,这是一种防盗措施。如果有小偷,他想不到门是反装的,一定会在门柄的那一边,想将门弄开,就无法达到目的!”

  我和健一“哦哦”地应着,我问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人家不容易想得到,请问,这是谁的主意?”

  贞弓道:“是我的主意,倒叫两位见笑了。事实上,板垣生前,不很喜欢这样,他经常用力撼着有门柄的一边,抱怨太费事!”

  健一道:“是啊,习惯上,总是握着门柄打开门的……请问,这种装置,有多久了?”

  贞弓道:“自从我们搬进来时,已经是这样了,大概有……对,有足足六年了!”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

  这种反装的门,利用一个门柄来作掩饰,使不明究竟的人打不开,毕竟很少见,可是板垣的书房,却是这样。那奇怪的房间,也是这样!

  我一想到这里,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动:板垣的书房!这里,是板垣的书房,在那幽会地点的那间怪房间,又何尝不是板垣的书房?

  如果板垣习惯于书房的门反装,那么,怪房间有反装的门,是不是板垣的主意呢?

  如果是的话,那么,砌那堵怪墙,也应该是板垣的主意了?

  而我的假设,是板垣不知道有这件事发生的,看来假设不能成立了!

  那么,板垣和那个印度人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我心头一下子涌上了许多间题,那使我的行动慢了一步,直到贞弓和健一进了书房,健一叫了我一声,我才如梦初醒,跟了进去。

  板垣的书房相当宽敞,很整齐。如果贞弓在出事之后未曾整理过的话,那证明板垣并不是经常使用书房的人。经常使用的书房,不可能维持得这样整齐。

  果然,贞弓的话,证明了我的推测,她道:“我丈夫不常进书房,他在家的时间本就不多,他对读书也没有特别的兴趣,书房只不过是聊备一格,所以,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文件留在书房中。”

  健一道:“我们只想看看那几本关于猴类的书籍。”

  贞弓在书架前找了一会,又转过身来,才指着一张安乐椅旁的一个小书架:“看,全在这里。”

  这种小书架,有着轮子,可以随意推动,专为方便看书的人放置随时要翻阅的书本,小书架上有七八本书,我先走过去,看那些书。

  果然,全是些有关猴类的书,大都有着十分精美的图片,书还十分新,看来只是约略地翻过一下。

  不过,其中有一本,专讲印度南部所产的珍罕猴类,却显然看过了许多遍,其中有几页,还被撕走了。从目录上来看,撕去了的几页,专讲眼镜猴。

  健一立时记下了书名,我再巡视了一下板垣的书房,书架上的书,大都很新,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我们离开了书房,向板垣夫人贞弓告辞。

  在回到警局的途中,我和健一的心中,全都充满了疑惑。在车子经过书局的时候,就停了车,一起进入了书局。

  “真是怪不可言!”健一发表他的意见。

  我也觉得怪不可言,那是我们知道被撕下来的几页中讲的内容之后的感想。

  那几页,是相当专门性的记述,记述着眼镜猴这种小动物的生活情形,也有不少图片。其中有一节,是说及这种小眼镜猴,有白色的变种。白色的小眼镜猴,当地土人称之为“奇渥达卡”,意思是灵异的象征。传说中有使人可以达到三个愿望的猴子爪,就是这种“奇渥达卡”的右前爪,也只有“奇渥达卡”的右前爪,才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记述中还说,这种白色的小眼镜猴,极其罕有,记载中有因可循的,只有在三百余年前,曾有一头被发现,立即被送到当时统治印度南部大片土地的一个土王手中,这位土王就依照了传统的方法,将白色眼镜猴的右前爪砍了下来,制成了可以表现灵异的“猴子爪”。

  这位土王,后来是不是藉此获得了神奇的灵异力量,并无记录:所谓“传统的方法”,究竟是什么方法,也没有记述。倒是有一页插图,是这位印度土王的宫殿。照片自然是近期摄制的,原来巍峨而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极其破败。

  “哈哈!”健一一面笑着,一面伸手握住了那白色眼镜猴的右前爪:“我倒不知道这种猴子的爪,可以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他说了之后,又一本正经地道:“求你施给我第一个愿望实现,让我解开板垣一案中所有的谜!”

  我笑道:“别傻气了,你没看到记载?要照传统的方法来制造过,并不是活的猴爪,就能给你实现愿望!”

  健一也笑了起来:“如果真有可以实现三个愿望的灵异力量,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我笑道:“我才不会像你那么傻,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我要有无数的愿望!”

  我和健一都大笑了起来,我道:“这本书的作者是!”

  我一面说,一面看着书的扉页,一看之下,我“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就是他!”

  健一瞪着眼:“他?他是谁?”

  我指着小眼镜猴:“这头小猴子,就是他交给我的,是我在印度遇到的那位动物学家,书是他写的!”

  健一忽然沉思了片刻:“由此可知,这位动物学家对自己所写的东西,也完全不信。

  要是‘奇渥达卡’的右前爪,真能叫人达成三个愿望的话,他如何肯交给你?“

  我道:“当然,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会真信有这样的事!”

  健一皱起眉:“可是,板垣将这些记载撕了下来,是为了什么?”

  我来回走了几步,突然之间,我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站定身子,挥着手:“你听着,我已经有了点眉目,我可以将一些零星的事拼凑起一个故事来!”

  健一将身子全靠在椅子上,又将椅子向后翘了起来:“好,听听推理大师如何编造合理的故事。”

  我讲出了我“拼凑”起来的故事。

  有一个不务正业的印度人,熟知有关“奇渥达卡”的传说。这个印度人遇上了一个rb企业家板垣,向板垣说起了这个传说。

  “可以达成三个愿望”,这是极度诱惑人的一件事,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传说环绕着这种灵异力量而来。

  于是,这个rb企业家相信了印度人的游说,认为印度人可以给他这种力量。印度人当然提出了种种条件,例如,要一个幽静的地方,rb企业家就利用了他和情妇幽会的场所中的一间房间。

  印度人又可能提出,要制造有灵异力量的猴爪,一定要进行某种形式的秘密宗教仪式,或是某种巫术的过程,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所以板垣就在那房间之中,砌了一道墙,又将门反装,来使仪式运行的过程,保持高度的秘密,不为人所知。

  板垣一直在期待“猴子爪”的成功,他当然失望了,因为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出现,于是,印度人的真面目暴露了,事情就不欢而散……

  我推测而成的故事相当简单,也最好地解释了那间怪房间的由来。可是健一却一面听,一面摇头,道:“太失望了,这算是什么推理?”

  我有点气恼:“这解释了那怪房间的由来!”

  健一叹了一声:“板垣死在职业枪手之手,你不会以为印度人在面目暴露之后,花那么高的代价来雇请一个职业枪手杀死他要欺骗的对象吧?”

  我瞪着眼,为之语塞。印度人当然不可能花大钱去雇职业枪手,因为假设他行骗,所得也不会太多,没有一个骗子肯作蚀本生意的。

  健一又毫不留情地攻击我:“其次,管理员武夫的死呢?为了什么?”

  我又答不上来。

  健一再道:“还有,那房间是由里面拴上的,什么人可以在拴上了门之后再离开房间?而且,你曾看到过极奇异的现象,为什么在你的故事之中,全被忽略了?”

  我无可奈何,只好挥着手:“好,算了,算我没有讲过这故事。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板垣一定对‘猴子爪’的传说,发生过兴趣!”

  健一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探员,探进头来,报告道:“失踪科的人说……”

  他才说了半句,健一已经陡地吼叫起来:“我已经够烦了,别再拿失踪科的事情来烦我,走!”

  年轻探员给健一大声一呼喝,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我看他的情形,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健一报告,就向他招了手:“进来再说!”

  健一狠狠瞪了我一眼,年轻探员走了进来,向我行了一礼:“失踪科的资料,有一个叫云子的歌星失踪十多天,从照片上看来,倒很像是板垣一郎的情妇!”

  健一听到这里,直嚷了起来:“为什么早不说?”

  年轻探员也没有分辩,只是连声道:“是!是!”

  健一又呼喝道:“那个失踪的云子的照片呢?在哪里?”

  年轻探员忙送上一个大信封,健一逼不及待地自信封内取出照片来。照片上的女子相当美丽,有着尖削的下颚,灵活的眼睛,健一将照片放在板垣情妇的绘图旁边,取起一支沾水笔来,在照片上涂着,画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镜,然后,向我望来。

  我立时点头道:“不错,是同一个人!”

  健一的神情显得极其兴奋:“正确的失踪日期!”

  年轻探员立刻说出了一个日子,那正是板垣横死的那一天。

  健一更加有兴趣,大声叫道:“把有关云子的所有资料,全部拿来!快!”

  那年轻探员也大声答应着,转身奔了开去。健一不住搓着手,我忍不住道:“不必太兴奋,你应该知道,她失踪了很久!”

  健一充满了自信,说道:“只要知道了她是谁,就能把她找出来!”

  我本来还想说:“要是这个叫云子的女子,已经死了呢?”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来,怕扫了健一的兴致。

  云子的一切资料,由失踪调查科转到了我和健一的手中,但是健一的行动十分快,资料到手之际,我们早已经在云子的住所中了。

  云子的住所,在东京一个普通的住宅区,面积很小,只有十五平方公尺左右,也无所谓厅或房的分野,用几度屏风巧妙地分隔开坐的地方和睡的地方,有一个小的厨房,和一个小小的浴室。

  住所中相当凌乱,衣橱打开着,有很多衣物,不合季节的,全散落在地上,有几只抽屉也打开着。这种情形,任何略有经验的侦探人员,一看就可以知道,屋主人在整理行装离开的时侯,极其匆忙。

  失踪调查科的一个探员和我们一起来的,他一推开门,就道:“这里的情形,自从我们第一次进来之后,就维持原状。”

  健一“嗯”地一声,四面看着,随便翻着一些什么:“她走得匆忙,是谁发现她失踪来报案的?”

  调查科的探员道:“是她的经理人,一个叫奈可的家伙。”

  探员对于云子的经理人的口气似乎不是很尊敬,只称之为“那家伙”,可以想象,那家伙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

  正当那探员说出“奈可的家伙”之际,外面走廊中传来了一阵叫嚷声,有人在叫道:“干什么?又不是我生出来的事?你们警察的态度能不能好一点!我是纳税人,好市民!”

  那探员皱了皱眉:“奈可这家伙来了!”

  门推开,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上衣,长发披肩,裤子窄得像是裹住了太多肉的香肠,口中嚼着香口胶,年纪已在三十以上的家伙,一面耸着肩,一面摇摆着身子,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抬起一只脚,搁在一张圆凳上,眼珠转动着,打量着屋中的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

  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人,我自然明白了那探员为什么用“那家伙”三个字去形容他,这种人的确相当令人讨厌,大都有一个什么夜总会,或是什么酒吧的“经理”的衔头,究竟他们靠什么过活,似乎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只是冷冷地观察他,并没有出声。可是健一显然没有我那么好耐性。

  他向奈可走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在奈可还来不及有任何准备之前,一抬脚,踢开了奈可踏着的那张圆凳。

  这个动作,令得奈可的身子在骤然之间失去了平衡,几乎一交跌了下来。但健一立时抓住了他的衣服,将他拉了回来,狠狠地盯着他:“听着,我现在要问你的事,关系三个人的死亡,其中还有一个是警探。如果你不想自己有麻烦,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奈可吓得脸色发白,看他的样子,还想抗辩几句,力充自己是有办法,不会被人轻易吓倒的人。他一面转动眼珠,一面还在大力嚼着香口胶。

  可是健一话一说完,立时伸手,在他喉咙上捏了一下,又在他的颊上,重重一拍,那一下动作,令得奈可的喉间,发出了“咯”地一声响,将他正在嚼着的香口胶,一下子吞了下去。我再也想不到rb的警探这样粗暴,而健一的手法是如此之纯熟,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干同样的事了!

  看到奈可吞下了香口胶之后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忍住了笑。

  健一又伸手在奈可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你是怎么发现云子失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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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失意歌星、她的经理人和可怕的叫声

  在奈可说到他如何发现云子失踪的情形之前,有必要先将已知的云子的资料,介绍一下。云子在整件扑朔迷离、结局又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件中,所占的地位十分重要,所以请留意。

  这里先介绍的是文字上有关云子的资料,刻板,简单,也不够生动。后来,在不少人的口中又了解到的资料,比较详尽,可以作为补充,也请留意。

  大良云子,女,二十四岁,静冈县人。父母早已离异,自小由母亲抚养长大,十五岁,参加一项歌唱比赛得冠军,由此以唱歌为业,十八岁来东京。

  来东京后,一直浮沉歌坛,成为第三流的职业歌星,到二十三岁,突然辍唱。到东京后的第三年,由一间夜总会的经理奈可作经理人,曾在电视台演唱一次,未受注意。

  在东京,像云子这样的“女歌星”,数以千计。其中,能冒出头来,成为红歌星的,万中无一。

  大良云子的资料就是那么简单,公文上硬梆梆的记载,可以说是千篇一律。但即使是在这样的记载之中,也可以看出一个少女,从小地方来到东京这样的大都市,挣扎浮沉的辛酸遭遇。

  云子演唱的地方,全是些格调不高的娱乐场所,在这样的场所过夜生活,一个少女所受到的欺凌和侮辱,可想而知。

  当我和健一看到这份简单的资料之后,互望了一眼,口中都没有说什么。

  我们心中所想的却全一样:这是一个大都市中的悲剧。虽然这种悲剧,在大都市每天都有几千宗,但心中总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当健一用他的熟练动作,令得奈可这家伙乘乘地坐下来,瞪大着眼,甚至变成了一副乞怜的神情之际,健一开始发问了。

  健一问:“你是怎么发觉云子失踪的?”

  奈可吞了一口口水,发出“咯”的一下奇异的声音:“云子!每隔几天,一定要和我联络一下……”

  健一打断了他的话头:“你是她的所谓经理人?她根本已经不唱歌了,你还和她联络干什么?”

  奈可现出一脸受到极度委屈的神情来:“我们是好朋友,云子在东京,一个亲人也没有,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我一直认为她的歌唱得极好,虽然比不上山口百惠,我的意思,她专唱rb的古典歌曲,可以比得上……比得上……”

  他在竭力思索一个名歌手的名字,健一已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题:“拣重要的说!”

  奈可大声答应了一下:“是!我一直在替她找地方演唱,她有唱歌的天份!她不应该不唱下去!她也将我当朋友!”

  健一一点也不客气地道:“朋友?你的意思是,她时时肯借钱给你?”

  奈可陡地站了起来,胀红了脸,看他的样子,像是想辩白什么,可是终于没说什么,就坐了下来。

  他坐下来之后,垂着头:“是的,她经常借钱给我,我也从没有还过,可是,我们真是朋友。”

  这家伙坦然承认了这一点,倒令得我和健一都对他有另眼相看之感。健一对他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拍着他的肩,问道:“说下去,你怎么发现她失踪的?”

  奈可道:“我和云子的关系,就像是兄妹,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心情闷郁的时候,一定向我倾诉,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大半个月之前,那天晚上,她忽然闯进了酒吧来,叫了一大杯烈酒,在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喝完了这杯烈酒!”

  奈可讲到这里,抬起头,向我和健一两人望来。奈何的脸上,有着一种极度的迷惘。

  这种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一定不佳。但是这种混迹江湖的小人物,为了生活,固然必须使用许多卑劣的手段,也往往有他们良善的,好的一面。

  奈可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一个江湖小人物。

  他停了片刻,讲述那次在酒吧中和云子见面的经过。

  酒吧是低下级的酒吧,酒吧中女侍应的服装,暴露而性感。当女侍应走来走去之际,顾客肆无忌惮地摸她们的屁股和捏她们的大腿,女侍应也像是口中装上了固定的录音带一样,每遇到这种情形,就会吐出几句打情骂俏的话,令得动作粗卤、都已半醉的酒客,轰然大笑。

  这样的一间酒吧,本来是决不会有单身女客来光顾的,就算有,在门口也一定被守门人挡驾了。可是云子却可以进来,因为守门人认识她是奈可的朋友。

  云子从出租车一下来,就“掩着脸,直冲进了酒吧”……这是守门人当时对云子的印象。

  而酒保则说:“云子小姐一进来,仍然用双手掩着脸,用相当嘶哑的声音道:”给我一杯烈酒,双份,不,三份的!‘“

  酒保感到有点讶异。云子平时很少喝烈酒,但酒保还是照云子的吩咐,给了她一杯三份的美国威士忌。

  “云子小姐几乎是一口就将酒吞下去的,”酒保说:“这种酒的酒质不很好,一个大男人也难以一口吞下这么多,可是云子却一口吞了下去,她立时呛咳了起来,泪水直流……不过……不过我感到她在进来时,双手掩着脸,就是因为她早已在流泪的缘故。

  我刚想去扶她,奈可先生就来了。“

  奈可在这间酒吧工作,名义是“经理”。奈可来到的时候,云子满面泪痕,身子摇晃不定,可是她还能认出奈可来,一看到奈可,就扑了上去,搂住了奈可。

  奈可忙道:“云子,什么事?什么事?”

  云子没说话,只是发出一连串如同抽搐的声音来。奈可忙扶着她,来到一个角落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酒吧中十分混乱,到处都是半醉或大醉的人,音乐又嘈杂,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喝了酒的女人被人扶着走。

  在这里,必须说明的是:奈可告诉我们的话,事后都曾经寻访所有有关的人来求证,所以叙述是综合性的,都得到了证实。

  奈可扶着云子坐下来之后,云子的双臂,仍然不有离开奈可的颈。奈可这家伙,对云子倒真有一份兄妹的感情,他拍着云子的背:“别哭,有什么事,只管向我说,只管说!”

  云子抬起头来,她的眼部,本来有着十分浓的化妆,这时因为泪水模糊,令得蓝色的,金色的化妆品,全都顺着泪水淌了下来。她抬起头来之后,嘴唇颤动着,半晌出不了声,才陡地尖叫了起来:“太可怕了!”

  健一、我和几个探员,事后尽一切可能,探访了那晚在酒吧中的人,包括顾客、职员在内,甚至包括了一个当时已经推门而出的客人。从这个客人的叙述中,可以知道云子当时的这一下叫声,如何尖厉和惊动了全场。

  “我推门出去,门已在我的身后关上。酒吧中本来极其热闹,”那个客人说,他是一间公司的高级职员,好喝酒,酒量极宏,当时并没有喝醉:“在门关上之后,酒吧中的喧闹声已经不怎么听得到了,可是我还未曾跨出一步,就突然间听到有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在叫道:”太可怕了!‘“

  那客人讲到这里时,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我一听到这样的叫声,立时一个转身,又推开了酒吧的门。我来过这家酒吧超过一百次,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奇景!酒吧中满是人,可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完全像是无声电影!”

  “所有人的头,都转向一边,望着酒吧的一个角落,酒吧中烟雾迷漫,灯光又黑,我在门口向那个角落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不过我也可以知道,那一下尖叫声,是从那个角落,由一个女人所发出来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发出‘太可怕了’的叫声,可是在她那下叫声的感染之下,我真的感到可怕,甚至不由自主发着抖。我相信全酒吧的人,都像我一样,所以才会突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那样寂静!”

  以上,是那个客人的叙述。

  奈可的叙述,大致相同。在云子发出那一下叫声之际,整个酒吧中,离云子最远的,是那个已走出了门的客人,而离云子最近的,则是奈可。

  “我真的给她的叫声吓坏了!”奈可说起来时,犹有余悸。接着,又装成很胆大的样子,挺起了胸:“你知道,我绝不是一个胆子小的人!”

  健一叱道:“少废话,说下去!”

  奈可接连说了几声“是”,又道:“她那一下叫声是这样尖厉,我从来也不知道云子能发出这样高而尖的叫声,虽然她在演唱的时候,以能唱出极高的音阶而著名,但是这一下尖叫声实在太惊人了,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发抖,一剎那间,像是耳膜已被震破,什么也听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耳膜没有破,听不到声音,是因为整个酒吧间,忽然之间,全都静了下来。”

  健一又叱道:“这些我们全知道了,云子为什么要这样叫,她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快说下去!”

  奈可现出极愤怒,但又不敢发作的神情来,望着健一,额上的筋也现了出来。我忙道:“你让奈可先生慢慢说!”

  奈可一听得我帮助他,连连向我鞠躬:“多谢,太多谢了!先生,你才是君子!”

  他公然骂健一,幸而健一急于想知道云子为什么要这样叫,没有和他计较,只是闷哼了一声,不然,只怕奈可又要吃不少苦头。

  奈可继续道:“我看到这样情形,更加吃惊,忙道:”看,看你做了些什么?‘“

  奈可当时的语气,略带责备,因为云子在突然之间发出了这样惊怖的叫声,在公众场合十分失礼。

  云子的身子剧烈地发着抖,像是在筛糠,以致奈可要用力抓住她的双臂。在整个酒吧中的人,还未曾因为刚才一下惊叫而恢复常态之际,云子反倒已迅速镇定了下来,摆脱了奈可抓住她手臂的手,用正常得近乎出奇的声音和神态,向各人行着礼:“对不起,惊动各位了,真对不起,我一时失态,惊动各位,真对不起!”

  她一面说,一面已向外走出去,等到酒吧中充满了窃窃私议之声,奈可定过神来,要去追云子时,云子已经快到门口了。奈可忙追上去,叫她,云子转过头来,向他看了一眼,并没有停止,继续向前走,奈可感到云子的情形有点反常,推开了几个人,追了出去。可是云子已经走了出去,等到奈可推门出去时,云子已经不见了,云子可能是一出门,就上了出租车,走了。

  “自从这次看到她之后,一直到现在,我没有再见过她。”奈可说。

  健一满面怒容,拍着桌子:“混帐东西!你明知道她这样不正常,竟然追不到她就算了?你又不是没上过她的住所,为什么不追到她家去?”

  奈可受了这样严厉的责骂,这次,并没有反抗,反倒现出十分懊丧的神情来:“是的,是我不好。不过事后,在过了大约半小时,我估计她已经回家,曾拨电话到她家去,电话一直不通,这证明她已经安然到家了。”

  奈可报案之后,破门而入的失踪调查科探员宣称,他进入云子的住所之际,电话的听筒,是放在电话座上的,并没有离开电话座。

  “我想她可能是最近有不如意的事情,所以情绪才会如此激动,所以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奈可解释着:“此后,每天我都打电话去,电话都不通,到了第三天,我觉得情形不对,就上门去找,拍门没有人应,我才着急起来,连忙报警,当时,我只以为……以为……”

  奈可迟疑着没有讲下去,健一道:“你以为什么?以为她自杀了?”

  奈可点头道:“是,我以为她自杀了,心中很害怕。”

  三天电话打不通,如果当晚云子在酒吧发出惊呼之后,回家,打电话,然后匆忙离家,那么这个电话就十分重要。

  这样的匆忙,是不是和她在酒吧高叫“太可怕了”有关系呢?

  健一冷笑一声,问道:“你为什么以为她会自杀?是不是和你说过,她情绪最近很不稳定有关?云子的情绪,为什么会不稳定?”

  健一的问题十分尖锐,但奈可也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我想是男女之间的事。她已经有将近半年没有演唱,可是生活得还是很好,最近,甚至更换了一架较大的红外线遥控的彩色电视机。”

  我皱着眉:“你没有问云子她的经济来源?”

  健一向我冷冷地道:“他这种人,怎会问?他明知云子的经济来源。像云子这样的女子,不工作而能维持生活,除了当情妇之外,难道是赌博赢了彩金?他这种人不会问,最好云子有人供养,那么他就可以不断向云子借钱!”

  健一的话中,对奈可的那种鄙夷之极的语气,令得奈可的脸,变得血红,而且紧紧地捏住了拳头。

  可是健一还是不肯放过奈可,他斜着眼,向奈可望去:“我说得对不对,奈可先生!”

  他拖长了声音叫出“奈可先生”,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敬意在内。

  奈可显然已经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他大吼一声,一跃向前,一拳向健一打去。我立时伸手,抓住了奈可打出的那一拳:“奈可先生,殴打警方人员,罪名不轻!”

  奈可气得不住喘着气,我转向健一道:“你这样有什么好处?奈可先生正在帮助我们,提供云子的资料!”

  健一呆了半晌,才道:“对不起!”

  他在说“对不起”的时候,既不是望着我,又不是望着奈可,也不知道他是在向什么人道歉。

  奈可的神态平静了下来,我道:“云子被人收养了当情妇,这件事,你一点也不知道?”

  奈可苦笑了一下:“怎么会一点不知道?猜也猜到了!正如他……健一先生说,像云子这样的少女,不工作而可维持舒适的生活,除了受有钱人的供养之外,还有什么路可走?我过了多年夜生活,这种情形,实在看得太多了!”

  我也感到了奈可话中苦涩的意味,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大都市中,这种情形,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写不完。

  奈可又道:“我曾经问过云子,她支吾其词,一点也不肯说,我也曾调查过,可是却查不出什么来。”

  奈可讲到这里,忽然反问了一句:“请问,供养云子的是谁?”

  健一道:“是一个叫板垣一郎的企业家。”

  奈可陡地伸手,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道:“这就简单了,一定是板垣这个家伙,秘密带着云子去旅行了!”

  健一瞪了奈可一眼:“板垣一郎已经被人枪杀了!”

  奈可震动了一下,张大了口,半晌出不了声,才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健一道:“算起来,是云子在酒吧中高叫的第二天!”

  奈可的口张得更大:“那……那么,是不是云子……”

  健一挥着手:“当然云子不是凶手,杀板垣的,是一个第一流的职业杀手,云子也请不起这样的杀手!”

  奈可这家伙,居然不是全无脑筋的人,他立时道:“不论怎样,板垣的死,和云子一定有关系。云子那晚在酒吧中,发出如此可怕的叫声,只怕也和板垣的死有关!”

  健一和我互望了一眼,奈可的话,正是我们心中所想的话。

  可是,云子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才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叫声?这个问题,只有云子一个人可以回答,而云子却失踪了!

  我提醒健一:“那一天晚上,云子和板垣两人,是不是有幽会?”

  健一取出一本小本子来,翻着:“没有,这一天晚上,板垣和他的妻子一起去参加一个宴会,宴会的地点是……等一等,等一等……”

  健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但随即又挥了挥手:“我想这是无关重要的,那天晚上的宴会地点,和板垣的家隔得相当远,要经过他们幽会的那个地方!”

  我摊手道:“板垣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有妻子在旁,停车到幽会地方去的!”

  健一笑了起来:“那当然不敢,不过在车子经过的时候,抬头向幽会的场所看上一眼,只怕免不了!”

  我不经意地道:“看上一眼又怎么样?那和以后发生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健一点头,同意我的说法。

  板垣一郎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心情不愉快。

  板垣的不愉快,来自云子,他们有一个秘密的约会地点,昨天晚上,板垣在十一时左右,经过那地点,看到窗帘之后,有灯光透出来。

  那地方不应该有人!因为他和云子今晚并没有约会!

  板垣当时,在经过幽会地点之际,偷偷望上一眼,这是我和健一两人的推测,而且我们相信,这个推测是事实。

  每一个男人,都会这样做。但是我和健一两人,却也一致认为,板垣的这一个动作,和以后发生的事,不会有什么关系,我们几乎立即就忘记了这件事。

  当然,在相当时日之后,当谜底一层一层被揭开的时候,我们都明白了板垣当时,怀着秘密心情的那一望,实在关系是相当重大!

  健一道:“云子那晚,单独在家,她进酒吧的时间,是十一时三十分左右?”

  奈可道:“是的。”

  健一又道:“好,那可以假定,云子一个人在家里,遇到了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所以离开了家,到酒吧去,”

  健一讲到这里,奈可就道:“不对!”

  健一怒道:“什么不对?”

  奈可道:“云子的住所,离酒吧相当远,她要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应该在离家之后,到那个警岗去求助,你们看,就在街角,有一个警岗!”

  奈可指向窗子。我向外望去,果然看到街角就有一个警岗。奈可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云子是在这里遇到了可怕的事情,那么,她应该立即到警岗去求助,而不会老远跑到酒吧去高叫的。

  健一虽然有点不愿意的神情,但是看来,他也接受了奈可的解释。

  健一问道:“你那家酒吧,在什么地方?”

  奈可说出了一个地名,即使是对东京不很熟悉的我,也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酒吧,就在云子和板垣幽会场所的附近!

  健一显然也立时想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一听之下,也怔了一怔,立时向我望了过来,我们两人一起伸出手来,指向对方:“云子是在……”

  健一挥着手:“不对,那天板垣不在,云子一个人去干什么?”

  我道:“云子可能一个人在家,觉得苦闷,所以到那地方去,可是却在那地方遇到了可怕的事!”

  健一仍摇着头:“也不对,那地方是她幽会的地点,她去了不知多少次了,有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

  我道:“别忘了那地方有一间怪房间!”

  我和健一这几句对白,奈可当然不会明白,所以他只是充满了疑惑,望着我们。

  健一喃喃地道:“嗯,那怪房间。”

  我道:“尽一切力量去找云子,我们无法猜测云子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除非找到了她,由她自己说!”

  健一忽然向我望来,目光古怪,欲言又止,终于道:“云子……云子她是不是也在那间怪房间中,看到了她自己?”

  我震动了一下。我一直不愿意再提起我在那怪房间中看到了“我自己”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根本无法解释。而每次我提起时,健一也总是抱着怀疑和不信任的态度。有几次,甚至明显地有着嘲弄的意味。所以,在可以有合理的解释之前,我不愿再提起。

  可是这时,健一却提了出来!

  健一不但提了出来,而且他的态度十分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调侃我!

  我呆了片刻,才道:“谁知道,或许是!”

  健一伸手抚着脸,声音很疲倦:“可是,离开酒吧后,她上了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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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54楼 发表于: 2008-03-18 09:04:35
  第七部:书房中的哭声和陌生人的电话

  云子在离开了酒吧之后,立即登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说出了她住所的地址,车子迅速向前驶着。

  云子在车子疾驶期间,心一直在剧烈地跳动着。当晚所发生的事,对她来说,简直就如同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噩梦。

  事情开始没有什么特别。当天下午三时,她如常在家,电视节目很沉闷,她关掉了电视,放了一张唱片,听到一半,又将唱机关掉。

  唱片中一个女人在唱歌,云子愈听愈难过,她本来也可以唱得那样好,但是现在可不能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再演唱的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失声了!

  声带的轻微破裂,使她完全唱不出高音来,她的歌唱生涯完了!恰好在这时候,她认识了板垣。板垣是一个成功的商人,风度好,手段豪阔,一直在追求她。可是云子从来也没有半分爱意在板垣的身上。不过,不能再唱歌了,在这个大城市中,她能做什么?

  她为了生活,只好做板垣的情妇,没有第二个选择。

  当板垣以为自己成功地将云子带上床之际,是云子最伤心的一刻,板垣得意的笑声,在她听来,像是魔鬼的呼叫,但是她还是要不断地和着板垣的笑声,使板垣觉得他的钱花得并不冤枉,使板垣可以长期供养她。

  每次和板垣幽会回来,云子都要花一小时以上来洗澡,想洗去板垣留下来的羞辱。

  她是在出卖自己的身体,云子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然而,她却也没有什么可以怨恨的,为了生活,她必须如此。

  关掉了唱机之后,板垣的电话来了。板垣的电话一直很简单,不是“今晚七时在那里等我”,就是“今天我没空,明天再通电话”。

  云子的生活,也就决定于板垣的电话。板垣约她,她就要开始装扮,准时赴约,板垣不约她,她就可以有别的活动。

  那天下午三时过后,板垣的电话是:“今晚我没有空,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云子放下了电话,怔呆了半晌,懒洋洋地站起身,倒了半杯酒,一口喝干。自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唱歌以来,她开始喝酒。灼热的酒在血液中奔流,可以使她有一种膨胀的、塞满四周围空间的安全感。

  她旋转着酒杯,还想倒第二杯,可是结果却放下了酒杯,她该做什么呢?至少,可以为自己弄一些可口的食物,虽然实际上她什么也不想吃。

  那一天下午,接下来的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云子也想不起来了。太平凡刻板的生活,会使人的记忆力衰退,云子做了些什么?无非是整理房间,抹着早已干净之极的家俬.在厨房里,小心而又缓慢地将蔬菜切成细小的一块一块。就在天色将黑下来时,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

  云子从厨房中出来,在围裙上抹干手,拿起了电话。

  当时她在想:或许是板垣忽然改变了主意,这种情形以前也发生过,那样的话,她就该快点妆扮自己。所以,她一面拿起电话来,一面侧着头,向镜子中望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自电话中传出来,声音很低沉,听来充满了磁性,很动人,容易令女人想入非非。可是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道:“请大良云子小姐。”

  云子略怔了一怔:“我就是。”

  那陌生的声音道:“明天是不是一切仍照计划进行?通常,我会给一个最后考虑的机会,如果改变,请现在就告诉我。”

  陌生声音的语气很有力,充满着自信。话讲得很快,但是吐字清晰,云子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云子却听得莫名其妙,她呆了一呆:“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陌生声音笑了几下,说道:“我明白了,一切照原定计划进行。”

  云子忙道:“什么……”

  她本来是想说:“什么原定计划”的,可是才说了“什么”,那陌生人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话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失手,明天中午就有结果,如果你不离家,可以留意电视或收音机上的新闻报告!”

  云子仍然是莫名其妙,她说道:“对不起,先生,你打错电话了?”

  那陌生声音有点嘲弄似地笑起来:“好,我明白,我不再说下去,对不起,打扰你了!”

  云子还想说什么,可是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电话里变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云子并没有立时放下电话。她的反应正常,通常,在接到了一个如此突兀的电话之后,总会发上一阵子呆。

  云子握着电话听筒,发了一阵呆。她在那短暂的几分钟之内,将那陌生声音在电话中所讲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可是全然想不起对方所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她假设对方是打错了电话,但对方又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大良云子”的名字。

  云子终于放下了电话,又回到了厨房,她被那个电话弄得有点心神不属,在切菜的时候,甚至切破了手指。

  云子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着,心中发着惊,忽然她想见一见板垣。

  她和板垣之间虽然没有感情,尽管板垣说过好多次爱她,云子在当时也装出柔情万种的样子,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始终感到她和板垣之间的关系,是买卖关系。板垣花了钱,在她青春美丽的肉体上,得到性的满足,得到一种虚幻的、重新恋爱的感觉。而她,在献出自己身体之后,得到了板垣的金钱。

  这种关系能够维持多久,云子自己也不知道。但是经过长时间的来往之后,板垣成了云子的一种依靠,如果不是有这种关系存在的话,云子也可能爱上板垣。

  云子突然想见板垣,告诉他,有一个怪电话令得她困扰,是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被人知道了?

  云子心不在焉地吞下晚饭,好几次拿起电话来,又放下。

  板垣为了要维持关系的秘密,绝对禁止云子打电话到他家里或是办公室去。所以云子遵守着板垣的吩咐。

  到了将近十时,云子实在耐不住寂寞,她离开了家。

  云子离家之初,没有一定的目的地,只是想在街上逛逛,排遣一下寂寞和心中的困扰,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搭着车,可是在四十分钟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自然而然的来到幽会的地点附近。

  “既然来到了,就上去坐坐吧,或许板垣会在,当然,那要有奇迹才行。”云子心中想:“反正钥匙一直在身边。”

  所以,云子就径自走向那幢大厦,在快要到大厦的时候,她用手拨着头发,改变了一下发型,又戴上太阳眼镜,竖起了衣领。每次她总是这样子,好不被人认出来。

  走进大堂,管理员照例向她打一个招呼,云子也照例只是生硬地点一下头,像是逃走一样地进了升降机,直到升降机开始向上升,她才松了一口气,感到自己安全了。

  升降机停下,她走出来,取了钥匙,打开了那居住单位的门,着亮了灯。

  没有人,那是意料中的事,云子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手撑着头,心中很乱。她打量着四周围,这里的一切比她的住所华丽舒服得多,可是在云子看来,却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的感觉。华丽的陈设,只不过是板垣享乐时的陪衬。

  云子一想到这一点,就站了起来,想离开这地方。也就在她一站起来之际,她忽然听到,在书房的门后,传来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那种声音,接近一个人的哭泣声。可是云子从来也未曾听到过如此哀伤、悲切的哭泣声,那种哭泣声,听来令人心向下沉,沉向无底深渊,遍体生寒!才一传入云子耳中之际,听来还十分模糊,但是却渐渐清晰起来。云子可以肯定,在书房之中,有一个人在哭,好象是女人,正在伤心欲绝地哭着。

  一则是那种哭声听来如此悲切,二来,这地方应该没有人,忽然有哭声传来,令云子感到害怕,所以云子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书房中怎么会有人呢?云子的思绪十分混乱。

  她一面吞咽着口水,一面想起这间书房,板垣对她似乎隐瞒着什么,自始至终,都给她一种神秘之感。

  “太华丽了!”云子在板垣第一次带她到这里来的时候,赞叹地说。

  从乡下地方来,在东京这个大都市中,又一直未曾真正得意过的云子,真心真意这样赞叹。

  板垣用十分满足的神情望着云子:“喜欢?这里,以后就属于我们,是我们两个人的天地!”

  云子在板垣的脸上轻吻了一下,又道:“有两间房间呢。”

  板垣一伸手,将云子拉了过来,搂在怀中,在一个长吻之后,板垣将云子抱了起来,走向一扇门,打开门,那是一间极其舒服的卧室,板垣一直将云子抱到床前,放下来。

  云子知道板垣需要什么,她也完全顺从板垣的意思。

  在他们快要离开之际,云子指着另一扇门道:“那一间房间是!”

  “是书房。”板垣一面整理着领带,一面走过去,将另一扇门打开来,云子跟过去看了一下,是一间陈设比较简单的书房,有书桌、有书架,和一张长沙发。

  在云子走近板垣的时候,板垣又趁机搂住了她,在她的耳际低声道:“下次,我们或者可以试试在沙发上……”

  云子不等板垣讲完,就娇笑着推开了他,后退着。她看到板垣关上了书房的门。

  这是云子第一次看到这间书房,也是云子唯一看到这间书房的一次。

  和板垣幽会,板垣由于时间的仓促,每次一到,总是立刻和云子进卧房,然后又叫云子先走,他才离去。

  云子根本没有机会打开书房的门看看。事实上,也没有这个需要。板垣所要的,其实只不过是一张床。

  只有在记不清哪一次,是离第一次到这里来之后多久的事,云子偶然问起:“书房,也应该整理一下吧!”

  云子记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在客厅,板垣还在卧室中,云子一面说着,一面已走向书房的门,握住了门柄,要去开门。那时,板垣突然从卧室冲了出来。

  板垣真是“冲”出来的,云子从来也未曾看到过板垣的动作急成这样子,他当时的神情,甚至惊恐慌张,以致令得云子转过头来,呆望着他。

  板垣冲得太急,几乎跌了一交,但是他不等站稳身子,就叫道:“别理它!”

  云子忙缩回手,她已经习惯了听从板垣的一切吩咐,板垣喘了一口气,站定了身子:“书房一直空着,让它空着好了,不必理会它!”

  云子连声答应着。

  板垣的神情,像是想解释什么,但是他却终于没有说什么。

  这一次,接下来的事,和经常并没有什么分别。

  又是记不清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们幽会,板垣总先到,在等云子,云子来得很准时。那一次,云子开门进来,板垣还没有到。

  板垣在那一次,迟了三分钟。

  在板垣还没有来到之前,云子也没有做什么事,她在厅中坐了一会,忽然好奇心起,想进书房去看看,因为板垣上次那种情急败坏的情形给她的印象很深刻。

  她来到书房的门前,握住了门柄,可是转不动,门锁着。她后退了一步,打量着书房的门,还未有进一步的行动之际,板垣已经开门进来了!

  “交通太挤,迟到了,真对不起!”板垣一面径自向她走来,一面说。

  云子也记起她自己的身份,和这时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念什么台词,她幽幽地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板垣抱住了云子,连声道:“怎么会?怎么会?”

  只有三次,云子和书房有过联系。对她来说,在这个居住单位之中,书房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可是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却传出了女人的哭泣声!

  云子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板垣另外有一个情妇在这里!板垣利用了一个地方和两个情妇幽会。

  云子立时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板垣不像是有这么多空闲时间的人。

  那么,在书房中哭泣的女人是什么人呢?

  在惊呆了足有十余分钟之后,云子鼓起了勇气,大声道:“请问,是谁在这里面?”

  她连问了两声,没有回答,哭泣声也仍然在继续着。云子的胆子大了一些。一个哭泣中的女人,不会伤害别人,她想。所以她有了足够的勇气,走近书房门,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又道:“请问,谁在里面?”

  书房中的哭泣声停止了,变成了一个哭泣之后的啜泣声,云子再敲门,又问了一遍,听得门内有了一个抽搐的、回答的声音:“是我!”

  云子的好奇,到达了极点,她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哭?”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并得不到回答,她道:“请你打开门。”

  当云子在这样说的时候,她已试过握着门柄,想推门进去,可是门柄却转不动。而当她要房中的女人打开门之后,过了没多久,门就打了开来。

  云子十分惊讶,因为门在她意料之外的那个方向打开来。门一打开,她就看到了门后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打开门来的那个女人,当然也就是躲在书房中哭泣的那个女人!

  云子才向那女人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女人就算生得再难看,再恐怖,云子的惊骇也不会如此之甚!事实上,那女人一点也不难看,十分美丽,有着大而灵活的眼睛,尖尖的下颚。虽然泪流满面,神情极其哀痛无依,但一样十分动人。这个女人,云子再熟悉也没有,那就是她自己!

  任何人,当看到了自己之际,都不会吃惊,但是也决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看到了自己,任何人都会吃惊!

  “看到自己”,会吃惊,连我,卫斯理都不能例外。当我自墙洞中望进去,看到了自己之际,连颈骨都为之僵硬。

  云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走的了,当她和她四目交投,她看到了自己的双眼之中,有深切无比的悲哀,她就转过身,冲向门口。

  她在门口撞了一下,然后才打开门奔出去。她甚至来不及等升降机,从楼梯上一直奔下去,所以她由另一个信道离开了那幢大厦,没有经过大堂,也没有遇到管理员。她直奔到酒吧,要了一大杯酒,由奈可扶着她到了一个角落。直到这时,她才定下神来,发出一下惊呼声。

  云子自己也料不到自己的这一下惊呼声是这样尖厉,事实上,她这样叫,是因为她的心中感到真正可怕。

  一个照面,只不过几秒钟,然而她自己的那种哀切,那种悲痛,那种无依,那种绝望的眼神,都深印进了她的脑子,她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那是她自己,这种眼神,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许多事交织而成。她平时不敢想,做了商人的情妇,一个三流失声歌星将来会怎样,可是“她自己”却分明一直在想,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她平时将这些事埋在心底,不去碰它们,所以在镜子中看来,她青春、美丽、动人,在男人的怀中,会令任何男人怦然心动,但实际上,她应该悲哀,应该绝望。她终于看到了这一面,在她自己的眼神中看到,在她自己的哭声中听到。

  云子之所以发出尖叫声,是因为她觉得实在非叫不可!她叫了一声之后,反倒镇定了下来,看看四周围惊愕无比的各色人等,她匆匆地道了歉,奔出酒吧去。她上了出租车,向回家的途中驶去。

  她到了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话来,她一定要告诉板垣,在他们的幽会场所,她遇到了这样的一件怪事。

  电话通了之后,她故意将自己的声音变得很低沉:“请板垣先生。”

  对方的回答是:“对不起,板垣先生和夫人去参加宴会,还没有回来。”

  这时候,板垣经过幽会场所,看到有灯光透出来。

  这时候,奈可算定了云子应该回家,打电话给她,但由于云子正在使用电话,所以电话没有打通。

  云子一听说板垣还没有回家,立刻放下了电话。才一放下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云子吓了一跳,忙又拿起电话。

  电话中传来的,又是那个陌生的声音:“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有了什么意外,要不要改变你的计划?”

  云子的手在不住发抖,又是那个陌生的声音!要不是因为这个陌生的声音令得她心烦意乱,她不会到那幽会的场所去,不去,也就不会看到她自己。

  云子一声都没出,重重放下了电话,不由自主喘着气,转过脸来,身后就是镜子。

  云子连忙偏过头去,她没有勇气向镜子望,生怕镜子中的她自己,又是这样绝望无依。

  她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她只想到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东京,她拉出了一只皮箱,匆匆收拾着衣服,合上箱盖,就离开了住所。

  这时候,板垣已经回到了家里,趁他妻子不注意时,打电话给云子,但云子已经离开了她的住所。

  云子搭上了一班夜车,她使自己的身子尽量蜷缩,戴着黑眼镜,没有勇气看同车的任何搭客,唯恐又看到她自己。

  列车到了静冈,她没有离开车站,又买了车票,毫无目的地向前去。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住进了一家小旅店,这家小旅店,在她从来也没有到过的一个小地方。

  在这家小旅店的房间中,云子才松了一口气。过去的十多小时,她简直就是在逃亡,究竟在逃避什么,云子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是在逃避自己?自从看到了她自己之后,她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恐惧,不进行这样的逃避,她的精神非崩溃不可。

  她静了下来,喝了一杯热茶之后,顺手打开了房间中的电视机。在打开电视机半小时之后,她在新闻报告中,听到了“东京一个成功商人板垣被神秘枪杀”的新闻。

  云子呆在电视机之前,身子不住发抖。板垣死了!被人枪杀,中午发生的事,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板垣的妻子发现了板垣有外遇,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板垣死了,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云子没有法子想下去,她只是呆呆地站着,直到电视机的画面变成了一片空白。云子慢慢转过身来。

  “我应该回东京去!”云子想,“板垣死了,警方一定会展开调查,一定在找我?

  我和板垣的事,是不是另外有人知道?“

  云子想了很久,仍然未作出决定,而天已经亮了。云子又匆匆离开了这个小地方,继续她的“逃亡”。她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一直到警方将她的第一次绘图,在所有电视上播出来。她立刻换了打扮,但是她的身份终于被揭露,当她的真实照片在电视上播出来之后,她下了决心,回东京去。

  云子提着衣箱,神情疲惫不堪地在东京车站下车,准备走出车站之际,忽然感到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来到了她的身边。

  云子本能地站定身子,向来到了她身边的男人看去。那是一个高大、英俊、黝黑的年轻男人,大约三十出头,衣着得体、高贵,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男性魅力。

  而这个陌生男人,正在凝视着她。

  云子心想,这是警方人员?倒比电视片集中的“神探”还要好看,她苦笑了一下:“我回来了,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那男人扬了扬眉:“云子小姐,我本来不应该再多事!”

  那男人才讲了一半话,云子陡地一震,手一松,手中的衣箱,落到了地上。她心中真的吃惊。那声音,就是两次电话中的那个陌生人的声音!

  云子张大了口,那男人已经有礼貌地弯身,提起了衣箱:“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全东京的警员都在找你!”

  云子问道:“你不是警员?”

  那男人笑了起来:“真想不到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为了你,为了我,我们都应该好好谈一谈!”

  云子心中疑惑之极,有点不知所措:“你……先生,你和我之间,有什么联系?”

  那男人皱了皱眉,像是听到了一个他绝不欣赏的笑话。接着便一伸手,不由分说,抓住了云子的手臂,带着云子向前走去,出了车站,上了出租车,在车中,云子几次想说话,但都被那男人示意制止。

  由于那男人的外型讨人喜欢,虽然他的行动不合情理,云子心中倒也没有什么害怕,她只是极度的疑惑。

  出租车停下,那男人又拉着云子进入了一条小巷,在那条小巷中,那男人将云子的衣箱,用力拋了开去。

  云子吃惊道:“我的衣服!”

  那男人不理会,拉着云子,穿过小巷,又上了另一辆出租车,同样不让云子有讲话的机会。

  云子只好暗自思量:他是什么人?他要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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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55楼 发表于: 2008-03-18 09:05:36
  第八部:来自印度的古老故事

  云子的衣箱在小巷中被发现之后,没有多久,就送到了健一的办公室,奈可立即被召来,只向打开了的衣箱望了一眼,就肯定地道:“是云子的,箱子、衣服,全是云子的!”

  我和健一互望一眼,奈可的话极肯定,不应对他的话有怀疑。

  奈可又说道:“原来云子一直在东京!”

  健一闷哼了一声:“别自作聪明,云子一定是在全国各地逃避,最近才回东京!”

  奈可眨着眼,对于健一的判断十分不服气,我同意健一的判断:“是的,她最近才回东京来,你看衣箱中的衣服,有几件较厚的反而在上面,显然是她最近穿过,而且她曾到过北方!”

  在我说话的时候,健一已将每一件衣服取起来,摸着袋子,取出了一点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如一些收据、一些票根之类,从这些对象的日期上,可以看出云子这些日子来,到处在流浪。

  但是,她终于又回到东京来了!她早已知道板垣的死,也应该早已知道警方正倾全力在找她,如果她回东京来,应该直接和警方联络,为什么她的衣箱会被拋弃在一条小巷子之中?

  我一想到这一点,立时道:“云子可能有了意外!”

  健一皱着眉,就在这时候,伏在他肩上的那只白色小眼镜猴,忽然耸身一跳,跳进了衣箱之中,拉过了几件衣服,堆在衣箱的一角,身子缩在这几件衣服之中,眼珠转动,看来像是对这个新窝,十分满意。

  健一叱道:“快出来!”

  他一面叱着,一面做着手势。由于这几天来,我一直和健一在一起,而健一又一直和这头小眼镜猴在一起,所以我可以知道,那眼镜猴完全可以听懂健一的话。在我的经验之中,健一要它做什么,它不会反抗。

  但这次,眼镜猴却仍然伏着不动,健一有点恼怒,再大声叱喝,眼镜猴一面“吱吱”

  叫着,一面还露出了牙齿来,像是想反啮健一。

  这头可爱的白色小眼镜猴,忽然露出了这样的凶相,我倒是一次看到。健一对它的态度,本来一直相当温柔,但这时或许是由于心情烦躁,所以态度也变得粗暴了起来,两次叱喝它离开不果,陡地伸手去抓那小眼镜猴,想把它抓起来。

  健一的手才伸出去,我已经看到那小眼镜猴的凶态不寻常!虽然健一和它之间,堪称毫无隔阂,但即使是人与人之间,有时再亲热的关系,也难免会发生冲突,何况是人与猴!

  所以,我立时叫道:“健一,小心!”

  可是我的警告,已经迟了一步,健一的手才伸出去,小眼镜猴白牙森森,陡地张大口,向健一的手掌咬来。健一连忙缩手,在掌缘上,已被咬了一下,健一十分恼怒,顺手一挥,一掌向它打去,小眼镜猴的身手极其敏捷,立时一跃而起,自衣箱之中,跳到了桌上,从桌上再一跃,已向着窗外,直跳了出去。

  健一一看到这等情形,也顾不得手掌的边缘几个深深的牙印正在冒血,立时也向窗子奔过去,一面口中发出一连串怪叫的声音来。

  我自然听不懂健一所发出的那一连串古怪声音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叫眼镜猴回来,也或许是在道歉。反正这种声音,只有猴子才听得懂。这时,小眼镜猴已跳上了窗子,听到了健一发出的声音,转过头来,神情有点犹豫。看来像是决不定应该跳出去,还是跳回来。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下尖锐的、十分怪异难以形容的声音。像是哨子声,又不像哨子声。

  那下声音才一传来,小眼镜猴便下定了决心,耸身向窗外跳了出去。

  健一办公室的窗子,下临着一条小巷,这时,我也已经开始向窗子移动身子。一看到小眼镜猴跳向外,我手在一张桌上一按,越过了那张桌子,已经来到了窗前。

  其时,恰好是小眼镜猴向外跳去之际,所以我可以看到,在那巷子中,站着一个人,一个身形高大、面目黝黑的印度人,正仰着头向上望来,手中拿着一件奇形怪状的东西,看样子正待向口中凑去,而小眼镜猴已直跳了下去,那印度人口中发出了一下低沉的欢呼声,双手向上,去迎接小眼镜猴。

  健一的办公室在三楼,那印度人可能由于心情紧张,也可能由于怕小眼镜猴跌伤,所以双手向上迎去之际,他手中的那件奇形怪状的东西,便落到了地上。

  一切事情,全在同一时间发生。印度人跌落了手中奇形怪状的东西,小眼镜猴跃下,也被他双手接住。

  印度人一接住了眼镜猴,立时转身,向巷子的一端奔出去,我大叫道:“拦住他!

  拦住这印度人!“

  在巷口,有几个途人经过,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叫声,其中一个身形相当健硕的青年,也试图照我的话去做。可是他才一拦在那印度人的身前,就被印度人向前奔驰的势子,一下子撞了开去。

  健一这时,也已来到了窗前,他看到的情形可能没有我多,但至少也看到那印度人抱着小眼镜猴,直奔出巷子去。

  健一大叫一声,转身向外便奔,我跟在他的后面,冲出了办公室,奔下楼梯,绕过了建筑物,来到了那条巷子之中。

  虽然我和健一都以极高的速度移动着自己的身体,但是等我们来到那巷子中时,至少已是两分钟之后的事。两分钟,足可以使那个印度人消失无踪了!

  来到了巷子之中,健一继续向前奔,奔向巷子的出口……那印度人奔出的方向,我则停了下来,在地上,拾起那印度人跌在地上的那件东西。

  当我在三楼的窗口,向下看去,看到那印度人拿着这件东西之际,我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所以只好称之为“奇形怪状的东西”。这时,我将这件东西拾了起来,仍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仍然只好称之为“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显然由树叶组成,约二十公分长,七公分宽,形状像新月,大小如同一柄梳子,编成了口琴的形状,编织的功夫相当粗,但很紧密,有几个突起部分,是树叶的叶柄部分,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整件东西是作什么用的,相信不会有人一眼之下就回答得出来。不过我曾看到过印度人准备将之凑近口去,那东西无论如何不会是可口的食物,印度人不见得会想去吞食它。

  我又想起曾听到一下奇异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就是那一下声音,导致小眼镜猴下定决心,不听健一口中所发出的古怪声音的召唤,向外跳出去。用树叶和草编成的东西,有时是可以吹出声音来的。

  我将那东西凑向口间,试着吹了一下,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还想再用力去吹时,健一已经又愤怒又懊恼地走了回来:“你在捣什么鬼?”

  我将手中那东西向他递过去:“这是那印度人留下来的,这东西发出的声音,使那头小眼镜猴不听你的话,跃进了印度人的怀中!”

  健一立时大怒,看他的神情,我讲到的像是并非是一头猴子,而是说及他的情人或妻子离开了他而投入了印度人的怀抱。他甚至胀红了脸,额上的筋也现了出来,用极其愤怒的声音说道:“我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耸着肩:“正视事实吧,健一君,那印度人显然比你更懂得如何逗引猴子!”

  我实在不应该这样说的,虽然我说的完全是事实。

  健一不等我说完,就大叫了一声(声音完全和猴子叫一样),一拳向我挥了过来。

  我完全未曾料到健一会出手打人,“砰”地一声,一拳正中左颊。

  任何人,突然之间中了一拳,最自然的反应就是还手,我也不例外,立时一拳还击,打中了健一的左胸,我的一拳,力道比他那拳重,健一又大叫了一声(这次叫声像人,不像是猴子),向下倒去。

  巷子两头,都有人奔了过来,来看热闹。

  我捂着左颊,健一抚着左胸,当我们两人互望之际,相视苦笑。健一道:“万分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我苦笑了一下,rb人就是这样子,健一和那开锁专家并无不同,他们都致力于维持自己专长的尊严,为了这种劳什子的尊严,他们宁愿散出许多愚蠢的行为。

  我放下了手:“算了吧,快设法去找那印度人,他是整件怪异的事情中,最关键性的人物!”

  健一对我的话,像是无动于衷:“云子才重要!”

  我道:“云子也重要,可是你必须分一半人力出来,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勉强同意,点了点头,我看出他不是很热心:“这样好不好?找印度人的责任交给我!”

  健一立时欣然同意:“我们还是可以每天见面,一有了云子的消息,你也立刻可以知道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健一向我伸出手来,我和他握了一下手,表示刚才的行动,纯属误会,然后,我就开始行动。第一步,是先要弄清楚那奇形怪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东西用树叶编成,数了数叶柄,一共有七张叶子,在编织过程中,曾将叶子切割,我没有将它拆开,估计每一张叶子,约有十五公分长,十公分宽,呈椭圆形,叶边有细密的锯齿,叶身上,有着相当细密的白色茸毛。叶的正面是深绿色,看来像是有一层蜡质,背面的颜色较浅,在叶脉的生长处,呈现一种灰白色。

  我形容得已经够详细了。我对于植物的认识,不算深刻,也不浅陋,但是我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的树叶。

  我先去找参考书籍,没有结果。于是,我去请教专家。

  专家是一所大学的植物系主任。

  专家毕竟是专家,有整橱的参考书,还有整橱许多标本,有五六个年轻学生做他的助手,也有专家的派头,当他初听到我的来意,只不过是要他辨认树叶是属于什么树,专家的派头就来了,头半仰着,向上看,视线只有一小半落在我的脸上,以至我向他看去,只可以见到他一小半眼珠子。

  一小半眼珠子,充满了不屑的神色:“树叶?是属于什么树的?拿来!”

  我双手恭恭敬敬地将那不知名物体奉上,专家以手指将之拈在手中,眼珠子还是一大半向上,将之凑到脸前,看了一看,“哼”地一声:“这是奎宁树的树叶!”

  他已经准备将那不知名的东西还给我了,我诚惶诚恐地道:“请你再鉴定一下,奎宁树的叶,不会那么大,也不应该有浓密的白毛!”

  专家怔了一怔,高扬的眼珠子落下了少许:“嗯,那么是……”

  他又说出了一种树名,我再指出他的不对之处,他的眼珠又下落一分,一直到他连说了五种树名,我将这五个说法全否定之后,专家总算平视着我了。

  这时候,我的眼珠开始向上升:“我想还是查参考书的好!”

  专家和他的助手开始忙碌,我也没有闲着,一厚册一厚册的书被翻阅,一夹又一夹的标本,被取出来对照。

  三小时之后,专家叹了一口气,眼珠子向下,不敢平视我:“对不起,世界上植物实在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品种被发现,这种树叶……”

  他没有讲下去,因为花了那么多时间,他无法说出这是什么树叶。

  我告辞,专家送我到门口,倒真的讲了几句专家才能讲出来的话。他道:“这种树叶,我虽然不能肯定它属于什么树,但可以肯定,一定是生长在原始密林的一种树,这个密林,一定是热带,而且雨量极多,这是从树叶上的特征判断的结论!”

  我听得他如此说,心中一动:“譬如说,印度南部的丛林?”

  专家想了一想:“有可能。”

  我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将那不知名的东西小心放好,离开。

  我想到了印度南部的丛林,是由于一连串的联想而得到的结果。首先,这不知名的东西,从一个印度人的手中跌下来。其次,这印度人用这东西,吹出一种怪异的声音。

  这种怪异的声音在我们听来,只觉其怪异,并不觉得有什么别的特殊的意义。

  但是这种怪异的声音,对来自印度南部丛林的眼镜猴而言,却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因为眼镜猴在和健一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之后,竟也禁不起这种声音的引诱,而跃向印度人。

  而健一又是天生具有与猴子作朋友的本领的人。

  小眼镜猴来自印度南部丛林。

  那么,这种树叶,也有可能产自印度南部丛林。眼镜猴听到了发自来自家乡的树叶的声音,就毅然舍健一而去了!

  这样的联想,看起来很合逻辑。

  根据我的联想,那印度人既然有这样的树叶,他应该来自印度南部,至少应该到过印度南部。他弄了这样一个树叶编成的东西,目的如果是要诱捕白色小眼镜猴的话,他要那小猴子,又有什么用呢?不见得他是动物的爱好者。

  白色小眼镜猴是罕有动物,当然很值钱,任何有规模的动物园,至少都会以超过一万美元的价格收买它,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中有金钱的成分。我只觉得神秘的成份笼罩了一切。

  我的首要任务,是找到这个印度人。

  要找这个印度人,健一和他的同僚,已经尽过很大的努力,没有结果。但如今的情形,多少有点不同。要找一个印度人难,要找一个有一头白色小眼镜猴在一起的印度人,应该容易得多。

  那个印度人既然曾在酒吧出现过,我就从酒吧开始。

  当晚,我一家一家酒吧找过去,东京的大小各式酒吧之多,如果不是我想在酒吧中找人,只怕一辈子也想象不到。当时间已接近午夜,我至少已进出一百五十家以上的酒吧,向酒保和吧女打听一个印度人,一点没有结果。在到了第一百五十一家酒吧时,那老板娘很善良,她告诉我:“印度人?印度人很少到普通的酒吧来,他们自己有一个小酒吧,在一个相当冷僻的地方,你不妨到那里去找找看。”

  老板娘也不知道确切的地址,只告诉了我一个大概。我循址前往,到了附近,在一个喝醉了的印度人口中知道,那不算是酒吧,只不过是一个在rb的印度人经常聚会的地方,性质和私人俱乐部比较接近。当我推门而入之际,我发现自己置身一个相当大的客厅之中,不少印度人在地上盘腿而坐,一个须发皆白的印度人坐在中央,在弹着印度的多弦琴。

  多弦琴的琴声极动人,围听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进去,虽然令得每一个人都以极讶异的目光望着我,但是也没有人出声。而且,当我以标准的印度人姿态坐下来之后,讶异的目光也渐渐消失。

  有一个印度妇人,给了我一杯味道十分古怪的饮料,我叫不出这种饮枓的名堂,看看其它的人全在喝这种饮料,想来不会是毒药,也就放心饮用。

  多弦琴的琴音在继续着,有四个印度妇女,搬出许多支蜡烛来,点燃,灯光全熄,烛火在黑暗中闪着光,气氛在剎那间,变得十分神秘,甚至有一点妖异。

  然后,琴音突然停止,白发白须的印度老人轻轻放下抱着的多弦琴:“古老的国度,有各种古老的故事……”

  他的声音很低沉、苍老,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吸引力,似乎他的声音比多弦琴更吸引人,四周也更静。

  我不知道这位印度老人想讲什么,但是他的声音是这么迷人,而且开场白又是这样地令人心醉,所以我也自然而然的保持着沉默,不想去打扰他。

  印度老人讲了两句之后,突然向我望过来。在烛光的闪映下,他的眼珠看来呈现一种深灰色,极其深邃。当他向我望来之际,我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

  印度老人望着我:“有陌生朋友在。我不知道陌生朋友为什么而来,在这里,陌生朋友除了故事之外,不能得到别的什么。陌生朋友想听什么故事?”

  我在事先一秒钟,根本未曾想到要听故事,自然更想不到要听什么故事。可是这时,我一听得印度老人这样问我,我立时冲口而出:“我想听听有关白色小眼镜猴的故事!”

  我的话一出口,其余的印度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印度老人也呆了半晌,在片刻之间,只有他无目的地拨动多弦琴琴弦的“铮铮”声。

  静默维持了好一会,印度老人才叹了一口气:“想不到陌生朋友要听这样的故事!”

  他一面望着我,目光更深邃,又道:“这个故事,其实最令人失望!”

  我道:“不要紧,请说。”

  老人又叹了一声,声音陡然之间,变得很平淡,纯粹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讲故事者。

  他道:“白色的眼镜猴,是最罕见的一种灵异之猴,是灵异猴神派到世间来的代表,古老的传说,传了好几千年,谁能得到白色的眼镜猴,这种灵异之猴,就会给他带来三个愿望。”

  我听得心头怦怦乱跳,“三个愿望”,这和我所知道的一样。但是看在座印度人的神情,他们看来全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现出十分惊讶、十分有兴趣的神情。由此可知,这古老的传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

  我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略为镇定一点,老人继续道:“所以,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想捉到、见到白色小眼镜猴,可以给他带来三个愿望,可是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成功过,那个人,是一位王子,他可以实现三个愿望,可是灵异猴神,在他说出三个愿望之前,要他先看看自己……”

  我听到这里,心跳陡地加剧,再也忍不住:“看看自己,那是什么意思?”

  我打断了老人的叙述,不少人都向我望来,目光大都很恼怒,但是老人却看来并不怪我,只是道:“是,问得很好,我只知道讲故事,也不知道灵异猴神说的”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故事后来的发展!”

  老人向我望了一眼,像是在征询我对他的答复是不是满意。我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示意他说下去。

  老人这才道:“王子答应了,看到了自己。”

  老人先说灵异猴神,要故事中的王子“看看自己”,接着又说王子“看到了自己”,他的这种说法,在我的心中,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以至我要集中精神,才能继续听下去。

  在我提出要知道白色眼镜猴故事之际,我只不过想知道一下古老的传说而已。

  我再也想不到,出自印度老人口中的古老传说,内容竟如此丰富,而且有“看到了自己”这样的句子。

  “看到了自己”,这样的一句话,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听过就算:就算要深究,也无法弄得懂真正的涵义。

  但是,我却是知道的!

  因为,我曾看到过我自己!

  老人继续道:“王子看到了自己之后,灵异猴神问他:”现在你的三个愿望是什么?‘“

  王子毫不考虑地答道:“第一个愿望,我要快乐;第二个愿望,我要快乐;第三个愿望,我还是要快乐!‘我吞了一口口水,没有说什么,老人继续说道:”本来,灵异猴神既然答应了给人三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可是,灵异猴神听了王子的这三个愿望之后,却叹了一声:’很抱歉,你的这三个愿望,我一个也无法实现!‘王子哀求道:“为什么!伟大的神,我的三个愿望极简单,只不过要快乐!’灵异猴神回答道:”简单?这是最难达到的愿望!不信,你从今日起,开始去环游天下,只要你能够遇见一个快乐的人,我就可以使你实现这三个愿望!‘“

  老人讲到这里,停了一下,又伸手拨了几下琴弦。

  四周围静到了极点。

  老人的声音更平静:“于是王子就开始旅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的足迹遍天下,等到几十年之后,年轻的王子,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人,他才又回到了灵异猴神的面前,灵异猴神问道:”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快乐的人?‘王子道:“没有。’灵异之神叹了一声:”世上根本没有快乐的人,所以我也无法实现你的愿望。现在,我准你再重提三个愿望,请说。‘王子仍然毫不考虑地道:“我只要一个愿望就够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缓缓地转动着头,视线自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有几个人口唇掀动着,显然是想说话,但看来他们对这个老人十分尊重,所以并没有出声。老人的目光,最后停在我的脸上:“陌生朋友,故事完了!”

  我呆了一呆:“完了?没有啊!王子重提愿望,他的愿望是什么?”

  老人叹了一声:“陌生朋友,故事到这里就完了,王子的最后愿望是什么,讲故事的人照例不讲,如果一定要追问,讲故事的人会反问你:”如果你是王子,在经历了数十年,在旅行了万千里而未曾遇到一个快乐的人之后,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呆住了,出不得声。

  照故事所说的情形看来,王子,或是任何人,只有一个选择,不会有其它的愿望了。

  这唯一的愿望是什么?

  讲故事的印度老人不说出来。

  我也不必说出来。

  稍为想一想,谁都可以想得到的。

  不但我没出声,别人也没有出声。

  印度老人又拿起多弦琴来,拨弄着弦琴,琴音很平淡,并不凄怆,但是这种平淡,却比任何的凄怆更令人不舒服。

  我不等老人将曲奏完,就有点粗鲁地打断了演奏,大声道:“如今,又有一头白色眼镜猴出现了!”

  周围的人,本来对我极其愤怒,可是我说的话,分明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所以他们的愤怒变成了讶异。

  印度老人却一点也不现出任何讶异的神情来,只是淡然道:“是么?谁得到它,谁就可以有三个愿望。”

  我不肯放松:“对着它来许愿?”

  老人摇着头:“故事中没提到这一点,只是说,王子得了白色眼镜猴之后,先去见灵异猴神。”

  我道:“你的意思是,白色眼镜猴会带人去见灵异猴神?”

  老人道:“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因为老人始终是一个故事的传述者,并不是故事的创造者,他已经传述得很不错了!

  我吸了一口气:“各位,有一头这样的白色眼镜猴,由我带到东京来,交给一个对猴类有特别心得的朋友,可是却被一个印度人,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引走了。”

  我说到这里,自口袋中取出了那不知名的东西来。

  印度老人一看到我手中的那东西,忙道:“给我!”

  我将那东西递了过去,印度老人接在手中,将那东西凑向口中,像是吹口琴一样,立时吹出了一首短曲来。那东西发出的声音,十分奇特,说剌耳又不刺耳;说悦耳,也绝不悦耳。老人吹奏完毕,将东西还了给我:“这是用树叶编成的叶笛,印度南部的人,都会编这种简单的叶笛。”

  我问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老人道:“这种树叶,我以前从来也未曾见到过,除此以外,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我又道:“我想找一位印度先生,他的样子是……”

  我讲到这里,陡地讲不下去,因为我发现如今在我身边的印度男人,几乎全和我要找的印度人外形相仿。我要找的那个印度人,至今为止,还未曾看清楚他的脸容,也说不出他有什么特征来,要找他,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停了一停之后,只好道:“那位印度先生,有一头白色的眼镜猴,各位之中有谁如果发现他,是不是可以通知我一下?”

  一个看来很有地位的男人走过来:“如果白色眼镜猴真有这种灵异力量,我想,谁得了那头白色眼镜猴,一定以最快捷的方法,去见灵异猴神了!”我怔了一怔,这人说得极其有理,我忙道:“灵异猴神在哪里?”那位先生笑了起来:“当然在印度!”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笑声,但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反倒重重打自己一下头!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那印度人用这种不知名的树叶所编成的“笛”,发出奇异的声音,引走了白色眼镜猴,他当然是回印度去了!而我却还在东京的酒吧中找他,这多么愚蠢!

  虽然,我的时间不算是白浪费,在那印度老人的口中,我知道了更多有关白色眼镜猴……“奇渥达卡”的故事。到如今为止,书上的记载和老人所讲的故事结合起来看,很混乱、很不统一。老人说,白色眼镜猴会带人去见灵异猴神,书上记载的传说是要用白色眼镜猴的前爪来制成“猴子爪”。

  有一点是相同的,白色眼镜猴可以导致人类达成三个愿望……传说是如此。

  我向印度老人行了一礼,感谢他讲了那么动人的一个故事给我听,然后,我离开了那地方,和健一通了一个电话,要他给我若干方便,再然后,直赴机场。

  在机场的出入境办事处,我抱着一线希望,因为我要找的印度人,如果他离开rb,回印度去,和一只白色的眼镜猴一起。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我想就凭这一点线索,找到这个印度人的行踪。

  我要求负责登记出入境的官员,将自眼镜猴被哨声引走之后起,出境的印度人的名单先找出来。很意外,并不多,一共只有九个印度人离境。

  负责官员又找来了检查行李的关员、警卫,以及有关的工作人员等等,来供我询问。

  当我大致形容了那印度人的样子,和指出这个印度人可能携带了一头小猴子出境之际,一个中年关员,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

  “是的,有这样一个印度人,我记得他,他是搭夜班飞机离开的。”那中年关员叙述说:“当时,搭客并不多,那印度人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提着一只手提袋!”

  我忙道:“那只小猴子,就藏在手提袋之中?”

  中年关员的神情有点忸怩:“这……这我们着重于金属品的检查。而且,毒品、大麻等等,在rb最贵,不会有人带出境,所以……所以……并没有注意到……”

  我苦笑了一下:“你没见到那只白色的小猴子,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印度人,就是我要找的那一个?”

  中年关员的神情变得很肯定:“我曾经伸手进那手提袋去,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我望向他,还没有发问,他已经说道:”是一件玩具,带回去给孩子的,rb的玩具,做得真可爱!‘“

  负责官员带着责备的神情:“你就连看都不看一下?”

  中年关员抹了抹汗:“我看了一下,看到有一团白色的毛,像是一件玩具,所以没有在意。”

  我心中迅速地转着念,那印度人可能是替白色眼镜猴注射了麻药,才将它当作玩具,就这样放在手提袋中带出去。

  不知这个印度人的名字,但这也无关重要了,因为所有的离境印度人,目的全是印度的新德里。我不禁苦笑起来。在rb要找一个印度人还比较容易,但是当一个印度人到达了新德里,渗进了六亿印度人之中,再要找他,那简直没有可能!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我已经知道上这个印度人,已经带着白色眼镜猴,回到印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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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56楼 发表于: 2008-03-18 09:06:22
  第九部:云子寻找职业杀手的经过

  这个印度人,在整件事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第一,他“拐走”了白色小眼镜猴。

  第二,那怪房间,和他有关,是他去购买建筑材料的。

  第三,推论下来,板垣的死、管理员武夫的死,也可能和他有关。所以,非找到这个印度人不可!

  我的声音很诚恳,因为我真心诚意想照我讲的话去做。

  “健一,”我叫着他的名字:“我要到印度去,找那个印度人!”

  健一的眼瞪得老大,看起来有点像那眼镜猴,他像是听到了最怪诞的事一样,望着我,一声不出。

  我所要做的事,听起来的确是够古怪的:到印度去找一个印度人!所持的唯一线索,是这个印度人是男人……那样,可以将六亿人口减去一半,在三亿人中间找他!

  过了好一会儿,健一才吞了一口口水:“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在印度找到这个印度人?

  这里的事,你不帮助我了?“

  我苦笑:“我认为一切怪事的根源,全在于那印度人。我也不是全然无法,至少,我知道他一定先要去见所谓灵异猴神。传说中的灵异猴神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人知道,这样,范围就狭了许多!”

  健一也苦笑:“我倒认为,在这里找到云子,可以解决问题。”

  我实在连苦笑也发不出来:“看来我们两人是难兄难弟,同病相怜。你要在rb找一个rb女人,我要到印度去找一个印度男人,希望同样渺茫!”

  健一大声道:“不,至少我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的样子、姓名和资料!”

  我摊了摊手:“好,你有资料,还是一样找不到!”

  健一被我的话气得瞪着眼,吞着口水,答不上腔。找不到云子,对健一来说,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

  有了云子的全部资料已经很久了,可以动用的人力,全都动用,云子还是踪影全无,到如今为止,只不过找到云子的衣箱。

  健一伸手,握着拳,先是在空中挥动着,然后,重重一拳打在桌上,震得桌上的一些东西全部弹了起来。

  他以一种类似猩猩咆哮所发出的声音吼叫道:“这女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云子到了东京,这一点,我和健一可以从有人在小巷中找到了云子的衣箱推测出来。

  但是云子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和健一当然无法知道。

  甚至是云子自己,当那高大、英俊的男人,拋掉了她的衣箱,拉着她,穿出了那条巷子,又登上了一辆出租车之际,也不知道自己会到什么地方去。

  通常女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会嚷叫,至少也要挣扎,以图抗拒的。因为一个弱质女子,如果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硬带着走,不知那个男人的意图究竟如何,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云子却只在开始,略有一下反抗的意思,以后一直只是抿着嘴,咬着下唇,并没有出声,也没有挣扎。

  云子有着尖削的下颚,所以当她抿着嘴,咬着下唇的时候,使她看来更有一种十分娇俏的感觉。那高大、英俊的男子,神情看来很严肃,也像是有什么急事,但也忍不住在上了车之后,看了她几眼。

  云子的心中,本来还有点担心,她甚至也惊讶于自己的不反抗、不嚷叫。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何以如此镇定,只是在心中,感到和这样的一个男人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像云子这样,年纪轻轻就过着并不如意的夜生活,后来又不得不作人秘密情妇的女子,安全感是极需要的。

  云子也不知道何以会对这个行为如此奇异的陌生男人产生安全感,或许是因为他的高大?或许是因为他脸上那种坚决的自信神情?或许是由于握住她手臂的手,是如此坚定有力?等到云子看到那男人向她连望了几眼之后,她心中更是了无恐惧之感,她甚至现出了一丝佻皮的神情来:“你准备将我带到哪里去?”

  那陌生男子被云子一问,神情反倒显得有点狼狈,想了一想,才道:“一个适宜谈话的地方。”

  他说着,皱着眉,像是一面在想着,什么地方才是“适宜谈话的地方”。云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她倒知道一个很适宜谈话的地方,但是她却没有出声。

  因为,“一个适宜谈话的地方”,可以作很多解释,并不能单纯作为到这个地方,就是去谈话那么简单。

  云子保持着沉默,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才听得那陌生男子对出租车司机说出了一个地址,云子对这个地址所在的区域,相当陌生,但是也可以知道,从他们如今的地方去,路程还很远。

  接下来,车厢中一直沉默着,陌生男子居然松开了抓住云子手臂的手。云子其实反倒愿意他紧紧抓着,被那样一个男人紧抓着,心中会充实。

  车子继续向前驶,经过的地方似乎越来越冷僻。

  云子望着车外黑沉沉的街道,望着一直坐着不动的陌生男人,心中在想:这个陌生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他分明就是曾打电话来问自己:“计划有没有改变”的那个人,那是什么计划?

  云子不由自主用力摇了摇头,自从板垣忽然死了之后,她脑中一片混乱,只是在各地逃避,根本不知应该如何才好,而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一个陌生男人!这陌生男人不是警探,是不是认为板垣的死和自己有关?自己应不应该对警方讲出和板垣的关系?

  还有,那间书房,在那间书房里,怎么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分明就是自己,这个女人的神情,是如此悲苦无依,那种深刻的痛苦,自己想也不敢想,却如此明显地在那女人的脸上表露了出来。

  云子又开始陷进了混乱的思绪之中,以至车子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也不知道。只是手臂上又感到了疼痛,那陌生男人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下了车。

  云子看到自己又是在一条巷子口,那巷子的两旁,全是相当古老的平房。这种平房在高速发展的都市已不多见。

  那男人拉着云子,向巷子中走去,停在一家这样的平房之前。平房既然是传统的形式,门口的情形也是传统式的,在门旁,挂着住这屋子主人的姓氏。

  云子向那块木牌看去,看到上面写着“铁轮”两个字。

  那陌生男人取出了钥匙,插入匙孔。木门的形式虽然古老,可是上面的锁,却是新型的锁。

  门打开,陌生男子作了一个手势,请云子进去。云子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虽然到目前为止,那陌生男子没有什么粗暴的表示,但这里是这样静僻,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能预料!

  云子犹豫了一下:“这是你的屋子?”

  那陌生男子皱着眉,点了点头。

  云子再向门旁的木牌看了一眼:“铁轮先生?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那男子被云子称为“铁轮先生”,并没有反对的表示,反倒是对云子接下来的那句话,表示了愤怒,他有点凶狠地蹬着云子,用一种极度不满的声音道:“算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进去再说!”

  云子陡地一怔,全然不明白对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她想反驳,可是对方的神情更加严厉,带着一种极度的威势,有一种叫人不能不服从的气概。云子没有说什么,顺从地走了进去。铁轮跟在她的后面,将门关上。

  门内是一个传统式的花园,有一条碎石铺出的小径,经过一道鱼池上的木桥,通向建筑物。

  这是传统的rb庭院,这样的园子,当然以前曾经到过,自己如果曾到过这里,那么一定应该早已见过这位铁轮先生。可是确确实实在车站中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真的是在车站中第一次见到他?云子又不禁有点疑惑起来,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行动又如此之怪异,为什么自己一直跟着他来到这里,心中并没有什么恐惧感?

  云子不能肯定,真的不能肯定。

  来到了建筑物前,铁轮加快了脚步,走在云子前面。传统式的建筑看来并没有特别,但是在关着的拉门上,却有着一只小小的铁盒。云子看到铁轮用钥匙打开了这只铁盒,盒中是许多按钮,有的有数字在按钮上,有的只是用颜色来区别。

  云子看得莫名奇妙,不知道这许多按钮有什么用处,她只是看着铁轮用手指在那些按钮上熟练地按着。

  铁轮大约按了十来下,合上了铁盒,过了很短的时间,拉门自动向一旁移开,铁轮先走进去,云子心中充满了好奇,也跟了进去。铁轮着亮了灯,里面的陈设很舒服,令得云子有一点局促不安的是两个人才一进来,拉门又自动关上。

  铁轮的样子,看来是竭力在维持着一个君子的风度,摆了摆手:“请坐!”

  云子答应了一声,用标准的rb妇女坐的姿势,坐在一张矮几之前,铁轮仍然站着,以致云子要仰起头来看他。

  铁轮盯着云子:“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上次一样,什么话都可以说了!”

  云子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什么叫做“和上次一样”?难道自己曾经和这个叫铁轮的男人在这里见过?

  不可能的!云子一面急速地想着,一面四面打量着。在记忆之中,真的未曾到过这里!

  云子又转过头去,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铁轮严厉的眼光之际,她心中有一股怯意,问道:“我……我以前和铁轮先生见过面?就是在这里?”

  云子的声音充满了疑惑,铁轮的神情却有着不可抑制的愤怒。他重重坐了下来,伸出手来,直指着云子,但是又觉得这样做十分不礼貌,所以犹豫了一下,又缩回了手。

  可是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你准备怎么样?出卖我?向警方告密?”

  云子的心中,本来充满了疑惑,可是在她一听得铁轮这样讲之后,她反倒立即笑了起来。因为在那一剎那间,她对于一切不可解释的事,有了一个最简单的解释:这位铁轮先生,认错人了!

  云子欠了欠身子:“铁轮先生,你一定认错人了!”

  铁轮略震动了一下,可是他的目光,却变得更锐利,冷冷地道:“大良云子小姐!”

  云子本能地应道:“是!”

  铁轮的身子向前略俯:“一个唱来唱去唱不红的歌星,板垣一郎的秘密情妇?”

  云子口唇掀动着,没有出声。铁轮继续说着,说出了云子的住址、云子的电话。云子惊讶得张大了口。

  铁轮的神情冷峻:“我认错了人?”

  云子无法回答,只是道:“我……我的确是……大良云子,不过可能……可能有人和我……和我……”

  云子本来想说“可能有人和我完全一样”,但是这句话她却说不出来,因为常识上,这是不可能的事!

  铁轮又冷笑了一声:“我是什么人,可能你也不记得了?”

  铁轮的话中,带着明显的讽刺意义,可是云子却像是得到了救星一样,连声道:“是!是!我实在未曾见过你!”

  这一句话,令得一直遏制着愤怒的铁轮,陡地发作了起来,“砰”地一声,重重一拳,打在面前的矮几上,吓得云子忙不迭向后,闪了闪身子。

  铁轮接着道:“那么,要不要我向你介绍一下自己?”

  云子吞着口水,道:“好!好!”

  铁轮将声音压得十分低沉:“我是一个第一流的职业杀手!”

  云子吓得心抨抨乱跳。可是铁轮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吓得云子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一个月之前,一个夜晚,”铁轮的声音仍然极低沉:“是你找到了我,要我去杀死一个叫板垣一郎的人!”

  云子足足呆了一分钟之久,才能够有所反应,她先是站了起来,胡乱地挥着手,口中不住地道:“先生,请不要胡说,请不要胡说,没有这样的事!”

  云子不断否认着,铁轮只是冷冷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等云子挥手的动作已渐渐慢了下来,才道:“其实也不要紧,我做得极干净,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事。不过,和过往不同的是,以前,我接受委托,委托人从来不和我见面,更不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但你却有点特别,我们不但见过,而且你知道得太多,在我的职业而言,我不能不堤防一下!”

  云子愈听愈急,几乎哭了出来,语言之中已经带着明显的哭音:“先生,你说些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铁轮吸了一口气:“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要请你解释,例如,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多?”

  云子真正地哭了起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你根本是一个陌生人,我对你什么也不知道!”

  铁轮的神情在恼怒之中,夹着揶揄:“当年你离开静冈到东京来,如果不是唱歌,而是做演员的话,你已经是国际大明星了!”

  云子泪流满面,她真感到害怕,像是自己在黑暗之中,堕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之中。

  她一面抽泣着,一面只是翻来覆去地讲着同一句话:“我真不知你在说什么!”

  铁轮陡地大喝了一声,止住了云子的哭声。同时,他粗暴地抓住了云子的手臂,将坐着的云子硬提了起来:“你或许未曾想到,上一次,由于你来得这样突然,我必须保护自己,将你的一切行动,全都记录下来了!”

  云子仍不知道铁轮在讲些什么,在充满泪花的眼中看来,只觉得铁轮的样子,真是凶恶得可以。

  云子很快就明白了“全部记录下来了”是什么意思。“全部记录下来”,就是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全部通过电视摄像管,用录像带记录了下来。

  云子被铁轮拉进了一间地下室,看到了记录下来的一切。

  而当云子看完了“记录下来的一切”之后,她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可是在感觉上,却像是飘浮在云端,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可是神情还像是怕从云端掉下来。

  铁轮锐利的眼光一直注视着她,在等着她的答复。

  云子在过了好久之后,才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见过她,她一个人,关在一间空房间里哭泣!”

  云子看到的是什么呢?

  以下,就是云子看到的,“记录”下来的一切。

  电视录像带的带盘在转动着,连接着的电视放映机在萤光屏上,先是出现了一连串杂乱的线条,接着,便有了画面,画面是铁轮住所的门,云子刚才在这个门口,看到了门旁的木牌,才知道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姓“铁轮”。可是这时,她却看到,就在这个门口,她站着,在不断按着门铃。

  (刚才明明没有按门铃,是铁轮先生来到门前,打开了一个铁盒子开门的!云子想着,心中极度骇异。)

  萤光屏上看来,在按门铃的云子,神情极焦切,而且有一种深切的悲哀,不过这种悲哀,正被一种极度的仇恨所掩遮。

  门打开,云子急急向内走进来。(云子骇异更甚,真是来过这里的,一走进门,可不是那条碎石铺成的小径?)

  碎石铺成的小径并没有出现在萤光屏上,又是一连串不规则的线条之后,看到的是厅堂,云子坐着,坐在她对面的是铁轮。

  铁轮的神情,看来是惊惶之中带着疑惧,云子则反而直盯着他。铁轮先开口:“请问小姐是……”

  云子道:“我叫大良云子!”(云子又吓了一大跳。一般来说,自己听自己发出的声音的录音,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因为人在听自己说话的时候,不是通过耳膜的震荡而得到声音,但是听一切外来的声音,却全是从耳膜的震荡,得到声音。所以,一个人初次听到自己声音的录音时,会有“那不是我的声音”的感觉。)

  (但是云子却不一样,因为她是一个职业歌星,平时在练习的时候,已经习惯将自己的声音用录音机录下来,再播放出来听。所以她对于记录下来的自己的声音,极其熟悉。)

  (那的确是自己的声音!云子可以肯定。她的身子在发着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记录下来的一切,还在萤光屏上进行着。铁轮略扬眉:“请问有什么指教?我好象不认识你……”

  云子打断了铁轮的话头:“我认识你,你有好几十个不同的化名,现在,在东京,你用的名字是铁轮!”

  铁轮的神色变得极度难看,面肉抽挡着。云子却接着又道:“你的收入很好,而且完全不用纳税,你是一个第一流的职业杀手!”

  铁轮的面色更难看到了极点,两个人对坐着,铁轮看来高大而强有力,云子看来娇小纤弱,但是高大的铁轮,分明完全处于劣势。

  铁轮正竭力想扭转这种劣势,他现出十分勉强的笑容:“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云子忽然笑了起来,伸出手来,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铁轮接近她一点。铁轮神情勉强地向前俯了俯身子。云子也伸过头去,在他的耳际,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令得铁轮大是震动,伸手抓住了矮几的一角,整个人都坐不稳!

  (云子看到这里,禁不住苦笑。她想:我说了什么,令他那么吃惊?这几句附耳而说的话,声音极低,所以并没有录下来,可是,真的,自己绝未曾对他说过什么,那个来看铁轮的女人不是自己!)

  (那女人不是自己,是她!云子突然想起了那个躲在空房间里的女人,是她,一定是她!云子心中不断叫着:是她!)

  萤光屏上的事情在继续发展,看到铁轮陡然站了起来,面肉抖动,急速踱着步,云子则以一种怜悯的神情望着他。铁轮在踱了一会之后:“请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子道:“有人告诉我的!”

  铁轮像是被灼红的铁块烙了一下,陡地叫了起来:“谁?谁告诉你的?”

  云子道:“当然有人!”

  铁轮的神情惊异莫测,指着云子:“你……你究竟想……怎样?”

  云子咬牙切齿,现出了一个极度憎恨的神情来,道:“对你来说,其实很容易,我要你杀一个人!”

  铁轮盯着云子。

  云子继续道:“这个该死的人叫板垣一郎!”

  铁轮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吞一口口水,可以清楚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

  云子的神情愈来愈充满着恨意:“这个板垣一郎,我是他的情妇,他不住说爱我,可是每次只见我几小时,回去就搂着他的妻子睡觉,我要他死,他用他的钱在玩弄我,我要他死!”

  铁轮已镇定了下来,冷冷地望着云子!

  (云子更吃惊。)

  (真是那样恨他!云子在想:我不敢那样恨他,一点不敢,因为他供给我的生活费用,养着我,我就算那样恨板垣,也一定将恨意埋藏在心底,不会对任何人讲出来!可是,为什么竟然讲出来了?那要杀板垣的不是我,是她,是那个在空房间中哭泣的女人!)

  铁轮道:“要是我杀了这个叫板垣的人……”

  云子道:“那么,你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铁轮冷冷地道:“其实,我不必去杀什么人,只要……”

  铁轮讲到这里,伸出手来,向云子作了一个“射击”的手势。

  铁轮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要他的秘密不泄露,只要杀了云子就行。

  (云子看到这里,心中很吃惊,那怎么办?他说得对,去威胁一个职业杀手,那是最愚蠢的事,会招致杀身之祸!)

  可是,在萤光屏上的云子,却十分镇定,发出了两下冷笑声:“你一定知道,我既然敢来找你,自然已经将我知道的一切,交托了一个可靠的人,只要一死,这些秘密,就会公布出来!”

  铁轮拉长了脸,神情变得十分难看,云子又道:“怎么样?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铁轮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我想,你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你要杀的人,是你的情夫,虽然他用他的金钱,占用了你的肉体。但是这种卖买,在大都市中,十分普遍,也没有什么人强逼你,你何至于要杀他?”

  (我是不要杀他……云子心中叫着:谁要杀板垣?要杀他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个躲在书房中哭泣的女人!)

  不过,萤光屏上出现的情形,却和看着电视的云子所想的,大不相同。

  萤光屏上的云子,现出一种相当狠毒的神色来:“当然,我另外有要杀他的原因!”

  铁轮搓着手,道:“好,讲给我听。我在下手杀人之前,总喜欢知道会死在我手下的人,有他致死的原因!”

  云子盯着铁轮半晌,打开手袋,取出了一柄手枪来,放在她和铁轮之间的矮几上,道:“请你看看这柄枪。”

  (云子看到这里,更是吃惊!一柄手枪!我根本没有手枪,而且,一辈子也没有碰过这样可怕的东西。那当然不是我,是那个女人!)

  录像带的转盘在继续转动,萤光屏上也继续在播映着当日记录下来的实际情形。

  铁轮犹豫了一下,自几上拿起了那柄手枪,枪到了铁轮的手中,就像是面粉团到了面包师傅的手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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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部:特制手枪杀人又自杀

  铁轮一下子就卸出了子弹夹,子弹夹中,有两颗子弹。铁轮再将枪移近些,审视了一下,突然现出极度吃惊的神色来,一下子,又将枪打了开来,拆成三个部分,然后,用一种极度疑惑的神情望着云子:“这柄枪……这一柄枪,你是哪里弄来的?”

  云子并没有回答铁轮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是职业杀手,对各种杀人利器,一定有深刻的研究,照你看来,这是一柄什么性质的手枪,有什么特殊性能?”

  铁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枪,我以前,只看到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他讲到这里,抬头向云子望来:“你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枪!”

  云子盯着铁轮,说道:“你先别管我是怎么得到这柄枪的,请告诉我,这柄枪特别在什么地方?”

  铁轮又吸了一口气,拿起子弹夹来:“好,我可以告诉你,你看,子弹夹中,一共有两颗子弹,这种枪,也只能发射两枚子弹。看来,它和一般手枪没有分别,事实上,如果不是专家,也根本察看不出。可是这是一柄经过极其复杂的技术制造出来的枪,当你扳动枪机时,两颗子弹同时发射,一颗子弹射向前,另外一颗,自枪柄部分射出来,射向后面!”

  云子的神情很镇定,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铁轮将拔开来的枪再装好,铁轮只花了三秒钟就做到了这一点。云子将枪接了过来,握着,将枪放近自己的额角,作出射击的姿势:“铁轮先生,如果我用这样的姿势,扳动枪机,而我的目的是杀一个人,想将子弹射进对方的头部,结果会怎样?”

  铁轮干笑了几声,道:“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两颗子弹同时由相反的方向一起射出来,你射杀了你要杀的人,同时也有一颗子弹,射进你自己的头部!”

  云子低下头,将手枪放在矮几上。

  铁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实际上不会有人这样做,那一定会杀死自己!”

  云子低着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因为眼睛的急速开合而在颤动,她的声音听来倒很平静,说道:“有人给了我这柄枪,叫我去杀一个人,而且强调,我一定要用刚才的那种姿势握枪,才能一下子射中对方的脑部,令得对方几乎毫无痛楚地立时死亡!”

  铁轮发出了“哦”地一声,神情更是疑惑:“这个人!”

  铁轮的话还没有说完,云子己接下去道:“这个人告诉我,只要我杀了那个人,他就可以自由,他可以和我结婚,我们可以在一起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可以公开!”

  铁轮极吃惊,说道:“这个人……”

  云子道:“这个人就是板垣一郎,他叫我杀的人,是他的妻子贞弓!”

  铁轮吞下了一口口水,显然这样的事,即使在一个职业杀手听来,也足够震惊。他道:“那么,板垣的目的,不单要杀死他的妻子,而且,连你也一起杀死!”

  云子抬了一下头,脸上有一种木然的悲哀的神情:“我想是的,他将枪给我,教我怎样开枪,又告诉我,他的妻子贞弓,在两天后,有一个妇女界的集会,到时会有很多人,在一家礼堂外面,只要我向她走过去,开上一枪,立即逃走,不会有人捉得住我。

  而且,我和贞弓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绝不会有人怀疑我是凶手!“

  铁轮闷哼了一声:“他也答应了你,贞弓死了之后,就由你代替贞弓的位置?”

  云子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铁轮又问道:“那是任何情妇都想得到的地位,你为什么不做?”

  (云子一直看着,没有出声。这时,她反倒不觉得惊奇,只是被萤光屏中那种奇异的故事情节所吸引,像是在观看一出引人入胜的电视剧,彷佛事情与她全然无关!)

  (事实上,她也不认为事情和她有关,她一直肯定,萤光屏上的那个不是她,是另外一个女人,板垣或者曾叫过那女人干这样古怪的事,谁知道那女人和板垣是什么关系!)

  (云子想到这里,心中突然又起了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这个女人,如果不是自己,那么,她是什么人?何以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有强烈的、几乎立刻肯定“看到了自己”的那种感觉?)

  萤光屏上的云子,口角略为牵动了一下:“我当时很震惊,连接过手枪来的勇气都没有。可是板垣不断告诉我,贞弓一死,我就可以得到一切。我可以晋身上流社会,从一个来自贫穷小地方的八流歌星,可以变成一个成功商人的妻子。他又一再说他是如何爱我,这样的秘密来往,使他觉得痛苦,也使我觉得痛苦,除了这个办法之外,不会有第二个解决方法,因为他不可能和贞弓离婚,他也一再向我保证,只要我照他的方法去做,贞弓会在毫无痛苦的情形下死亡!”

  铁轮喃喃地道:“你也一样,我相信,不会有什么痛苦。”

  云子现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我被他说动了心,也感到只要除去了贞弓,我几乎可以得到一切,所以我接过了手枪,答应他到时照他安排而行事。板垣又说,事情发生之后,警方一定以为那是一个女疯子无目的杀人,只要我当时稍为改变一下外型,永远不会有人找到我!”

  铁轮“唔”地一声,不置可否。云子继续道:“从我接过手枪起,我就决心开始行动……”

  铁轮道:“可是,你没有做,贞弓还活着,你也活着。”

  云子道:“是的,那是因为在行事前的一个小时,有一个印度人来见我,对我说了一番话的缘故。”

  (云子看到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声:“见鬼!”)

  (印度人!)

  (云子在记忆之中,见过印度人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每次都只不过以好奇的眼光打量他们一下,从来也未曾和印度人有过任何的交往!印度人!)

  萤光屏上,铁轮的神情也很惊讶:“印度人?事情和印度人又有什么关系?”

  云子道:“我也不明由,那天,我记住了贞弓参加集会的时间,一小时之前就开始准备。我戴了一个假发,又改变了化妆,配上太阳眼镜,还穿了一件可以翻起衣领来的衣服,将手枪放在手袋里,才一出门,就看到那个印度人,站在我的门口,看样子正准备敲门。”

  铁轮问道:“你以前见过他?”

  云子道:“没有!那印度人一见我,就道:”大良云子小姐?‘我感到十分惊讶,点了点头,印度人又道:“将你手袋中的手枪取出来,我告诉你这柄手枪特别的地方!’当时我一听,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根本连站稳身子的气力都没有,向一旁倒了下去,印度人扶住了我。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冒汗,恐惧到了极点,所以任由印度人扶着我坐下来,他又去将门关上,我除了睁大了眼望着他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铁轮“哼”地一声:“当然,任何犯罪者被人识破之后,总是这样子的!”

  云子像是根本没听得铁轮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说下去。

  她继续道:“印度人将门关上之后,伸手向着我,我没有力量可以抗拒他,自然而然,打开手袋来,将包在手帕中的枪,交给了他。他接过了手枪,和你一样!”

  云子讲到这里,伸手向铁轮指了一指,才道:“他一下子就将枪拆了开来,向我解释这柄枪的特殊地方,并且对我说道:”只要你一扳枪机,死的不单是贞弓,也包括了你!‘我当时吃惊得难以形容,只是不住地道:“板垣为什么要杀我?板垣为什么要杀我!’”

  铁轮扬了扬眉:“这位板垣先生,除了你之外,一定另外有比你条件更好的情妇!

  所以他要利用你杀他的妻子,好将你们两人一起除去!“

  云子尖声叫了起来:“不可能!不是这样!板垣只有我一个情妇,他年纪不轻,虽然身体很好,可是有时和我一起,也有点力不从心,不会有第二个情妇。他只不过是想除去贞弓,又怕没有贞弓之后,我会缠住他,妨碍他去找更好的女人,所以连带也要将我除去!”

  铁轮摇着头,道:“那看来和我的推测,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云子的声音仍然尖厉:“至少,他有我,不再会有第二个女人!”

  铁轮的声音很低,但还可以听得清楚,他在道:“这算什么?这也算是自尊心?”

  (云子看到这里,睁大了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一切全都太荒诞了,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怎么会讲这样的话?那个女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呢?)

  萤光屏上的云子,现出一种哀伤的神色来,对于铁轮的那句话,她居然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喃喃地道:“或许是,自尊心,虽然像我这样,被人玩弄,但是我一定也有自尊心,是不是?”

  铁轮叹了一声,望着云子,神情显得很同情:“那印度人!”

  云子吸了一口气:“那印度人看来像是很同情我的处境,他对我说:”云子小姐,板垣要杀你,你准备怎么样?‘我心中气甚,连想也不想,就道:“我要先杀了他!’……”

  云子续道:“印度人耸了耸肩:”你自己没有本事去杀人,我倒知道有一个职业杀手,东京是他的活动重点,这个职业杀手在东京所用的名字是铁轮!‘“

  云子讲到这里,向铁轮望了一眼。

  铁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发出了一下闷哼声。云子继续道:“我问那印度人:”怎样才可以找到这个杀手?‘印度人告诉了我你的地址,又告诉了我你的一些秘密……就是我刚才低声告诉你的那些,看来那真是你的秘密,是不是?“

  铁轮的脸色更难看,云子道:“印度人讲完之后,就自己开门出去了!我就照他说的地址来找你!”

  云子讲到这里,停止了不再说,望着铁轮,两人都好一会不讲话,铁轮才道:“好的,我替你去杀板垣一郎!”

  铁轮在说及答应去杀一个人之际,他的语气如此之平淡,就像是去做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样。而云子听了之后,居然站了起来,向铁轮鞠躬行礼:“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忙,谢谢你了!”

  铁轮现出一种苦涩的神情来,想说什么,但是并未发出声来,云子已道:“铁轮先生既然已经答应,我该告辞了!”

  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铁轮并没有送她出去,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录像带到这里,也已播放完毕,铁轮走过去,按下了停止掣,然后转过身来,盯着云子。云子立时叫了起来:“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见过她,她一个人,关在一间空房间里哭泣!”

  铁轮的目光愈来愈凌厉,大踏步走过去,抓住了云子的手臂,他的手指是那么强而有力,令得云子手臂生痛。铁轮振动手臂,将云子提了起来,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云子说的还是那句话:“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见过她的,她一个人关在一间空房间哭泣!”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内,铁轮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要云子说出真相来,云子也说出了她见到“那女人”时的实际情形,可是仍然坚持“那不是我”。

  到后来,铁轮无法可施,打开了一瓶酒,大口喝着,酒自他的口角流下来,他也不去抹干。他来到坐在沙发上的云子面前,双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俯视着云子。他是身形高大强壮的一个男人,娇小的云子,在他这样的俯视下,除了怯生生地回望着他之外,无法有别的反应。

  铁轮苦笑了一下:“云子小姐,我是一个职业杀手,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我不想被人知道我的任何秘密!”

  云子无助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任何秘密,那女人不是我,是她!”

  铁轮已经听云子讲过她看到“那女人”的经过,他只好苦笑:“希望你对任何人都这么说,但是,那个印度人,他竟然知道我的秘密,我一定要将他找出来,我不但不能容忍人家知道我的秘密,也想知道,那个印度人是凭什么知道我的秘密的!”

  云子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根本没见过什么印度人!”

  铁轮的浓眉打着结,云子叹了一声:“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铁轮闷哼了一声,挺直了身子:“好,你坚持说见过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

  云子吞下了一口口水:“全东京的警察都在找我,那地方……是我和板垣幽会的场所,如果你去了──”

  铁轮道:“多谢你关心我,我为了找你,也花了不少心血,警员就算看到了我,也认不出我是什么人来,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要见一见你说的那个女人!”

  云子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好,我带你去!当晚我一看到她,惊骇莫名,夺门奔逃,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还在那里!”

  铁轮来回踱着步,没有开口。

  云子又道:“那个地方,警方早就知道了,可能,可能……”

  铁轮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严厉:“除非你一直全在说谎,不然,立刻带我去!”

  铁轮几乎已在大声吼叫了,云子顺从地站了起来。铁轮又抓了她的手臂,回到了厅堂。云子拿起了手袋,和铁轮一起离开,登上了铁轮停在门口的车子,向云子曾见过那女人的地方,也就是她和板垣幽会的地方驶去。

  在我对健一表示我要到印度去找那个印度人之后,健一一直不赞成我做这种没有结果的事。

  但是我却觉得,关键在那个印度人身上,若不找到那个印度人,一切怪异的问题全得不到解决。

  所以,我和健一之间,发生了一点争执,我在当日下午七时左右,登上了一架印度航空公司的飞机,直飞印度。

  我再也未曾想到,在登上了航机之后的两小时,当我处身于接近一万公尺高空之际,我会又听到了健一的声音。

  当时,我正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一位额心点着朱红印记的空中小姐,来到了我的身边,用柔软的声音道:“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睁开眼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空中小姐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穿制服的机上人员,看来相当高级。

  空中小姐问道:“卫斯理先生?”

  我点了点头。那穿制服的男人就向空中小姐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离开,我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所以站了起来,那男人先示意我跟他一起走,走向驾驶舱,一面自我介绍道:“我是副机长!”

  我“哦”地一声:“有什么意外?”

  副机长道:“不算是什么意外,东京警方,有一位警官,健一先生,要求和你作紧急通话。我们有义务让你和他通话,但希望将通话的时间,尽量缩短!”

  我吃了一惊,心中也有点恼怒,健一这家伙,上次将我从飞机场叫了回去,发生了那么多事,这次,又紧急到要利用航机上的无线电系统和我说话,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连声答应着,和副机长一起走进了驾驶舱,一位通讯员将一副通话的耳机递了给我,我立时道:“健一,什么事?”

  健一的声音也立时传了过来,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兴奋:“谋杀板垣一郎的凶手找到了!”

  我陡地震了一震:“是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板垣?”

  健一的声音又显得很懊丧:“可惜,死了!你能不能尽快回来?有些事情很怪,我一点也没有头绪!”

  我被他说得心痒难熬:“我怎么回来?航机已飞出了rb领空,你也无法令航机折回来,要是我手上有一枚手榴弹,或者可以令飞机回来!”

  我和健一讲的是日语,没想到无线电通讯员听得懂,他立时现出极紧张的神色,我忙向他作了一个鬼脸,才使得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健一道:“飞机会在香港停留一下,你在香港下机,立时转机回东京!”

  我苦笑了一下,这样子赶来赶去,简直是充军了!

  我道:“值得么?”

  健一道:“一定值得,要不然,你可以再也别理我,还有一点,云子也找到了!”

  我吞下一口口水:“也……也死了?”

  健一道:“没有,不过她说了一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相信的故事,现在,在警方扣押中,正在接受精神病专家的检查!”

  我道:“或许她受到了过度的刺激!”

  健一道:“或许是,不过在她说及的怪诞故事之中,有两点,你一定会感到兴趣,第一点,她提及了一个印度人。第二点,她提及在那间怪房间中,曾看到过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正在伤心欲绝地哭泣!”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她……她看到了她自己!”

  健一道:“可以这样说,你是不是立刻就转机来?”

  我骂了他一句:“你是个流氓,你明知我一定会来!”

  健一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他的大笑声中,我将听筒还给了通讯员,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感谢。通讯员犹有余悸地望着我,我本来还想开点玩笑,但继而一想上这种玩笑还是别开的好,所以没有出声,就走出了驾驶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中,落机,等在机场,再登机,再落机,我又回到东京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健一在机场等我,登上了他的车,车子直驶到目的地,我下车一看,做梦也想不到健一一下子就会带我到这样的地方来。

  健一自机场一接了我,就直将我带到了殓房来。

  殓房存放死人,和死人有关的地方,总有一种阴森寒冷的感觉,或许这是由于人类到如今还未能勘破生、死之谜的缘故。

  健一显然是殓房的常客,他和职员一联络,就到了冷藏房,拉开了一个长形的铁柜,掀开了白布。

  我在健一掀开了白布之后,看到了一张生得相当英俊、很有性格、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的脸。

  那男子的双眼仍睁得极大,肤色相当黑,已经结了一层冰花在他的脸上。健一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冰花:“酒店的职员已来看过,认出他就是板垣死的那天,租用了那间房间的男子。”

  我皱了皱眉,道:“职业凶手?”

  健一道:“一定是,而且掩饰得极好、极成功的第一流职业杀手,我们已有了尸首,可是却一点也查不出他的来龙去脉,只知道他叫铁轮。”

  我将白布拉开了些,看到死者结实的胸膛上,有着好几个枪弹射穿的孔洞,看来黑黝黝的,极其恐怖。

  我忙又盖上白布:“这个……铁轮,是怎么死的?好象有不少人曾向他开枪!”

  健一道:“是的,有四位警员,曾向他射击,他一共中了八枪!”

  我道:“枪战?在哪里发生的?”

  健一道:“就在板垣和云子幽会的那地方。”

  健一将三个地方列为这件案子的主要需要注意的地点。一个是云子的住所,一个是板垣的住所,而他认为最重要的,则是那个幽会场所。

  健一在三个地方,都派了干练的人员驻守,他派的是便衣人员,在幽会场所的八个探员,每四人一组,分成日夜斑,二十四小时监视。在当班的时侯,一个穿着管理员的制服,守在大堂。另外两个,扮成清洁工人,在楼梯口,还有一个,则扮成电梯修理工人,不断在电梯中上上落落,监视着每一个人。

  健一当时也对我解释过这样布置的目的,说是那印度人既然布置了这样一间怪房间,他可能舍不得放弃,会回来。

  他也对我说过,在这里等那印度人出现,可能比到印度去找那印度人更有用。当时,我讲了一个中国的成语故事“守株待兔”给他听,气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他可能存心报复,当我再问到进一步的情形之际,他不立刻回答我,只是道:“让你听四个探员的直接?述,比较好得多,别心急,他们全在我的办公室中。”

  我拿他没有法子,只好跟他再上车,到了他的办公室。

  四个探员已在他的办公室中,那四个探员的样子,我也不想多描述了,四个人,我简单地称之为甲、乙、丙、丁。

  这甲、乙、丙、丁四个干练的探员,向我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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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58楼 发表于: 2008-03-18 09:07:21
  第十一部:第一流职业杀手之死和秘密

  “我被派驻在大厦的大堂,”甲说:“穿着大厦管理员的制服,每天十二小时,从晚上七时到早上七时,坐在大堂的柜台后面,有夜班的管理员陪我,可是那管理员却是一个言语十分乏味的老人!”

  健一闷哼道:“你想栗原小卷来陪你?”

  探员甲听到了他的上司这样讽刺他,现出了一种十分尴尬的神色来,几乎嗫嚅着难以再讲下去。

  我笑道:“的确,那是很闷的事,但长时期的等待,究竟有了代价,是不是?”

  探员甲一听得我这样讲,立时兴奋了起来,连声道:“是的,是的,有价值,那天晚上……”

  探员甲吸了一口气,带点怯意地向健一望了一眼:“那天晚上,我正昏昏欲睡,大厦的玻璃门推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我一眼就看出,那女的,虽然戴着黑眼镜,也竖高了衣领,但绝对可以肯定,她就是我们千方百计要找的大良云子!”

  探员甲又道:“当时我的心情紧张极了,几乎双手一按柜台,就要翻跳出去,但是立即想到,可能打草惊蛇,所以偏过头去,假装没看到,一等到他们两个人进了电梯,我立时通知守在上面的同事!”

  探员甲讲到这里,补充了一句:“我们配备有无线电对讲机。在上面守着的,是他们两位……”

  探员甲向探员乙、丙指了一指。

  探员乙、丙一起站了起来,向我行了一个礼,探员乙道:“我们一接到了通知,简直不敢相信,还以为夜班工作无聊,和我们开玩笑。可是看着电梯,电梯又的确是在向上升来,所以我们两人,立时采取行动,先占据了有利的地位,躲在楼梯角上,可以看到从电梯中走出来的人。不久,电梯门打开,那一男一女走了出来,我们也立时可以肯定,那女的真是大良云子!”

  探员丙接下去道:“当时我们真是紧张极了!我们并没有立时采取行动,因为这时,如果现身,那一男一女可以有几条路逃走。所以我们等着。云子在出了电梯之后,取出钥匙来开门,那男的神情十分机警,跟在云子的后面,四面看着,我们连气都不敢透,唯恐被他发现……”

  健一听到这里,挥手叱道:“少废话,不必加什么形容词,不是叫你写小说,是叫你讲事情的经过!”

  探员丙作了一个鬼脸,继续道:“是。等到大良云子开了门,走进去,那男人也跟了进去,我立时和同僚联络,在大堂的,和在楼梯角处守候着的两人,在他们刚一进屋子时,也就赶了上来。”

  探员丁继续说下去:“我是在接到了无线电对讲机的通知之后赶到的,我到的时候,那一双男女已经进了屋子,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撞门而入。我先去按门铃上立时传来一个紧张的男人声音:”什么人?‘“

  为了使事情的经过,容易明白起见,不再用四个探员叙述的方式,而将他们叙述出来的经过,作一番整理之后,再加以记述。

  探员丁按门铃,在里面的一男一女,女的是云子,男的自然是铁轮,探员丁听到的那个紧张的男人声音,在问“什么人”,那自然是铁轮发出来的。

  探员丁立时回答:“是大厦管理员,才看到你们上来,你们很久没有来了,有一点事情,需要通知你们!”

  铁轮的声音,自内传来,喝道:“现在没有空,明天再来!”

  在门外的四个探员互望了一眼,作了一个“撞门”的手势。

  他们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云子,当然不肯“明天再来”,而且,云子就在那个居住单位之内,没有别的出路,他们守住了门口,撞门而入,当然是最恰当的拘捕云子的方法!

  就在四人交换了一下手势之后,探员甲、乙向后略退,探员丙、丁已向前冲去,准备用自己的肩头去撞门,将门撞开来,可以冲进去。然而,也就在这一剎那间,只听得门内,传来了一下极其尖锐的女子尖叫声。

  发出这下尖叫声来的,当然是云子。

  四个探员在门外,那时的心情,虽然十分紧张,但是还是可以清楚的听到那女子(云子,)在叫的是什么,她叫道:“看,是她,不是我!”

  紧接着,探员丙、丁的肩头,已经撞上了门。

  只不过一下子,并没有将门撞开,他们撞上去的力道虽然大,但是第一下撞击,只不过令得那扇门剧烈地震荡了一下。

  就在他们撞上门,发出隆然巨响之际,又听得门内,那男子(铁轮)的声音,高吭而充满了恐惧,在嚷叫:“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探员丙和丁的动作十分敏捷,一下子撞不开门,立时后退,又去撞第二下,他们听到铁轮的叫声,是他们的身子后退,再撞向前的那一剎那的事。

  第二下撞门,十分成功,门被撞开。由于两人撞击的力量大,门一被撞开之后,探员丙、丁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内跌了进去。

  探员丙、丁一跌进去,探员甲、乙立时也准备冲进屋子。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

  枪声一连两响,探员甲、乙立时伏向地上。

  他们一伏向地上,就看到那男子(铁轮)的手中,握着一柄威力强大的军用手枪,神情像是疯了一样,手指紧扣在枪机上。任何有经验的警务人员一看,就可以知道这个握枪的人决计没有停手的意思!

  所以,探员甲和乙,在那样紧张的情形之下,也根本不及去察看刚才那两下枪响所造成的后果,一面在地上打着滚,一面也已拔出了枪来,而且,一拔枪在手,几乎毫不犹豫就向对方射击。

  探员甲、乙手中的枪响了起来,铁轮手中的枪,也同时响起,同时,在房子的一角,也有枪声响起。

  探员甲只觉得自己的肩头,先是一阵发凉,接着是一阵灼热,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只觉得自己右手臂上的力量,在迅速地消失。但是在力量消失之前,他还来得及连扳了四下枪机,将手枪中所剩下的四颗子弹,一起发射出去。

  探员乙的情形比较好,他滚到了一张沙发之后。在沙发之后,向着铁轮发射。

  至于探员丙和丁,他们一撞门进来,枪声就响起,他们全是久经训练的警务人员,在枪声未响之前,他们已看到了有人握枪在手。

  所以他们在枪声响起之前就伏向地上。

  铁轮首先的两枪,没有射中探员丙、丁,探员丙、丁由于机警的缘故,避开了铁轮射过来的两枪。他们在事后回忆中,一讲起当时那一剎那的情形来,就脸色发白。因为铁轮是真正的神枪手,两人的生命在那一剎那,简直是一只脚已进了鬼门关,子弹在他们的额旁擦过,甚至灼伤了皮肤!

  他们一面避开了射来的子弹,一面也已拔枪在手,所以,当铁轮第二次又扳动枪机之际,他只来得及射出了两枚子弹!一枚射中了探员甲的肩头,一枚射进了沙发。

  而四个探员发射的子弹,一共是二十一颗,其中,大多射进了铁轮的身子。

  接下来发生的情形,四个探员的叙述众口一词,可知那一定是事实。

  铁轮在身中多枪之后,身子转了一转,可能是他主动转动身子的,也有可能是子弹的射击力量,使他不得不转过身去。

  但不论怎样,铁轮在转过身子之后,面对着那扇打开了的书房的门。

  那时,大良云子正站在书房的门旁。

  半分钟之前,在这间小小的客厅之中,一共超过二十颗子弹,呼啸横飞,云子居然没有中流弹,那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不过,那时四个探员都没有注意云子,只是留意中了弹之后的铁轮。

  据四人的叙述,铁轮在转过身去之后,血自他中弹处涌出来上滴在地上,在枪声静寂了之后,连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都一下一下可以听得清楚。

  铁轮居然没有立即死去,他转过身之后,还向前跨出了一步……这一点,有两个探员说,他事实上只是提了一下脚,想跨出一步而已,这其实无关紧要!身子向着书房的门,仆跌在地,手发着抖,扬起来,指着书房,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铁轮在问出了那一声之后,头低下来,手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死了!

  以上,是铁轮临死之前的详细情形。

  我听四个探员讲述铁轮死前的情形,情形大致上可以了解。

  铁轮是职业杀手,当然有枪在身。

  两个探员突然冲进去,铁轮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想击伤闯进来的人,从而逃脱。

  可是他所遇到的却是四个久经训练的探员,而任何受过训练的警务人员,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会还击,四个探员一起还击的结果,就是铁轮的死亡。

  令我所不能理解的是,根据四个探员的叙述,他们第一下撞门之后,铁轮已经在里面,高叫过一声:“你是谁?”

  而在他临死之前,他还转向书房的门,尽了他最后的一分力量,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你是谁”,是铁轮一生之中最后的一句话!

  这很难令人明白,除非,在那间书房中,有着一个铁轮所不认识的人在!

  所以,当四个探员一说完,健一转头向我望来之际,我立时问道:“在书房中的是什么人?”

  四个探员各自吞了一口口水,神情变得极其诡异,探员甲道:“没有人,书房中根本没有人!屋子中,除了我们四个人之外,只有死者和云子两个人!”

  我“嘿”地一声,摊开手:“那么,死者是在向谁问‘你是谁?’”

  探员乙道:“不知道,根本没有人!”

  我再一次强调:“根据你们的叙述,在没有撞门而入之际,已经听到过铁轮问过一次‘你是谁?’”

  四个探员齐声道:“是的!”

  我转向健一:“健一君,这好象极不合逻辑,如果铁轮不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他决计不会问出这样一旬话来!”

  健一苦笑了一下:“是的,逻辑上是这样,但是整件事情,这扇反制的门、遮住窗的墙、板垣的死,根本没有一件事是合逻辑的!”

  我挥了挥手,没有再就这件事问下去,因为我觉得问下去没有意思,铁轮死了,还有一个主要的关键人物还在,就是云子。

  有许多疑问,可以从云子口中问出究竟来。

  我问道:“云子小姐呢?她应该可以解释许多疑问,她在哪里?”

  健一苦笑了一下:“她很好,没有受枪伤,我可以带你去见她!”健一说了之后,向四个探员挥了挥手:“你们可以走了!”

  我忙道:“等一等!”

  四个已向外走去的探员,又停了下来。

  我问道:“在铁轮死了之后,你们对云子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

  探员甲道:“我先来到云子小姐的面前:”云子小姐,你被捕了!‘然后,我又指着死者问:“这是什么人?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问道:“云子怎么回答?”

  探员甲耸了耸肩,道:“她的回答,怪到了极点。”

  我有点不耐烦,追问道:“怪到了什么程度?”

  “云子说:”不是我,是她!是另外一个女人!‘“

  探员甲转述了云子的话,他说得很慢。其实他不必说得这样慢,他就算说得快一点,我也一样可以听得清楚,因为那并不是什么艰深晦涩的话。

  可是这时,我虽然听清楚了每一个字,以我的理解能力而言,我却实实在在不知道这样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表示了什么!

  我向健一望去,健一仍然是那样无可奈何、苦涩,看来他也不明由云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道:“让我去见云子!”

  健一点了点头。

  一条长而窄的白色走廊,走廊的两旁,全是一扇扇的门。门、墙、天花板、地板,一切全是白色,加上并不明亮的灯光,这样一条白色的走廊,真令人感到极度不舒服。

  当我和健一,还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跟在后面,走进这条走廊之际上这种不舒服,像是身上有无数的蚁在喘咬着。

  加深了这种不舒服感觉的因素是,在长走廊两旁的房间中,每一间都有一些极其古怪的声音传出来,有的是杂乱无章的“拍拍”声,有的是固定的“砰砰”声,像是有人不断地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所发出来的声音。这种声音听来还只不过是沉闷而已,最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的是,有几间房间中,不断地传来一种十分可怕的呼叫声、喃喃声、笑声和号哭声。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的病房。

  当健一说带我去见云子,而结果车子驶进了一家精神病院的大门之际,我已经知道不妙了!

  而如今,走在这样的一条走廊上,我好几次问:“云子究竟怎么了?”健一都不回答。一直等我和健一,以及那个穿白袍的精神病医生,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处,那医生打开了门上的一个小窗,窗上也有铁枝围着。他打开窗子之后,侧了侧身子,健一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踏前一步,凑到小窗口,向内看去,我看到了云子。

  在我参与整件事情之后,我早已知道了有大良云子其人,但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看到她。

  云子很美丽,虽然她的脸色极度苍白,但仍然相当美丽。房间中的陈设极简单,她坐在床沿,神情木然,口中喃喃地在说着什么。她尖削的下颏看来相当稚气。

  云子发出的声音很低,我要集中精神才能听得出她是不断地在说:“那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呆了一呆,回头向健一望了一眼,健一苦笑道:“一直是这一句话。”

  我再转过头去看云子,云子忽然现出一种极惊怖的神情来,她也看到了自门上的小窗子向内张望我,惊怖的神情,自然是因为发现了我而来的。

  我被她那种神情吓了一跳,她忽然又笑了起来。

  她一面笑,一面伸手向我指来,她笑得十分轻松,像小孩子看到了可口的糖果。

  我被她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健一在我身后道:“她快要说另一句话了!”

  健一的话才一出口,云子已一面笑着,一面道:“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她一连说了三遍,高兴地笑了起来,然后,神情又变得紧张,四面看看,像是在堤防什么,然后,不再向我看来,低下头:“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我后退了一步,向医生望去,医生摇了摇头,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健一道:“我接到报告赶到现场,她就是这个样子,医生说她的脑部因为刺激过度,根本已不能思想了!”

  我问道:“你没有问过她什么?”

  健一有点光火:“我想问她一百万条问题,可是她不肯回答,老是说‘那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我有什么办法!”

  我再转问医生:“这样情形的病人,有没有痊愈的希望?”

  医生道:“理论上来说,任何受突然刺激而成的精神病,都会痊愈,但是需要时间!”

  我来回踱了几步:“请将门打开,我进去和她谈谈!”

  健一作了一个嘲弄的神情,显然,他已经作过这样的努力而没有结果。医生倒没有表示什么,取出钥匙来,打开了门,我示意健一别进来,我为了避免云子受惊,所以慢慢推开门。在我还没有完全推开门之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转头,低声对健一道:“奈可呢?”

  健一闷哼一声:“那家伙!”

  我对健一的这种态度很不以为然,事实上,云子受了过度的刺激,召奈可来,比叫我来更有用!我道:“去叫奈可来,他是云子唯一的亲人,云子见了他,或者会想起有什么要说的话!”

  健一点了点头:“好,我要继续去查死者的身份,我会叫奈可到这里来的!”

  我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云子看到了我,倒并没有什么特别骇异的情形,只是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望着我,直到我向她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她才又坐了下来。

  这是一般rb女性常有的礼貌。由此可知,她虽然神智不清,可是素常所受的训练,却也不是全忘记了,这使我充满了信心。由于房间中除了床之外,并没有其它可供坐的东西,所以我也在床沿坐了下来,坐在她的身边。

  云子侧着头,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眼光望着我,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柔和:“云子小姐,我已经知道了你很多事!”

  云子居然立时开口说话了,可是,她说的还是那一句话:“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我笑道:“当然不是你!”

  云子怔了一怔,陡然之间,大是高兴,叫了一声rb女性常用的表示高兴的“好呀”,道:“不是我!”

  我心中大是兴奋,使得自己的声音再诚恳些:“不是你,可是,那另一个女人是谁呢?”

  我根本不明白云子口中“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意思是什么,只是感到她不断这样说,目的像是想否定什么而没有人肯相信她,所以我才“投其所好”这样子问她的,也没有想得到什么满意的回答。

  可是云子一听我这样问,却有异常的反应。

  她先是陡地一怔,像是正在想什么,接着,她现出极其茫然的神情来,声音苦涩,倒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可是只有一个疯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说道:“另一个女人?是我!”

  要不是我明知云子已经神经失常,我一听得她这样讲,早起身就走,不会再和她谈下去了!

  听她说的话,简直不是人话!

  云子先说:“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云子又说:“另一个女人,是我!”

  天下再没有比这两句话更矛盾荒诞的了,我只好苦笑,望了她片刻:“你还记得板垣一郎?”

  云子侧着头,一副茫然的神情。

  我又问道:“你记得你自己是什么人?你是一个歌星,是一个很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你来自静岗,你独自在东京生活……”

  我就我所知,尽可能提示着她,希望她至少能记起自己是什么人。可是云子对我的话,只是摇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约四十分钟后,奈可来了!

  这时候,我早已在十分钟前,放弃了和云子的对话,只是我望着她,她望着我,一起坐在床沿上。奈可推门进来,一看到了云子,便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急步来到了云子的身前。

  云子看到了奈可,也陡地震动一下,突然站起,向奈可扑了过去,抱住了奈可,叫了起来:“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奈可一手抚着她的头,一手拍着她的背:“什么另一个女人?板垣这家伙,又有了另一个女人?”

  云子却不理会奈可在说什么:“那另一个女人,就是我!”

  奈可怔了一怔,向我望了过来:“云子她怎么了?这是什么话?”

  我苦笑了一下:“她神经失常了!”接着,我将警方发现云子的经过,约略地讲了一遍。

  云子一直把着奈可,奈可听完之后,轻轻推开了她,扶着她坐下来,托起了云子的下颏,在这样的一个江湖小混屁的脸上,居然充满了极其真挚的关切:“云子,别急,慢慢来,事情不会一直坏下去,一定会变好的!”

  奈可的这两句话,真是出自肺腑,看来他对云子的感情,绝不是伪装的,真和兄妹一样,这使我对奈可尊重了许多。

  云子听了奈可的话,像是她早已听熟了这句话,呆了一呆之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奈可向我望来:“和云子在一起,被警察谋杀了的是什么人?”

  奈可这样身份的人,必然对任何警务人员都没有好感,所以他才会自然而然用了“谋杀”这样的字眼,我道:“不明身份,健一君在查,死者先开枪!”

  奈可“哼”地一声:“警察杀了人,一定说是人家先向他攻击!有什么法子,谁叫警察有合法杀人的权力,哼!”

  我没有理会奈可的不满,正想要奈可向云子发一些问题,看看云子是不是会有反应之际,一个探员陡然推开门,气咻咻地道:“卫先生,查明死者的身份了,请你立即跟我来,健一君在等你!”

  云子已经疯了,不能回答什么问题,虽然死人更不能回答什么问题,但查明了那个神秘死者的身份,这毕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所以我向奈可道:“你在这里陪云子,我会和你联络!”

  我说完了这句话,就匆匆跟着那探员离去。

  探员将车子驾得极快,而且响起了警号,所以接连闯过了几个红灯,直驶向一个幽静的高级住宅区。

  一路上,探员还解释如何查明死者身份的经过。他说:“我们将死者的相片,广泛印发,又在电视上播出来,有人看到了打电话来,说死者名字叫铁轮,住在一个高尚住宅区中的一幢独立的、rb式的房子中,打电话来的人是死者的邻居,我们立即派人到那屋子中去,健一君也去,一到,就找到了一些东西,而且发现了这个铁轮的一些重大的秘密!”

  我忙问道:“什么重大的秘密?”

  探员道:“这个铁轮,是一个职业杀手!”

  我没好气道:“这一点,早已知道了,何必还要找到了他的住所才发现?”

  探员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个职业杀手,世界上,有好几件重大的谋杀案,一直悬而未决,全是他干的!好家伙,这样的一个杀手,居然匿居在东京!”

  我笑道:“那有什么稀奇,东京,比职业杀手更惊人的罪犯,多的是!”

  探员连连点头,表示同意,车子这时已驶进了一条相当宽的巷子。平时,这种高尚住宅区的巷子,十分幽静,但这时,却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车子。其中,大部分是警车,也有几辆房车,我一眼就看出来,至少有三辆房车上,是有着国际警方高级人员所用的车子的特殊秘密徽号。

  这种秘密征号,只有极高级的国际警方人员,才有资格使用,由此可知,这个职业杀人犯,真曾干过许多骇人的谋杀案。

  车子无法驶过去,我只好下车,侧着身子,在车子中走过去,一到门口,已看到花园中已张起了探射灯。

  整幢屋子,灯人通明,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我还没有走进屋子,就听到了健一的声音,他的声音听来极激动,正在叫道:“我不同意,绝不同意!”

  我走进去,看到在一个传统的rb式厅堂之中,有着不少人,但是所有的人,都丝毫没有传统的rb尊重礼貌的作风。我才一进去,就看到健一胀红着脸,向着一个人在挥动着拳头。那人年纪相当大,大声斥道:“健一君,你失态了!”

  健一喘着气,缩回了拳头来:“对不起,可是我还是绝不同意!”

  他说到这里,看到了我上立时又叫了起来:“卫斯理君一定支持我!”

  我不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因为每一个人看来全很激动,刚才险些被健一击中的那个神情庄严的老人,我认得出他是东京警察厅的高级负责人。另外有六七个西方人,我全认识,是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其中,还有两个穿着军服,看来是将军一级的军人。

  整个厅堂中,像是在举行军、警高级人员联席会议,但是气氛却十分差,人人都脸红耳赤,各人在争着讲话。

  我走到众人之中,高举双手,大喝了一声:“各位都请静一静!”

  在我大喝一声之后,厅堂陡地静了下来。

  可是同时,也有好几个人,向我怒目而视,当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之故,向我怒目而视的全是rb军方、警方的高级人员。幸而,国际警方的几个高级人员,本来并没有注意我,在我大叫一声之后,就纷纷向我打招呼,使那几个对我怒目而视的人,知道我一定有来头,不是泛泛之辈。

  健一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即叫出了一大串话来,从他叫出来的话中,我也明白了这里为什么聚集了那么多军警要人,和他们在争执些什么。

  健一大声叫道:“卫君,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这个道理。板垣一案,一直是由我在负责处理的,现在找到了射杀板垣的凶手,由于这个凶手的身份特殊,曾做过不少的大案子,军方和国际警方,竟然都要来插手,我们还怎么办案?”

  健一的话才出口,一个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便道:“这个凶手,是国际警方十余件悬案的关键人物!”

  另一个穿着军服的将官也嚷着道:“不行,军方要追究这个人!”

  健一用力挥着手:“不行!不行!”

  我吸了一口气:“各位,我知道各位在争执什么了,我想,这个凶手的身份虽然特殊,但是他是由于板垣一案才被揭发出来的,应该由健一君继续调查下去!”

  我才讲到这里,一片反对声已经传了过来,我作了一个“请稍安毋躁”的手势,大声向几个国际警方高级人员道:“我保证健一君将他的调查所得的所有资料,毫无保留地移送给国际警方!”

  那几个首脑互望着,低声商量了一下,一起点头,表示同意我这个办法。我再向rb军方的一个高级人员道:“军方也可以得到同样的资料,这样,只有使调查工作更容易进行!”

  军方的几个高级人员商量了一下,似乎也没有别的意见,我看问题已差不多解决了,就道:“那么,请大家离去,以免阻碍调查工作的进行!”

  一个rb警方的人员,年纪不大,看来职位相当高,多半是健一的上司,瞪着我,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请问,你以什么身份说话?”

  我笑了笑:“以我个人的身份!我个人的身份,能使国际警方完全听我的话,也能使rb警方如果少了我,就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警官还待说什么,健一已道:“是的,少了卫君,我们将一无所得!”他讲了这一句之后,顿了一顿,叉加强语气地道:“而且,我也立即辞职!”

  健一的口气如此坚决,令得那警官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我和健一开始坚决而有礼貌地请众人离去,这项工作颇不易为,至少花了半小时之久,然后,屋子中只剩下我、健一和受健一指挥的若干探员。

  我们开始搜索铁轮的屋子。

  在发现了铁轮的住址之后,所以会引起这样的轰动,是因为健一找到了一本记事簿之故。在那本记事簿中,简单而扼要地记录了铁轮在他从事职业杀手的六年之中所干的案件。

  由于所记录的案件实在太惊人,健一沉不住气,立时报告了他的上司。消息就是从他上司那里传出去的。

  在屋子里静下来之后,健一先给我看那本记事簿。

  记事簿中记载着的案件,的确骇人听闻,包括收了多少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杀了什么人。可是铁轮的“职业道德”好象很好,最重要的一点,是谁要托他去杀人的,却一个字也没有留下来。

  健一问我:“你看怎么样?”

  我道:“板垣一事没有记着,不过你看,雇他去杀人,至少也要二十万美金,谁会花那么高的代价去请他杀板垣?从簿中记载着的被害人名单看来,板垣一郎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健一道:“是的,这一点很奇怪,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的巢穴,一定可以在这里搜寻到答案的!”他挥着手,向他的手下道:“展开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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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59楼 发表于: 2008-03-18 09:09:14
  第十二部:分裂的两个人和猴神传说

  参加搜查工作的全是久经训练的专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我和健一。

  铁轮的住所,简直令我们所有的人目为之眩。单是他的卧室,就有三重门,每个窗子上,都装有微波防盗系统,看来,伊朗国王的住所,保安程度都不会有这样严密。

  而且,在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全有暗格、暗柜,例如厨房的一只大冰箱的后面,发热装置处,就有一个小暗格,放了大量现金。

  搜查工作进行了足足一日一夜,由于不断有新的发现,所以参加搜查的人,几乎都忘记了疲倦。

  搜查出来的资料极多,尤其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杀人武器,数量和种类之多,足以使任何国家的特务机构目瞪口呆,自叹不如。

  但是,和板垣案有关的,却只是两卷录像带。

  其余搜出来的东西,只说明铁轮这个人,是一个犯案累累的职业杀手。这一点,我和健一都不感兴趣,国际警方和rb军方反倒更有兴趣。

  我和健一有兴趣的只是:铁轮是受了谁的雇用去杀板垣。而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板垣?

  所以,在铁轮住所中找到的东西,对我和健一有用的,就是那两卷录像带。

  当我们才一找到那两卷录像带的时侯,当然不知道它的内容,但一定要看一看,恰好铁轮住所的地下室中有着放映设备,所以健一就顺手拿了其中的一卷,放进录像机中,按下了掣钮。

  健一顺手取起的那一卷,就是铁轮曾放给云子看的“纪录”。

  当我和健一两人,在电视的萤光屏上,看到云子来找铁轮,用言语威胁铁轮,要铁轮去杀板垣的时候,我们两人真正呆住了!

  这绝对难以想象!

  云子如果没有板垣,生活立时会成问题!她不能唱歌!当然,凭她的年轻貌美,她可以活下去,但是在这样繁华的大都市之中,她除了出卖自己之外,可以说决无第二条路可走!

  一样是出卖自己,她为什么不出卖给板垣?如果说因为板垣用金钱收买了她的身子,她就这样恨板垣,那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在开始看那卷录像带的时候,我和健一两人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有多少问题。

  等到我们看到云子提及了一个“印度人”之际,健一苦笑着,我则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印度人!我可以肯定,就是我要到印度去找的那个印度人!

  心中的疑问更多,这个印度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何以他无处不在,又什么都知道?

  这个神秘的印度人,一定是整件神秘事件中的核心关键人物!

  看完了第一卷录像带之后,我心中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而健一的结论,和我略有不同,他叹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云子!”

  我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健一道:“云子买凶杀人,再明白也没有了!”

  我狠狠瞪着健一,或许是我的目光太凌厉了,令得健一有点坐立不安,我道:“你将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你忽略了那个印度人!”

  健一叫了起来:“又是那个印度人!”

  我也大声道:“是的,那个印度人!他告诉云子可以来找铁轮,而且,那印度人也告诉了云子如何要胁铁轮的法子!”

  健一用力挥着手:“那印度人和整件案子没有关系!板垣想一举而除去他的妻子和情妇,云子知道了他的毒辣计划,转而请职业凶手杀死板垣,事情就是这样!”

  我冷笑着:“这样,倒很有好处!”

  健一有点恼怒:“什么意思?”

  我道:“可不是么?凶手死了,板垣死了,主谋人又成了疯子,整件案子,真相大白,可以圆满归入档案了!”

  我特地在“真相大白”四个字上,加重语气,使健一听得出我是在讽刺他。健一当然听得出,他冷笑道:“那应该怎么样?”

  我道:“我不知道,我要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不置可否:“我没有意见,还有一卷录像带,看不看?”

  我也不知道第二卷录像带的内容,也不想和健一再争下去,因为再争下去,我也没有什么意见可以发表。整件事情,怪不可言,我全然抓不到任何中心,只觉得那印度人,是问题的关键而已。

  健一又放入了第二卷录像带,我和他一起看着。

  第二卷录像带记录的,是云子一回到东京之后,被铁轮带到这里来之后的全部过程。

  我和健一两人看完了这些记录之后,面面相觑,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相互望着对方,眨着眼,心中乱成了一片,疑问增加了三倍。

  过了好一会,健一才道:“什么意思?云子否认她曾见过铁轮?”

  我点头道:“是的,云子说,第一次去见铁轮的不是她,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我和健一两人,陡然之间,如遭受雷击殛一样,两人都一起站了起来。

  健一叫道:“你刚才的话!”

  我立时道:“那正是云子翻来覆去,不断在说的那句话,就是那一句!”

  云子不断地翻来覆去说着的那一句话是:“不是我,那是另一个女人!”

  健一吸了一口气:“另外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和云子长得一模一样,她买凶杀人!”

  我斜睨着他:“连名字也一样?”

  健一吞下了一口口水,这点很难解择,但是健一还是立即想出了解释来:“正因为这个女人和云子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她才盗用了云子的名字!”

  我毫不留情地对健一的“解释”反击:“也盗用了云子的情夫?云子的幽会地点?”

  健一对我的问题,答不上来,他有点老羞成怒:“那么照你说,情形怎么样?”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不知道。不过我感到,根本没有所谓‘两个女人’,两个人,我们在录像带上见到的两个女人,根本全是云子!没有另一个人!”

  健一略为冷静了一下,有点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云子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在精神上,她分裂为A、B两个人,A部分不知道B部分在干什么?”

  我用力抚着脸,其实,我不是这样的意思,不过健一总算捉摸到了我想表达的观点。

  事实上,我模糊地想到的一些概念,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人类的语言,用来表达人类生活中出现过的、人类可以理解的一切事物。如果有一些事,在人类活动之中根本未曾出现过,那么,人类的语言如何表达?

  健一使用了“严重的精神分裂”这样的词汇,已经说明他的理解能力很高。

  精神分裂,如果到了严重的程度,的确可以使一个人成为双重性格的人,像两卷录像带中的云子,可以全然不知道自己曾委托过铁轮去杀板垣。

  这样的病例,在精神病专家的档案中,多的是。

  但是我所模糊想到的,却比精神分裂更进一步!

  我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想到的是,一个人精神分裂,可以使一个人在思想上成为两个不同的人。

  但如果一个人不单是精神分裂,连他的身体都分裂了呢?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

  那一定是一个人,化为两个人,两个看来一模一样的人,但是想法却完全不同,或者,其中的一个所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另一个却敢想,敢做。

  本来,任何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只不过另一面往往被极其巧妙地隐藏着,绝不在任何人面前显露。但如果忽然发生了某种变化,使人的另一面变成了真实,那么情形会如何?

  一个人的两面,如果从精神到肉体,完全独立了,那么,当这独立的两面互相看到的时侯,他们会有什么感觉?他们互相之间的感觉一定是看到了自己。

  我曾见过我自己!

  在那间怪房间中,我曾清清楚楚地看到过自己!

  我有这古怪的想法,因为我有过“看到过自己”这样怪异的经历。

  我的古怪想法,用人类的文字或语言来阐释,只能到此为止,没有法子再进一步,因为这是人类生活中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事!

  或者,勉强还可以进一步的解释。

  健一的解释是严重的精神分裂,可以出现如云子这样的情形:她曾去找过铁轮,但事后全然不复记忆。

  而我的想法则是,一个云子在找铁轮之际,另一个云子根本在另一处!一共有两个云子,而两个云子,根本是一个云子分裂开来的两面!

  我不知道这算是进一步的阐释,还是愈说愈胡涂了!

  我当时并没有向健一多作解释,因为健一未曾有过“看到自己”的经历。一个人在未曾有过“看到自己”的经历之前,对他说这样的假设,他无论如何不会接受。我只是道:“有可能是严重的精神分裂,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另一个人’的存在!”

  健一瞪着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要记得,铁轮在进入那幽会地点之后,曾两次大声喝问:”你是谁!‘“

  健一道:“可是,那里根本没有另外任何人!”

  我叹了一声:“这就是最难使人明白的一点,作为脚踏实地的办案人员,板垣案子可以算是结束了,但是我的立场和你不同!”

  健一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我道:“我要解决一切疑难未决的问题,直到有了确实的答案,整件事才算是完结,所以,我……”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健一已接上了口,和我一起道:“要去找那个印度人!”

  健一没有再说什么,我和他一起站了起来,我道:“那两卷录像带,可以不必给任何人看,或者,只将第一卷公开,作为云子雇用凶手的证据!”

  健一同意我的说法,我又道:“要设法使云子多见奈可,或者,云子会对奈可说出实情来。”

  健一皱了皱眉,显然他并不喜欢奈可,但是他还是再次同意了我的话。

  我又道:“云子如果恢复正常了,请和我联络,我给你一个通讯联络的地点!”

  健一立时取出了口袋中的小记事簿来,记下了我给他的联络地址。我给健一的那个地址当然是在印度,就是那位将小白色眼镜猴托给我带来rb的那位动物学家,也就是一本猴类专书的作者,在他的作品中,曾提及“奇渥达卡”的神奇传说。

  我不到印度则已,一到印度,一定首先和他联络,所以我将他的地址,留给了健一。

  这位印度杰出的动物学家,尤其对热带森林的灵长类生物,有着极其深刻研究的学者的名字是那蒂星。

  和健一分开之后,这一次,总算顺利成行,没有在机场被健一叫回去,也没有在飞机上接到紧急通话,飞机在印度降落之后的两小时,我已经坐在那蒂星的客厅的藤椅上。

  那蒂星看到了我,极其高兴。他的客厅,陈设并不豪奢,可是却极舒服,所有的家俬,几乎全是热带森林中的老藤所制,有一种柔和的光泽,看来古拙而有奇趣。他满面笑容:“好了,你将它藏在哪里?”

  我呆了一呆:“什么藏在哪里?”

  那蒂星叫了起来:“那头白色的眼镜猴啊!我曾接到rb方面的报告,说它在你的朋友的照料下,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一定已叫你带回来了,你藏在衣服里面?小心将它闷死了!”

  我不禁苦笑,挣脱了他热情的双手:“事情有一点意料不到的变化。”

  那蒂星大吃一惊,连声音都有点发颤:“那……小眼镜猴……”

  我明白一位动物学家对稀有动物的关心,是以忙道:“放心,我相信那眼镜猴的健康良好!”

  那蒂星瞪大了眼:“你相信?什么意思?”

  我道:“眼镜猴叫一个印度人拐走了!”我将那印度人用一种奇怪的“笛子”,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眼镜猴一听到了那种声音之后,就跳进了那印度人怀中的情形,向那蒂星讲了一遍。

  在我讲述这件事发生的经过之际,那蒂星的脸上,现出极其奇怪的神情来,来回踱着步。我讲完之后,他仍然只是怔怔地望着我。

  我道:“怎么,你不相信?”

  那蒂星道:“不是不相信,但是这种捕捉眼镜猴的方法,只有生活在那一带森林中的土人才知道!”

  我取出了那只用树叶编成的笛子来:“那印度人走得匆忙,留下了这笛子。rb的一个植物学家,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叶编成的!”

  那蒂星接过了笛子:“是的,这种树,只有在印度的南部才有。它是眼镜猴的天然疗病剂!”

  我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进一步解释道:“眼镜猴的毛很长,它又喜欢用爪抓自己的毛,再放在口中舔着爪,久而久之,会有不少毛积聚在胃中,要吃这种树叶才能将积年累月进入口中的毛排泄出来。所以,这种树,也是眼镜猴最喜栖身的树!”

  我道:“那和这种树叶编成的笛子……”

  那蒂星不等我说完,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他道:“这种树的树叶十分浓密,风吹过的时候,锯齿状的树叶边缘,会因为震动而发出一种相当古怪的声音。”

  那蒂星又道:“由于眼镜猴习惯于栖身在这种树上,所以也特别喜欢这种声音,当地土人就利用这一点来捕捉它们!”

  我“哦”地一声:“看来,那印度人对眼镜猴的知识,极其丰富,他也知道白色的变种眼镜猴,土名叫作‘奇渥达卡’。”

  那蒂星皱起了眉:“这个人,他拐走了那头眼镜猴,有什么作用?他又不能拿去出售给动物园?一出售,就知道是他偷来的!”

  我摊了摊手:“或许,他拐走了那头白色小眼镜猴,是要砍下它的右前爪来,制成‘猴子爪’,可以使他达到三个愿望!”

  那蒂星现出极滑稽的神情,直勾勾望着我。

  我又道:“或许,他想白色小眼镜猴,带着他去见灵异猴神,那也可以使他有三个愿望!”

  那蒂星挥着手,看来像是想阻止我说下去:“你,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么多怪异传说的?”

  我笑道:“一部分是在你的大作之中,还有一些,从一个印度老人口中听来。两种说法虽然有所不同,但那可能是由于年代久远的传说发生了变异,被传说者加油添醋改变了的结果。但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白色变种的眼镜猴,几百年出现一次,和三个愿望有关!”

  我虽然是笑着说出那一番话的,但是,我并没有开玩笑的神情,任何人均可以看出这一点来。相反地,那蒂星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道:“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对这种传说这样认真!”

  我正色道:“别笑,我和你,同样来自一个古老的民族。古老民族的古老传说,虽然充满了神话的色彩,但也未必全然无稽!”

  那蒂星对我的态度有点吃惊,望了我半晌:“那你想怎么样?”

  我直接道:“我要你的帮助!”

  那蒂星摊开了双手:“只要我能做得到。但是,我不是灵异猴神,我无法助你完成三个愿望!”

  我挥了一下手:“少说俏皮话,我想尽量知道有关灵异猴神的传说!”

  那蒂星现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我研究的目标是猴子,不是猴神,不过,有一个朋友,他是印度古代神话研究的权威,他或者可以帮助你!”

  我忙道:“介绍我认识他!”

  那蒂星又望了我一会,像是想肯定我是不是在开玩笑,等到他肯定了我不是在开玩笑,他才拿起了电话来,拨了号码,大声和对方交谈起来。

  他在电话中讲了大约五分钟之久,才放下电话:“你现在就可以去见他!”

  我忙道:“我还有事要你帮忙,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那蒂星高举双手:“只关于猴类,我对于一切神只的传说,没有兴趣!”

  我拍了他的肩头一下:“一言为定!”

  那蒂星将他的车子和司机让给我用,我一点也不耽搁,去见那位研究印度古代神话的专家。

  神话专家搓着手,在散乱堆在地上的各种各样旧书中,来回踱着步,双眼并不看着地上的书,居然不会踏在书上。

  那些书,大多用梵文写成,而且十分古旧,看来每一本书,都有它本身的古董价值。

  他踱了好一会,来到书橱前,取出一本看来像是手抄本一样的书来,打开,示意我过去,指着其中的一幅插画:“请看,这就是传说中,可以给人三个愿望的灵异猴神!”

  我先问道:“有许多灵异猴神?”

  专家道:“是的,有很多,但只有这一个,可以给人三个愿望。”

  我想自他手中接过书来看,但是他却缩了缩手,不肯将书给我,只让我就着他的手看。那本书是羊皮的,已经成了赭黄色,看来十分脆弱,那一定是一本极珍贵的书,他怕我会不小心将之弄坏。

  我低下头,看到了画着的“灵异猴神”。

  画的手法,相当拙劣,像是孩童的作品。

  画上所见,最明显的是一只猴子头。

  猴神,当然样子像猴子,可是从画上的看来,十足是一只有猴子头的人。而且,在猴头之上,还有一个相当高的“冠”,像是帽子又不像。身体是人,好象还穿着一种式样相当怪异的衣服,和一般所见的神像,大不相同。

  我看了一会,望向神话专家:“这位猴神……”

  专家道:“这是一个画家,根据曾见过这位猴神的人的叙述而画出来的。”

  我有点疑惑:“这个人的叙述能力一定很差,怎么有那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专家的神情有点忸怩:“叙述给画家听的人,本身没见过猴神,见过猴神的是他的祖先,那是他们家庭的传说,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我如果不是为了礼貌,一定要大声笑起来了。

  所谓“家庭的传说”,可能已传了几百年,画家根据这样傅说画出来的形象,和真正的“灵异猴神”的样子,究竟还有几分相似,那真是天晓得!

  我忍住了笑的神情,一定相当明显,所以专家在向我望了一眼之后,很不以为然:“这幅图片,是唯一可以看到的灵异猴神像!”

  我忙使自己的神情变得认真:“看起来,所谓猴神,就是一个有猴头的人!”

  专家道:“就是这样,你们中国的传说中也有一个这样的猴神?”

  我知道专家是指孙悟空而言,不少研究神话的人,都喜欢将中国的孙悟空和印度神话中的各种猴神作比较。其实两者大不相同,孙悟空与其说是神,还不如说是文学创作上一个特出的人物更恰当。当然,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没有必要向专家详细解释这一点,我只是含糊其词地道:“可以这样说,这个猴神,他能给人三个愿望的情形怎么样?”

  专家来回踱了几步,来到一张书桌前,将那本残旧的书,小心地摊在桌上,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然后,看一会,又抬起头来,望我一眼:“照这里记载的说法是,灵异猴神每隔若干时日,会派出他的使者,名字叫‘奇渥达卡’,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小眼镜猴,纯白色。这种使者,会带人去见灵异猴神!”

  我听过这样的说法,但是专家的话,听来有一股特别的力量。

  那不单因为他是专家,而是由于他讲的,根据一本如此古旧的书本而来!

  我想了一想:“另一种说法是,将猴子的右前爪砍下来,经过一番手续……”

  我还没有讲完,专家已经挥着手,打断了我的话头:“那是讹传,猴子爪的传说,源自西方,因为和猴子有关,所以便掺杂在一起,民间传说,在很多情形下相当混乱!”

  专家的这番分析,相当有理,我表示同意,我又道:“关于‘奇渥达卡’,我曾听一位老人讲过它的传说,其中我有点不明白的地方……”

  我将在东京听那弹多弦琴的老人所讲的故事,复述了一遍,然后问道:“故事中所说:”灵异猴神使他看到了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专家瞪了我半晌,又去翻那本古旧的书,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他皱着眉:“不知道,对这句没有意义的话,书上没有记载!”

  我倒并不责怪专家的武断,因为“看到了自己”这样的话,几乎对所有的人来说,全是没有意义的,我又道:“我还想知道一点进一步的情形,例如,白色小眼镜猴,通过什么办法,可以带着人去见灵异猴神,它知道猴神在什么地方?”

  专家呵呵大笑:“你太心急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专家道:“等你找到了白色小眼镜猴,你自然会知道,何必心急?”

  我闷哼了一声,并没有向专家说起我曾将一头白色小眼镜猴从印度带到rb去!那时,我不知道这头白色小眼镜猴可以有这样的灵异,如果知道的话……

  我想到这里,连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起来,如果我早知道,我会怎样?难道我真相信一头小眼镜猴,会引我去见一位灵异猴神?

  我当然不会相信!

  我没有作用地挥着手,专家望了我一会,我也提不出什么别的问题来,专家作了一个手势,看来准备送客,我也准备告辞了。就在这时,一个身形高大的仆人走了进来,向专家行了一个礼:“教授,耶里王子在客厅等你。”

  我不知道那“耶里王子”是何等样人,但是看专家的反应,我立时可以想得到,那一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因为专家立时身子弹了一弹,连声道:“来了多久了?我马上就去!”

  专家一面说,一面望着我。

  我立时识趣地道:“打扰你了,我告辞了!”

  专家已逼不及待地向外走去,我要离开专家的屋子,也得经过客厅才行,所以我跟在他的后面。印度国境之内,早已没有了王朝,但是那仆人称“耶里王子”,这样称呼我也不奇怪,因为印度境内,有不少土王,这些土王,本来一直统治着印度境内的许多小邦,不但有势力,而且十分富有。

  自从土王制度也被明令取消之后,土王的潜势力,还是相当大,尤其是他们拥有极多的财富,所以仍然是极受人崇敬的人物,专家的态度如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跟着专家,进了客厅,我看到有一个穿得极其华美,身形相当高大,头上扎着白布,布的边缘,镶织着金丝,穿的一身白衣上,也镶着金边的人,正背对着我,在看壁上的一幅画。

  专家一见到那人,立时趋前,一面向我挥手,示意我出去。

  我在想,这个男人,大约就是耶里王子了,我也不想结识什么权贵,而且,我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已跨出门去,但我突然停了下来。

  在我向前走去之际,专家已在向来客招呼。

  专家在说:“王子,累你久等了!”

  那来客道:“不算什么,不必介意。”

  令我突然停步的,就是来客的那两句话。那是两句十分普通的话,可是剎那之间,带给我的震动上真是难以言喻:我认得那声音!

  这个声音给我的印象极深刻,我第一次听到那声音,是在东京的一间酒吧中,那时,我和健一在一起,突然有人在我们的身边讲话。

  当时,他的第一句话是:“哦,奇渥达卡!”

  那种低沉而带着相当浓厚的阴森气氛的声音,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发出那种声音的人,就是那个用树叶编成的笛子,将白色小眼镜猴拐走了的那个印度人!

  那个印度人,就是我到印度来,要在七亿印度人中将他找出来的那个印度人!

  (后接《愿望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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