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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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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30楼 发表于: 2008-03-18 08:44:20
  第十一部:胸口长了一只怪眼

  当然,任何人忽然之间,发现自己胸口,多了这样的一个“怪眼”,都会震惊莫名!

  比拉尔叹了一声:“你应该告诉我们!”

  奥干古达道:“我确然想告诉你们,可是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思绪开始混乱,一方面,我想告诉你们,可是一方面,我又觉得万万不能告诉你们。同时,我又想到了许多以前绝未想到过的事,例如这个山洞,我强烈地感到它的存在,而且,感到我曾经到过这里!”

  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奥干古达,你镇定一点,听我的分析!”

  奥干古达向我望来,双眼之中,充满了求助的神色。我道:“我先要知道你除了思想混乱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感觉!”

  奥干古达道:“没有!”

  我伸手在他胸前,那怪眼的周围按着:“不觉得疼痛?”

  奥干古达道:“不觉得,一点也不觉得。我也知道这……东西的体积,它如今完全在我体内,我不知怎么会没有任何感觉,我只将它当一场恶梦!”

  我又说道:“如今,你的思绪……”

  奥干古达道:“很好,和以前一样。”

  我想了片刻:“我的结论是这样的。这东西,在侵入人体之后,它能和人体的组织,化为一体。而这东西有思想,当它和人体组织化为一体之后,它的思想就开始侵袭,直到它完全占据人的思想为止!”

  奥干古达愣愣地望着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别发问,然后,将我们到了山洞之后发生的事,向他详细讲了一遍。然后道:“我想,你自己原来的思想完全丧失,一定是在进了这个山洞之后的事!”

  奥干古达用心听着:“直到你杀死了这怪眼,我才找回了自己?”

  我道:“我想是这样。”

  奥干古达的面肉抽搐着:“那我怎么办?这鬼东西,难道一直留在我的身上?”

  我和比拉尔伸手按住了他的肩:“你先别紧张,它已经死了!”

  奥干古达突然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那么,至少让我将这柄小刀子拔出来。”

  我苦笑道:“不能冒险,那东西中的液汁,会分裂变化。要是小刀子一拔出来,那种液汁流了出来的话……”

  奥干古达的身子发着抖,比拉尔也安慰他道:“你身体的各部分都没有甚么特别的变化,自己的思想也恢复了,我想总有办法将它除去的!”

  奥干古达又低下头向自己的胸前看了一眼,他神情的那种啼笑皆非,真是难以形容。我将他上衣的衣襟拉上,遮住了他胸前的那只怪眼。他不断吞着口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种怪眼,究竟是甚么?”

  我道:“是一种生物。毫无疑间,那是一种生物。你先别去想胸前的怪眼,冷静下来,看看留在这山洞中的那些壁画!”

  奥干古达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看完了那些壁画,我正想问他对那些画有甚么见解之际,他已经道:“这是一场战争!”

  我和比拉尔齐声道:“是,我们也这样想!”

  我立时道:“如果是一场战争,战争的一方,是那种怪眼,另一方是甚么呢?”

  奥干古达并不出声,只是思索着。我又指着洞壁正中那只巨大的怪眼:“你一进这山洞来,就俯伏在这只巨眼之前,为了甚么?”

  奥干古达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极其迷蒙的神色,显然他记不起自己有这个行为。而当时,他之所以有这个行为,当然也不是他的意愿。也就是说,当奥干古达俯伏在地的时候,是附在他身上的那只怪眼,在膜拜那只巨大的怪眼!

  而且,如果山洞中的壁画显示的是一场战争的话,失败的一方,一定是那只怪眼,因为奥干古达在他的思想全被控制之后,曾经对我们说过:“我们全被压在地下!”

  那些怪眼,的确全被压在地下,当时一定曾经有过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场大地震,地面上的一切,全都压到了地下。

  当地土人的传说,不会全无根由,在那场大地震中,形成了巨大的山脉,也将原来的森林压在地下深处,变成了如今丰富的煤矿。而当时战败了的那些怪眼,压在地下,经过了不知多少万年,直到树林变成了煤。他们不知是以甚么方式生活,居然一直没有死,直到一四四小组开采矿坑,到了他们埋身之处,才将他们又发掘了出来!

  我想到这里,将我所想的说了出来。比拉尔苦笑道:“这种东西的生命力竟如此之强?”

  我苦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实在很难理解,还记得中国水利工程师所提及的黄鳝?”

  比拉尔神情苦涩,也没有再出声,奥干古达站了起来:“我们总算已经将事情弄清楚了。不管这种怪眼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它是甚么东西,我一定要将它从我胸口弄走!”

  我道:“你忘了我们来的目的?我们是要来找蔡根富,他的情形,比你更糟!”

  蔡根富的情形,的确比奥干古达更糟。奥干古达的胸口多了一只怪眼,可是他身体的组织,显然未受到其他的影响。

  可是蔡根富却不同了,那只怪眼,嵌进了他的脸部,他原来的眼睛不见了。如果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杀死蔡根富脸上的那只怪眼之后,蔡根富会怎么样呢?他是不是还可以看到东西?是不是还可以如同奥干古达那样,看来一点也不受影响?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比拉尔或者是想将气氛弄得轻松一些,或者是为了想安慰奥干古达,他笑着:“天色不早了,我们至少得在这山洞里多逗留一天才行。你何必那么急要将胸口的怪眼弄走?照你们的传说,你现在就是维奇奇大神,只要一拉开衣服,让人家看看你的胸口,你要竞争下一任总统,简直是太……”当比拉尔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想阻止他再说下去了,因为对于奥干古达如今的遭遇来说,比拉尔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我还未及出声,奥干古达已经先一步行动,他怒吼一声,挥起拳来,重重一拳,击在比拉尔的下颚之上,打得比拉尔身子一侧,向旁直跌了出去。

  比拉尔这一下,跌得十分狼狈,当他跌倒在地上之后,身子仍在地上滚着,重重撞在一块大石之上。他扶着那块大石,想要站起身来,但是一下子却站不起。他口角流着血,神情十分恼怒,重重一拳,打在那块石上:“你的幽默感到哪里去了?”

  我看到奥干古达额上的青筋绽得老粗,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唯恐他再出手,忙拦在他和比拉尔之间。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比拉尔发出了“咦”地一声响,指着刚才他打下去的那块大石。

  我循他所指看去,也不禁呆了一呆,只见他刚才拳击之处,石面竟裂了开来!

  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比拉尔的一拳,竟可以打裂一块石头?我忙走了过去,比拉尔已伸手去拨开大石上被他击碎的部分。

  而当碎石被拨开之后,我看到了一个银灰色的、十分平滑的平面。打碎了的“石块”,也不过一公分厚,而且松软,看来像是石膏一类的东西,涂在那个平面之上,而被比拉尔重重一拳打下去,将那层涂上去的东西打碎了,才显露出那个平面来。

  我向奥干古达看了一眼,见他还是满面怒容,我忙道:“快来看,这是甚么东西?”

  这时,比拉尔已经用手拨下其他部分,那平面渐渐显露出来,虽然下部还有一大部分被外层石状的东西包着,但已经可以看出那是一只正方形,每边都有八十公分的银白色的金属体。

  奥干古达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用手抚摸着,觉得它的表面十分平滑。比拉尔取出了一柄小刀,用力撬着,我和奥干古达也各自找了一件合手的工具,一小时之后,已将那方形的物体的外层附着物,完全清理干净。那是四四方方的一块东西,银白色,看来像是金属,但是十分轻,那么大的一块,我一个人可以将之抱起来,重量大约只有三十公斤。

  起先,我以为那是一只箱子,可是经过了一番检查,却证明那只是一个整体。

  这样四方平整的一块银白色的不知名物体,究竟是甚么东西,我们都说不上来。

  在研究这块东西上,我们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奥干古达最先退出:“我不管,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去,到医院去动手术!”

  我和比拉尔靠着那块东西坐了下来,对于奥干古达的话,我们虽然有异议,但是想到他身受的痛苦,倒也不忍心说甚么。

  当晚,我们都只是胡乱吃了点罐头食品。侵入奥干古达胸口的那只怪眼在死了之后,对奥干古达的生活,竟然一点也不发生影响,也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由于大家都十分疲倦,而且在这个山洞中,看来也不会有甚么危险发生,是以我们三人也没有轮值。奥干古达先蜷曲着身子睡着了,我躺了下来,不一会也睡着了。

  据我的估计,我醒来的时候,大抵是在午夜时分。我是被奥干古达摇醒的,我睁开眼来,看到奥干古达的脸,距离我极近,神情充满了恐怖:“你听!”

  不等他提醒我,我已经听到了。

  那是一阵阵的鼓声,和一种音节单调而有规律的呼喝声,正隐隐传过来。

  比拉尔也醒来了,他也听到了那种声音,问道:“这是甚么声音?”

  奥干古达道:“这种鼓声和歌声,只有在庆祝维奇奇大神的来临时才奏的。”

  我吸了一口气:“蔡根富来了!”

  比拉尔道:“我们应该怎么办?听起来,他不像一个人来的!”

  的确,那种呼喝声,至少是几百人在一起才能发得出来,我道:“收起我们的东西来!”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急急收起我们的东西,又弄熄了灯火,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隐藏我们三人的地方,蹲了下来。才躲起来不久,就看到火把光芒闪耀着,不一会,第一个火把,已经闪进山洞来。

  举着火把的,是一个土人,看他的装束、神情,是属于深山之中,还未曾接受过文明薰陶的那一种。

  第一个土人进来之后,一个接一个土人走进来,每一个人的手中,都举着一个火把,山洞之中,愈来愈明亮。奇怪的是,进来的土人,根本不注意山洞四壁的壁画,只是神情严肃,目注洞外,洞外不断有人举着火把进来,当进来的土人,达到将近一百人之际,忽然洞里洞外,一起响起了一下呼喝声。

  那一下呼喝声突如其来,我们三人都吓了一大跳,我看到,洞口又进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所有人之中,手中没拿着火把的人。

  在火把光芒的照映之下,那两个人距离我们藏身的大石块,大约只有三十公尺,我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样子,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的肤色是黄色的,女人则是黑皮肤。

  我可以肯定,那个男人是蔡根富。我只能猜想,那个女人可能是花丝。

  我是见过花丝的,而这时候,我只能估计她是花丝,是因为她和我见她时不同了!她变得和蔡根富一样,原来的眼睛不见了。在她的脸的上部,是打横的一只大眼!在火把光芒照耀之下,她怪眼的眼珠,和蔡根富怪眼中的眼珠,都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我因为曾见过蔡根富被怪眼侵入过的情形,所以虽然花丝也变成了这样,给我震惊,可是我的震惊,不如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之甚。他们两人,一定是在竭力压制着,可是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我忙向他们两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再出声,以免被人发现。

  因为我发现,在蔡根富和花丝之后,跟着一队披着兽皮和彩色羽毛的土人,像是一队仪仗队,他们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都执着武器。

  我决不敢轻视那些土人手中的原始武器,尤其当他们的人数如此之多的时候。

  在那队“仪仗队”之后,是四个抬着大皮鼓的鼓手,蓬蓬地敲着鼓,鼓声在山洞中响起的回音,简直震耳欲聋,在鼓手之后,又是一百多个高举火把的土人。

  那些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身上,显示出了一种极度的崇敬。

  虽然我们躲得很好,可是这种情景,却令我心中极其吃惊。

  我们到这个山洞来的目的,本来是准备在这里等蔡根富出现,如今,蔡根富出现了,我不知道他们两人怎样,我自己,却只想再躲得好些,不让他发现。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两百多个土人,望着蔡根富的那种神色,根本已经将蔡根富和花丝当作是“神”来看待了!

  等到所有的人全进了山洞之后,鼓声静了下来,虽然有二百来人之多,但是除了火把上发出来的一阵劈劈拍拍的声音之外,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头部缓缓转动着。这种姿势,在正常人而言,应该是在四面打量着山洞中的情形。可是我无法肯定他们是不是看得见,因为他们脸上的“眼睛”是如此之古怪。

  我听得蔡根富和花丝道:“我们终于又回来了!”

  花丝道:“是的,回来了!”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阵凉意。从这两句话听来,在讲话的,绝不是他们两人本身,而是他们脸上的那两个眼形怪物在讲话!

  他们回来了!他们是从这个洞中出去的!对于这一点,我早已知道,因为怪眼侵进奥干古达的身体之后,奥干古达就可以在崇山峻岭中找到可以通向这个山洞来的途径,自然所有的怪眼,至少都曾到过这个山洞!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在各自讲了一句话之后,头部仍转动着,我猜他们是看到了那块我们研究了相当时候,不知是甚么玩意儿的那个立方体。两人同时向那立方体走去。

  当他们来到立方体附近之际,所有的土人,全都伏下身来,一动也不动,而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则站上了那块立方体,并肩站着。

  就在这时,我觉出在我身边的奥干古达,身子动了一动。当我回头向他望去之际,发现他的面肉抽搐着,手中已多了一柄小手枪,枪口对准了立方体上的蔡根富和花丝,看来他准备动手了。

  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忙伸手将他的手按了下来。奥干古达的神情极激动,我以极低的声音道:“看看情形,再下手!”

  奥干古达的神情十分激动,我的手按着他的手,可以觉出他的手在剧烈地发着抖。而这时他脸上的那种神情,我也绝不陌生,我记得,在他的住所之中,当他的仆人被那些怪眼侵袭之际,他手中握着枪,将那些怪眼一起射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这时,山洞中的情形十分骇人,我看出那许多土人,对于蔡根富和花丝两人,有一种极度的崇拜,也看出蔡根富和花丝早已全部被“怪眼”控制,不知会做出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山洞中的情形,又有了变化。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口中,发出了一阵极其怪异的吼叫声。这种叫声,在山洞之中激起回音之后,给人以十分恐惧之感。

  他们两人才一发出吼叫声,在洞中的所有黑人,都现出了疯狂一样的神情,跟着他们,一起叫着,那么多人齐声呼叫,再加上他们脸上那种疯狂的神情,真是惊天动地,我按着奥干古达发抖的手,可是我自己的手,也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我抽空向比拉尔望了一眼,只见他的脸色一片灰白,显然,他也像我一样,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了。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吼叫了大约三分钟之久,双手举起,静了下来。其余所有人也一起停止了呼叫声。

  在他们停止了呼叫声之后,山洞中轰轰的声响,仍持续了至少一分钟之久。然后,我看到蔡根富缓缓转动着身子,转向我们藏身之处,他脸上的那只怪眼,闪耀着一种怪异莫名的光采,当他转到了完全面对我们之时,我已经料到,会有甚么事发生了!丙然,蔡根富陡地伸手一指,指向我们藏身的大石,陡地呼喝了一句。

  我一看到蔡根富转向我们,便已经全神贯注,所以蔡根富呼喝的那句话,如果是我所听得懂的一种语言,我绝没有理由听不明白他在呼喝些甚么的。可是我却没有听懂。他这时所用的语言。十分奇特,每一个大音节,由许多小音节拼起来,而他讲得又如此之流利。

  我正在奇讶这究竟是甚么语言,奥干古达的身子,突然陡地震动一下,自大石之后,挺立了起来。

  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令得我和比拉尔两人,不知如何才好。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都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在笑的时候,都张大了口,而他们的脸上,又都只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比他们张大了在笑着的口还要大,这种情形,看来真是怪异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随着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笑声,更令我感到突兀的是,奥干古达竟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同时,他手中的手枪,也慢慢扬了起来。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在这时,我们两人,不但不知道有甚么事发生,连自己应该如何,也作不出决定,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怪异了。

  我曾有过许多冒险生活经历,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处身在一个如此充满妖异气氛的环境中。

  奥干古达向前走,蔡根富和花丝一直在笑着,奥干古达面肉抽搐,当我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决定了要开枪射击的那一刹间,陡然之际,蔡根富和花丝两人,一起叫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两人叫的语言,却是当地的土语,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叫道:“杀死他!”

  我陡地一怔,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发生得太快了,在我一怔之后,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随着这一声呼喝,至少有一百个以上,原本静止着不动的土人,陡地发出狂野之极的吼叫声,一起向奥干古达围了过来。

  而奥干古达,也在这时,扳动了枪机。奥干古达的枪法十分准,可以说得上弹无虚发,可是他那柄手枪之中,能有多少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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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部:白色射线杀死怪物

  当我听到了枪声,看到了第一个冲向前的土人倒下来,而后面涌上来的土人,像是盲目的蚂蚁一样之际,我从大石之后,直跳了出来,一面向比拉尔叫道:“尽你的所能逃出山洞去!”比拉尔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叫唤,以及他是不是能逃出山洞去,我已经完全无法顾得到。事实上,以后所发生的事,我自己回想起来,也不是很清楚,因为事情实在太混乱。

  我一面叫着,一面向前冲去,我听到枪声持续地响着,响了六下,可能是七下,我已经冲向前,冲进了土人群。在我冲进了土人群中之后,我运用了我所能使用的一切武技,将我身旁的土人踢开去,摔开去,打开去。我无法知道我究竟对付了多少土人,我看到了奥干古达。

  我冲向前去的目的,是为了救奥干古达,因为蔡根富和花丝这两个“维奇奇大神”,已经下令要土人杀死奥干古达。

  可是当我好不容易,对付了不知多少个土人,看到了奥干古达之际,情形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只见奥干古达已被很多人围住,其中百几个土人,手中的尖矛,已经指住了他。那种尖矛之上,毫无疑问,涂有土人特制的毒药。

  那也就是说,奥干古达的生命,已经危在顷刻了!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正准备不顾一切直扑过去之际,忽然奥干古达用力一拉胸前的衣服,露出那只“眼睛”来,同时,口中发出了吼叫声,一伸手,就将插在那“眼睛”上的那柄小刀,拔了下来。

  当奥干古达拔出了那柄小刀之际,我只感到了一阵昏眩,几乎站立不稳!

  当时,我用飞刀对付奥干古达胸前的眼睛,一下射中,那“眼睛”看来是立刻死了,而奥干古达也回复了原来的理智,使我误以为即使那种“眼睛”附体,要解救也不是太大的难事。而且奥干古达在“眼睛”死了之后的表现,也确然使人深信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己,思想再也不受那眼睛的控制了!

  然而,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怪眼”在诈死!我可以肯定这一点!因为当奥干古达一拔出了小刀之后,他胸前的那只怪眼,重又闪起了妖异的光芒,而奥干古达所发出的那种吼叫声,也和蔡根富发出的一般无异。

  这时,不但我呆住了,连围在奥干古达身边的那些土人也呆住了。

  土人现出骇异莫名的神情来,望定了奥干古达的胸前,不住后退。奥干古达却抬头看着蔡根富和花丝,双方不断以那种由许多小音节拼成的大音节的古怪语言交谈着,呼喝着。我自然半个字也听不懂,可是从他们的神态看来,他们显然是在激烈地争执甚么,而且,在他们的“争执”之间,蔡根富和花丝两人,自那一大块金属之上,走了下来,奥干古达也在渐渐走向前。

  所有的土人,全都现出又惊骇又惶惑的神情来,不住向后退开,显然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他们的面前,有三个他们所极端信奉,对之毫无保留地崇仰崇拜的“维奇奇大神”。可是这三个“维奇奇大神”,却又显然在发生严重的争执。在这样的情形下,要信仰者何所适从呢?

  我看出了这一点,是以我陡地用我所会的当地土语叫了起来:“出去,所有人全出去!

  大神有要事商议,再留在山洞中的人会死!“

  我叫得十分生硬,但是在土人屏气静息之下,我所叫出来的话,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到,那些土人,在全然傍徨无依的情形下,一听到了我的叫声,他们也根本未曾去想一想发号施令的是甚么人,就各自争先恐后,一起向山洞之外奔去。

  他们向外奔去的那种混乱,和他们进山洞来时的那种秩序井然的情形,成为强烈的对照。

  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人(他们还是人?)对于挤着、推着、叫着向外奔去的土人,全然不顾,而自他们口中发出来的语音,速度也很快,他们在慢慢接近,等到双方到了可以碰到对方的时候,奥干古达陡地出拳,先向蔡根富打去。

  蔡根富立时还手,接下来的几分钟之中,我所看到的情形,实在绝不愿再覆述,当时,我要竭力忍受着呕吐的感觉,才能移动我自己的身子。

  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个人,扭打成了一团,他们全是土人心目中的“维奇奇大神”,可是当他们三人扭打成一团,所使用的那种打斗方式,其恶毒、残忍,却远在任何原始土人之上,他们互相用指甲抓着对方,咬着对方,使用任何可以伤害对方的一切手段。而更奇怪的是,他们三人一开始了扭斗,本来明显是站在同一阵线的蔡根富和花丝,竟然相互之间,也一样用尽力法,在对付对方。奥干古达拉住了花丝的头发,将花丝的头拉得向后仰起来之际,我清清楚楚看到,蔡根富扑上去,向花丝的咽喉便咬!而花丝则毫不考虑地抬脚,便向蔡根富的胯下踢去。

  当他们三人才一开始打斗之际,我想冲上去,将他们分开来,可是我愈看愈不像样子,我甚至无法将这三个打成一团的当作是人,他们全然是我完全无法了解的另一种生物!

  而且,看他们那种凶狠的打斗法,他们对自己的身子,似乎全不顾惜,我忽然想起了出自奥干古达口中的一个名词来:“移居体”!

  如今在如此凶狠扭斗的,只不过是三个“移居体”,在他们来说,“移居体”是毫不足惜的,就算被撕成了碎片,他们还可以去找另外的“移居体”!

  我本来就已经感到恶心,一想到这一点,我实在无法再看下去了!我转过头去,看到山洞中所有的土人,已经奔了个清光,我也忙向外奔去。

  在我向洞口奔去之际,我还听得一下骨头的断裂声,我一停也不停,一直向外奔去,一直来到了那两道峭壁之间,方才停了下来。

  我才一停下,就听得有人叫道:“天!你终于出来了!”我回头看去,看到比拉尔,他双手拉着一株小树,像是唯恐双手一松开,就会跌进一个无底深渊之中,虽然事实上,他站在地上。

  我想我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所以比拉尔看着我的时候,才会神情如此之惊骇。

  我们互望了一会,竟不知道跟对方讲些甚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比拉尔才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道:“他们打了起来!”

  比拉尔道:“他们?他们是谁?”

  我苦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好称他们一个是蔡根富,一个是花丝,另一个是奥干古达!”

  比拉尔的神情,充满了责备:“奥干古达,你……将他留在洞里,一个人对付那两个怪物?”

  我忙道:“奥干古达本身也是怪物!”

  比拉尔道:“胡说,他胸口的怪物已被你杀死的了,他就是他!”

  我大声道:“他不是他!”

  这时,如果有一个不明情由的第三者在听我们争吵,一定会觉得我和比拉尔都是疯子。

  甚么叫“他就是他”,“他不是他”?

  可是,我们却毫不考虑地使用了这样的语言。比拉尔挥着手道:“不行,我们得进洞去帮奥干古达。他是我们的朋友!”

  我知道如今我和比拉尔讲,是讲不明白的,一定要他自己看到了,才会明白,所以我对他的提议,并不反对。我只是问了一句:“那些土人呢?”

  比拉尔道:“像兵蚁一样涌出来,全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镇定。在混乱一开始之际,比拉尔就奔了出来,他并没有看到后来发生的令人恶心的事。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进山洞去,可是我却不同,我实在需要好好镇定一下,才能再有勇气进山洞去面对那一切!

  比拉尔已急急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比拉尔,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山洞中,如今可能有一切不可测的事,让我走在前面!”

  比拉尔有点恼怒:“为甚么?难道我是懦夫?”

  我苦笑道:“至少,我们一起进去!”

  我一面说,一面赶上了他,两人一起向前走着,没有多久,我们已看到了阳光,看到了山洞中的情形。一看到山洞中的情形,比拉尔陡地停了下来,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自他的喉间,发出可怕的声响来。

  我虽然已预料到山洞中的情形,可能比我离去时更令人震惊,可是一看到眼前的情形,我也不禁呆住了!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人,躺在相隔颇近的距离之内,他们三人,根本已经不成人形,只是三个勉强可以说是还有人的形状的肢体而已。而更可怖的,还不是这三具尸体……毫无疑问,那是三具尸体……的断手折足,血肉模糊,而是……

  在蔡根富和花丝的脸上,那只怪眼已经不见了,留下来的,是一个极深的洞,还在冒着血。而奥干古达的胸口,那个血肉淋漓的深洞的两旁,更可以见到根根的白骨!

  我只看了一眼,就立时偏过头去,并不像比拉尔那样,看了一眼以后,视线就无法离开。

  也幸亏我偏过了头去,我才一转过脸,就看到地上,有一只怪眼,正在移动着,向我接近,在怪眼之中,闪耀着妖光。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来,身子向后一退,撞到了比拉尔的身上。由于我这一撞,十分大力,令得比拉尔的身子,向后跌出了一步。就在这时,我听得比拉尔也尖叫了起来。

  我忙向他看去,只贝他盯着自己的脚,另外有一只怪眼的一端的尖角,已经搭上了他的鞋尖!

  我一跃而起,重重向那只怪眼,一脚踏了下去,那只怪眼的身子缩了一下,我拉着比拉尔向前便奔,奔出了十几步,才转过身来。

  我们才一转过身来,就看到三只怪眼,一共有三只,正蠕动着,闪着妖异的光芒,在向我们接近。

  那三只怪眼的移动速度并不快,比拉尔有体育家的身型,我的反应更快速,本来,我们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可是不知为甚么,我和比拉尔两人,像是全被怪眼中所发出的那种光芒所震慑,竟呆立着一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渐接近,当他们来到我们面前,只有一公尺左右时,我才勉力向后退着。

  我在事后,无法记起这一段僵持的时间究竟有多久。只知道我们一步一步向后退着,那三只怪眼,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过来。

  直到我们两人,陡地身后遇到了障碍,无法再向后退时,我们才回头看了一看,看到挡在我们身后的,正是那块本来包在石中的大金属体。

  那块大金属体,也不过一公尺高下,在那时候,我们的思想,都有点麻木不灵,像是胆小的女人看到了老鼠,就跳上椅子一样,我们一起上了那块金属体,站在那金属体之上。

  在这时候,至少我完全未及考虑到,如果那三只怪眼追了上来,我们应该怎么办。而事实上,三只怪眼,正在逐步逼近,而且,也沿着那金属体,向上“爬”了上来!

  我和比拉尔两人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我们眼睁睁地盯着这三只向我们接近的怪眼,连跃下金属体的气力也没有了!

  在这时,我的脑筋倒还清醒,我只想着一件事!我逃不过去了,我将成为怪眼的“移居体”!

  也就在这时,三只怪眼,已经完全贴上了金属体在我们面前垂直的一面,只要他们再移动一下,就可以到达我们所伫立的平面了。

  但也就在此际,自那个金属体中,陡地发出了“滋”地一声响,接着,便是“拍拍拍”

  三下响声,已经贴上了金属体的三只怪眼,一起落到了地上,而且,以比他们刚才移动的速度快上几倍的速度,向外移去,但是他们的速度虽然加快了,却绝及不上突然之际,由金属体中陡地射出来的三股亮白色的光线。

  那三股光线,直射向三只怪眼,在三只怪眼的中心,直穿了过去。

  这一切,在极短时间之内发生,前后还不到一秒钟,亮白色的光线消失,三只怪眼,一动也不动地在地上。

  我和比拉尔,仍然呆立了好一会,才互相对望了一眼。比拉尔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苦笑道:“你和我一样,眼看着一切发生,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比拉尔急速地喘着气,我在他喘气之时,跳下了那金属体,向那三只怪眼走去。当我来到那三只怪眼前面时,先用脚拨了它们一下,它们刚才在移动之际,身子十分柔软,可是此际,当我一踢它们之际,这三只怪眼,却变得十分硬。我俯下身去,想用手指去碰它们,比拉尔叫道:“小心!”

  我道:“你来看,它们现在的情形,就像我们在蔡根富住所中找到的那块煤精一样!”

  我一面说着,一面迅速用手指碰了其中一只怪眼一下,又缩了回来,等到我肯定我没有因为触摸这怪眼而受任何损伤之际,我将一只怪眼拿了起来。

  的确,那是一块煤精,和蔡根富住所中发现的那块,一模一样,甚至于中心部分那个小孔,也一模一样!

  那个小孔,当然毫无疑问,是从金属体中射出来的那股光线所造成的。一股光线,在刹那之间,竟能形成一个小孔,那是甚么光线?

  我不由自主,向那金属体望去,却又看不出有甚么异样来。

  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形状的“煤精”之际,我就注意到它的中心部分有一个小孔。我一直都以为这个小孔是蔡根富找到这块煤精之后,用甚么钻头钻出来的。现在我才知道,那显然不是,蔡根富在出事前一天发现的那块煤精,是早已死的,死在那种光线之下!

  当然,我也绝不敢轻视这种已死了的“眼睛”,因为我知道它在碎开之后,它中间的那种透明的液汁,会化成更多的同样的怪物!

  这时,比拉尔也向我走来,我将手中的那只怪眼,向他递过去,比拉尔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过去。他看了一会,抬头向我望来:“这和蔡裉富家中发现的那个一样!”

  我点头道:“是的,看来就像一块普通的煤精,可是,如果敲碎它的外壳,它又会复活,而且由一个,变为很多个!”

  比拉尔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轻轻地将那只怪眼,放了下来,又指着那金属箱,我知道他想问甚么,指着洞壁上的一组画:“你看!”

  我指着那组壁画,真的是在一个悬空的发光体中,射出许多亮白色的光线,直射向许多脸上有怪眼的黑人的情形。

  比拉尔循我所指看了一眼:“这种光线,专杀那种怪眼?”

  我道:“看来是这样!”

  比拉尔神情充满了疑惑:“这块金属体究竟是甚么东西,它何以能发出这种光线来?”

  我伸手在金属体的一面,慢慢抚摸着,它的表面,十分平滑,绝对无法看得出那种光线,由甚么地方射出来。这块金属体,我们曾极详细的检查过,一无发现。

  但是,这时,当我的手,在金属体上,缓缓移过之际,却感到在金属体的内部,传来了一种十分轻微的震动。

  接着,在我还未及出声向比拉尔提及这一点时,自金属体上,发出了一下声响,我按着的一面,突然向下移动,那是极薄的一片金属片,我一松手,金属片平落到了地上。这时,那金属体看来,像是一只箱子,而放下来了的那一片,就像是箱盖。

  比拉尔立时过来,和我一起向箱子看去,我看到里面上半部,是许多薄片,一片一片,每片之间只有极少的空隙,放在里面。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该如何进一步弄明白,比拉尔一伸手,将其中一片金属片,拉了出来。

  那是一片极薄的金属片,面积约在一平方公尺左右,在金属片上,有着极其精致的浮雕,就像是一种十分精美的银器上的花纹。那种花纹,看来全然不规则的形状。

  我见到比拉尔拉出了一片之后,没有甚么异状,就伸手也拉了一片出来。

  这一片一拉出来,我和比拉尔两人,不由自主,一起发出了“啊”的一声!

  金属片上,一样有着曲线,曲线勾勒出来的形状,却十分熟悉,任何稍有地理知识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英伦三岛的地图!一点也不错,那是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毫无疑问,是英国地图。

  比拉尔失声道:“英国!”

  我点头道:“英国,那么,你刚才的那一片……”

  我拉出的那一片金属片,在他的那一片之上,为了要再看他那一片,我将我拉出的那一片又送回去。我们已知道了金属片上的浮雕是地图,刚才看来莫名其妙的曲线,这时也变得很容易看明白了,那一片上面的是中美洲,从洪都拉斯到巴拿马的一段。

  比拉尔叫了起来:“中美洲,看,这里,应该是巴拿马运河,为甚么这里没有?”

  我道:“如果在绘制这些地图的时候,根本没有巴拿马运河,地图上当然也没有!”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在金属片上的巴拿马,摸了一摸,我的手指才一摸上去,金属体之中,突然发出了一下声音来。我吓了一跳,声音立时停止。

  比拉尔和我互望了一眼,他也伸手去摸了一下,也是手指一接触到,就立即有声音发出来,而且很清楚听出,是三个音节,可是我和比拉尔,却全都不明白这三个音节,是甚么意思。

  比拉尔道:“好像是想说甚么!”

  我摊了摊手:“谁想说甚么?”

  比拉尔指着那些薄片:“当然是它们!”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别开玩笑了,才去了三个会侵占人体的眼睛,又来了那么多想说话的金属片?”

  比拉尔也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实在觉得它想说甚么!”

  他一面讲,一面又将手指放了上去,果然,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一次,他放得时间长了一点,所发出的声音,是许多音节,听来真像是一种语言,我和比拉尔都用心听着,可是一点也不懂,比拉尔拿起了手指,我和他互望着,各自苦笑。

  比拉尔将那片金属片送了回去,又随便拉出一片来,那是印度的地图,我用手指着地图,道:“看,恒河……”我才说了三个字,手指碰到了金属板,突然又有声音发了出来。

  这一次所发出的声音,听来仍然是语言,但是和上一次,全然不同。我才听了一会,便叫了起来:“我听懂了一个字,那真是一种语言!”

  比拉尔望着我,我示意他先别出声,声音仍不断自金属片传出来,过了一会,我又叫了起来,道:“还是那个字!它已重覆了两次:兹以塔!那是印度哈萨瓦蒲耳省的土语:天空!”

  比拉尔望着我,我仍在倾听着那不断发出来的声音,可是除了“天空”这一个字之外,其余所“讲”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讲话”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就静止下来,我苦笑了一下:“或许那只是巧合,因为我面对着印度的地图,所以想起了印度的土语来!”

  比拉尔陡地震动了一下:“会不会……”

  他只讲了三个字,便停了下来,显然他对于自己想到的主意,并没有甚么信心!

  我挥了一挥手:“不论你想到甚么,只管说吧,在见过能侵占人体的怪眼之后,似乎没有甚么不可能发生!”

  比拉尔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的想法很怪,这些金属片上,全是地图,又会发出一种语言来,会不会是每一片地图,就发出当地的语言!”




  第十三部:邪恶占据了地球人的心灵

  我呆了一呆,比拉尔的说法,颇有点匪夷所思,但却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忙道:“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来试上一试!”

  在我讲完之后,略停了一停,我们两人一起叫了起来:“法国!”

  比拉尔是法国人,我们这时交谈使用的,就是法语,如果用手指触摸法国的地图,就可以听到法国话,那我们一定可以听得懂,所以我们才不约而同,一起想到了法国!

  比拉尔显得十分兴奋,一片一片金属片拉出来,送回去,拉到了第八九片上,就看到了清楚的欧洲中南部的地图,比拉尔急不及待地将手指放上去,声音立时又响了起来。

  我们都期待着可以听到法语,来解答我们心中的谜。可是半分钟之后,我和比拉尔互望着,苦笑了起来。

  的确,手指一放上去,就有声音发出来。而发出来的声音,听来也确然像是一种语言。

  可是那种语言,却绝对和法语扯不上甚么关系,那只是一种音节十分简单的“语言”,听来,比非洲土人部落中的语言,还要来得简单,那只是一种原始的语言!

  过了三分钟,我们自然不能在这种“语言”中听出任何有意义的话来,比拉尔将金属片推了回去:“看来我想错了,没有一个法国人,听得懂这样的法国话!”

  我皱着眉,思索着,心中陡地一动,又将那片金属片拉了出来,指着上面的线条:“比拉尔,你看,这是一幅欧洲中南部的地图,毫无疑问,那靴形的一块突出,就是今天的意大利!”

  比拉尔道:“当然,刚才我的手指,就放在这靴形一块的上面,那应该是法国!”

  我道:“可是,地图上并没有国与国之间的疆界!”

  比拉尔的领悟能力相当高,他立时明白我想说明甚么:“是的,这些地图,不知道是在甚么时候制成的,那时候,可能根本还没有法国!”

  我吸了一口气:“对!我们为甚么不能将时间推得更早,早到……”

  比拉尔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忙接上了口:“早到欧洲还是一片蛮荒,只是居住着一些土人,而我们刚才听到的,就是当地土人的语言?”

  我道:“这正是我的意思!”

  比拉尔道:“那我们应该找一个早已有了文明,有了系统语言的古国!”

  我和他互望了一眼,又一起叫了起来:“中国!”

  我们自然而然,想到了中国,那是很自然的事。世界上文明古国并不多,尽避有人可认得出印度古代的梵文、中国的甲骨文、古埃及和巴比伦的文字,可是决不会有人听得懂古代的印度话、埃及话、巴比伦话。因为文字可以保留下来而供后代的人慢慢研究,可是却没有半个音节的古代语言留到今天!而我是中国人,我只希望这些地图绘制的年代,别是太久之前,那么,我或许可以听得懂中国古代的语言!

  比拉尔在叫了一声之后,手竟有点发抖,因为我们是不是可以听得懂自金属片上发出来的声音,这可以说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比拉尔拉着金属片,我们找到了亚洲东部的地形图、渤海湾、山东半岛、长江、黄河,甚至台湾岛、rb四岛全清楚可见。

  我伸出手来,犹豫着,比拉尔道:“你还在等甚么?”

  我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道:“中国的语言十分复杂,如果年代是早到欧洲还处在蛮荒时代,中国的语言,我想应该在黄河流域一带去找,才比较靠得住,中国文化从那里起源!”

  我一面说着,一面将手指放在黄河附近,如今河南、河北省的所在地。同时心中在想,语言总比文字走在前面,在河南殷墟发掘出来的文字,已经可以组成一篇完善的文章,而年代又可以上溯三千多年,那么,就算这些地图的制成年代,在一万年之前,总也可以有系统的语言了。在我将手指放上去的那一刹间,我和比拉尔都极其紧张,声音传了出来,是一种单音节的语言,毫无疑问是中国话。

  我可以肯定那种单音节的语言,一定是中国话,可是当一分钟之后,比拉尔焦切地问我:“你别老是听,快说,它讲点甚么?”之际,我却只好苦笑!

  我道:“它的确是在讲些甚么,而且我可以肯定,它是在用中国话讲,不过我听不懂!”

  比拉尔有点愤怒:“中国人听不懂中国话?”

  我立刻回敬他:“你是法国人,可是刚才的那种法国话,你听得懂?”

  比拉尔道:“那不同,你听听,这里所讲的中国话,和现代中国话,好像没有甚么不同!”

  我道:“现代中国话有三千多种,我可以听得懂其中的百分之八十;黄河流域的现代中国话,可以听懂百分之一百,可是……”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等一等,我刚才听懂了几个字:自天而降,等一等……我……它又说邪恶,一定是邪恶那两个字……”

  比拉尔不再出声,我用心倾听着,大约六分钟左右,声音停止,我再用手指按在刚才碰过的地方,声音又响了起来。

  在接连六七次之后,我已经可以肯定,那一番讲话,需时大约六分钟,每一次讲完之后,只要用手指碰上去,它就会重覆一遍。

  这块金属……或者说,这只内部有着我们所不能了解的复杂装置的箱子……一定由一种有着高度文明的生物留下来,这种生物,企图通过这只箱子中的装置,发出语言,以求和地球人沟通,或者,至少它想向有机会到这山洞的人,说明一些事项。而它想说明的事项,又一定和那些怪眼有关。

  可是,留下这箱子的生物,却不知道在地球上,近几千年来,语言方面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而地球上人类的文明进展,实在缓慢得可怜,将声音保留,只不过是近一百年来的事!在爱迪生发明留声机之前的任何声音,早已在地球上消失,永远难以寻获,所以,地球人对于古代的一切声音,一无所知!

  我一遍又一遍听着,渐渐地,我发现语言的结构,十分简洁,那是中国的古文,极古的“尚书”中的句子,结构就与之相类。然而,就算有一部“尚书”在我面前,叫我照着去念,我也未必念得通顺,何况只是听,我所能听懂的是多少,真是有苦自己知。

  我听得如此用心,在听了至少三十遍之后,我向比拉尔作手势,向他要纸笔,比拉尔立时将纸、笔递了过来。我每听到我可以理解的事,就记下来,或者,有怀疑的,就注上发音。

  我又听了将近三十遍,那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由于我是如此之全神贯注,比拉尔也不来打扰我,只是在天黑之后,点上了火把。

  我倒真佩服比拉尔的耐性,我和他不同,多听一遍,我就有新的发现,每一个字的重新肯定,就可以使整篇讲话的意义明显一层,而比拉尔则是在将近六个小时之内,完全听着他丝毫不懂的音节。

  一直等到山洞顶上的那个大洞,又有阳光透了进来,我才发觉自己的脊椎骨,简直已经僵硬了,我直了直身子,可以听到骨节上发出的“格格”声。

  我不知道比拉尔有没有睡过,只是当我一直身子的时候,他立时道:“你有头绪了?你已经记下了不少字,是不是明白它在讲些甚么?”

  我记下的字,大约有三百个左右,可以连起来的地方相当少,但是在我记下来的字之中,我的确已经明自了它在讲些甚么了!

  我点了点头,比拉尔极其兴奋:“你将那些字读给我听听。”

  我又挺了挺身子,道:“读给你听,你也不懂,事实上,我至多是了解了其中三四成的意思,但是根据这些日子来的经历,我可以了解更多的意思!”

  比拉尔道:“它……究竟在讲些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又在脑中将我已了解到的组织了一下:“那些怪眼,在这篇讲话中,被称为一种邪恶。这种邪恶,在某一个地方……”

  我讲到这里,不由自主,抬头向山洞顶上,阳光透进来的那个大洞,望了一眼。

  比拉尔道:“这个地方,是在遥远无际的星空之中?”

  我道:“一定是!”

  我略停了一停,又道:“在那个地方,有着邪恶与非邪恶之间的剧斗。他们很幸运,将邪恶打败了,赶得邪恶离开了他们的地方。可是他们知道,邪恶到哪里都是邪恶,所以他们要追杀邪恶,使之完全消灭,结果,追到了地球。”

  比拉尔眨着眼。

  我也眨着眼,向比拉尔望去:“这里有一段我不是很明白的地方。好像邪恶比追来的人,到得更早,究竟早了多少时间,也不很清楚。它是说明,邪恶可以附在任何生物身上,侵蚀被附占生物的思想,使被侵占的生物,成为邪恶的化身!”

  比拉尔神情吃惊:“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球人岂不是早已被邪恶侵占了?”

  我道:“这里,也说得很模糊不清,或者根本讲得很清楚,只不过我没有听懂。它只是说,邪恶的本身,它们的形状,正如我们所见过的怪眼一样,可以化生,极难完全消灭,只有他们多年研究结果的一种光线,才可以使之彻底绝灭。还有一种令之消灭的办法,是他们的自相残杀。邪恶的形体,有的很大,有的很小,当他们有了移居体之后,就不会再离开,邪恶最善于为装,最善于欺骗……”

  我讲到这里,和比拉尔一起,向山洞之中,如今已变成极可怕的一具尸体的奥干古达,望了一眼。

  我又道:“对于这一点,我想我们都不应该有疑问,当我用小刀刺进奥干古达胸前那怪眼的时候,我们不都是以为奥干古达已经清醒过来,怪眼已死了么?其实,那时怪眼根本没有死,只不过装死来骗我们!”

  比拉尔没有说甚么,身子在微微发着抖。

  我又道:“它又说,邪恶与邪恶之间,极喜自相残杀,这是邪恶的天性,他们来到地球上,曾经杀了不少邪恶,连同邪恶的移居体一起杀害,他们对这一点,表示了很大的遗撼,可是那不得已,因为他们一到,就发现来到地球的邪恶,已经明白地球人是最佳的移居体,邪恶明白可以通过地球人的身体,来发挥他们的本性。”

  比拉尔喃喃地道:“那情形,就像是蔡根富用高压水力采煤机杀死被怪眼侵占的人一样,或者和奥干古达射死他的仆人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干涩:“未必尽然,我们看到过这三个……人的争斗,我想,蔡根富当时已经被怪眼侵占,邪恶已经深入他的思想,残杀的意念高涨,他要成为唯一的维奇奇大神,而将他的同类杀死!”

  比拉尔呆了半晌:“也有可能。”

  我用手轻打着自己的额角:“它又说,他们制造了一场地震,将他们所知的,尚未找到移居体的邪恶,一起压到了地底之下,希望他们永不再出现!”

  比拉尔苦笑道:“可是开采煤矿,却又将他们采了出来,这究竟是一种甚么生物,何以可以在地底那么多年而依然生存?”

  我道:“我可不知道,但是,邪恶一定很难消灭。”

  比拉尔一听得我这样说法,直跳了起来:“你……你在暗示些甚么?”

  我反倒十分平静:“我不暗示甚么,我只是翻译着我听到的话。它说,他们追到地球之前,邪恶已经先到了。”

  我说道:“他们无法知道邪恶在地球上已经找到了多少移居体,他们也无法消灭当时地球上所有的地球人,他们只好尽他们的能力,做了他们应做的事!”

  我一面讲,一面直视着比拉尔,比拉尔的神情愈来愈吃惊。我又道:“在这山洞中壁画上的情形,就是他们当时消灭邪恶的情景。”

  比拉尔努力想说甚么,可是他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种邪恶……的形体像人的眼睛,而……又……有的大……有的小?”

  我完全明白比拉尔的意思:“正是。”

  比拉尔道:“如果其中,有的和人体上的眼睛一样大小,而他们又有足够的聪明,想占居人体,而又不被发觉,那么他们就应该……”

  比拉尔的神情愈来愈害怕,我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是的,他们就应该占据人原来眼睛的位置,前来追杀他们的人就完全无法分辨哪些人被邪恶侵占,哪些人未被邪恶侵占。我明白你害怕的原因,你在想:会不会邪恶从那时起,已经占据了大部分地球人的心灵?”

  比拉尔脸色苍白地点着头。

  我苦笑道:“比拉尔,我想是的!你不妨想想人性中邪恶的一面,和它所告诉我们的邪恶,是如何相近!而地球上的人类,何以忽然有了文明?有了文字?有了残杀,有了统治和被统治,有了战争?何以和平的原始生活,忽然变成了杀戮的文明生活?”

  比拉尔被我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有喘不过气来的神情,他只是重覆了我最后一句话:“杀戮的文明生活?”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自从人类有了文明,可以记录自己的历史以来,应该是文明时代了,可是你读读人类几千年有记载的历史,是不是一部杀戮的历史?”

  比拉尔答不上来,嗫嚅着道:“我以为不应该将问题扯得这样远,现在讨论的,是两种外星生物之间的斗争,不过战场在地球,如此而已!”

  我道:“不错,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可是你别忘记,邪恶侵入地球之后,追杀者才来到!追杀者在这里,歼灭了一部分邪恶,又将一部分邪恶埋入地底,天知道还有多少邪恶以巧妙的方法,占据了人体,而生存下来!”

  比拉尔的声音有点发颤:“你不是以为他们至今仍在繁殖着吧?”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繁殖,有两种意义的解释,一种是肉体的繁衍,另一种是精神的延续。我不能肯定前者,但是我可以肯定,邪恶的延续,一直未曾间断过。”

  比拉尔双手捧住了头,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不见得当年……那种怪眼占据了地球上所有的人,地球上一定还有人保有本来面目,本来心灵!”

  我呆了片刻,才道:“也许,但是请你指出一个地球人,他的一生之中,是连邪恶的念头未曾起过的?比拉尔,你对自己的行为有信心,但是你的一生之中,敢说从来也未曾起过邪恶的念头么?”

  比拉尔望着我,过了半晌,才道:“或许……或许不关怪眼的事,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道:“或许!”

  在这之后,我们之间,是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还是比拉尔先开口,他的声音听来有点虚弱:“它……还说了些甚么?”

  我道:“我所能理解的,就是这些,它还说,他们留下了这只箱子,集中了当时地球上所有的语言,希望会有人发现,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比拉尔,维奇奇大神,就是被怪眼占据了之后的人,他们当时一定会有过不少凶残的行为,所以土人的印象才会如此深刻,才会对这种神产生这样大的恐惧感!”

  比拉尔的神情,已经镇定了许多:“这样说来,蔡根富……不,占据了蔡根富身子的那只怪眼,也是早有预谋的了?”

  我道:“猜想起来是这样,我的猜测是,蔡根富在开矿过程中,先发现了一只怪眼。那只怪眼是曾经被那种光线射中过,但是蔡根富可能在这只怪眼上发现了一些甚么,他企图告诉道格工程师,而道格工程师不信,他将那怪眼带回了家中。第二天,大量的,至少有一百多个怪眼,被掘了出来。那些怪眼,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压在地下之后,并没有死,一被掘出来,立时向人体进攻!”

  比拉尔吞了一口口水,我示意他勿打断我的话头:“我相信蔡根富最早被怪眼侵占,而且,邪恶立时占据了他的思想,邪恶的残杀同类,唯我独尊的特性发作,他杀死了一批同类,另一批同类可能逃匿起来,一直躲在矿坑中,事后,这些怪眼又开辟了一条通道,中土就死在那条通道之中,奥干古达也是在那条通道中被怪眼占据了他的身体的。”

  比拉尔道:“我……算是幸运的了!”

  我望着比拉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可能是我有了一种古怪的神情,比拉尔陡地跳了起来:“没有!我没有!邪恶,那种怪眼,并没有侵袭我,我可以让你检查我的全身!”

  我忙道:“比拉尔,我有说过你也被怪眼侵袭了么?”

  比拉尔道:“你……你的神情,为甚么那么古怪?你不相信我?就算你在我的身上找不到怪眼,你也会以为我两只眼睛中有一只是怪眼,或许两只都是,对不对?你不用神情古怪,只管说出来好了!”

  刚才一刹那之间,我或许真的神情古怪,我也的确曾经想到过;为甚么奥干古达被怪眼侵袭,而比拉尔没有。但我只不过是想了一想而已,我绝想不到比拉尔竟会这样敏感。

  我尽量使自己的脸上,现出诚恳的神色来,而事实上,我的心中,也的确十分诚恳,我道:“比拉尔,你怎么啦?我也进过那通道,如果我怀疑你,难道我也怀疑我自己?我绝没有怀疑你,绝没有!”

  比拉尔又盯着我一会,才苦笑起来,道:“谢谢你!”接着他又喃喃地道:“人在有邪恶思念的时候,在他的眼睛中,可以觉察得出来,这种现象是一种巧合,远是地球人在若干年之前,全被怪眼侵袭过,而留传至今的一种遗传?”

  我摇着头,比拉尔的这个问题是无法回答的。比拉尔定了定神:“蔡根富在杀了同类之后,曾有一个长时期被关在监狱之中,为甚么那时,他的脸,看来和常人一模一样?”

  比拉尔不断向我提问题,事实上,我刚才讲的一切,只是揣测,我只好继续揣测下去:“或者那时,怪眼是在他的胸前,或是在另外部位,或者,怪眼那时,代替了他一只眼睛的位置。我始终相信,怪眼侵入之后,就占据了人的思想,蔡根富之所以能坚持着一句话也不说,以及事后逃走,找到了花丝等等,都非有极大的能力策画不可,这种事,就不是头脑简单如蔡根富这样的人,所能做出来的!”

  比拉尔点着头,同意我的分析。我又道:“蔡根富使花丝也被怪眼侵袭,侵袭花丝的怪眼,多半就是蔡根富身上那只化开来的。他们已经聚集了那么多土人,如果不是奥干古达和我们在这里,怪眼又被那种光线消灭,不知道他们如何兴风作浪!”

  比拉尔喃喃地道:“兴风作浪,兴风作浪!邪恶的意念是兴风作浪的动力……”

  他讲到这里,抬头向我望来,吸了一口气:“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指着那金属箱:“怎么处理这箱子?将它抬出去,好让世人知道若干年前,在地球上曾经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

  比拉尔呆了半晌:“不必了,让它留在这里吧。让世人知道没有用处。如果邪恶一直在人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地生存着,知道了有甚么用?”

  我也很同意比拉尔的说法,有实质形体的邪恶,可以压在地下许多年而仍然生存。占据了人体思想,无形的邪恶也是一样,只怕再过一百万年,甚至永远,都不会消失,除非所有的人全死光了,也或许,所有人死光了之后,邪恶会选择地球上另一种生物来做他的移居体!

  我和比拉尔都没有勇气向三具尸体再看一眼,一起向山洞之外走去。

  当我们出了山洞之后,走出了十来里,看到一个山坡之上,几百个土人仍然列队跟着,现出虔诚而骇然的神情,还在等他们的大神出现。

  我们并没有和这些土人说甚么,只是在他们的身边经过。当我经过他们的时候,我心中在想,这一个地区的邪恶……那种怪眼,几乎全被消灭殆尽,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土人比较纯朴、愚蠢,还保存了原始人的纯真?如果不是邪恶的侵占,全地球上的人都应该是这样子的?

  一路上,我和比拉尔还是不断讨论着这个问题,可是得不到结论。

  我们比来的时候多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来到了直升机的附近,当我们登上直升机之际,比拉尔道:“我们是三个人来的,如今只有两个人回去,我们如何向当局解释奥干古达的失踪或死亡呢?”

  我呆了一呆,这个问题,在我心中已经想过好几次了!奥干古达在这个国家之中,是一个地位重要的人物。而他死亡的经过,又是如此之怪诞,如果我们照实讲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相信,甚至当我们是谋害奥干古达的凶手了!这的确是一个难题!

  我想着,并没有立即回答,直等到我发动了直升机,机翼发出震耳的声响时,我才开口。我选择了这个时候开口,只因为我想到的主意,实在不是诚实的主意,有机翼声遮着,可以使我的心理上好过一点。

  我道:“比拉尔,我看当地政府不见得会立刻追究奥干古达的失踪问题。你、我一回到首都,立刻离开,事后,他们虽然想追查,也鞭长莫及了!”

  比拉尔点着头:“好办法!”

  他在同意了我的办法之后,望着我:“那金属片,是怎样形容邪恶的特性的,关于欺骗和说谎?”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说它最善于掩饰、说谎、伪装和欺骗!”

  比拉尔道:“你……的办法,恰好是这种特性的写照!”

  我的笑容一定十分之苦涩,因为我还要将这种特性作一次完善的发挥,我在开始想,如何编造一个故事,去应付老蔡,我没能将蔡根富带回去,我必须编造一个令他相信的故事!

  邪恶的特性!我有,你有没有?只怕就像人脸上的眼睛一样,人人都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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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33楼 发表于: 2008-03-18 08:47:47
  第一部:木炭一块交换同体积的黄金

  报纸上刊出了一段怪广告:“兹有木炭一块出让,价格照前议,有意洽购者,请电二匹一二一五二七二四一八。”

  我并没有看到这段广告。广告登在报纸上,看到的人自然很多,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朋友,这位朋友是幻想小说迷。自己也写点故事,以有头脑的人自居。他在广告登出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当天下午。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当我拿起听筒来时,我听到了一个明显是假装出来的,听来沙哑而神秘的声音:“卫斯理,猜猜我是谁?”

  我又好气又好笑:“去你的。除了是你这个王八蛋,还会是谁?!”

  电话中的声音回复了正常:“哈哈,你猜不到了吧!我是陈长青!”

  我立时道:“真对不起,我刚才所指的王八蛋,就是说你。”

  陈长青大声抗议:“你这种把戏瞒不过我!你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王八蛋,事实上,你绝对未曾猜到是我。第一、我很少打电话给你。第二、以前在电话中,我从来也未曾叫你猜一猜我是谁。第三、刚才我在电话中的声音分明是伪装的,而平时我给人的印象,绝不作伪。从这三点,可以肯定你刚才未曾猜到是我!”

  这一番故作缜密推理的话,真听得我无名火起,我对着电话,大喝一声:“陈长青,有话请说,有屁请放,没有人和你讨论这种无聊的事!”

  陈长青被我骂得怔了半晌,才带看委屈的声音:“好了,干吗那么大火气。”他顿了顿,才又道:“你对那段广告的看法怎么样?”

  我问道:“什么广告?”

  陈长青“啊哈”一声,道:“我发觉你脑筋退化了!这样的一段广告,如果在若干年之前,一定会引起你的注意,而现在,你竟然……”

  我不等他讲完,就道:“你干脆说吧,什么广告?”

  陈长青笑着:“我不说,考考你的推理本领,给你一点线索:我平时看什么报纸?为什么你竟然会没有看到这段广告,为什么……”

  我不等他再“为什么”下去,老实不客气,一下子就放下了电话,不再去理会他,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心情,来和他作猜谜游戏。

  我估计陈长青可能会立时再打电话来,痛痛快快将他要告诉我的事说出来。是以在放下了电话之后,等了片刻。

  可是电话并没有再响起来,我自然也不加理会,自顾自又去整理书籍。当天下午,将不要的书,整理出一大捆来,拎着出了书房,抛在后门口的垃圾桶旁。

  这时,已经是将近黄昏时分了,我放下了旧书。才一转身,就看到一辆汽车,向着我直驶了过来。

  我住所后面,是一条相当静僻的路,路的一端,是下山的石级,恨本无法通车。那辆汽车,以这样高的速度驶过来,如果不是想撞死我,就一定是想自杀。

  我一看到那车子直冲了过来,大叫了一声,立时一个转身,向侧避了开去。

  车子来得极快,我避得虽然及时,但车子在我的身边,贴身擦过,还是将我的外衣钓脱了一大幅。

  我才一避开,看到车子继续向前冲去,眼看要冲下石级去了,才听得一阵尖锐之极的煞车声。整辆车子,在石级之前。连打了几个转,才停了下来。

  刚才我避开去之际,由于匆忙,并未曾看到驾车的是什么人。这时。车子停了下来,我心中充满了怒意。站着,望定了那辆车子。

  车子才一停下,车门就打开,一个人,几乎是跌出车子来的。他出了车子之后,仆跌了一下,但立时挺直了身子。只见他不住地喘着气,口和眼,都睁得极大,神情充满了惊恐,面色煞白。由于他的神情是如此惊骇,以致我一时之间,竟认不出他是什么人来。直到他陡地叫了一声:“天!卫斯理!”

  他叫了一声,我才认出他就是陈长青!又好气又好笑,向他走了过去:“你干什么?想杀人?还是想自杀?”

  我一来到他的身前,他就陡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他抓得我如此之紧,就像是一个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块木板一样。

  陈长青这个人,平时虽然有点神经过敏,故作神秘。可是照如今这样的情形来看,却也不像是做作,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异特的事,才会如此惊骇。

  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原谅了他刚才的横冲直撞:“什么事?慢慢说!”

  事实上,这时我要他快说,他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只是不断喘着气,面色煞白,我伸手拍着他的肩头,令他安定。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我……刚才干了些什么?”

  我扬着被扯脱了一半的上衣:“你看到了?刚才你差一点将我撞死!也差一点自己冲下石阶去跌死!”

  陈长青的神情更加骇然,四面看着,他那种紧张的神情,甚至影响了我,连我也不由自主,变得紧张起来。可是街上根本没有人,我也不知道陈长青在紧张些甚么。

  陈长青仍在喘着气:“我们……我们……进屋子去再说!”

  我和他一起回到我的住所,他一直紧握着我的手臂,一直到关上了门,他才松开了我的手,吁了一口气。我先给他倒了一杯酒,他一口将酒喝完,才瞪着我:“那段广告!」

  那段广告!我早已将它的电话忘了,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广告!

  我只好说道:“哦,那段广告!”

  陈长青自己走过去,又倒了一杯酒,再一口喝乾,才抹着嘴:“你难道不觉得这段广告很古怪?”

  我摊着手:“真对不起,我恨忙,不知道你说的那段广告是怎么一回事!”

  陈长青瞪大了眼望着我,像是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事一样。我笑道:“你平时就有点神经过敏。我不能为了你的一个电话,就去翻旧报纸!”

  陈长青叫了起来:“不必翻旧报纸,它就登在今天的报纸上!”

  我坐了下来,随手在沙发旁边的几上,拿起今天的报纸来,问道:“好,这广告登在什么地方?”

  陈长青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分类广告的第三页,出让专栏上。”

  我翻看报纸,找到了他所说的那一栏。报纸上的分类广告,没有什么人会去详细阅读它,除非有特别目的。陈长青何以会注意到了这一段广苦,也很奇怪,因为广告很小,广告的内容是:“兹有木炭一块出……”

  我看了那段广告,皱着眉。的确,广告很怪。“木炭一块出让”。木炭值什么钱,登一天分类广告的钱,可以买好几斤木炭了!根本不值钱的木炭,有什么理由弄到要登报出让?

  任何人一看到这段广告,都可以立即想到这段广告的内容,一定另有古怪,绝不是真正有一段木炭要出让。而且,广告上的电话号码,也是开玩笑,长达十二个字。世界上,只怕还没有什么地方的电话号码,是十二位数字的。

  我抬起头来:“嗯,是古怪一点。但是再怪,也不至于使你害怕到要自杀!”

  陈长青尖声道:“我没有想自杀!”

  我道:“可是你刚才这样驾车法……”

  陈长青道:“你听我说!”

  广告登在报上,看到的人一定很多,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心中觉得奇怪。但也一定止于奇怪而已,事不关己,不会有什么人去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但是看陈长青的情形,他显然不只心中奇怪,一定还做了些什么。

  我道:“你在看到了这段广告之后,做了些什么?”

  陈长青道:“首先,木炭没有价值,所以,在这段广告之中,我断定,木炭只不过是其一种物品的代名词。”

  我点头。陈长青这时,神态已经渐渐恢复了常态。看到我点头同意他的推论,他更十分高兴:“其次,虽然说这是一段广苦,但实际上,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通讯。”

  我“嗯”地一声,稍有疑惑之意。陈长青忙道:“你看:「价格照前议”。有一个人,用甲来代表。甲,有一样东西要出卖,已经和买家接过头,但是交易没有完成。过了若干时候,甲又愿意出让了,所以才登了这段广告,目的是想通知曾经和他谈过交易的买家。“

  我在他的膝头上用力拍了一下:“了不起,你的推理能力,大有长进!”

  陈长青咧着嘴,笑了起来,道:“我觉得十分好奇,想明白”木炭“究竟代表了什么,所以,我就打电话去问。”

  我眨着眼:“等一等,那十二个字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打得通?”

  陈长青现出一种狡狯的神情来:“只要稍为动点脑筋,就可以打得通!”

  我闷哼了一声,他老毛病又来了,不肯直说!要是他陈长青动了脑筋就可以想出来的事,我想不出来,那好去死了。

  我低头看着广告上的电话号码,十二个数字。本地决没有十二个字的电话号码,本地的电话号码,是六个字。那也就是说,刊出来的电话号码,每两个字,才代表一个字。

  将这十二个字分成每两个字一组。我立时发现,每两个数字,都可以用三来除。而且,每两个数用三一除之后,就变成一个数字,结果是得到了六个字的电话号码。

  我笑了笑:“不错,每两个数字除三,你得到了电话号码!”

  陈长青望着我,好一会,他才道:“你想得比我快,我花了足足一小时。”

  我挥着手:“你打电话去,结果怎么样?”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十分后悔,真不应该那么多事!我惹了麻烦了!”

  我扬了扬眉:“嗯,黑社会的通讯?”

  陈长青摇头道:“我不能肯定。我推算出了正确的电话号码,心中十分兴奋,就打电话去。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来接听,对方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问我找什么人。我道:”有木炭出让?我有兴趣!“那妇人停了片刻,在这段时间中,她像是捂住了电话听筒,在和另一个人在商议。然后,她才道:”价钱你同意了?“”

  我盯着陈长青,陈长青又苦笑了一下:“我这时若放下电话,那就好了,可是我却继续下去,因为我觉得十分好玩,我道:”同意了。“”

  我插了一句口:“究竟是什么价钱?”

  陈长青道:“当时我心中也这样在问自己,是什么价钱?如果知道了是什么价钱,对木炭代表着什么,就可以有一个概念。可是我却不能直接问对方是什么价钱,因为”价格如前议“,真正的买家,应该知道价钱。”

  我道:“那你可以采取迂回的方法。”

  栋长青用力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我就是采取这个方法,我问道:”价钱我同意了,但是怎么付款?你们要支票,还是现金?“”

  我笑道:“对,这办法可不错。”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道:“不错!我几乎出了丑!我的话才一出口,那边的老妇人声音就道:”黄金!同样体积的黄金!“”

  我陡地一呆,望着陈长青,陈长青也望着我。我不明白“同样体积的黄金”是什么意思,从陈长青那种神情看来,他和我同样不明白!

  我“哼”了一声:“怪事,木炭和黄金,同样用体积来计算,真是天下奇闻!”

  陈长青道:“可不是,当时我呆了一呆。一听得这样的价钱,我心中的好奇更甚,几乎不假思索,便道:”好的,我带黄金来,在什么地方一手交金,一手交货?“,我故意说”一手交货“,不说”一手交炭“,是暗示对方,知道木炭只不过是一种掩饰,一定另有所指。那老妇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老地方!“”

  我笑了起来:“你又有麻烦了,老地方,你怎么知道什么地方才是老地方?”

  陈长青道:“是啊,我恨本不知道”老地方“是什么地方。还好我应变快,我几乎考虑也不考虑,就道:”老地方不好,我想换一个地方,在公园的喷水池旁边,今天下午四时,不见不散。“”

  我皱着眉:“陈长青,公园的喷水池旁?你当是和女朋友约会?你要进行一宗交易,这宗交易,充满了神的色彩!”

  陈长青瞪着眼:“一定要立时给对方一个肯定的建议,使对方不坚持老地方,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我道:“有二十多个比喷水池旁更好的地方,我想对方一定不接受你的提议!”

  陈长青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你错了!对方一听就道:”好!“”

  我多少有点感到意外,“哦”地一声:“算我错了。你去了?见到那个出让木炭的人吗?”

  陈长青点着头,却不出声。

  我看了看钟,现在才五点多钟,而陈长青和我巳谈了二十分钟,他驾车横冲直撞而来的时候,是四时三刻左右,公园到我住所的途程,是十来分钟,那也就是说,当他脸色煞白,骇然之极,驾车冲过来之际,应该恰好是四点钟的那个约会之后。

  再推论下去,结论是:他在这个约会之中,遇到了极不寻常的变故!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一次极其可怕的约会?”

  陈长青又不由自主喘起气来,连连点着头。我道:“详细说来听听。”

  我一面说着,一面离座而起,又倒了一杯酒给他。他捧着酒杯,转动着:“我放下电话,就准备出发。我当然没有黄金,但那并不重要,因为目的想知道对方要出让的究竟是什么。而且,我想,事情多半和犯罪事件有关,不然,何必这样神秘?所以,也想到了可能会有意外。我驾车前去,将车子就停在离喷水池最近的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将几上的烟灰碟移了一移:“这是喷水池!”然后,他又放下了酒杯:“我将车停在这里,相距大约一百公尺。我到得早,三点五十分就到了,我不下车,在车中,望着喷水池,看着对方是不是已经来了。”

  我赞许道:“你的办法很好,如果对方凶神恶煞,你可以立时就逃!”

  陈长青叹了一声:“就算对方不是凶神恶煞,我只要看到对方不容易对忖,我也不会贸然下车。可是,可是……”他讲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喷水池旁边人并不多,有几个人,我肯定他们不是我要见的人,就一直等看。等到三点五十八分,我看到了一个老妇人,提着一苹方形的布包,向喷水池走去,一面在东张西望。我立即肯定了我要见的就是她!”

  我觉得有点好笑:“一个老妇人,你就觉得好欺负,容易对付?”

  陈长青摊着手:“别说笑,只是一个老妇人,我当然没有害怕的理由。我立时下了车,同喷水池走过去。当我走过去的时候,那老妇人已经在喷水池的边上坐了下来。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前去,并且在她的身前走了过去,仔细观察着她。”

  我道:“你可以这样做,因为她以为打电话给她的人,一定是上次交易谈不成的那个买家,而不会是一个陌生人,她不会注意你。”

  陈长青道:“的确,我在她身前经过之后,她只是望了我一眼,并没有十分留意。而我,却有很好的机会打量她,我愈看她,心中愈奇怪。”

  我道:“是一个样子很怪的老巫婆?”

  陈长青大声道:“绝不……”

  我有点好笑:“不就不,何必那么大声?”

  陈长青道:“因为你完全料错了。那老妇人,我看已超过七十岁,穿着黑缎的长衫,同色的外套,戴着一串相当大,但已经发黄了的珠链,满头银发,神态极其安详,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这种气势,绝不是一般暴发户所能有。”

  我点着头,道:“你的意思是,这位老妇人,有着极好的出身?”

  陈长青道:“一定是,她的衣着、神情,全显示着这一点,我在她的身前经过之后,心中在暗喑对自己说:不应该戏弄这样的一位老太太,还是和她直说了吧!可是我看到她手中的那个包裹,却又疑惑了起来。”

  我喝了一口酒:“包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陈长青道:“包裹是深紫色的缎子,上面绮着花,虽然已经相当旧,但是还可以一眼就看出,绣工十分精美。这种专门用来包裹东西用的包袱布,在现代化的大城市中,根本已找不到的了!”

  我道:“老人家特别怀旧,保留着旧东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陈长青道:“当然,但是令我疑惑的,是包裹的体积相当大,足有三十公分见方!”

  我立时道:“你曾说过,包裹是方形的,我猜紫缎子之中,一定是一苹箱子。”

  陈长青道:“自然是一苹箱子,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那”木炭“,放在这样大的一苹箱子之中,体积也不会小到什么地方去吧?而她在电话中,曾告诉我,”木炭“的价格,是同体积的黄金!”

  我“哈哈”笑了起来:“一苹大箱子,可以用来放很小的东西。”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体积如果真是小的东西,价值通常在黄金之上!你难道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被他驳得无话可说,只好道:“那怎么样?总不成箱子里,真是一块木炭!”

  陈长青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我觉得,无论如何,至少要看看那箱子之中,放的是什么东西才好。于是,我转过身走向她,来到她的面前。我道:”老太太,我就是你在等的人。“她抬起头。向我望来,道:”咦,怎么是你?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苦笑了一下,遇到这样的场面,相当难应付。老太太口中的“他”,自然是上次议价之后交易不成的那个买主。她登那段广告,根本是给那买主一个人看的,自然想不到有人好奇到来无事生非!

  陈长青道:“当时,我并没有犹豫,说:”他没有空,我来也是一样。“老太太好像很不满意,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打量了我一下:”不是说好带金子来的么?金子在什么地方?“我道:”金子带在身边,我总不能将金子托在手上!“

  陈长青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苦笑了一下:“我自以为这样回答,十分得体。因为就算是一百两黄金,我也可以放在身边而不显露的。谁知道我这样一说,那老妇人立时面色一沉,站了起来,道:”你少说瞎话,金子不在你的身边!“”

  我望着陈长青:“你知道她为什么立即可以戳穿你的谎话?”

  陈长青道:“当时我想不透,但是我立即知道了!”

  我没有再说下去,陈长青续道:“当时我道:”是的,金于不在我身上。在车子里!“

  我一面说,一面向车子指了一指。那位老太太望着我,神情十分威严,我心中有点发虚,只好道:“我是不是可以看一看那块木炭?”“

  陈长青说到这里,拿起酒杯来,大大喝了一口酒,才续道:“我只当老太太一定不肯,谁知道老太太听了我的话,叹了一口气:”谁叫我们等钱用,只好卖了它。实在我是不愿意卖掉它的!“她一面说,一面解开了包裹的缎子,在缎于里面,果然是一苹箱子,那是一苹十分精致的描金漆箱子,极精致,上面还镶着罗甸。箱子露出来之后,老太太取出了一串钥匙来。箱子上的锁,是一种古老的中国锁,我也留意到,她取出来的那一串钥匙,也几乎全是开敞古老中国锁用的。她在那一串钥匙中,立即找到了一枚,插进了箱子之中……”

  我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废话了,箱子中是什么?一颗人头?”

  陈长青瞪大了眼:“如果是一个人头,我也许不会那么吃惊!”

  我道:“那么,是什么?”

  陈长青大声答道:“一块木炭!”

  我眨了眨眼,望着他:“一块木炭!你……看清楚了?”

  陈长青道:“那还有什么看不清的,一块木炭,就是一块木炭,有什么特别,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块木炭!”

  我立时道:“木炭有多大?”

  陈长青道:“那是一块相当大的木炭,四四方方,约莫有二十公分见方,是一块大木炭……”

  我“嗯”地一声:“我早知道不论是什么,体积一定相当大,所以老太太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没有将同体积的黄金,带在身上!”

  陈长青道:“是啊,我一看到这一大块木炭,我也明白了,这么大的一块炭,同体积的黄金,重量至少超过一百公斤!这位老太太一定是疯了,一块木炭,怎么可以换一块同样大小的黄金?当时,我叫了起来:”真是一块木炭!“”

  陈长青又道:“老太太有了怒意:”当然是一块木炭!“我叫道:”“真是一块木炭!”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去取那块木炭,我才一拿起那块木炭来,老太太一伸手,在我手背上重重打了一下,木炭落回了箱子之中,老太太又推了我一下子,将我推得跌退了一步……“

  我忙道:“等一等!你体重至少六十公斤,一个老太太一推,将你推得跌退了一步?”

  陈长青道:“是的,或许当时,我全然不曾预防,太惊诧了,或许,她的气力十分大。”

  我皱着眉,心中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件事。

  我没有将我想到的讲出来。陈长青道:“我一退,老太太就合上了箱盖。我指着箱子:”老太太,那……真是一块木炭!“我刚才已将木炭拿起了一下子,所以我更可以肯定那是一块木炭。老太太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想解释,可是还没有开口,双臂同时一紧,已经在身后,被人捆紧了双臂。”

  我坐直了身子,陈长青因为好奇,所以惹麻烦了!对方可能早已知道陈长青不是他们要见的人,所以才派了一个老太太,带了一块真正的木炭来。本来,这宗不知道是什么交易,但无论如何,陈长青得到了他好奇的代价:他要吃苦头了!

  陈长青喘着气:“那在背后抓住了我双臂的人,气力极大,我挣了一挣,未曾挣脱,而我的尾骨上,却捱了重重的一击,我想是我背后的那个人,抬膝顶了我一下,那一击,令我痛彻心肺,眼泪也流了出来。”

  我点头道:“是的,在你身后的那个人,是中国武术的高手,他击中了你的要害,如果他出力重一点,你可能终身瘫痪!”

  陈长青道:“别吓我!当时我痛得叫了起来。老太太道:”放开他算了,这个人一定是看了我们的广告,觉得好奇。“我身后一个声音道:”不能便宜了这家伙!“老太太道:”放开他!“我身后那人,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推得我身不由主,向前跌出好几步,一下子仆倒在地上,当我双手撑着地,准备站起来时,我看到了在我身子后面的那个人!”

  他讲到这里,睑色又转得青白。

  我也不禁给他这种极度惊怕的神情,影响得紧张了起来,忙道:“那个人……。”

  陈长青吞了一口口水,发出了“格”地一声:“那个人……那个人……只有半边脸!”

  他略停了一停,又尖声叫了起来:“这个人只有半边脸!”

  他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恐惧感,可是我却呆了一呆,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一个人只有“半边脸”,这是很难令人理解的一种形容方法,所以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陈长青又连喘了好几下,才道:“你不明白么?他只有半边脸?”

  我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陈长青自己抓过酒瓶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用手指着他自己的脸:“他……只有半边脸,这个人的脸,只有……”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只有一边脸!一边,不是半边!”

  陈长青显得又是恼怒,又是着急:“谁和你来咬文嚼字!这个人,他的脸,半边……一边和常人一样,另一边,根本没有!”

  我皱起了眉:“对不起,请你静一静,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还不十分明白。这个人,他的一边脸,是和常人一样的?”

  陈长青连连点着头。

  我又问道:“这个人的另一边脸,完全没有?”

  陈长青又连连点着头。

  我笑得有点无可奈何:“这,不单我不明白;我想任何人都不明白。你所指的脸,是单指面颊呢?还是指包括了鼻子、眼睛其它器官?如果这个人根本没有另一边脸。是用什么来代替他原有的半边脸的?或者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半边头?另一半头不见了?”

  我发出一连串的问题,可是陈长青的神情却愈来愈是恼怒,我才说完,他就用力在几上,重重拍了一下:“别再说下去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自己叙述不清,我想问清楚,你发什么脾气?”

  陈长青大声道:“本来,我清清楚楚知道,这个人没有半边脸,可是给你一夹缠,连我自己也糊涂起来了!”

  我摇着头:“这更狗屁不通了,你见过这个人,你应该可以形容出这个人确切的样子来!”

  陈长青怒道:“谁会看到了一个只有半边脸……一边脸的人之后,再仔细打量他?”

  陈长青说来说去,可是我仍然无法明白那个“只有半边脸”的人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也看出,在陈长青余悸末了的情形下,我也无法进一步问得出!

  我挥着手:“好,先别理这个人了,你看到了他之后,又怎么样?”

  陈长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然是逃走,这个人的样子,太可怕了!他只有半边脸!

  我当时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从口中跳了出来,我想我开始逃走的时候,根本是急速地在地上爬出去的。等到爬出了若干距离之后,才能站起来,奔向车子。我听到那个人,在我的身后,发出可怕的笑声,他竟一直追了上来!“

  我道:“其实你只要稍为冷静一下,就不该如此害怕的。那个人既然放开了你,他就不会害你!”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冷静!冷静!一个只有半边脸的人,在你身后追过来,你还能冷静?”

  我在这时,始终弄不明白那个“半边脸”的人是什么样子的,这自然要怪陈长青,因为他始终末曾说清楚这个人的样子。

  我道:“然后你……”

  陈长青道:“我进了车子,居然发动了车子,当我开着车子,准备逃走之际,那个人……那个半边脸的人,竟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攀住了车子,且将他的头,自窗中伸进来……”

  陈长青讲到这里,俯身,伸过头来接近我,一直到他的脸,和我的脸相距不过十公分的距离才停止,神情惊恐莫名。

  这一下,他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我倒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他一直伸头进来,距离你就像现在你和我一样?”

  陈长青缩回头去,坐直了身子,点着头。

  我道:“你和他曾隔得如此之近,那么一定可以看清他是什么样子的了?”

  陈长青叫了起来:“你怎么啦?我早已看清他的样子,也告诉过你了,他是一个……”

  我不等他说完,就接上了口:“只有半边脸的人!”

  陈长青瞪着我,我道:“好了,以后呢?”

  陈长青道:“我还有什么做的?我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我吃了一惊:“当时。你在驾车!”

  陈长青道:“是的,而且车速很高,我闭上眼睛,向前直冲,当然,偶然也睁开一下眼睛来,那人在我第一次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可是,我怕他再出现,所以,一面向你家里驶来,仍然是睁一会眼,闭一会眼!”

  我站了起来,这就难怪陈长青才来的时候,差点驾车将我撞死了。

  我道:“行了!你这样驾车法,没有撞死人,没有撞死自己,运气太好了!”

  陈长青也站了起来,走近我,吸了一口气,神情极其神秘:“卫斯理,这个人,我看不是地球上的人!”

  我听了陈长青的话,实在有点啼笑皆非!

  “不是地球上的人”这句话,是我惯常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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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34楼 发表于: 2008-03-18 08:48:24
  第二部

  陈长青眨着眼:“那么,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只有半边脸?”

  我道:“那位老太太呢?她也只有半边脸?”

  陈长青有点恼怒:“老太太和常人人样。她一定受那个半边脸的外星人所控制!”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不是,在你刚才的确述之中,那半边脸的人捉到了你,听了老太太的话,才将你放开:可知老太太的地位比半边力脸高!”

  陈长青眨着眼。他的“推理”触了礁,这令得他多少有点尴尬。但是他还是不死心:“我向你提供了这样怪异的一件事,你难道没有兴趣探索下去?”

  我想了一想:“那段木炭,你肯定它真是木炭?”

  陈长青道:“当然!我难道连木炭也认不出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在想:真是怪得很,一段木炭,其价值是和它体积相同的黄金:这段木炭之中,究竟有什么古怪?

  而且,这段木炭,一定有买主,因为在广告上说:“价格照前议”。非但曾有买主,而且,看起来还像是以前买主曾出到了这个价钱,而木炭主人不肯出让!

  我在想着,一时之间,想不出一个头绪来,陈长青道:“你不准备采取行动?”

  我道:“无头无脑,怎么采取行动?”

  陈长青嚷了起来:“你怎么了?有电话号码,你可以打电话去联络!”

  我又笑了起来:“和你一样,约人家会面,再给人家赶走?”

  陈长青气恼地望着我:“好,你不想理,那也由得你!我一定要去追查,那半边脸的人,一定不是地球人,我要找出他的老家来!”

  他讲到这里,用挑战的神情望着我:“卫斯理,这件事,我只要追查下去,和外星人打交道,就不单是你的专利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从来也未曾申请过这个专利,你也不必向我挑战!”

  陈长青再喝了一口酒,然后又望了我半晌,我则装出全然不感兴趣的样子来。陈长青终于叹了一口气:“好,那我就只好独自去进行了!”

  我冷冷地道:“祝你成功!”

  陈长青愤然向外走去,他到门口的时候,略停了一停,我道:“陈长青,有了电话号码,就等于有了地址一样!”

  陈长青没好气道:“不用你来教我!”

  我道:“我提醒你,这件事,神秘的成分少,犯罪的味道多,本来不关你事,你偏挤进去,你又不是善于应变的人,要郑重考虑才好!”

  我这样提醒陈长青,真正是出自一片好意,谁知道他听了,冷笑一声:“看,你妒嫉了!不必吓我,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摊了摊手,对他来说,我已经尽了朋友的责任,他不听,我地无话可说!

  当晚,白素回来,晚饭后我们看报,闲谈间,我正想提起这件事,白素忽然指着报纸:“看,这段广告真怪,你注意了没有?”

  我笑了起来:“有木炭一段出让?”

  白素点了点头,皱着眉,我知道她是在看那一长串的数字,那登在报上的电话号码。

  我道:“你可知道这段木炭要什么价钱?”

  白素笑道:“当然不会是真的木炭,那只不过是另外一样东西的代号!”

  我说道:“你错了,真是木炭!”

  白素抬起头向我望来:“你已经解开了电话号码的哑谜,打电话去过了?”

  我道:“不是我,是陈长青!你记得陈长青?”

  白素道:“记得,他的推理能力不错,这电话号码……我想是两个字一组,每一个两位数,都可以用三夹除,是不是?”

  我鼓了几下掌:“对!你可想听听陈长青的遭遇?倒相当有趣!”

  白素放下了报纸,向我望了一眼,但立时又拿起报纸来:“一定不会有趣,如果有趣的话,你听了他的故事之后,不会坐在家里了!”

  我忙道:“真的很有趣!我没有和他一起去调查这件事,是因为他认为其中有一个外星人,他更向我挑战和外星人打交道的资格!”

  自素笑了起来:“好,讲来听听!”

  我便将陈长青打了电话去之后的事,全部向白素转述了一遍。

  白素听完了之后,皱着眉:“那”半边脸的人“,是什么意思?”

  我耸了耸肩:“谁知道,我也曾就这一点问过陈长青,可是他却说不上来,只是说那个人只有半边脸。他见过那个人,可是恨本形容不出来。也许是当时他太惊骇了,也许是他的形容能力太差!”

  白素对我这两点推测,好像都不是怎么同意,她只是皱着眉不出声。过了一会,她突然欠身,拿过了电话来。我吃了一惊,忙道:“你想干什么?”

  白素道:“我照这个电话号码,打去试试看!”

  我觉得有点意外:“咦,你什么时候变得好奇心这样强烈的?”

  白素将手按在电话上,神情很是犹豫:“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感到和陈长青会面的那位老太太,好像,好像……”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像是不知该如何讲下去才好,我听得她这样讲,心里也不禁陡地一动。因为,当我在听到陈长青详细讲述那个和他会面,手中捧着一苹盒子的老太太之际,我也感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时这种感觉袭上我的心头,形成一种十分模糊的概念,使我想起什么,但是却又没有确切的记忆。

  这时,再经白素一提,我这种感觉又来了,而且,比上一次还强烈得多,在白素不知道该如何说之际,我已经陡地想到了!

  我失声叫了起来:“那位老太太,好像是我们的一个熟人!”

  白素站了起来,立时又坐下去:“对了,你也有这样的感觉?这真奇怪,你和我,都觉得她是一个熟人,至少是我们知道的一个人,可是偏偏想不起她是谁!”

  我也皱着眉,道:“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使我们联想起了这位老太太。究竟是甚么东西引起了我们的联想呢?是她的衣着?是她的那串发黄了的珍珠项链?”

  我在自己问自己,白素一直在沉思,过了片刻,她道:“我想,如果让我听听她的声音。我一定立即可以想起她是谁!”

  我望着她:“所以,你才想打电话?”

  白素点了点头,望着我,像是在征询我的同意,我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神情,白素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听筒来,拨了那个号码。

  白素拨了这个号码后,就将电话听筒,放在一具声音扩音器上,这样,自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我和她都可以清楚地听得到。

  电话铃响着,大约响了十来下,就有人接听,我和白素都有点紧张,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陈长青曾说过,他一打电话去,听电话的就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现在却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神情很镇定,她立时道:“老太太在不在?”

  电话那边略呆了一呆,反问道:“哪一位老太太?”

  白素道:“就是有木炭出让的那位老太太!”

  那男人像是怔了怔,接着又道:“价格不能减!”

  白素道:“是,我知道,同样体积的黄金。”

  那男人“嗯”地一声:“等一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过了极短的时间,就听到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如果真想要,那么,我们尽快约定时间见面!”

  那老妇人只讲了一句话,我和白素两人,陡地震动了一下,我不等白素有什么反应,立时伸手抓起了电话听筒,同时,像是那听筒会咬人一样,立时挂断了电话。同时,我和白素两人,不约而同,失声道:“是她!”

  白素在叫了一声之后,苦笑了一下:“使我们想到她可能是一个熟人的东西,就是木炭!”

  我也道:“是啊,真想不到,是木炭!”

  我和白素这样的对话,听来毫无意义,但是当明白了内情之后,就可以明白我们这时的反应,十分自然。

  只不过在电话中听出那老妇人讲了一句话,就立时认出她是什么人,这是由于那老妇的声音,是一种相当独特的方言。该死的陈长青,他向我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就末曾向我提及那位老太太讲的是什么地方的语言,不然,我早该知道她是谁了!

  中国的地方语言,极其复杂,粗分,可以有三十多种,细分,可以超过一万种。我和白素对于各地的方言,都有相当程度的研究。对于东北语言系统、吴语系统、粤语系统、湘语系统、闽南、闽北语系统,也可以说得十分流利。有一些冷僻地区的独特方言,即使不能说到十足,听的能力方面,也决无问题。同样是山东话,我就可以说鲁南语、胶东语、鲁北语。以及接近河南省的几个小县份的语言。安徽话,我也会皖北语、合肥语、芜湖语等。这位老太太在电话中的那句话,我一听就听出,她说的是地地道道、安徽省一个小县的话,而且,我还可以肯定,她讲的是那县以北山区中的语言,那种语言,在说到“时”、“支”这几个音的时候,有着强烈的鼻音,是这种方言的特点。

  一听到那位老太太说的是这种话,我和白素,立刻就想到了她是什么人。这一点,也得要从头说起,才会明白。

  该从哪儿说起呢?还是从白素的父亲说起的好。白素的父亲白老大,是中国帮会中的奇人。帮会,是中国社会的一种奇特产物。

  一般而言,帮会是一种相同职业的人组成的一种组织,这种组织,形成了一种势力,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对于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有一定的保障,而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也必须对所属的帮会,尽一定的义务。

  当然,也有的帮会,性质完全不同,那不在讨论之列,也和这个故事,全然没有关系。

  在职业而论,愈是独特的职业,愈是容易结成帮会,像走私盐的,结成盐帮;码头挑衅,结成挑衅的帮会。在安徽省萧县附近的山区,林木丛生,天然资源十分丰富,而且山中所生长的一种麻栗木,木质紧密、结实,树干又不是太粗,不能作为木材之用,所以是烧炭的好材料。麻栗木烧成的木炭,质轻,耐燃,火焰呈青白色,是上佳品质的木炭。所以,萧县附近,尤其是北部山区一带,炭窖极多,很多人以烧炭为生,靠木炭过活,其中包括了直接掌握烧炭的炭窖工人、森林的砍伐工人、木炭的运输工人等等。

  这一大批靠木炭为生的人,自然而然组成了一个帮会,那就是在皖北极其著名的炭帮。

  炭帮中,有很多传奇性的故事。我会在这里,在不损害故事整体的原则下,尽量介绍出来。

  炭帮究员有多少帮众,没有完整的统计,粗略估计,帮众至少有三万以上,炭帮根据烧炭过程中不同的工序,可分为许多“堂”。例如专在树林中从事砍伐工作的,就是“砍木堂”,等等。

  炭帮一共有多少堂,我也不十分清楚,堂又管辖着许多再低一级的组织,而在整个炭帮之中,位置最高的,自然就是帮主。

  不过炭帮对他们的帮主,另外有一个相当特别的名称,不叫帮主,而称之为“四叔”。

  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称呼,全中国大小几百个帮会之中,没有一个帮会用这样奇怪的称呼来叫他们的帮主。为什么叫帮主作“四叔”,而不是“二叔”、“三叔”,我对这一点,曾感到很大的兴趣,曾经问过白老大,但是白老大也说不上来。

  而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白老大问及这一点时,白老人很不耐烦:“叫四叔,就叫四叔,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你为什么叫卫斯理?”

  我道:“总有原因的吧,为什么一定是”四“,四字对炭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白老大挥着手:“我不知道,你去问四婶好了,四婶就在本地。”

  我真想去问四婶,四婶,当然就是四叔的妻子,也就是炭帮的帮主夫人。可是当时,我却因为另外有事,将这件事搁下了,没有去见四婶。

  后来,我倒有一个机会见到了四婶,那是我和白素的婚宴上。白老大交游广阔,虽然我和白素竭力反对铺张,但还是贺客盈千,白老大在向我介绍之际,曾对一个六十岁左右,看来极其雍容而有气派的妇人,对我道:“四婶。”

  我跟着叫了一声。白老大忽然笑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这孩于,他想知道你为什么叫四婶,哈哈!”

  当时,那妇人……四婶并没有笑,神情还相当严肃。我虽然想问她,究竟为甚么是“四”而不是“三”,但是在那样的场合之下,当然不适宜问这种问题。

  她给我的印象是,她有十分肃穆的外貌,看来相当有威严,打扮也很得体,不像是草莽中人,倒像是世家大族,那天,四婶的唯一饰物,也就是一串珍珠项链,珠子相当大。

  印象相当淡薄,所以陈长青在讲述时,找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而且,木炭,在陈长青的确述之中,以及在那段怪广告之中,一直给人以为是其他某种东西的代名词,也不会使人在木炭上联想起什么来。

  直到在电话中听到了那一句话,才陡地使人想了起来,陈长青见过的那位老太太,就是四婶!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两人,更是莫名其妙,心中充满了疑惑。

  我一听到了老太太的一句话,就立时忙不迭挂上了电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中国的帮会,各有各的禁忌和规章。这些禁忌和规章,用现代的文明眼光来看,极其落后,甚至可笑。但是对于这些帮会本身来说,却都奉为金科玉律,神圣不可侵犯。

  而且,每一个帮会,都有它本身的隐秘,这些隐秘,绝不容许外人知道,外人去探索这些隐秘,会被当作是最大的侵犯!

  既然知道要出让木炭的,竟是原来的炭帮帮主夫人,其中究竟有什么隐秘,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四婶他们,决不会喜欢人家去探索他们的隐秘,那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事情!

  虽然,所谓“炭帮”,早已风流云散,不复存在,但是当年炭帮的势力,如此庞大,甚至控制了整个皖北的运输系统,连淮河的航权,也在他们控制之中,帮中积聚的财富也十分惊人。虽然事隔多年,四婶的手下可能还有一些人在。而帮会的行事手段,是中世纪式的,一个习惯于现代文明的人,根本不可想像。我不想惹事,所以才立时挂上了电话。

  而这时,我和白素,立时想到了同一个人:陈长青!

  白素忙道:“快通知陈长青,事情和他所想像的全然不同!千万别再多事!”

  我道:“是!希望陈长青听我们的话!”

  白素道:“将实在的情形讲给他听,告诉他当年炭帮为了争取淮河的舫权,曾出动三千多人,一夜之间,杀了七百多人!”

  我苦笑道:“对陈长青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他相信有这样的事,但那毕竟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他不会因之而害怕!”

  白素道:“那么,就告诉他,整件事情,和外太空的生物无关,只不过有关中国帮会的隐秘,他一定不会再追究下去!”

  我点了点头,总之,一定要切切实实告诉陈长青,决不要再就这段怪广告追究下去,不论这段怪广告代表着的是什么样的怪事,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追查,绝对没有好处。

  我拿起了电话来,拨了陈长青的电话号码。陈长青独居,有一个老仆人,听电话的是老仆人,说陈长青不在。我千叮万嘱,吩咐那老仆人,陈长青一回来,立时打电话给我,才放下了电话。

  白素望着我:“刚才,先听电话的那个男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希望他认不出我的声音来!”

  白素说得如此郑重,令我也不禁有一股寒意。我咳一下:“你怕什么?”

  白素道:“我也说不上怕什么,可是中国的帮会,大都十分怪诞,尤其是炭帮,自成一家,更是怪得可以,我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纠葛。”

  我笑了起来:“炭帮早已不存在了!”

  白素却固执地道:“可是四婶还在!”

  我有点不耐烦:“四婶在又怎么样?她现在,和一个普通的老太太没有任何不同!”

  白素瞪了我一眼:“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她还有一段木炭,而这段木炭的价值,和它同体积的黄金相等!”

  我不禁苦笑,因为说来说去,又绕回老问题上面来了。我道:“我们决定不再理会这件事,是不是?”

  白素道:“对,不理会这件事!”

  她一下子将报纸挥出了老远,站了起来,表示下定决心。

  而我,在接下来的时间,就在等陈长青的电话。可是当天,陈长青并没有电话来。

  我十分担心,又打了好几个电话去,老仆人一直说陈长青没有回来。白素看到我这种担心的样子,安慰我道:“你放心,四婶不会像当年那样行事!陈长青的安全,没有问题!”

  我摇头道:“未必,这种人,一直顽固地维持着自己那轰可笑的观念,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法律。而且,炭帮之中,有许多武术造诣极高的高手,陈长青不堪一击,却偏偏要去多事!”

  白素仍然不同意我的说法。尽管她坚持陈长青不会有什么意外,可是当晚,我至少有四次,在梦中陡地醒过来,以为自己听到了电话声。

  陈长青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一坐起身,就打电话去找他,可是他的老仆人却说他一晚上没有回来过。

  我放下了电话,再向白素望去,白素道:“你那样不放心。不如土找他!”

  我有点无可奈何:“我上哪儿找他去?”

  白素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坐立不安,其实并不是关心陈长青!”

  我跳了起来:“是为了什么?”

  白素又叹了一声:“不必瞒我。我知道你在关心这件怪事,无数问题盘踞在你的心中,这些问题如果得不到答案,你就会一直坐立不安!”

  我瞪着白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的确,无数问题盘踞在我的心中。例如,四婶为什么要出让那段木炭?那段木炭又有什么特别,何以要同等体积的黄金才能交换?曾经有人和四婶接洽过,这个人又是什么人?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等等,等等,问题多得我一下子数不出来。

  面对这些问题,我所知的,只是一切全和若干年前,在皖北地区盛极一时,势力庞大而又神秘的炭帮有关!

  我呆了半晌,叹了几声。是的,白素说得对,我关心这些问题的答案,多于关心陈长青的安全。陈长青会有什么事?至多因为想探索人家的秘密,被人打了一顿。炭帮行事的手段,在若干年之前,虽然以狠辣著名,但是如今时过境迁,炭帮早已不存在了,他们绝不会胡乱出手杀人!

  我坐立不安,全是因为心中充满了疑问之故。那也就是说,不应该坐在家里等,坐在家里,问题的答案不会自己走进门来,我应该有所行动!

  我点着头:“你说得对,我应该采取行动!”

  白素谅解她笑了起来,她知道我的脾气,所以才能猜中我的心事。她道:“照我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

  我不等她讲出来,便抢着道:“直接去找四婶!”

  白素点头道:“正是!只有见了四婶,才能够解决一切的疑问。”

  我感到十分兴奋,来回走了几步:“如果直接去见四婶,你和我一起去,四婶是你父亲熟人,你去了,情形比较不会尴尬!”

  白素摊了摊手:“但愿有更好的办法,可是我看没有了!”

  我一跃而起,抱住了她吻了一下,然后,急急去洗脸、换衣服,草草吃了早餐,在早餐中,我问白素:“我们是不是要先打一个电话去联络?”

  白素道:“当然不必,四婶一定还维持着以前的生活方式,她不会习惯先联络后拜访!”

  我道:“好,那我们就这样去,可是,多少得带一点礼物去吧!”

  白素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以自己的名义去拜访,不一定会见得着四婶,所以……”

  我笑了起来:“所以,要借令尊的大名!”

  白素道:“是的,父亲早年,印过一种十分特别的名片,这种名片,唯有在他拜访最尊贵、地位最高的客人时才使用,我还有几张存着,可以用得上!”

  白素所提到的这种“名片”,我也见过。她的父亲白老大,当年壮志凌云,曾经想将全中国所有的帮会,一起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大势力。为了这个目的,努力了很多年,也算是有点成绩,而他本人,在帮会之中,也有了极高的地位。白老大是一个有着丰富现代知识的高级知识分子,他的宏愿是想以现代的组织法,来改进帮会中的黑暗、落后、怪诞的情形,使之成为一个全国范围内劳动者的大组织。

  可是他的愿望,未曾达到。那种特殊的“名片”,白老大当年,要来拜会帮会中最高首脑时使用,如今用来去拜访四婶,当然十分得体。

  我又道:“可是,我们总得有点藉口才是。”

  白素道:“那就简单了,我可以说,我正在搜集中国九个大帮会的资料,准备写一部书。皖北的炭帮是大帮,所以请四婶提供一点资料!”

  我笑起来:“好藉口,我相信四婶近二三十年来的生活,一定十分平淡,她也一定极其怀念过去辉煌的生活,话匣子一打开,就容易得多了!”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道:“可是,她住在什么地方呢?”

  白素笑了起来:“在你坐立不安之际,我早已根据那个电话号码,查到了她的住址。当然,我们要说,地址是父亲苦诉我们的!”

  我大声喝采,放下了筷子,就和白素兴冲冲地出了门。白素驾着车,车子驶出了市区,向郊区进发,在沿海公路,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就转进了一条小路。

  小路的两旁,全是一种品种相当奇特的竹子。在这个地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竹子,那种竹子长得很高,可是相当细,竹身弯下来,每一枝竹都呈半圆形,形状就像是钓到了大鱼之后正在提起来的钓杆。竹身苍翠,竹叶碧绿,长得极其茂盛,几乎将整条路都遮了起来,车子在向前驶之际,会不断碰到垂下来的竹枝。

  我看着这些竹子:“这些竹子,用来当盆栽倒挺不错。”

  白素道:“这是萧县山中的特产,我相信这些竹子,一定是当年四婶从家乡带来,一直繁殖到如今。”

  我没说什么,只是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像四婶这样身份的人,离开了她的家乡,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却又坚持着她原来的身份,过她原来的生活,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车子仍在向前驶,不久,就看到了一幢相当大的屋子。屋子的形式相信在本地也绝无仅有。不用说,当然也是初来到这里时,照原来的家乡屋子的形式建造起来的了。屋子至少已有三十年历史,有点残旧。屋子外面的围墙上,爬满藤蔓,可能这些植物,也是四婶从家乡带过来的。

  白素将车子在离正门还有一百码处,就停了下来,然后我们下车。

  我和她一起向前走去,一面问道:“对于炭帮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我只知道,炭帮最近一任的帮主,也就是四婶的丈夫,姓计。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在任多久了?”

  白素道:“我也不很清楚,约略听父亲说起过,说计四叔二十六岁那年,就当上了炭帮帮主,一直到四十三岁,时局起了变化,父亲曾特地派人去通知计四叔,叫他及早离开。但是计四叔却只听了父亲的一半劝告,他派了几个手下,护着四婶离开了家乡,他自己却留下来,没有走!”

  我“哦”地一声:“他留了下来?那当然是凶多吉少了!”

  白素道:“可不是,开始的一年,还当了个什么代表,第二年,就音讯全无了!”

  我们说着,已经来到了大门口,大门是旧式的,两扇合起来的那种,在大门上,镶着老大的,足有六十公分见方约两个大字,一个是“计”字,另一个是“肆”字。这两个字,全是黄铜的,极有气派,擦得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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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35楼 发表于: 2008-03-18 08:49:40
  第三部:谒见炭帮帮主夫人

  到了门前,真使人有回到了当年炭帮全盛时期的感觉。

  白素在门前看了一会,找到了一根垂下来的铜链子,她伸手拉了一下铜链子,在大门内传来了一下转来奇特的“梆”地一声响,我无法断定这种声响是什么东西撞击之后所发出来的。

  四周围极静,在响了一下之后,就听到了一阵犬吠声,犬吠声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我等得有点不耐烦,想伸手再去拉那铜链子,却被白素将我的手推了开去。对于各种古怪的帮会规矩,她比我在行,所以我也只好耐心等着。又过了几分钟,才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在门后停止,接着便是拉门栓的声音,然后。门缓缓打了开来。

  门一打开,我看到的是一个个子极高的汉子。足足比我高一个头,而且,身形粗壮,腰板挺直,气派极大。这样的大汉,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更加神气,更加令看到他的人心怯。

  但现在,毕竟岁月不饶人,他的脸上,满是皱纹,我估计他已在六十以上。他的目光也十分疲倦,他用一种极其疑惑的神情,望着我们。

  白素早已有了准备,大汉才一出现,她就双手恭恭敬敬地将一张大红烫金,大得异乎寻常的名片,递了上去:“这是家父的名片,我有点事,要向四婶讨教,请你通传!”

  那大汉一见名片,整个人都变了!

  他像是在突然之间,年轻了三十年。双眼之中疲倦的神色,一下子消失无踪,而代之以一种炯炯神采,他挺了挺身子,先向白素行了一个相当古怪的礼,然后,双手将名片接了过来。

  他并没有向名片看,显然白素一将名片递过去,他已经知道名片是什么人的了。而这张名片,一定又使得他在刹那之间,回复了昔日生活中的光采,他变得容光焕发,姿态极其潇洒地一转身,嗓子嘹亮,以典型的萧县口音叫道:“白大小姐到访!”

  我不知道当年,如果他在大门口这样一叫,是不是会有好几十人轰然相应,但这时,他叫了一声之后,四周围仍是一片寂静,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种情形,令得他也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

  白素走进了门:“四婶在么?”

  那大汉这才如梦初醒:“在!在!白大小姐,难得你还照往日的规矩来见四婶!唉!”

  他那一声长叹,包含了无限的辛酸。不过我心中并不同情他。因为我对于一切帮会,并没有多大的好感,在这里,不必讨论我为什么对之没有好感的原因,简言之,帮会是一种十分落后的组织,但是那人的这一下叹息,却真是充满了感慨。看那人的情形,像是还想依照过去的一些规矩来办事,但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看出如今再来摆那些排场,十分滑稽,所以他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白大小姐,请跟我来!”

  直到这时,那人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向我望了一眼。问白素道:“这位是……。”

  白素道:“是我的先生!”

  那人“哦”地一声,一时之间,像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我才好。白素是“白大小姐”,我是白大小姐的丈夫,应该如何称呼呢?当然不是“白先生”!我笑了笑:“我姓卫”。

  那人“哦哦”地答应着,神情尴尬。显然在他的心目中,我微不足道,白大小姐才是主要的。他道:“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向内走去,我和白素,就跟在他的后面。

  花园相当大,我们走在一条青砖铺出的小路上,砖缝之中长满了野草,连砖身上也全是青苔。整个花园,当年可能曾花费过一番心血来布置,如今看来,荒芜杂乱,显然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未曾整理了!

  一直来到了建筑物的门口,走上了四级石阶,来到了大厅的正门,正门上镶嵌的,是如今要在古董店裹才可以找得到的花玻璃。而这种花玻璃,在五六十年之前,北方的大户人家之中,十分流行。

  带我们走进来的那人,推开了门,门内是一个十分大的大厅。

  这个大厅,给人以极大的感觉,倒不是因为它本来就大,而是因为十分空洞,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墙上,有着明显地悬挂过字画的痕迹,但如今字画都不在了。应该有家具陈设的地方,也都空着,家具也不见了。

  那人带着我们进了大听之后,神情显得更尴尬,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我和白素,全装出一副十分自然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诧异之状。

  我们知道,大听中的陈设、字画,全卖掉了。陈长青曾转述四婶的话:要不是等钱用,也不会出卖!由此可知,可以卖的东西,一定全卖掉了。大听中的家具,如果是古老的红木家具,相当值钱,如今一定是卖无可卖了,所以四婶才出让那一段木炭。然而,木炭怎么可以卖钱,去交换与之同体积的黄金呢?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一段被安放在锦盒中的木炭,是当年炭帮帮主的信物?是一种的崇高身份的象征?但即使如此,时至今日,也全无作用,还有什么人会要它?

  那人在尴尬了一阵之后,苦笑道:“这里……这里……白大小姐还是到小客厅去坐吧!”

  白素忙道:“哪里都一样!”

  那人又带着我们,穿过了大厅,推开了一扇门,进入了一个小客厅中。小客厅中有一组十分残旧的老式沙发,总算有地方可坐。

  当我们坐下来之后,那人捧著名片,说道:“我去请四婶下来。”

  白素道:“大叔高姓大名,我还未曾请教!”

  那人挺了挺身:“我姓祁,白大小姐叫我祁老三好了!”

  看他那种神情,像是“祁老三”这三个字,一讲出来,必然尽人皆知。白素的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一脸惊喜的神情:“原来是祁三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心裹咕哝着,口中也随口敷衍了几句,祁老三却高兴得不得了,转身走了出去,我和白素生了下来。老式的沙发,有铁丝弹簧,一旧了之后,弹簧就会突出来,令得坐的人极不舒服。

  我问道:“那祁老三,是什么人物?”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你真没有常识,炭帮的帮主,一向称四叔,他居然可以排行第三,他是炭帮中的元老,地位极高!”

  我有点啼笑皆非:“为什么炭帮帮主要叫四叔,你还不是一样不知道!”

  白素道:“等一会,我们可以问四婶。”

  我忙道:“我们不是为了炭帮的历史而来的,我们是要弄明白什么半边脸、祁老三,是不是曾对多事的陈长青有过不利的行动!”

  白素压低声音:“你少说话,也不可对任何人无礼,让我来应付!”

  我没好气道:“当然,你是白大小姐,我算是什么,不过是你丈夫而已!”

  白素笑道:“别孩子气,这有什么好妒嫉的?”

  我忍不住道:“妒嫉?我只觉得滑稽!”

  白素还想说什么,但已有脚步声传了过来,白素忙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站起来,我们才站起,门打开,祁老三已经陪着四婶,走了进来。

  陈长青的形容能力,算是好的,四婶就是他曾经见过面的那个老妇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四婶一进来,祁老三便道:“四婶,这位就是白大小姐!”

  四婶向白素点了点头,神情庄严,高不可攀,当祁老三又介绍我之际,她连点一下头都省了,只是向我淡然望了一眼,像是以我这样的人,今天能够见到她这位伟大的四婶,是一生之中额外的荣幸一样,所以,当她先坐下来之际。我倒真希望旧沙发中的弹簧在她屁股上刺一下,看看她是不是还能这样摆谱。

  坐下之后,四婶问白素:“你爹好吧,唉,老人都不怎么见面了。”

  白素道:“好,谢谢你。四婶,你气色倒好,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你!”

  四婶笑了一下,道:“可不是,那时候,你还要人抱着呢!”

  白素道:“是啊,有两位叔伯,当场演武,大声呼喝,我还吓得哭了!”

  白素和四婶,老是说几十年前的陈年八股,真听得我坐立不安,听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碰了白素一下,白素会意,停了下来。四婶的年纪虽然大,我估计已在七十左右,可是对于她身边发生的事,都还保持着十分敏锐的观察力,而且反应也十分灵敏。白素才一停止讲话,她反手自一直站着的祁老三手中,接过了水烟袋来,吸了一口,一面喷烟出来,一面问:“你来找我,为了什么?”

  白素忙道:“四婶,是一件小事,我有一个朋友,姓陈,叫陈长青。”

  四婶皱了皱眉,道:“我们的境况,大不如前了,只怕不能帮人家什么。如果这位朋友以前和四叔有交情,我们应该尽力而为,不过……”

  白素道:“不是,不是要四婶帮什么,这个陈长青,多事得讨厌,行事无聊,昨天和四婶见过面……”

  白素的话,当真是说得委婉到了极点,我甚至一直不知道白素有这么好的说话本领。她的话还没有讲完,四婶的脸,就陡地向下一沉,脸色也变得铁青,转过头去:“老三,你们将那个人怎么了?”

  祁老三被四婶一喝,神情变得十分惶恐,忙弯下了腰:“四婶,老五说,有一个人,鬼头鬼脑,在围墙外面张望。他又说,那个人不知怎么,知道我们的电话,曾经骗过四婶一次……”

  祁老三罗罗唆唆讲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道:“这个人,你们将他怎么样了?”

  祁老三吞了一口口水:“老五说……说是要教训他一下……所以……

  我听到这里,真有忍无可忍之感,陡地站了起来:“你们用什么方法教训他!”

  祁老三在说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四婶的脸色,四婶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可是这时,当我站起来,大声责问祁老三之际,四婶居然帮着祁老三,向我冷冷地望来,语音冰冷:“我们怎样教训他,是我们的事!”

  白素向我连连作手势,要我坐下来,别开口,我虽然看到了,可是却装成看不到,因为心中的怒意,实在无法遏制。这些人,以为自己还生活在过去可以为所欲为的时代裹……他们喜欢生活在梦中,旁人不能干涉,但是当事情涉及到了伤害他人的身体之际,却绝不容许他们胡来!

  我立时冷笑了一声:“只怕不单是你们的事,也是整个社会秩序的事,这里有法律!而且,是现代的法律!”

  我的话一出口,四婶的神情,变得难看之极,伸手指着我,口唇掀动着,面肉抽搐,神情可怕,不过她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冷笑道:“你想下什么命令?是不是要吩咐祁老三将我拖到炭窖去烧死!”

  这句话一构出来,四婶陡地站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向外就走。白素也站了起来,狠狠瞪了我一眼:“太过分了!”

  四婶一走,祁老三也待跟出去,可是我却不让他走,一步跨向前,伸手搭住了他的肩头。

  在我伸手搭向他的肩头之际,我已经有了准备。因为这个祁老三,在炭帮之中的地位既然相当高,他的武术造诣一定不会差。可是我却末料到他的反应,来得如此之快!

  我的手指,才一沾到了他的衣服,他身形不停,右肩一缩,已一肘向我撞了过来。

  我陡地吸一口气,胸口陷下了少许,同时一缩手,伸手一弹,弹向他的肘际。

  谁都知道,在人的手肘部分,有一条神经,如果受到了打击,整条手臂,如同电殛一样麻痹。可是我这一下,并没有弹中,他半转身,逃开了我这一弹,而且立时挥手,向我的胸口拂来。

  我还想再出手,可是白素已叫了起来:“住手!”

  她一面叫,一面陡地一跃向前,在我的身上,重重一推,令我跌出了一步。她向满面怒容的祁老三道:“自己人,别动手!”

  祁老三吁了一口气:“白大小姐,要不是看你的份上,今天他出不去!”

  我夸张地“哈哈”、“哈哈”笑了起来:“我经不起吓,求求你别吓我!”

  祁老三额上青筋暴绽,看样子还要冲过来,我也立时摆好了准备战斗的架势,但白素却横身在我们两人之间一站,不让我们动手。

  祁老三闷哼一声,转身便走,我大声道:“祁老三!你们将陈长青怎么了?要是不告诉我,十分钟之内,就会有大批警方人员到这里来调查。看你们炭帮的法规,没有什么用处!”

  祁老王陡地站定,转过身来,盯了我半晌,才冷冷地道:“你的朋友没有什么事,他不经打,捱了两拳就昏了过去,我们将他拖出马路,现在多半躺在医院裹,至多三五天就会复原。”

  我吸了一口气,陈长青的下落已经弄明白了,我自然也没有必要和这些妄人多纠缠下去,是以我闷哼一声:“要是他伤得重,我还会来找你!”

  祁老三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向白素道:“白大小姐,你嫁了这样的一个人,真可惜!”

  白素有点啼笑皆非,想解释一下,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出口才好,祁老三一到了门口,作出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事情弄得如此之僵,我和白素,自然只好离去。我们一起走出去。祁老三多半是看在“白大小姐”的份上,寒着脸,居然送我们到了大门口。

  我们经过了那条小路,回到了车子旁,白素说道:“你满意了?”

  我没好气地道:“白大小姐,我没有做错什么!”

  白素闷哼了一声:“人家可能在进行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但是好管闲事的陈长青,却像小丑一样夹在裹面捣蛋,这种人,应该让他受点教训!”

  我道:“那要看对方究竟给了他什么样的教训!”

  白素道:“祁老三说了,至多在医院躺三五天!”

  我道:“在未曾见到陈长青之前,我不能肯定!”

  白素道:“我可以肯定!他们这些人,行事的法则和我们不一样,但是斩钉断铁,说的话,绝对可信!”

  我带点嘲讽意味地道:“当然,我忘了他们是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了!”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我们一起上了车,回到市区,一路上,我和她都有点赌气,所以并不说话。一到了市区,白素就先要下车,我则到几家公立医院去找陈长青。找到了第三家,就看到了陈长青。

  陈长青是昏迷在路边,被人发觉,召救伤车送进医院来的。伤势并不重。照我看,明天就可以出院。问起了经过,也和祁七三说的一样,他根据电话号码,找到了地址,摸上门去,想爬过围墙时被人掀了下来,捱了一顿打。

  我指着他还有点青肿的脸:“陈长青,你别再多管闲事了!”

  可是陈长青却一脸神秘:“闲事?一点也不!我发现了一幢极古怪的屋子!屋子附近,有些植物,根本不应该在本地出现,那屋子,我看是一个外星人的总部!”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手指直指在他的鼻尖上:“决不是,陈长青,你再要捣乱,叫人家打死,可别说我不事先警告你!”

  陈长青眨着眼,显然不相信我的话:“那么,他们是什么人?”

  我木来想讲给他听,可是那得从炭帮的历史讲起,其中有许多细节连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要陈长青这个糊涂蛋明白,自然更不容易。所以我只是叹了一声:“你记得我的话就是了,我不想你再惹麻烦!”

  我不管陈长青是不是肯听我的劝告,就离开了医院。回家时,白素还没有回来,大约一小时之后,她才回来,看她的样子,还在生气。

  在那一小时之中,我已经知道了陈长青没有什么大不了,想起我在四婶那里的行动,的确太过分了,所以我的气早平了。一看到白素,我就笑道:“我已见过陈长青,并且警告他不要再多事!”

  白素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我摊开手:“白大小姐,犯不上为了那几个人,而影响我们夫妇间的感情吧?”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谁叫你插科打诨!”

  我无可奈何地道:“我也变成小丑了?”

  白素坐了下来,叹了一声:“我去见父亲,要他向四婶道歉。”

  我耸了耸肩,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白素又埋怨地道:“都是你,事情给你弄糟了,本来,我们可以问出那段木炭究竟为什么可以交换同等体积的黄金,和许多有关炭帮的秘密!”

  我心中也有点后悔,因为我知道,在那块木炭的背后,一定隐藏着许多曲折离奇,甚至怪诞不可思议的故事。本来,为了知道这一类事的真相,我不惜付出极高的代价,因为我是一个好奇心十分强烈的人。但如今,显然无法再追究下去了!

  我装出一点也不在乎的神情来,道:“算了吧,世界上神奇而不可思议的事太多!我不可能每一件事都知道,放弃一两件又算得了什么!”

  白素冷冷地说道:“最好这样!”

  在我想来,“怪广告”和“怪木炭”的事,告一段落了。可是事态后来的发展,却不是如此。

  当天晚上,家裹来了一个客人。客人其实不是客人,而是白素的父亲白老大,不过因为他极少出现在我的家裹,是以有稀客的感觉。

  白老大已届七十高龄,可是精神奕奕,一点老态也没有。而且他永远那么忙,谁也不知道他忙完了一件事之后,下一步在忙些什么。他可以花上一年时间。在法国的葡萄产区,研究白兰地迅速变陈的办法,也可以一天工作二十小时,试图发明人工繁殖冬虫夏草。所以,当我开门,迎着他进来之后,第一句就问道:“最近在忙些什么?”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在编目录!”

  我道:“编什么目录?”

  白老大道:“将古典音乐的作曲家作品,重新编目。现在流行的编目,太混乱了,以贝多芬的作品而论,就有两类编目法,我要将之统一起来!”

  我半转过身,同白素伸了伸舌头,白老大当然是在自讨苦吃了,就算是较著名的作曲家,从公元一六七九年出生的法XX卡算起,算到萧斯塔科维奇,或是巴托为止,有多少作曲家?他们的作品又有多少?要重新加以整理编目,那得花多少心血?

  白素笑了一笑:“爸,你不是来和我们讨论这个题目的吧?我和他,对古典音乐,所知不多!”

  白老大瞪着眼:“不多?你至少也可以知道,为什么贝多芬的许多作品,都以”作品“

  编号,但是一些三重奏,却又以另一种方式编号?“

  我道:“我不知道!”

  白老大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我斟给他的酒,放下酒杯:“你们可以筹多少现钱出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神情都十分奇怪。白老大等钱用?这真是怪事,他像是永远有花不完的钱一样,何以忽然会等钱用?

  我道:“需要多少?”

  白老大皱着眉,像是在计算,十余秒之后,他才道:“大约两百万美元。”

  两百万美元,当然不是一个小数日,但是,我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好,你什么时候要?”

  白老大摊着双手,道:“愈快愈好!”

  白素道:“爸,你要来什么用?买音乐作品?”

  白老大瞪了白素一眼,道:“谁说是我要用钱?”

  他这样一说,我和白素更不明白了,白素道:“可是你刚才说……”

  白老大挥了挥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你们筹出这笔现钱来,是要你们自己去买一样东西!不是我要这笔钱用!”

  我和白素心中更加奇怪,我道:“去买什么?”

  白老大道:“当然是值得购买的,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再也买不到!交易,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只要有了钱,就可以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白素笑问道:“好,可是究竟是买什么,我们总该知道才是啊!”

  白老大有点狡狯她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们可以猜得到!”

  我不禁苦笑,他突然而来,无头无脑,要我们准备两百万美金,去买一样东西,还说我们应该猜得到要买的是什么,这不是太古怪了么?

  白老大并不说出来,看他的神情,像是想我们猜上一猜。我恨本没有去动这个脑筋,因为我断定这是无法猜得到的事。两百万美金可以买任何东西。一粒钻石,一架飞机,一艘大游艇,一苹宋瓷花瓶,或是一张古画,等等,怎么猜得出来?

  可是白素的神情,却十分怪异,我听到她陡地吸了一口气:“那块木炭?”

  我陡地一震,白老大已呵呵笑了起来,大力拍着白素的头,将她当作小孩子一样:“还是你行!”

  他又拍着我:“你想不出来,是不是?”

  一听得白素那样说法,我的惊诧,实在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那块木炭!四婶的那块木炭!那块要体积相同的黄金去交换的木炭!

  白老大要我们准备两百万美元,就是为了去买一段木炭!这段木炭之中,难道藏着什么奇珍异宝?

  我呆了片刻:“我不明白……”

  白老大的回答更不像话:“我也不明白,但是四婶既然开出了这个价钱,就一定有道理!你先去买了下来,我看不消几天,一转手,至少可以赚两成,或者更多!”

  我心中有几句话,可是当然我不敢说出来。我心中在想的是:他一定是老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我当然没有出声,白老大已站了起来:“我很忙,走了!四婶的电话你们知道?筹齐了钱,就和她联络。本来她不肯卖,一定要同体积的黄金,算起来不止两百万美元,但我们是老相识,我已经代你们讲好了价钱。记着,交易愈快进行愈好!”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我可以知道你和四婶谈判的经过?”

  白老大一面向外走,一面道:“在电话裹和四婶谈的。”

  白老大说到这里,已经出了门口,门外停着一辆车,司机已打开了车门,白老大挥了挥手,就上了车。

  我和白素站在门口,目送白老大的车子离去,互望了一眼,我道:“我们去买那段木炭,不知道是不是算我得罪了四婶的代价?”

  白素叹了一声:“当然不是,一定有原因!”

  我道:“我希望你明白,我要知道原因!”

  白素的回答轻松:“买了来,就可以知道原因了!”

  我实在有点啼笑皆非,我们回到了屋子,一起进入书房,我和白素算了算,不足两百万美元,我从来也未曾为钱而担心过,因为钱,只要可以维持生活,就是足够,可是,这时却为了钱发起愁来。

  白素叹了一声:“我们应该告诉爸,我们的钱不够,买不起。”

  我心裹直骂“见鬼”,就算够,我也不愿意以那么高的价钱,去买一块木炭!就算世界上可以要来燃烧的东西全绝迹了,一块木炭也决不值两百万,它只值两角!

  白素道:“看来,我们只好错过机会了!”

  我呆了一呆:“我认识的有钱朋友不少,只要肯去开口,别说两百万,两千万也可以筹得到!”

  白素道:“好,先去借一借吧!可没有人强迫你一定要买!”

  我摊了摊手:“纯属自愿!我倒真要弄明白这块木炭,有什么古怪!”

  当晚的讨论到这里为止,我们已决定向四婶去买下这段木炭来。决定之后,我就打电话给一个姓陶的富翁,这位大富翁,若干年之前,因为他家祖坟的风水问题,欠了我一次情。

  电话在经过了七八度转折之后,总算接通了,我想首先报上名,因为对方的事业遍及全世界,是第一大忙人,我怕他早已将我忘记了。

  然而,我还未曾开口,他就大叫了起来:“是你,卫斯理,我真想来看看你,可是实在太忙!唉!这时候,旁人不是早已睡觉了,就是在寻欢作乐,可是偏偏我还要工作!”

  我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自己喜欢工作。闲话少说,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他道:“只管说!”

  我道:“请你准备一张二百万美元面额的支票,我明天来拿,算是我向你借的。”

  他大声道:“借?我不惜!你要用,只管拿去!”

  我有点生气:“你当我是随便向人拿钱用的人?”

  他苦笑了一下:“好,随你怎样说。不过不用你来拿,我立刻派人送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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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蕴藏在一块木炭后面的隐秘

  半小时后,有人按铃,那张支票由专人送到。

  我收了支票,伸指在支票上弹了弹:“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你当然还是和我一起去?”

  白素道:“当然,而且,我还要你一见到四婶,就向她道歉!”

  我笑了起来:“怎么,怕她恼了我,不肯将那块木炭卖给我?”

  白素有点生气:“你不明白那块木炭的价值,可是一定有人明白,你以为四婶一定要卖给你?我看不是父亲去说了好话,你一定买不到!”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好的,我道歉!”

  当晚我不曾睡好,翻来覆去想着许多不明白的事,想到我上次去,并没有看到那个“半边脸的人”。但是在对方的交谈之中,我至少知道,那个“半边脸”,定就是四婶和祁老三口中的“老五”,是他发现了陈长青,才将陈长青打了一吨第二天一早出门,不多久,车子又驶进了那条两旁全是弯竹的小路……白素仍然将车子停在相当远处,这多半是为了表示对四婶的尊敬。

  到了门前,用力拉了一下那铜链,门内传来了“梆”地一声响,那一下声响十分怪异,但这一次,我已经知道,那是一段圆木,撞在另一段空心圆木上,所发出来的声响。

  这种特殊的“门铃”,当然也是炭帮的老规矩,炭和树木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炭帮帮主的住所,用木头的撞击声来作门铃,当然由于木头和炭的关系深切。在“梆”的一声之后,过了不久,门就打了开来,开门的仍然是祁老三。

  祁老三看到了白素,神情十分客气,可是却只是向我冷淡地打了一个招呼。我心中感到好笑,反正我等一会,要向四婶道歉,何不如今将功夫做足?

  我立时向祁老三道:“祁先生,真对不起,上次我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全是因为我不懂规矩,请你多多原谅!”

  祁老三一听,立时高兴起来:“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像是在骂我“滑头”。我看到祁老三的态度好了许多,在他和我一起走向屋子去的时候,我趁机问道:“上次我们来,没有看到老五!”

  这只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句问话,而且我在问的时候,也特意将语气放得如同完全是顺口问起的一样。可是尽管如此,祁老三还是陡地震动了一下!

  祁老三在一怔之后,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我已经想用旁的话,将问题岔开去,祁老三忽然道:“是的,老五自从那次出事之后,根木不肯见陌生人,两位别怪!”

  祁老三如果根本不答,我倒也不会有什么疑惑,因为这个“老五”的样子一定很怪,不喜欢见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是,祁老三却说他“出了事之后,根本不见陌生人”。他出的是什么事呢?如果说他不见陌生人的话,他为什么又跟四婶去见陈长青?

  我实在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不对啊,他见过陈长青!那个捱了你们打的人。”

  祁老三的神情十分恼恨:“那家伙!他骗了我们,老五和四婶,以为他是熟人!”

  我“哦”地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们已经进了屋子。在祁老三的话中,我至少又肯定了一点:在那段广告之中,有“价格照前议”这样一句话,如今可以肯定,曾和四婶议价的,一定是他们的熟人。

  穿过了大听,仍然在小客听中,我们还没有坐下,四婶就走了进来。四婶的手中,捧着一苹极其精致的盒子……陈长青曾说,他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好的盒子,可是他还是未能看出这苹盒子好在什么地方,而我却一眼就看了出来,这苹盒子,用整块紫檀木挖出来,并不是用木板制成的。

  盒子上,镶着罗甸,贝壳的银色闪光,和紫檀木特有的深红色,相衬得十分悦目,一看便给人以一种极其名贵之感。

  我和白素,一起向四婶行礼,四婶沉着脸,一直等我用极诚恳的语调,作了历时两分钟的道歉之后,她的脸色才和悦了许多,她作了一个手势,令我们坐下,她自己也坐了下来。

  她坐下之后,将盒子放在膝上,双手按在盒上,神情十分感慨:“白老大和我说过了,钱,你们带了没有?”

  白素忙道:“带来了!”

  她又叹了一声:“不必瞒你们,事实上,你们也可以看得出来,我的境况不是很好,不然,我绝不会出卖这块木炭的!”

  她一面说,一面望着我们。我心中实在是啼笑皆非!我用二百万美元,向地买一块木炭,可是听她的口气,还像是给我们占了莫大的便宜!

  白素说道:“是的,我们知道!”

  四婶又叹了一声,取出了一串钥匙来,打开了盒子。

  看四婶的神情,她倒是真的极其舍不得。这种神情,绝对假装不来。

  盒子打开,是深紫色缎子的衬垫,放着一块方方整整的木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毫无疑问,那是一块木炭。

  那块木炭和世界上所有的木炭一样。如果硬要说它有什么特异之处,就是它的形状十分方整,是二十公分左右的立方体。但就算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木炭,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盒盖打开之后,四婶伸出手来,像是想在那块木炭上抚摸一下,她的手指在发着抖,而且,她的手指,在将要碰到木炭之际,又缩了回来,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双手捧住了盒子,向我递了过来。

  我看到她的神情这样沉重,连忙也双手将那苹盒子,接了过来。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忙从口袋之中,取出了那张支票,双手交给了四婶,道:“这是二百万美元的支票!”

  四婶接了过来,连看也不看,就顺手递给了在她身后的祁老三,显然在她的心目之中,那块木炭,比那张支票,重要得多。

  这种情形,使我相信这块木炭,对炭帮来说,一定有极其重大的感情上的价值。四婶将支票交给了祁老三:“该用的就用,你去安排吧!”祁老三道:“是!”四婶一讲完之后,立时站起身来,又道:“老三,你陪客人坐坐!”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我不禁发起急来,我至少想知道一下这块木炭究竟有什么特异的来龙去脉,可是如今四婶竟什么也不说就要走了!

  我忙也站了起来,叫道:“四婶!”

  四婶停了一停,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发现她的双眼,眼角润湿。我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见鬼”!有人以几乎体积相当的黄金来换她一块木炭,她居然还要伤心流泪!

  我说道:“四婶,这一块木炭……”

  四婶扬了扬眉,望着我,我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问才好。四婶儿我不出声,又待向外走去,我赶前一步:“四婶,这块木炭,究竟有什么特别,是不是可以告诉我?”

  我不管这句问话,是不是又会得罪她,我实在非问不可!

  我问完了之后,也不向白素看去,唯恐她阻止。四婶一听得我这样问,呆了一呆,像是我这个问题十分怪诞。而事实上,我这个问题,却再合情合理不过。

  她在呆了一呆之后:“木炭就是木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它就是一块普通的木炭?”

  四婶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他收着这样的一段木炭,在离开家乡的时候,他才取出来给我,对我道:”你要走了,到那地方去,人生地疏,虽然你手头上有不少钱,可是事情也难说得很,到了有一天,手头紧了,这块木炭,可以卖出去,不过你记得,一定要同样大小的黄金,才是价钱!“”

  我不禁苦笑:“四婶,你当时难道没有问一问四叔,何以这块木炭这样值钱?”

  四婶道:“我为什么要问?四叔说了,就算!他一句话,能有上万人替他卖命,这样的小事,我听着,照他的话办就是,何必问?”

  听得四婶这样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四婶像是她的责任已完,再向我多说一句都属多余,又向外走去,我忙又赶上两步:“上次和你谈过要买这块木炭的是什么人?”

  四婶真的愠怒了,大声道:“你问长问短,究竟是什么意思?老三,将支票还他!”

  祁老三居然立时答应了一声,四婶也伸手,要在我的手上,将木盒取回去!白素在这时候,闪身站了在我和四婶之间:“四婶,他脾气是这样,喜欢问长问短,你别见怪!”

  四婶向祁老三望了一眼,说道:“白老大怎么弄了一个这样的……”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可是不必说完,也可以知道,地想说的是“白老大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婿!”

  我忍不住又想发作,但白素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四婶讲了这句话之后,又发出了一声冷笑,走了出去,祁老三跟着出去,白素转过身来,我苦笑道:“这不是太不合情理了么?”

  白素道:“你目的是什么?”

  我道:“买一块木炭!”

  白素道:“现在,木炭在你手裹!你还埋怨什么?”

  我给白素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祁老三又走了回来。

  祁老三对我的印象,有不少改善:“卫先生,四婶一看到这块木炭,就想起四叔,所以她……她的心情不很好!”

  我闷哼了一声:“祁先生,她生活在过去,你应该明白如今是什么世界!”

  祁七三叹了一声:“是,我知道,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我一定尽我所知,讲给你听!”

  我道:“好!就是这块木炭!”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这块炭:“它有什么特别?”

  祁老三呆了片刻,坐了下来,我在等他开口,可是他却一直不出声,坐了下来之后,只是用手不住在脸上用力抚着。

  我在等了大约三分钟之后,忍不住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祁老三抬起头来,望着我:“这个问题,我也说不上来,可是这块木炭当时出窖的时候,我在,那一窖出事的时候,我也在。”

  我愈听愈糊涂,不知道祁老三在讲些什么,我还想问,祁老三已经道:“两位等一等,我去叫老五来,这件事,他比我更熟悉,他就是在那一窖出事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祁老三已经走了出去。我“哼”地一声:“我们至少可以看到那半边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白素道:“祁老三多次提到”出事“,不知道那是一次什么事故?”

  我道:“老三和老五快来了,是什么事故,很快就可以知道!”

  我的说话才说完,外面已有脚步声传来,同时听得祁老三的声音道:“老五,白大小姐不是外人!卫先生是他的丈夫,也不是外人!”

  在祁老三的话之后,是一下叹息声,我想这下叹息声,是老五传出来的。

  接着,门推开,祁老三在前,另外还有一个人在后,一起走了进来。

  跟在祁老三身后的那个人,身形甚至比祁老三还要高,我只向那个人看了一眼,就呆住了。我的僵呆突如其来,我本来看到有人进来,站起来,可是只站到一半,一看到那个人的脸面,就僵住了,以致我的身子是半弯着,而我的视线则盯在那个人的脸上。

  这样地盯着人看,当然十分不礼貌,但是我却无法不这样做。

  一看到那个人,我就可以肯定,那人就是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也就是老五。同时,我也直到这时,才明白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是什么意思。这个人,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他左半边的脸:左眼、左半边的口、左半边的鼻子、左边的耳朵、左边的头发。这个人的右半边脸,或者说是右半边的头,齐他整个头的中间,全罩在一个灰白色,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质地组成的网下。这情景真是怪异之极,那张罩住了他半边脸的网,织得十分精密,在贴近皮肤处,简直一点缝也没有,所以可以看到的,只是他的半边脸。

  陈长青在向我叙述之际,并没有向我说这个人的另一半脸是有东西遮着的,但是这半边脸的人,给人以诧异的感觉,真是到了极点!

  祁老三带着他向前走来,我一直半弯着身子看着他,直到白素在我身上,重重碰了一下,我才如梦初醒,挺直了身子。

  同时,白素已经开了口,道:“这位一定是五叔了?不知道五叔贵姓?”那半边脸的人开了口,他一开口讲话,我自然只能看到他左半边的口在动着,而且他讲话快而声音低,使我无法看到他口中的舌头或是牙齿,是不是也只有左边的一半。

  他道:“我姓边,白大小姐叫我老五好了!”

  为了掩饰我刚才的失态,我忙伸手去:“边先生,幸会,幸会!”

  我准备伸出手去和他握手,可是才伸出去,我就惊住了!

  边五的上衣的右边袖子,掖在腰际,空荡荡地,他的右臂,已经齐肩断去,他不但是一个半边脸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独臂人!

  我已经伸出了右手,而对方没有右臂,尴尬可想而知!我一面心中暗骂陈长青该死,他竟然不知道边五只有一条手臂,一面又慌忙缩回右手来。没等我再伸出左手,边五已经扬起左手,同我行了一个手势相当古怪的礼。

  我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低了一低,我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心,想去看看他是不是连右腿也没有。边五的反应相当敏感,他立时看穿了我的心意,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右腿还在!”

  我更加尴尬,只好搭讪着道:“边先生当年,一定遭受过极其可怕的意外!”

  边五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祁三道:“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边五坐了下来,他坐下来之后,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块木炭之上。四个人谁也不开口,气氛相当僵。我首先打破沉寂:“边先生知道这块木炭的来龙去脉?”

  边五又呆了一会:“这块木炭,也没有什么特别,所有的木炭,全是炭窖裹烧出来的!”

  我一听得他那样讲,心中不禁发急,忙道:“一定有什么特别的?”

  边五又呆了片刻,从他惊呆的神情来看,我可以肯定,他一定知道这块木炭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是在呆了一会之后,他又摇着头:“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一块木炭!”

  我不禁啼笑皆非,正想再问,白素忽然道:“别提这块木炭了……”

  我狠狠向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假装看不到我发怒的神情,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炭帮的帮主,要称四叔?四字对炭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一听得白素这样问,祁三和边五的态度活跃了许多,祁三道:“当然是有道理,烧炭的人,和”四“字有很大的缘分……”

  祁三接下来,滔滔不绝地讲着有关炭窖的事情,而边五却很少开口,只是在祁三向他询问时,他才偶然说一两句。

  祁三讲的事,虽然并没有当时立即触及那块木炭,但是那是有关炭窖的事和整个故事,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发生在边五身上的那一次“出事”,神秘而不可思议,如果先对炭窖有一定的了解,对明白整件奇事的过裎,有极大的作用。所以,我不厌其烦,将祁三的话复述出来。祁三所讲,有关烧炭的事,本身也相当有趣味,不致于令人烦闷。

  在祁三的叙述中,有一些事,用现代的科学眼光来看,十分简单,但是在知识程度极低的烧炭者眼中看来,却变成十分可怕,遇有这种情形,我用括弧来作简单的解释。

  以下,就是祁三和边五口中的若干和炭帮有关的事。

  烧炭,并不是容易的事,第一道程序,当然是采木。采木由伐木组专门负责,这组人,在伐下了树木之后,将之锯成四尺长的一段一段,然后,根据树木的粗细、分类,归在一起。这一点十分重要,同样粗细的树木要放在一起。

  因为这些木头,要放进炭凼中去烧,使木头变成木炭,一定要粗、细分类,才能掌握火候,使一个窖中粗细不同的木头,在同一时间内,同时变成木炭。

  炭窖,一般来说,两丈高,有四个火口,那是烧火用的,火从四个洞口送进炭窖之内,火口在炭窖下半部,在炭窖中堆放木头之际,也十分有讲究,最粗的,堆在下面,最细的堆在上面。

  堆木,是烧炭过程中一门相当高深的学问,由专人负责,称为堆木师傅。

  祁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十分骄傲地挺了挺胸:“有人说我是炭帮堆木的第一把手!”

  堆木有什么学问呢?木和木之间的空隙,不能太大,空隙太大,空气流通过多,通风太好,木头得到充分的燃烧,就会烧成灰烬。堆得太密,空气流通不够,木料得不到需要的燃烧,就不会变成炭。

  所以,堆木师傅有一句口诀,叫“逢四留一”,意思是四寸直径的木料,就留一寸的空隙。

  每一个炭窖之中,可以堆四层木料,最上层的最细。木料一堆好,就封窖口。窖口留下四寸直径大小,然后,开始生火,四个火口,日夜不断地烧,要烧四日四夜。在这四日四夜之中,负责烧火的火工,紧张得连眼都不能眨一眨,要全神贯注,把握火候。火太大,木料成灰;火太小,烧不成炭。

  火工和他的助手,住在炭窖附近,其余的人,就要远离炭窖,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毒气,自炭窖之中喷出来,中者立毙,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等到中毒的人感到呼吸困难,脸色转为深红之际,已经来不及了,十个十个死,没有一个能救活。

  祁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极其严肃,他甚至不知道那种中人立死的毒气是什么,但是我却知道,那是一氧化碳。

  整个烧炭过程,事实上是要木料在氧气不充足的情形下燃烧,燃烧的热力,恰好使木料中的水分抽乾,而使碳质完整地保留下来,成为木炭。也就是令得碳水化合物的碳和水分离的一种过程。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那是无色无嗅的气体,性质极其不稳定,一和氧气混合,立时化为二氧化碳。如果人吸了一氧化碳,这种性质极不稳定的气体,就与人体内的氧结合,使人迅速缺氧而死,死者的皮肤,会呈现可怕的紫色。

  炭窖的构造尽管紧密,但是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之中,可能有一点裂缝,使充在窖旁的人,自然首当其冲,极易中毒。满在炭窖中的一氧化碳逸出,在经过了四天四夜的加热之后,用窖工的方式来说,就是烧了四天四夜之后,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来临了。这个步骤,就是开窖。开窖,是所有烧炭的工序之中,最大的一件事,一定由炭帮的帮主四叔,亲自主持。

  多神秘的色彩,例如四叔在开窖之前,一定要在神龛前祈祷。

  在祁三的叙述中,开窖有很像前膜拜……我曾问祁三,炭帮崇拜的是什么神,可是祁三只说是火神,可能是祝融氏。由于炭窖和火的关系实在太大,他们崇拜火神,也很自然。

  拜神之后,所有参加开窖的人,都用在神前供过的水,浸湿毛巾,扎住口鼻,这样,神就会保?他们。

  这更容易解释了,在氧气不充足的情形之下,木料在窖中燃烧,整座窖内,充满一氧化碳,一旦开窖,大量的一氧化碳,趁机逸出,自然造成极大的危险。而用湿毛巾扎住口鼻,正是防止吸入一氧化碳的最简单的方法,用什么水来湿毛巾都可以,供不供神,并无关系。

  四叔要来开窖的是一柄斧头,这柄斧头,是炭帮历代相传下来的。大斧一挥,封住的窖口劈开,四支人马,早已准备好,立刻连续不断,以极快的速度,传递水桶,向窖中淋水。

  这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刻,窖中冒出来的毒气冲天,水淋进窖中去的声响,震耳欲聋,再加上参加淋水的人,动作又快,一路吆喝。一窖炭是不是成功,就要靠这时的工作是不是配合得好。

  等到水淋进窖中,再没有白气冒出来,整个烧炭过程就完成了,好几万斤的精炭,就可以出窖了。

  在祁三的确述中,我多少明白了何以炭帮的帮主,称为“四叔”,因为在整个烧炭的过程之中,“四”这个数字,占着极重要的位置。每一段木料,是四尺长短,炭窖的火口是四个,木料在窖内,堆成四层,烧炭的时间,是四日四夜,几乎每一个程序,全和四有关,“四叔”的尊称,大概由比而来。

  祁三在讲述的时候,十分棉唆,有的时候,还杂乱无章,有时更加上很多无谓的确述,像在拜神之类的仪式,他就连比带说,足足讲了近半小时,这些,我全将之略去,只要明白简单扼要的烧炭过程就可以了,其余的,对整个故事,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祁三讲完之后,我已经明白了烧炭的过程,也明白了“四叔”这个称谓的由来。可是,最主要的一件事,祁三却没有说明,而且他也像是在故意规避这个问题一样。这个问题就是:那块木炭,究竟有什么特别呢?

  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问。不过我知道,如果我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对方一定不会回答,在这块木炭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隐秘,祁三和边五似乎都不想提及,他们只提到过“出事”,可是究竟出过什么事,他们也没有提起。我略想了一想,想到了一个比较技巧一点的问法。我问道:“这块木炭,也是在刚才你所讲的情形之下,烧出来的?”

  这个问题的好处是,如果这块木炭,真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那么祁三只要答一个“是”字就可以了。而如果真有什么特别,祁三一定十分难以回答,我就可以肯定,这块木炭究竟是不是有古怪了。

  果然,祁三和边五两人,一听得我这样问,都怔了一怔,显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祁三道:“这块炭……这块炭……这块炭……”

  祁三一连说了三次“这块炭”,但就是没有法子接着说下去。

  祁三和边五互望了一眼,两个人都不出声。边五的那半边脸上,一片木然,一点喜怒哀乐的表情都没有,真叫人想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而祁三则一脸为难的神色。

  我当然不肯就此放过,因为我肯定这块木炭有古怪!我又道:“边先生是不是因为一次出事……而……”

  边五一听得我这样说,震动了一下:“是的,我……破了相。”

  我道:“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娘们,破点相,算不了什么大事!”

  我这句话,倒真是迎合了边五的胃口,他震动了一下:“谢……谢你!」

  我又道:“那次意外一定很不寻常?和这块木炭有关?”

  这个问题,又没有得到立即的答覆,祁三和边五又互望了一眼,祁三才叹了一声:“卫先生,白大小姐,本来,我们应该告诉你,可是……可是不知道四婶是不是愿意!”

  白素直到这时才开口,她的语气,听来全然不想知道那块木炭的秘密,但是她讲的话,却十分有力:“四婶当然心许了,不然,她怎么会让你们两个和我们谈那么久?”

  白素的话才一出口,祁三和边五两人。就一起“啊”地一声,祁三道:“对啊!”他接着又望向边五:“老五,是你说还是我说?”

  边五道:“你说吧,我讲话也不怎么俐落,反正那个人来的时候,你也在!”

  祁三连声道:“是!是!”

  我极其兴奋,因为我知道,这块木炭的后面,真有一个十分隐秘的故事在!而他们快要讲出来了!在边五的那句话中,我已经至少知道了事情和一个人有关,而边五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神情极古怪,声音也不由自主在发着颤,连祁三似乎也有一种极度的恐怖之感。他在应了边五的话之后,好一会不出声,我也没有去催他,好让他集中精神,慢慢将事情想起来。

  过了好一会,祁三才吸了一口气:“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边五道:“是四叔接任后的第二年!”

  祁三道:“对,第二年。”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我还记得那一天,四叔在一天之内,连开了七座窖,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他已经极疲倦,开窖那种辛苦紧张法,真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

  边五又插了一句,道:“那天,我们陪着四叔回去的时候,太阳才下山,天边的火烧云,红通了半边天,我对四叔说:”四叔,你看这天,明天说不定会下大雨,该封的窖,得早点下手才好!“我还记得,我这样一说,四叔立刻大声吩咐了几个人,去办这件事!”祁三道:“是的,天闷热得厉害,我们一起到了四叔的家……卫先生,白大小姐,四叔在家乡的宅子和这所宅子完全一样!”

  我和白素点着头,我心中有点嫌他们两人讲得太详细了。但是他们的叙述详细,也有好处,我可以更清楚地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祁三又道:“我们进了门,一干兄弟,照例向我们行礼,老七忽然走过来……”

  我问道:“老七又是谁?”

  边五道:“我们帮裹,一共有八个人,是全帮的首脑,管着各堂的事。”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

  边五道:“只怕你不明白,帮主是四叔,三哥因为在帮中久,又曾立过大功,所以才可以排行第三,帮裹没有一、二两个排行!”

  边五在这样介绍解释的时候,祁三挺直了胸,一副自得的样子。我不追问祁三立过什么大功,只怕一追问,又不知道要说多久。事实上,所谓“大功”,对一般帮会而言,无非是争夺地盘,为帮中的利益而与他人冲突之际,杀过对方的很多人而巳!我没有兴趣去知道,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祁三又道:“老七走过来,同四叔行了礼,他脸上的神情不怎么好:”四叔,有一个人,下午就来了,一直在等你!“经常从各地来见四叔的人十分多,四叔也爱交朋友,朋友来,他从来也不令朋友失望。可是那天,他实在太疲倦,怔了一怔,对我道:”老三,你代我去见一见,我想歇歇!“我当然答应。老七又道:”那人在小客听!“小客厅,就是我们现在在的这一间。”

  我和白素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曾说过,旧宅的房子,和如今这幢房子,在格局上一样。

  祁三又道:“四叔一吩咐完,进了客听之后,就迳自上楼,我,老五和老七,老五,是你发现老七的神色有点不怎么对头的,是不是?”

  边五道:“是,老七的神色很不对头。白大小姐,你没见过老七?老七是帮裹最狠的一个人,不论是多么危险的事,他从来不皱一皱眉,他受过不知多少次伤,身上全是疤,他的外号,叫花皮金刚!”

  我听着边五用十分崇敬的口吻介绍“老七”,啼笑皆非,这种只是在传奇小说中的人物,实际上竟存在,真是怪事!

  边五又道:“我看到老七,在望着四叔上楼梯的背影时,欲语又止,而且似乎很有为难的神色,我就问道:”老七,什么事?“老七没立即答我,只是向小客厅的门指了一指,我忙道:”来的那人,是来找岔子的?“卫先生,炭帮的势力大,在江湖上闯,自然不时有人来找岔子!”

  我道:“我明白,在那年头,谁的拳头硬,谁就狠!”

  我这样说,对他们多少有点讽刺,可是,他们两人却全然不觉得。

  边五道:“老七当时道:”看来也不像是来找岔子的,可是总有点怪!“三哥笑了起来,道:”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什么路数了。“我也点头称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了小客厅。”

  边五说到这里,同祁三望了一眼。边五的“望一眼”,是真正的“一眼”,因为他只有一苹眼睛露在外面。另外一苹眼,和他的整个另外半边脸,都在那种特殊面罩下。

  在边五向祁三望一眼之际,他那一苹眼睛之中,流露出一种茫然不可解的神情来。显然,当年他们三人,进了小客厅之后见到的那人,有什么事,是令得他至今不解的。

  祁三接了下去:“我们三人一起进了小客厅,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门,站着,在看看那边角儿上的一苹小香炉……”

  祁三讲到这里,向一角指了一指。我向那一角看去,角落上确然放着一苹角几。可知道这屋子的格式不但和以前一样,连屋中的陈设位置也一样。

  祁三道:“我们一进去,见到了那人,边五就道:”朋友,歪线上来的,正线上来的?“”

  我听到这里,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觉得好笑。这一类的话,我好久没听到了,那是淮河流域一带帮会中的“切口”。所谓“切口”,就是帮会中人自行创造的一种语言,有别于正常的用语。中国各地帮会的切口之多,种类之丰富,足足可以写一篇洋洋大观的博士论文,边五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问那个人,是存着好意来的,还是不怀好意来的。

  祁三继续道:“老五一问,那人转过身来,他一转过身来,我们三个人全怔了一怔。那个人,样子十分斯文,穿着一件白纺长衫,几上放着一顶铜盆帽,当然也是他的,他甚至还穿着一双白皮鞋,不过乡下地方,没有好路,他的白皮鞋已经变成泥黄色了。看他的情形,分明不是帮会中的人!”

  我插言道:“那么,他一定听不懂边先生的切口了!”

  边五道:“是的,他完全听不懂,他转过身来,一脸疑惑的神色,问道:”甚么?“我当时笑了起来,同三哥和老七道:”原来是空子!“就是不属于任何帮会组织的人!那人又道:”哪一垃是炭帮的……四叔?“他一面说,一面搓着手,神情像是很焦切。”

  祁三道:“我回答他,道:”四叔今天很疲倦,不想见客,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吧!我叫祁三。“卫先生,白大小姐,不是我祁三自己吹牛,我的名字,两淮南北,一说出来,谁不知道!但是那人像根本未曾听过我的名字一样,只是”哦哦“两声:”我想见四叔,他能拿主意,不然要迟了!只怕已经迟了!“我十分生气,大声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我就能拿主意!“”

  边五道:“不错,帮中之事,三哥是可以拿主意的。可是再也想不到,那人听得三哥这样说,向三哥走了过来:”祁先生,那么,求求你,秋字号窖,还没有生火,能不能开一开?“”边五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他的一苹手,紧紧握着拳,手指节骨之间,发出格格的声响,显然事隔多年,他一想起了那陌生人的要求,心中仍是十分激动。

  祁三的神情,也相当奇特,这使我有点不明白。那陌生人的要求,虽然奇特一点,可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祁三望了我一下,道:“卫先生,你不明白,那大,四叔开了七座窖,我也没有闲着,我是负责堆窖的,那天我堆了四座窖,是秋、收、冬、藏,我们的窖,是依据千宇文来编号的。”

  炭窖居然根据千宇文来编号,这倒颇出人意表之外,或许因为千宇文全是四个字一句,合了“四叔”的胃口之故。

  我点了点头:“那人的要求是特别一点,可是……”

  祁三不等我讲完,就激动地叫了起来:“堆好了木材,窖就封起来了,只等吉时,就开始生火。那天,吉时已经选好,是在卯时,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封好了的窖,万万不能打开!”

  我和白素齐声问道:“为什么?”

  祁三道:“那是规矩!”他的脸也胀红了,重复道:“那是规矩。封了窖之后,不等到可以出炭,绝不能再打开窖来,那是规矩!”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封了窖之后,没有生火,又打开窖来,那会怎样?”

  我这样一问,边五睁大他的单眼望定了我,祁三无意义地挥着手:“绝不能这样做,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白素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再问下去。找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因为任何事,一涉及“规矩”,几乎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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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陌生人奇怪之极的要求和行动

  我没有再说什么,边五和祁三,显然在等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祁三才道:“那人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我们三个人,当时就怔住了!

  这是炭帮最大的禁讳,这人竟然毫不避忌地提了出来,这不是分明要我们炭帮好看?老七年轻,沉不住气,一伸手,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喝道:“你来找岔子,得拿真本事出来!”

  老七是擒拿手的名家,他一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只当那人一定会反抗,所以先下手为强,立时出手,手腕一翻……“

  祁三讲到这里,我就“啊”地一声:“这下子,那陌生人的手臂,非脱骱不可!”

  祁三和边五一齐吃了一惊:“卫先生,你认识这个人?”

  我道:“当然不认识!不过从你们形容之中,我想这个人一定不懂武术,他不会武术,老七使的这一招是虎爪擒拿中的杀着,那人还不糟糕?”

  边五叹了一声:“是!谁知道那人竟然一点不懂武功,老七一出手,”拍“地一声响,那人的手臂便脱了骱,连老七也一呆,那人痛得脸色煞白。三哥在一旁看出不对,忙道:”老七,快替他接上,来者是客,怎么可以这样鲁莽!“三哥是在替老七的突然出手找场子,老七呆了一呆,伸手一托,将那人的臂骨托上了节,那人痛得坐了下来,好一会出不了声。三哥心细,走过去,拍着那人的肩:”朋友,你刚才的话,再也别提,这是我们帮裹的大忌!虽然你是空子,可是叫帮裹的兄弟听到了,我们也难保你的安全!“那人听了三哥的话,哭丧着脸,好一会不说话。”

  祁三接上去道:“我们还以为那人就此不提了,这时,我认为他多半是受了甚么人的撺掇,来找麻烦的,想好言好语在他口中套出究竟是谁指使他来的。可是,那人缓过气来之后,竟然又道:”求求你们,开秋字号窖,我有十分要紧的事!“”

  祁三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到这时候,老五也沉不住气了,喝道:”滚你妈的蛋,你再说一句,将你脑袋揪下来!“别看那人文弱,倒还挺倔强的,他道:”就算将我脑袋揪下来也不要紧,可是我的要求,希望你们答应!“”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陌生人要开窖,究竟是想干什么啊?”

  祁三道:“是啊,那人这样坚决,我们倒也不便一味呼喝他。一个人拚着掉脑袋,也要干一件事,总有他一定的道理!”

  白素道:“或许,他以为你只是恫吓他!”

  祁三一听,立时向边五望了一眼,边五一言不发,一伸手,就拿起了几上的一罐香烟来,伸手一捏,香烟罐被捏得成了一束,铁皮像是纸头一样!

  边五虽然没开口,可是他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他在当时,用“把你恼装揪下来”的话去吓那个陌生人之际,一定有着同样的动作,表现了他超特的手力。那时他当然双手俱全,这样的动作,叫人深信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一个人的脑袋揪下来。而那陌生人居然不怕,自然使边五他们,对这个陌生人另眼相看。

  祁三又道:“我就问他:”你要开窖,究竟是想干什么?“那人立即回答:”我要在窖中,取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出来!“老七吐了一口口水,道:”呸!窖裹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除了木头,还是木头!“那人道:”就是一段木头!“”

  祁三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下,心中也莫名其妙,心想这个陌生人实在太古怪,木头,在当地满山遍野都是,何必硬要去犯人家的忌讳,将封好的窖打开来,在窖中取一块木头!

  边五道:“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忍不住了,大声喝骂着,也许是由于我们的声音,惊动了四叔,四叔走了进来。问:”什么事?这位是……“老七一见四叔,就将那人的要求,转述给四叔听,四叔的脸色十分难看,厉声道:”朋友,你和我们有什么过不去?“那人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取回一段木头!“四叔厉声道:”什么木头,你说清楚点!“”

  祁三接上丁口:“真怪,那人的行动,我到现在,还如同在眼前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来到一张几旁,指着几:“那人一听得四叔这样问,就来到了这张几旁,在几上,放着一苹黑色的小皮箱,他打开……当他打开皮箱的时候,我们真的还很紧张,怕他从中抽出什么家伙来。可是,他只取出一苹纸袋,又从纸袋中,取出一垒折好了的纸。”

  边五也道:“是的,真是怪到了极点,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取出了那张纸之后,摊了开来:”几位请过来看!“我们一起走过去,那张纸上,画着许多圆圈,也写着很多字,看来像一张地图!”

  祁三道:“就是一张地图,那人指着纸上,一面指一面说着,他对北山的地形,听起来比我还熟,指着一处圆圈:”这里是猫爪坳。“我一听就愣了一愣,猫爪坳是一个小山坳,除了土生土长的人,外地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地名的,可是那人居然说了出来。

  他又道:“这里北边的一片林子,全叫采伐了。”老七大声道:“是的,那是上个月的事情。”“

  祁三又叹了一声:“当时,那人又叹了一声:”真是造化弄人,我要是早一个月来,甚至于早一天到,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祁三道:“四叔很不耐烦:”你究竟想要什么?“那人道:”在这片林子中,有一株树,叫伐了下来,我就是要找这株树,我已经查明白了,这一片林子伐下来之后,堆在东边场上,就在今天上午,木料被装进了秋字号的窖中。“那人说到这裹,四叔向我望了过来,我摊着手道:”木料全是一样的,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木料,进了秋字号窖?“那人的回答,古怪到了极点。”

  边五道:“是啊,他只是说:”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在秋字号窖中,求求你们,开了窖,我只要一将它取出来,立刻就走!“唉,白大小姐,你想想,那人这样子,我们该怎么样?”

  白素说道:“当然应该问他,那段木料,那株树,有什么特别!”

  祁三道:“四叔问过了,他却不回答,样子又古怪。四叔实在忍不住了:”老七,这人是神经病,将他撵出去!“老七早就在等这个命令,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再一扯,抓住了他的衣领,提着他,连推带拖,将那人直撵了出去。等到赶走了那人之后,才发现那人的皮箱留了下来,未曾带走。当时,谁也不介意,以为他一定会回来取的。”

  祁三和边五轮流叙述着,他们讲得十分详细,到比为止,我还是未曾听出一个头绪来。

  虽然觉得事情怪异,但是以后会如何发展,根本无从料起。所以,我只是问了一句:“那陌生人后来没有回来?”

  祁三和边五沉默了好一会。祁三才答非所问:“帮裹事忙,我们都小再提这个人,晚饭过后,我、老五、四叔又去巡窖,火工已经堆好了柴火,有十四口窖,要在卯时一起生火,生火的吉时愈近,就愈是紧张,一切全要准备妥当,一点也马虎不得。眼看卯时渐近了,四叔大声发着号令,突然……突然……”

  祁三讲到这里,声音有点发颤,竟然讲不下去,用手推了推边五。

  边五道:“突然,秋字号窖那里,有人叫了起来,我们奔过去一看,看到了那个疯子,在拚命向窖顶上爬着,已经爬了有一半以上。生火的吉时快到了,这疯子……就是要我们开窖,好让他自窖中取出一段木料来的那个人,竟然要爬上窖顶去。他的背上,还系着一柄斧,显然他是要不顾一切将封好的窖劈开来。这种事,在炭帮裹,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一起叫着:”下来!下来!“可是那疯子却一个劲儿向上爬!”祁三缓过了气,才又道:“四叔也急了,叫道:”老五,抓他下来!“老五一听,连忙向上爬去。就在这时,那人已到了窖顶,窖顶有一个洞,他一看到那个洞,就涌身跳了下去,也就在这时,锣声响起,吉时已到了!”

  我听到这里,忙道:“等一等!”

  我也有缓不过气来的感觉,在叫了一下之后,隔了一会,才道:“吉时到了,是什么意思?”

  白素的声音很低:“吉时一到,就要生火!”

  祁三道:“是的,吉时一到就要生火,火口旁的火工,早已抓定了火把在等着……”

  我听得有点不寒而栗:“可是,可是有人跳进了窖去!”

  祁三吞了一口口水:“是的,所以锣声响了之后,秋字号的火工头,一时之间决定不下,望着四叔,四叔也呆住了,这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锣声在响着,一下,两下,三下,锣聱只响四下,吉时就要过去,四叔下令:”投火!“”

  我霍地站了起来。

  我不但是震惊,而且是愤怒。有一个人进了窖裹,四叔居然还下令投火?要将这个人活活烧死?我用极其严厉的眼光,望定了祁三和边五。

  我想,他们两人,多少也应该有一点惭愧才是。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们也望着我,竟然毫无内咎之色。

  我大声说道:“你们……你们想将一个人活活烧死在炭窖裹面!”

  祁三立即道:“四叔是看到老五已经爬到了窖顶,才下令投火的!”

  我道:“那又怎么样?”

  白素紧握着我的手,显然是她的心中,也感到了极度的震骇。

  祁三道:“以老五的身手而论,他可以将那人拖出来,而不延误吉时。”

  我咕哝了一声,想骂一句“见鬼的吉时”,但是没有骂出来。

  祁三停了片刻,望着边五,好一会才道:“火工立时将火把投进火口,老五也从窖顶的洞中,跳了进去。老五一跳进去,所有人全静了下来。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五,你可知道自己在窖裹多久?”

  边五道:“我不知道,我一跳进去,火已经从四面八方,轰撞了过来。四个火口,一着了火,只有窖顶上有一个洞,人就先集中在窖的中间,然后向上窜,烟和火薰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知道自己在窖中耽了多久,甚至连自己是怎样爬出窖来的也不知道!”

  祁三的神情极激动,说道:“老五一跳进去,四叔、我、老七,还有好多人,就一起向窖上爬,去接应他,一直到我们上了窖顶,才看到一苹手,自窖顶的洞口伸出来,我伸手一抓一拉……”

  祁三说到这里,面肉抽搐,神情惊怖之极,转过脸去,走向屋角。

  他在走向屋角之后,背对着我们,肩头还在抖动,甚至发出了一阵类如抽噎似的声音来。

  这真使我愕然,如果不是当年发生的事,真是可怕之极,他决不会在隔了那么多年之后讲起来,还如此之激动!

  边五看来,神色惨白,但是他反倒比祁三镇定一点:“三哥,事情已经发生,不必难过!”

  我听到祁三深深的吸气声,接着看到他转过身来,伸手指着边五的空衣袖,面肉抽搐着,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一看到有一苹手自窖顶的洞中伸出来,立时伸手去抓,我一握住了那苹手,想用力将他拉出窖来。可是,可是……我用力一拉,我整个人向后一仰,一个站不隐,自窖上,直滚下来……”

  祁三讲到这里,声音发颤,他一定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叙述下去。他喘了几口气,续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明明抓住了老五的手,为什么我会摔下来呢!一直到我着了地,我才看清楚,不错,我仍然找住了老五的手。我那一拉的力道太大了,将老五的一条手臂,硬生生地拉了下来!当我一看清这一点,我叫了起来……”

  祁三讲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叫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他如今的这一下叫声,绝不能和当年,他以为抓到了一个人,但结果发现只是抓下了一条手臂时发出的那下叫声相比,但听来,仍是令人不寒而栗。

  祁老三在叫了一下后,双手掩住了脸,身子剧烈地发着抖。

  我和白素,也听得呆了。虽然我未曾亲身经历,祁三的叙述也不见得如何生动,但是我仍然可以想像得到,当时在这座秋字号炭窖附近惊心动魄的那种情形。

  祁王在讲到他滚跌到了地上,发现他手中抓着的,只是边五的一条手臂之际,他心中一定以为是自己将边五的手臂,硬生生扯下来的了!

  白素忙说道:“三叔,五叔一定先受了伤,不然,你一拉之下,不可能将他的手臂拉下来的!”

  边五道:“是这样,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告诉他,是我在窖裹受了伤。我一进窖,火势猛烈,我想我的手臂,根本已经烧焦了一截,因为我急着逃命,所以也不觉得痛,三哥这一拉,就将本来已烧焦的手臂拉断了!”

  我不能不佩服边五,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像完全和他无关!

  祁三放下双手来:“老五,是我害了你!”

  边五道:“你救了我!你那一拉,虽然我失去了一条手臂,可是身子也向上耸了一耸,老七一伸手,抓住了我的头发,使我的身子不致再向下落去,接着,四叔就捞住了我的肩头,将我拖了出来。”

  祁三吞了一口口水:“我一看到自己手中抓到的只是一条手臂,抬头向窖顶看去,看到老七和四叔,已经七手八脚,将你抱了出来,我还听得你尖叫了一声!”

  边五道:“是的,我才从窖洞中出来时,还有知觉,外面的风一吹,我才感到痛,就叫了一声,在叫了一声之后,我就昏了过去。”

  祁三道:“我跳了起来,四叔他们,已经将老五搬了下来,老五断了一条膀子,肩头上一片焦糊,还有一截白骨,也被烧焦了,没有血,他的半边脸……”

  边五进入了着火的炭窖之中,时间虽然短,但是猛烈的火焰,巳将他的肩头和手臂连接之处烧断,他半边被烧伤的脸,伤势如何可怖,可想而知!

  边五道:“据四叔说,我昏迷了半个来月,才醒过来,这条命,居然能拣回来,真是天老爷没眼,嘿嘿!”

  边五这样说,当然是死裹逃生之后的一种气话,我们都不出声,我又向边五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望了一眼:“还好,只是一边受了灼伤!”

  边五道:“伤是全伤了的,不过炭帮,对于各种灼伤的治疗,一向十分有经验,而且,也有不少独步单方,只要烧得不是太凶,可以痊愈。”

  我点了点头,炭帮和火,有着密切关系,受火灼的机会自然也特别多,经年累月下来,当然有冶烧伤的好药。

  祁三渐渐镇定下来。由于他刚才讲述那些事,实在太令人惊心,是以一时之间,没有人再开口。我正在想像着当时的情形,陡地想起了一件事来,失声道:“那个陌生人,边先生跳进窖去,是准备去拉他出来的,结果边先生出了事,那个陌生人……”

  其实,我在想到这个问题之际,也立即想到了答案。因为那陌生人先边五跳进窖中,以边五的身手而论,尚且一跳进炭窖之中,就被烈火烧掉了一条膀子,何况那个在祁三的口中形容起来,是“文质彬彬”的陌生人!他简直不是凶多吉少,而是肯定有死无生!

  祁三和边五两人,都好一会不出声,过了好一会,祁三才竭力以平淡的声音道:“那陌生人,当然死在炭窖裹了!”

  这是我早已知道了的答案,我实在忍不住想责备他们几句,可是我一看到了边五这种样子,他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又不忍心开口。虽然整件事,看来有点阴错阳差,但是归根结蒂,还是由于炭帮几百年来积下来的愚昧迷信所造成,似乎不应该责备任何人!

  我叹了一声,有点无可奈何地道:“以后呢?事情又有点什么新发展?”

  祁三又呆了片刻:“我跳起来,他们已经将老五抬下来,我像是疯子一样,想将老五的断臂,向他的肩头上凑去,像是那样就可以使他的膀子,重新再长在他身上。几个兄弟硬将我拉了开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抬走了老五,这时,有人叫道:”窖顶!窖顶!“我在慌乱之中,抬头看去,看到有一股火柱,直从窖顶的破洞中,冲了上来!”

  边五道:“炭窖的顶上,在封窖之后,只有四寸径的一个小洞,那人在爬上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蛮力,在跳下去之前,用双足踹穿了将近半尺厚的封泥,踹出了一个一尺见方大小洞,他从那个洞中跳下去,我也是从这个洞中跳下去的。”

  祁三又道:“由于窖顶的洞大了,而火口又一直有火在送进去,所以火从窖顶冒了出来,像是一条火龙。当时,立时又有人爬了上去,用湿泥将封口封了起来,仍旧只留下四寸的一个小洞!”

  我欠了欠身子,想说话,可是我还没有开口,白素已经揣知了我的心意:“如果当时你在场,而又有着最好的避火设备,你有什么法子?”

  本来,我是想说一句:“你们难道连救那陌生人的念头都没有”。但是经白素这样一问,我也不禁苦笑了起来。的确,当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算我在场,又有着极其精良的石棉衣,可以使我跳进炭窖一个短时间,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一样没有办法,因为那陌生人一定早已死了,就算我跳进去,也没有意义!

  我忍住了没有再出声,祁三望了我一下,继续道:“四叔忙着救人,替老五治伤,老五一直昏迷不醒,我和四叔一起,回到了他的住所,天已差不多快亮了。我、四叔,还有几个弟兄,一起坐在这里……坐在小客听中。四婶也知道出了事,可是她一向不怎么理会窖上的事,陪了我们一会就离开了。四叔紧皱着眉,我们大家心裹,也很不快乐。”

  祁三说着,又静了片刻,才道:“好一会,老七才骂了一声,道:”那浑蛋究竟是什么来路?他真的想到炭窖裹去取一段木头出来?世上哪有为了一段木头,而陪了性命的人?“

  对于老七的问题,我们全答不上来。就在这时,我一眼看到了那人带来的那苹小皮箱。我一伸手,将小皮箱提了过来,道:“四叔,这人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打开皮箱来看看,或许可以知道一点来龙去脉。”四叔烦恼得简直不愿意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祁三又停了一停,才又道:“我弄开了锁,打开了小皮箱,小皮箱中,除了几件旧衣服之外,便没有什么别的,在皮箱盖上的夹袋中,倒找到了一些东西,有车票,有一点钱,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字……”

  祁三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现出一种讶异的神情来:“那人像是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不测一样,在那张纸上,他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干什么!”

  边五闷哼了一声:“我们本来以为这个人,一定存心和我们捣蛋,谁知道一看,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问道:“这个人……”

  祁王道:“这个人,叫林子渊,从江苏省句容县来,他是句容县一家小学的校长。”

  我呆了一呆,句容,是江苏省的一个小县。一个小县的县城之中的一个小学校长,老远地跑到安徽省的炭帮,要从一座炭窖之中,取出一段木头,这种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祁三的神情也很古怪:“当时,我们全呆住了,不知道这张纸上所写的是真是假,四叔呆了一会,将纸摺了起来,小心放好:”等这一批窖开窖之后,我要到句容县走一遭,老三,帮裹的事情,在我离开之后,由你照料!“我道:”四叔,这些小事,你不必再放在心上了!“四叔叹了一声:”老三,事情太怪,而且人命关天,这个人不明不白,葬身在窖裹,他应该还有家人,我得去通知他家人一声。“老七道:”随便派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可是四叔一直摇头不答应,非要自己亲身去不可!“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声:“祁先生,你不明白四叔的心意……?”

  祁三道:“我明白的,四叔心裹很难过,因为在那人跳进去之后,他下令生火。可是,那时,不生火实在不行,他其实不必难过!”

  我对祁三的这几句话,没有作什么批评,祁三继续道:“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炭帮上下,都显得有点异样,和人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因为一说话,就要提起那件事,可是又没有人愿意提起,大家都只是喝闷酒,那几天内,喝醉了酒打架的事也特别多。一直到第四天,该开窖了,收了火,水龙队也准备好。同一时间生火的一共有五座窖,连四叔在内,大家都不约而同,将秋字号窖,放在最后。”

  祁三讲到这里,伸手抹了抹脸,神情显得很紧张。他道:“四座窖开了之后,并没有什么意外,我和四叔,上了秋字号窖的顶,大家都用湿毛巾扎着口鼻,四叔在挥斧之前,喃喃地说了几句话,我没有听清楚,多半是要死去的人,不要作怪,大抵是这样。然后,他挥动斧头,一斧砍下去,将窖顶的封泥砍开,水龙队早已准备淋水上去,可是四叔一斧才砍下,窖内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响,从被砍开的破洞之中喷出来的,不是无影无踪的毒气,而是雪花一样白的灰柱!”

  祁三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喘着气。

  我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这一窖炭,烧坏了!”

  祁三仍然不出声,边五道:“是的,这种情形,我们叫作”喷窖“,”喷窖“是所有灾难之中,最严重的一种,不但一窖的木料,全成了灰烬,而且极不吉利。经过喷窖的窖,不能再用。这种事,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曾发生过了!”

  祁三接上了口:“那股雪花一样白的灰柱,自窖顶的破柱之中直冒了起来,冒得有三四丈高。一冒起来,就四下散开。所有的人全叫了起来:”喷窖了!喷窖了!“我也想叫,可是却叫不出来,灰火烫,我们几个在窖顶的人,早已一头一脸一身全是灰。幸好灰见风就凉,我们没有什么伤,我一拉四叔,我们全从窖顶滚跌了下来。”

  祁三叹了一声:“水龙队的人,吆喝着,仍然向窖中灌着水,一直到不再有灰冒出来为止。秋字号窖,从此就算完了!”

  我忍不住又问道:“那个陌生人,他叫什么名字!对,林子渊的残骸……”

  祁三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道:“第二天,四叔就走了,他一个人去。四叔去了之后,帮裹的事由我来管,我唯恐又有什么意外,所以不准任何人走近秋字号窖,可是一连多天,帮裹没有什么事发生。四叔不在的那段时间中,一切全都很顺利,也出了好几次窖,而且,老五的伤势虽然重,也醒了过来。”

  我耐心地听着,等他讲四叔回来的结果。祁三继续说着:“四叔去了几乎整整一个月才回来,他回来之后,看了老五的伤势,就拉着我,进了这里,进了小客厅,神色严重:”老三,你得帮我做一件事!“我们入帮的时候,全是下过誓言的,四叔有令,水裹来,火裹去,不容推辞,四叔实在不必和我商量,他既然和我商量了,就一定事情十分不寻常。”

  我忙道:“等一等,祁先生,四叔难道没有说起他在句容县有没有见到林子渊的家人?

  他为什么离开三个月之久?“

  祁三吸了一口气:“没有,四叔没有说起。他不说,而且显得心事重重,我自然也不便问!”

  祁三讲到这里,看到我又想开口,他作了一个手势:“四叔在那一个月之中,做了些什么,他一直没有说起,我一直不知道!”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事情本来就已经够神秘的了,四叔居然对他离去了一个多月,作了些什么事,不加提起,这更神秘了!

  我道:“这……好像不怎么对,四叔为什么不提起?”

  祁三道:“我也不知道,直到老五的伤好了大半,可以行动之际,他有一次,问过四叔。”

  祁三说到这里,向边五望了一眼,边五道:“是的,我那时,以为四叔到句容县去干了一些什么事,已经对其他兄弟说过了,只不过因为我受了伤,没有在场,所以才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们有六七个人,聚在一起,我随口问了一句,说道:”四叔,你有没有见到那姓林的家人?这姓林的,究竟是在玩什么花样?“四叔一听得这话,脸色就变了。”

  祁三接上去道:“是的,四叔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件事,本来我们兄弟都想问,不过都不敢,老五一问,我们自然地想知道答案,所以一起向四叔望去,等他回答。在一起的全是老兄弟了,谁也没见过四叔的脸那么难看。老五也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边五苦笑道:“我当时,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该怎样才好。过了好一会,四叔才叹了一声:”林子渊,有一个儿子,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我留下了一笔钱给他,足够他生活的了!“我们都知道四叔出手豪阔,这笔钱,一定不在少数。四叔又道:”算了,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从此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除了四叔自己之外,谁也不知内情!”

  我嗯地一声,想了片刻,四叔的句容县之行,一定另有内情,不过事情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只怕是谁也不知道了!

  我想了一会之后,又问道:“祁先生,请你接下去说,四叔回来的那天晚上,要你做什么事?”

  祁三道:“当时我就道:”四叔,不论什么事,你只管吩只好了!“四叔望着我,道:”老三,我要你陪找,一起进秋字号炭窖中去!“我一听,就傻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进秋字号炭窖去,那是为了什么?去找那姓林的骸骨?那一定找不到。秋字号炭窖出了事,经过”喷窖“之后,满窖全是积灰,人不能由窖门进去,灰阻住了窖门。要是由洞顶下去的话,一定危险之极,因为人要是沉进了积灰,积灰向七窍一钻,根本就没有挣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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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怪客的儿子对木炭有兴趣

  我点着头,这种危险,可想而知。

  祁三的气息有点急促:“当时我就问:”四叔,为了什么?“四叔道:”老三,别问,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只怕我一个人进去之后上不来!“我忙道:”老五已经受了重伤,事情是姓林的生出来的,我们对得起他!“”

  祁三道:“四叔十分固执,道:”我非去不可,也只有你能帮我!“我只好道:”好吧!这就去?“四叔点了点头,我去准备了一下,带了一大捆绳子。”

  祁三的神情,又变得十分怪异,他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和四叔,一起到了秋字号窖附近。经过喷窖之后,附近没有人到,极静,我和四叔一起上了窖顶,我燃着了两把火把,将绳子抖开,拴住了我和四叔的腰,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窖顶上,我在先,四叔在后,我们就从窖顶的洞中,缒了下去。”

  祁三愈是说,神情愈是怪异,停顿的次数也愈多。他又道:“一缒进窖中,火把照耀,窖的下半部全是灰,灰平整得像是积雪一样。我在缒下来的时候,计算过绳子的长度,但还是算长了两尺,以致绳子一放尽,我和四叔两人的双腿,就陷进了积灰之中。这时,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我和四叔两人,都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一叫,回声在窖中响起,激起了一阵灰雾。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在积灰之上,有一块木炭在,方方整整的一块,一小半埋在灰裹,一大半露在积灰之上!”

  我一怔,失声道:“就是现在这一块?”祁三道:“就是这一块。”我迅速地转着念,从祁三从头到尾的叙述之中,我绝对相信他讲的一切,全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捏造事实,捏造到了如此生动,惊心动魄的地步。听到这里为止,我至少已经可以知道,这块木灰,真是十分特别。

  首先,这块木灰,和一件神秘不可思议的意外有关。这件意外,我只知经过,而不知道它的内因。其次,在经过“喷窖”之后,也就是说,在经过炭窖的加热过程发生了意外之后,全窖的木料,应该全被烧成了灰烬,而不应该有一块木炭留下来的!

  我望着祁三,祁三道:“我心中真是怪到了极点,在灰烬之中,怎么会有一块木炭?可是四叔在叫了一声之后,我看他的神情,却像是十分镇定,看来像是他早已知道在灰烬之上,会有一块木炭一样。他立时艰难地移动身子,移近木炭,将那块木炭,取在手中。一取到了木炭,他就道:”老三,我们上去吧!“我忍不住问:”四叔,你早知道秋字号窖裹,还会有一块木炭?“”

  祁三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我和白素,急不及待地问道:“四叔怎么回答?”祁三道:“四叔的回答,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后来我和弟兄参详过,但也没有人懂得他的话的意思。”

  我催道:“他说了些什么?”祁三道:“四叔当时说道:”不,我不知道会有一块炭,不过,我知道窖裹一定有点东西,所以才要进窖来取。“”

  祁三讲了之后,望着我,像是在询问我是不是知道四叔这句话的意思。

  我摇了摇头,也不明白四叔这样讲是什么意思。我又向白素望去。

  白素想了一想:“一定是四叔到句容县的时候,曾遇到一些什么事,使他知道在窖裹有一点东西在,所以他一回来,就立即进窖去取。”

  我道:“可是,炭在炭窖裹,是自然的事……”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说道:“可是你别忘了,窖是出过事!”

  我默然,没有再说什么。

  祁三道:“我和四叔一起出了窖,四叔吩咐我,对谁也不要提起这件事,所以……”他向边五望了一下,略有歉意地道:“老五也是到几年前才知道有这样一块木炭。以前知道的只有三个人,四叔、四婶和我。四叔特地做了一苹极好的盒子,来放这块木炭,一直由四婶保管着。我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但是一定极重要。”

  我道:“你怎么知道?”祁三道:“在我们逼得要离开家乡之后,四叔并没有走,只叫我和老五两人,陪四婶来。四婶当然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可是在分手时,四叔特地将我拉到一边:”老三,四婶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可是你要记得,到了外地,如果有意外,什么都可以失,惟独是那块炭,一定不能失!“”

  祁三的解释已经够明白,四叔这样吩咐,那当然可以使任何人知道,这块木炭有极重要的价值!

  祁三道:“至于四叔又曾吩咐四婶,这块木炭可以换同样大小的金子,我当然并不知道,一定是四叔另外吩咐四婶的!”

  我捧起了盒中的木炭来,向着亮光,转动着,看着。

  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块木炭,实实在在,是一块普通的木炭,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白素比我细心些,她问:“三叔,你说过,在炭帮,知道有这块木炭的,只有三个人,是不是在炭帮之外,另外还有人知道坭?”祁三道:“当然有人知道!”

  我不知道祁三何以讲得这样肯定,祁三已经道:“我们来这里之后,四婶造了这座房子,买了这幅地。带出来的值钱东西不少,可是坐吃山空,消耗又大,陆续出来的人,四婶和四叔一样,都加以照顾,渐渐地,钱用完了,一些珠宝、古董也贾完了,四婶才找我和老五商量,取出了这块木炭,并且将四叔对她讲过的话,转述出来。”

  边五道:“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样一块木炭。我一听,炭可以换金子,已经不信,三哥和我讲了这块炭的来源,四婶道:”四叔吩咐我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以出让这块木炭,可是要同样体积的黄金。“我和三哥一商量,不妨在报上登一段广告。”

  边五在说的,自然是他们第一次登广告要出让木炭的事,那时我可能在外地,所以未曾注意到曾有过这样的事。

  他们第一次刊登了广告之后,当然真有人和他们接洽过,不然,就不会有“价格照前议”这样的句子,出现在第二次广告之中了!

  我欠了欠身子,问道:“广告登出了之后,和你们接头的是什么人?”边五道:“广告一连登了三天,完全没有反应,我和三哥,心裹都有点嘀咕,我对三哥说:”四婶别是记错了吧!天下哪有炭和黄金,都可以用大小来计算的?“

  三哥道:“不会的,四婶对这种事,一直十分细心。帮中多少琐碎的事,四婶整理得清清楚楚,何况这样的大事!再等两天,看看情形怎样!”“

  祁三吸了一口气:“当时我对老五说再等两天,其实我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是又过了两天之后,我们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是………”祁三说到这里,向边五望了过去,边五立时道:“电话是我听的。打电话来的那个人,自称姓林,说是对我们登的那段出让木炭的广告,十分有兴趣,要来见我们。我当时就回答他道:”你来见我们没有用,你是不是肯答应我们的条件?“那人在电话裹道:”当然愿意,不过还有点事,要见面再谈。“

  在我和那人讲电话之际,三哥走过来,我叫那人暂时等一等,就和三哥商量了起来。“

  祁三接着道:“老五向我说了那人的要求,我一想,那不成问题,那个人说他立刻就来见我们。”

  祁三透了一口气,又道:“放下电话之后,我和老五一起去告诉四婶,四婶听了,很是感慨,对我们道:”我也不知道一块炭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四叔将这块炭交给我的时候,讲得这样郑重,一定有他的道理。既然真有人要,我们又等钱用,也只好……“四婶讲到这里,难过得说不下去,我们想起过去的日子,也着实感叹了一阵。”

  边五接着道:“那时,还不如现在这样艰难,还有几个人跟着我们,做点杂务,所以,那个人来的时候,并不是我和三哥迎进来的。”

  边五这样说,目的自然是想我们了解当日他们和那个姓林的见面情形,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边五又道:“我和三哥一直陪着四婶在谈些过去的事,直到楼下有人叫,说是客人来了,我和三哥才一起下楼来,客人在小客厅,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我和三哥才一进来,只看到那人的背影,就呆住了!”

  边五说到这里,他半边脸上的面肉,不住抽搐着,神情变得更诧异可怕,祁三的神情也显得异样,他们静了片刻,祁三才通:“我和老五一进来,那人……”他向一角指了指,“就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在看墙上的一幅画……那时,墙上还有不少字画挂着,不像现在那样。那人的衣着普通,我和老五一见到他的背影,就着实吓了一跳!”

  我还有点不明白,问道:“一个人的背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白素比我聪明,她道:“我想,这个人的背影,一定和若干年前,找上炭帮来生事的那位林子渊先生,十分相似?”祁三连声道:“是!是!”

  白素又道:“这个人也姓林,他和那个林子渊,有什么关系?”祁三和边五都现出佩服的神色来,祁三道:“白大小姐,你听下去,自然会知道。”

  白素点了点头,不再插口,我也没有说甚縻,祁三又道:“我和老五两人,怔了一怔,那人已转过身来,当他转过身来时,我和老五更是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这个人……这个站在我们面前的人,活脱就是当年的林子渊,连年纪也差不多,除了衣服打扮不同,简直就是他!”

  祁三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着气,向边五望去,像是要征求边五的同意。边五点着头:“真是像极了,我当时一见他,就失声道:”原来你没有死在炭窖裹!“

  那人呆了一呆,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立即知道自己弄错了,因为就算林子渊没有死,也不会那么年轻,所以我忙道:“你愿意用同大小的黄金来换我们那块木炭?”这样问了一句,总算将我第一句话,遮掩了过去!“

  祁三接着道:“那人看来,倒很爽快,他道:”我叫林伯骏,看到了你们的广告,特地从南洋赶回来。我在南洋做生意,请问,我是不是可以看看那块木炭?“

  这是一个相当合理的要求,我们当然不能拒绝,我向老五摆了摆手,老五上去,向四婶要那块木炭,我就陪着他,一起坐下来。“

  祁三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我和他谈些客气的话,我愈看他愈像是当年的林子渊,所以我忍不住问他,道:”林先生府上是……“林伯骏道:”我是江苏句容县人,小地方!“我当时就吓了一跳:”有一位林子渊先生……“他一听,立时就站了起来:”那是先父,祁先生认识先父?“”

  祁三望着我和白素两人苦笑:“两位,我防不到他忽然会这样问我,你们想一想,我该如何回答才好?”我“嗯”地一声:“这真是很为难,看来,这位林伯骏,并不知道他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祁三道:“是啊!虽然当年林子渊的死,我们不必负什么责任,但是这件事再提起来,实在不愉快,所以我只好支吾以对:”是的,见过几次!“林伯骏反倒叹了一声,道:”先父过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根本没有印象!“”

  白素道:“是啊,四叔从句容县回来之后,不是说过林子渊的儿子还很小,他给了他们一笔钱么?”祁三道:“是的,不过,四叔当时在句容县还做了些什么事,我们并不知道!”

  我道:“这其中,有一条线索可以遵循,林伯骏曾来,要以黄金换这块木炭,一定有他的理由,那决计不是巧合!”

  祁三道:“是啊,我当时也是这样想,我就曾问他,道:”林先生,请怪我唐突,这块木炭,要换同样大小的黄金,你何以会有兴趣?“我这样一问,林伯骏也现出相当茫然的神情来,道:”我也不知道!“”

  我忍不住道:“这像话吗?他怎会不知道?总有原因的!”

  祁三道:“我当时也傻了一傻,他立刻解释道:”是家母吩咐我来的!“我一听,就没有再说什么,这时,老五也捧着那块木炭进来了。”

  边五道:“我拿着木炭进来,看到三哥的神情很尴尬,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将木盒放在几上,打开了盒子来,让他看见那块木炭。林伯骏一看,就”啊“地一声:”那么大!“他的神情变得很尴尬:”我……不知道这东西……有那么大……我只不过带来了一百多两金子……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金子!“我心中奇怪:”你不知道木炭有多大?“他的回答更妙:”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真是木炭!“”

  边五挥了挥手,略停了一停。才道:“这时,三哥碰了我一下:”这位林先生,就是林子渊的令郎!“我”啊“地叫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会来见我们呢?“

  林伯骏道:“家母叫我来的!”“

  祁三苦笑了一下:“他回答的,还是那句话,我忍不住道:”令堂难道没有告诉你木炭有多大?“林伯骏摇着头:”没有。这件事很怪,其中有很多关节,连我也不明白!“”

  祁三摊了摊手:“一听得他这样讲,我实在不能再问下去了,因为其中有很多关节,像他父亲当年来找我们,死在秋字号炭窖裹,尸骨无存的种种经过,他要是不知道,我们很难说得出口。所以我只好道:”真是有点不明白,这块木炭,很对不起,一定要等大的黄金,才能换!“当时,他盯着那块木炭,现出十分奇怪的神情来,想说什么,但是口唇掀动,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边五道:“由于事情由头到尾,都怪不可言,我倒真希望他多说一点话,我们多少可以在他的话中了解到一些事实的真相。可是他又不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现在我知道需要多少黄金才行了!我的生意正在逐渐发展,我想我很快,就会有足够的黄金,到那时候,我再来找你们!“他既然这样说,我们当然只好由他,那次见面,就这样结东了!”

  我忙道:“林伯骏,后来一直没有再来?”祁三道:“没有。”

  我竭力思索着,想在种种凌乱的,毫无连贯的,怪异的,看起来,根本是绝不合理的事与人之间,找出一条可以将之贯串起来,形成一条可以解释的事实的线,可是我却找不到。

  我所知道关键性的人,有四叔、林子渊、林伯骏,还有林子渊的妻子,这四个人是主要人物。四婶、边五、祁三,是配角。

  而我知道的事之中,重要的有:林子渊要求开窖,找一块木料。四叔在句容县回来之后,和祁三一起在窖中的积灰之中,发现了那块木炭。木炭善价待沽,像是四叔知道一定会有人要这块木炭一样。结果,这样的人出现了,他是林伯骏。

  可是,林伯骏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得到这块木炭,只不过是遵照他母亲的吩咐!

  由种种已知的事看来,这些怪异的事情当中,还有一个极其主要的人物,未曾出场,这个人,就是当年到炭帮去作怪异要求,结果死在炭窖之中的林子渊的妻子、林伯骏的母亲!

  我大略地想了一想,除了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之外,没有进一步的收获。

  这时,我们四个人都不讲话,静默维持了片刻,祁三才又道:“我们的境况愈来愈不如前,可以卖的东西,差不多全卖完了,也欠了不少债,我提议卖地、卖房子,可是四婶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又自然而然,想到了那块木炭。”

  我道:“所以,你们又登了广告,希望林伯骏看到了广告,再来找你们?”祁三道:“是的,结果,真有人打电话来,却是一个浑蛋!」祁三口中的”浑蛋“,自然就是陈长青。

  这时,我也同意祁三对陈长青的称呼。陈长青这个浑蛋,有关这块木炭的事,如果要对他说明,只怕三天三夜也讲不明白!

  祁三又道:“然后,就是白老大来了,白老大见了四婶,谈了很久,接着你们就来了!”

  祁三讲到这里,和边五一起道:“有关这块木炭的事,我们所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们了!”

  我和白素,也都相信他们并没有再保留了什么秘密。

  虽然祁三和边五将他们所知全讲了出来,可是没有多大的用处,因为根本问题在于,他们所知也不多!

  我和白素站了起来,同祁三和边五话别,他们一直送我们出门口,我一直捧着那苹木盒,上了车,将木盒放在身边。

  我一面驾着车,一面仍在思索着,白素看来也在想,她忽然讲了一句:“林子渊的妻子,是一个极重要的关键人物!”

  白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一样。我另外又想到了一点:“你父亲一定相信那个林伯骏还会来买这块木炭,所以他才要我们先买下来!”

  白素道:“他为什么这样肯定?”我陡地想起来:“会不会这个林伯骏,根本是商场上的名人?而我们却不知道?”自素点头道:“大有可能,我们回去,查一查南洋华侨的名人录,看看是不是有这个人!如果有这个人,我们可以主动和他联络!”

  我道:“我想在他的身上,得到多一点当年四叔到句容县去耽搁了一个月的资料!”

  白素道:“当然,至少他曾主动想要这块木炭,只不过他不知道代价如此之高!”

  我同意白素的说法,一到家中,我立时到书房,找出了一本华侨人名录来查,看看是不是有林伯骏这个名字。一查之下,我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

  名人录中,不但有林伯骏的名字,而且所占的篇幅还相当多,其中自然有不少恭维的言语,这一类“名人录”,大都是这样的。我删去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将“名人录”中所载,林伯骏的小传,抄在下面。因为在整个故事之中,林伯骏这个人,所占的地位,相当重要。

  林伯骏的小传如下:“林伯骏,一九四○年生于中国江苏省句容县,自幼丧父,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由其太夫人携带来汶莱。林君勤恳好学,自修不辍,初在林场中担任小工,由于勤奋向上,开始经营林场之后,业务日见发展,到七十年代初,已拥有林场多处,并在世界纸业危机之际,眼光独到,设立大规模纸浆厂,供应各地造纸厂原料,业务开展蓬勃,为汶莱地区华侨首领,热心公益,乐善好施,人皆称颂。”

  我一查到林伯骏的小传,立时叫白素来看:“看,他是汶莱的纸业钜子!”

  白素看了看这本名人录出版的日期,那是一年前出版的。白素皱着眉:“奇怪,当年,他没有那么多黄金来换这块木炭,如今看来,他应该巳经有能力了,为什么他不主动去找四婶?”我摊了摊手:“不知道,或许另有原因。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个人,这个人对这块木炭有兴趣,这一点十分重要!”

  白素笑起来:“那你想怎样?到汶莱去,同他兜售这块木炭?”想到做上门兜售的买卖,我不免觉得有点尴尬,但是这块木炭,当年林伯骏为什么想得到它呢?还有种种许多疑问,似乎全要落在他身上求解答,看来,非去见他一次不可。

  在我犹豫期间,白素道:“或者,我们先打一封电报给他,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我点头道:“也好!反正我不善于做买卖,上门兜售,相当尴尬!”

  我一面说,一面已摊开了纸,根据“名人录”上,林伯骏办事处的地址,写了一封简短的电报。电报很简单,只是说,若干年前,他有兴趣的一块木炭,因为价格太高,他未能到手,如今这块木炭在我的手中,如果他有兴趣,请和我联络。

  电报拟好了之后,当天就拍出,我估计,第二天,最迟第三天,就可以收到回音了。

  我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彻底检查这块木炭。

  我将那块木炭取出来,另外,又吩咐老蔡,去买十几斤木炭来,在六十倍的放大镜之下,详细检查这块特异的木炭,和普通木炭,是不是有甚么不同之处。

  可是,一直忙了一个下午,我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我又在这块特异的木炭上,刮下了一些炭粉来,利用我家裹所有的设备,作了一次简单的化验,它所呈现的化学反应,也和其它的木炭,并无不同。

  我本来怀疑,这一块木炭的中心,可能蕴藏着什么特异的东西,所以,又照比例,来称过它的重量,可是结果,却又发现重量也没有特别。

  剩下来可做的事,似乎只有将这块木炭打碎,看看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了。可是我当然不能这样做。因为这块木炭的价值,是同体积的黄金,谁知道当它打碎之后,是不是还那么值钱!

  到了晚上,我算是白忙了一个下午,一点新的发现也没有。我在晚饭之后,和白素的父亲通了一个电话:“我已经买下了四婶的那块木炭。”白老大道:“好啊!”

  我有点啼笑皆非:“这块木炭,我已经用相当完善的方法检查过,它只是一块木炭!”

  白老大道:“四婶没有和你讲这块木炭的由来?”我道:“四婶没有说,不过祁三和边五,对我讲得很详细。可是我发现他们也不知其所以然。”

  白老大道:“是的,不过我想林伯骏或许会知道!”

  我忙道:“我已经拍了电报给他,如果他真知道这块木炭的奥秘,他一定会来找我!”

  白老大“呵呵”笑了起来:“等他找你的时候,你可以漫天开价!”我有点不知怎么说才好,含糊应了过去。我肯定白老大知道的,不会比我更多,再说下去,自然也不会对事情有多大的帮助,所以我说了再见,放下了电话。

  那块木炭一直在我的书桌上,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将它放进了那精致之极的盒子之中,拿着它,走出了书房。白素迎了上来,一看到我这种样子,她就知道我准备去干什么了,她道:“小心,别弄碎它!”

  我道:“要是我肯弄碎它,或许已经有结果了!”

  白素道:“你准备……”我道:“带它去作X光透视,看看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

  白素笑道:“我早知道这块木炭一到了你的手中,你睡也睡不安稳!”

  我瞪着眼道:“难道你又睡得安稳?”白素没有再说什么,我驾车向一位朋友的工作室驶去。这位朋友,专门从事X光检验金属内部结构工作。他的工作室有着完善的设备,我在离去之前,已经和他联络过。

  不多久,车子驶进了工厂的大铁门,在门口传达员的指点下,一直驶到一幢建筑物的门口停下来。我的那位朋友,皮耀国,已经在门口等我,他穿着白工作袍,一看到我,就上来替我打开车门,一眼看见我身边的那苹盒子,就吹了一下口哨:“好家伙,这样漂亮的盒子,裹面放的是什么宝物!”

  我道:“讲给你听,你也不会相信,是一块木炭!”

  皮耀国眨着眼:“别开玩笑了!”

  我大声道:“王八蛋和你开玩笑,我要透视它的内部,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裹面!”

  皮耀国知道我的怪脾气,他只是叽咕了一下:“木炭裹面会有什么东西,决不可能有钻石!”

  我没有说什么,取起了那盒子,另外拿起了一苹纸袋,纸袋中是普通的木炭,从炭店买来的,每斤,美元五角。皮耀国带我走进那幢建筑物,来到了X光室,我也穿上了白工作袍,一起进去,我将那木炭从盒中取出来。当皮耀国看到盒子真是一块木炭的时候,他的神情之古怪,当真难以形容。

  他将木炭放在照射的位置上,然后,调整着许多按钮,叫我注意着一幅相当大的萤光屏。X光机最新的设备,可以通过萤光屏,立即看到X光照射的结果。

  然后,他将室内的光线调得暗一点,一面操作着X光机,在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或许是手臂上有点发痒,我去抓一下,大约只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未曾注意皮耀国叫我注意的萤光屏。而也在这时,我陡地听得皮耀国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来。尖叫声听来充满了惊恐,刺耳之极。

  在我还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际,我陡地又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这一下撞击来得这样突然,以致我几乎跌了一交。我立时站稳身子,也立即发现,撞向我的,正是皮耀国。

  皮耀国像是正在极其急速地后退,所以才会撞在我身上的,他在撞了我一下之后,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根本站不稳身子。以致我虽然是被撞着,但是反倒要将他的身子扶稳。

  当我扶稳了他之后,发现他的神情,惊怖莫名。一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我立时可以知道,有什么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立时四面一看,可是却看不到什么,室中也静得出奇,只有皮耀国发出来的喘息声。

  我忙道:“什么事?”皮耀国仍然喘着气,发着抖,伸手指着那萤光屏。我立时向萤光屏看去,显示在萤光屏上的,是灰蒙蒙的一片,那当然是X光透视木炭内部的情景。

  我不明白,这样灰蒙蒙的一片,何以会令得皮耀国吓成这个样子!

  我立时又同他望去:“怎么了?”皮耀国道:“你……你刚才……没有看见?”我心中疑惑到了极点:“看到了什么?”皮耀国眨着眼,仍然喘着气,盯着萤光屏看,我在等着他的回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对……对不起,我刚才一定是眼花了!如果你没有看到,我一定是眼花了。”

  我忙道:“刚才,我好像有极短的时间,未曾注意萤光屏,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皮耀国看来,已完全镇定了下来,他居然笑了起来:“我刚才,一眼看到,在萤光屏上出现了一个人!”

  我陡地一呆。萤光屏上出现了一个人?这是什么意思?这并不是普通电视机的萤光屏,它所反映的,是那块木炭的内部情形!如果皮耀国在萤光屏上看到了一个人,那么,就是说,木炭的内部,有一个人?我可作一千八百多种设想,设想这块木炭之中有着什么怪东西,但是我决不会去设想这块木炭之中,有一个人!

  那是决无可能的事,是以我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只是盯着皮耀国,等候他进一步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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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39楼 发表于: 2008-03-18 08:52:38
  第七部:那块木炭中有一个人!

  皮耀国不好意思她笑着:“我将你吓着了?你看,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木炭的内部情形,看来没有什么特别!”

  我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看到了一个人?”

  皮耀国道:“那……当然是我眼花!”

  我有点恼怒,大声喝道:“如果只是你的眼花,你不会吓成这样子!你究竟是不是看到了一个人?”

  我真是十分动气,是以我一面喝问,一面抓住了他的身子,摇着。

  皮耀国叫了起来:“放开我!我可以解释!”

  我松开了他,皮耀国道:“刚才,一定是萤光屏本身还不够光亮,将我或是你的影子,反映了出来,使我以为看到了人!”

  我呆了一呆,不错,皮耀国的这个解释,比较合理。萤光屏的表面,是一层相当硬的玻璃,和普通的电视机一样,这种光泽的玻璃,加上道白色的萤光屏作底色,可以起到镜子的反映作用。

  他这样的解释,可以说是相当合理,可是我还是充满了疑惑。

  我道:“单是看到了人影!你就吓成这样?”

  皮耀国苦笑着:“我……一定是工作太过疲劳了!”

  我盯着他:“对我说实话!”

  皮耀国陡地胀红了脸,大声叫了起来:“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要看木炭的内部,现在你看到了!你想看到什么?难道你想看到木炭裹面,有一个人?这个人被困在木炭中,想出来?”

  我呆了一呆,皮耀国的前半段话,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最后一句话,又是甚么意思呢?

  我想了一想:“是不是你看到的那个人,像是被困在木炭之中一样?”

  皮耀国的脸胀得更红,连头筋也绽了出来,恶狠狠地道:“是的,我看到了一个人,被困在木炭之内,正想出来,在挣扎着,还在叫着,不过对不起,我没有听到他的叫声!”

  皮耀国愈说愈是激动,挥着手。我只好拍着他的肩:“镇定点,你真是工作太疲劳了,我抱歉来增加你的麻烦!”

  皮耀国苦涩地笑了起来,他显然不愿意再就这件事说下去,他只是道:“你看到了?你是不是要照片?这具X光机,每十秒钟,自动摄影一次。”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心中陡地一动,忙道:“那么,到如今为止,它已拍了多少张照片?”

  皮耀国向一个仪表看了一看:“已经拍了三十七张。”

  我忙道:“够了,将这些照片全洗出来,我全要!”

  皮耀国望了我一眼,走过去,将X光机关掉,又望了我一眼,口唇掀动,欲语又止。我道:“我并不是希望在照片上看到你见过的那个人。”

  皮耀国道:“谢谢你!”

  他又打开一只盒子,取出软片盒来,放在一条输送带上,传了出去,同时按下一个对讲机的掣:“小李,这些照片,立刻要!”

  然后,他转过头来:“大约十分钟,就可以看到那些照片了!”

  他说完之后,就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看来像是极其疲倦。我在踱来踱去,趁有时间,我将木炭取了下来,在取来那块木炭之际,我做了一个极其没有意义的下意识的动作。

  我将那块木炭,凑在耳际,听了一听。

  我真的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真以为木炭裹面会有一个人,所以想听听他是不是有声音发出来?我当然什么也听不到,我又将之放进了盒子之中。

  这时,皮耀国抬起头来,问道:“这块木炭,究竟有什么特别?”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这正是我要找的答案。”

  皮耀国没有再说什么。不一会,对讲机中传来一个人的语声:“照片洗出来了!”

  传送带将洗好的照片,送片进来,皮耀国将照片取了起来,着亮了墙上的一盏灯,将照片放在一片乳白色的玻璃之上。

  我道:“看第一张!”

  皮耀国吸了一口气,将第一张照片放了上去,照片看来,仍是灰蒙蒙的一片,一点也没有异样。接连几张,皆是如此。

  我不能确切地肯定我希望在照片上发现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总令我相当懊丧。

  我道:“老皮,你说这装备是最先进的,它既然有萤光屏,应该有连带的录影设备才是!”

  皮耀国一听,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真是,我怎么忘了,当然!”

  他一面说,一面神情显得异常兴奋,几乎是跳向一组组合,打开了一个盖子来。可是当他打开了那个盖子之后,他却惊呆地站着,一声不出,神情懊丧之极。

  我忙赶过去,问道:“怎么了?”

  皮耀国后退了几步,苦笑道:“裹面没有录影带,所以,也没有录影。”

  我望着他,心中陡地因为他的神情变化,而想到了一些什么,我忙问道:“你很希望有录影带是不是?”

  皮耀国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反倒道:“我?不是你希望有录影么?”

  我听得他这样回答,更可以肯定我的推测正确,我道:“不,你比我更希望有录影,你希望有录影,是因为想证明你自己并不是眼花,并不是神经衰弱,想证明你真的看到过一个人出现在萤光屏上!”

  皮耀国的神色,变得十分苍白,他呆了一会,才道:“是……是的。”

  我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因为我发现他的身子在剧烈地发着抖,我要令得他比较镇定些。我道:“老皮,你看到的情形,究竟怎样,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他望着我,带着一副求饶的神情,但是我却一点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我们两人对峙了好一会,他才叹了一口气:“好,我告诉你,我真是看到了一个人!”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萤光屏:“X光机才一开,我向萤光屏望去,就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出现在萤光屏上。像是在向我大声呼叫,而且,还挥着手,在吸引我的注意。”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你……看得这样真切?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皮耀国苦笑道:“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那是一个人,这个人在木炭的内部,其实,我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个人的模糊的影子,但是我……我实在说不上来,当时给我的强烈的感觉,是我看到了一个人!”

  我有点不十分明白他的叙述,但是我至少可以肯定,这一次,他并没有对我隐瞒什么,我又问道:“以后的情形又怎样?”

  皮耀国苦笑道:“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的情形!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实在吓坏了,我叫了一声,身子向后退,撞中了你!”

  以后的情形,我也知道了,当我再向萤光屏看去的时候,只看到灰色的一片,那是木炭内部结构的情形。

  皮耀国已经将他看到的,都说了出来,可是我却全然无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了一想:“那个人出现的时间极短?”

  皮耀国面青唇白地望着我:“一秒钟,或许更短,我不能确定。”

  我吸了一口气:“老皮,你看到的那个人,是在X光机才一开启的时候出现的,接着就不见了?对不对?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皮耀国想了一想,同意了我的说法。他又将那块木炭,放在X光机照射的位置上,然后作了一个手势,令我注视萤光屏。

  这一次,就算有人用尖刀在我背后指着,我也决不会让视线离开萤光屏。可是,当他按下X光机的开动掣之后,萤光屏上,却只是出现灰色的一片,并没有他上次看到过的那个“人”!

  皮耀国的神情十分沮丧,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道:“上次拍下来的那些照片,是不是可以给我?”

  他苦笑了一下:“当然可以!”

  我向那垒照片走去,将之顺序叠了起来,也就是开机之后,第一个十秒钟所拍的照片,放在最上面。当我这样整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第一张照片上,有相当多杂乱的、不规则的线条。我曾经在乳白色的发光玻璃板上看过这张照片,但当时,我希望能在照片上看到一个人,当然不会去注意那些幼细的线条,所以到这时才注意到它们。

  我忙拿起了这张照片来,再放在乳白玻璃上,道:“老皮,你过来看,这是甚么?”

  照片放在玻璃板上之后,由于玻璃的后面有光线透过来,所以那些线条,看得更清楚,这一些线条,呈一种波浪形的起伏,可是有些“波纹”,却相当尖锐,有的地方较粗,有的地方较细。

  皮耀国走了过来,看到了照片的这些线条,他也呆了一呆,说道:“这……或许是冲洗的时候,不小心刮花了底片所产生的?”

  我立时反驳道:“不是,这是一组波形!”

  皮耀国又走近了些,仔细看:“看来好像是一组波形,但是……X光机没理由可以显示波形!」

  我道:“X光机不能,但是萤光屏的显示结构,正和波形显示结构同一原理!这一组波形,是下是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记录下来?”

  皮耀国摊着手:“据我所知,以前,没有这样的例子!”

  我道:“整件事很怪,这块木炭也很怪。如果这块木炭会放出极强烈的一种波,是不是有这个可能,使波形出现而且被记录下来?请别以常理来回答我这个问题。”

  皮耀国想了一想:“理论上有这个可能,但是一般的物质,显示在示波器屏上的波形,杂乱无章,这一组波形,却很有规律!”

  我呆了一呆,在我看来,这组波形,正是杂乱无章的,但是皮耀国却说它“有规律”,我不知是什么意思。皮耀国是科学家,他这样说,当然有他的道理的。我忙问道:“有规律?什么意思?”

  皮耀国道:“看起来,这组波形,像是一种声波,有点像乐器中的木箫在吹奏时所发出声音的声波。”

  我的思绪十分混乱,不能在皮耀国的话中捕捉到什么中心,甚至无法发出进一步的问题。

  皮耀国看出我神色惘然,解释道:“每一种不同的声音,都有不同的波形,可以显示在示波器的萤光屏之上,女人的尖叫声是一种波形,男人的讲话声,又是另一种形状。小提琴的声音,可以形成正弦波;铜锣的声音,形成山形波。”

  我点头,表示明白:“我知道了,这组波形,照你的看法,是木箫的声音?”

  皮耀国道:“不是,我只是说像,而且,从它的伸展,波沟的高度来看,这种声音……

  如果它是一种声音形成的话,它的频率一定极高,超过三万赫兹。“

  我又呆了一呆:“超过三万赫兹?人耳所能听到的声音范围,是频率三十到两万赫兹之间,三万赫兹,那是人耳听不到的一种高频音波!”

  皮耀国道:“是的,如果这组波形是音波,那么,人听不到!”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我们刚才,可曾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道:“没有,除了你那一下尖叫声。”

  皮耀国道:“我那一下尖叫声,大约频率是一万七千赫兹左右,如果展示出来,波形没有那么尖锐,要平坦得多,这一组,如果是波形,我想可能是由于光机才开始操作的时候,机械的装置部分所发出来的。”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老皮,你刚才说,不同的声音,有不同的波形?”

  皮耀国道:“是的!”

  我又道:“那么,在理论上来说,只要看到不同的波形,就可以还原,知道是什么声音?”

  皮耀国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是事实上却并没有还原波形的仪器。也没有甚么人,可以根据波形,辨认出那是什么声音造成的,因为有许多声音,听起来大有分别,但是在波形的展示上,差别极小,尤其不是单音之际,更加难分。”

  我盯着照片上的那组波形,欲语又止。皮耀国又道:“我熟朋友中有一个笑话,你听过了没有?”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去听笑话,我只是点了点头。皮耀国道:“有一个音乐爱好者,自夸可以不必用耳,只要看乐章展示的波形,就可以认出那是什么乐曲。他和人打赌,凝视着萤光屏上变幻不定的波形,当他肯定地说那是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之际,原来那是罗西尼”威廉泰尔“序曲的第一乐章。”

  皮耀国说是笑话,我却并不觉得好笑。

  非但不觉得好笑,而且,我还觉得这位先生十分难得,“威廉泰尔”序曲第一乐章,正是写瑞士的田园风光,和田园交响曲,有相似的波形,当然不足为奇!

  我叹了一声,指着照片道:“如果这组波形,是由声音造成的,你的意思是,没有人可以说出这是什么声音来?”

  皮耀国道:“我想没有。而且。说出来也没有用,这是人耳所听不到的声音。”

  我没有再说什么,又去检查其他的照片,全都没有这样的线条。我接过了皮耀国给我一只纸袋,又放好了木炭:“老皮,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想你所谓看到了一个人,一定是眼花了!”我相信皮耀国真的在萤光屏上见过一个人,而我故意这样说,是安慰他。因为我隐隐觉得整件事,好像愈来愈是怪异,对他解释也解释不明白,只好含糊过去算了!皮耀国也没有再说什么,送我出去。我回到家裹,已经夜深,白素还没有睡,在等我,一见我,就现出询问的神色来。我将经过,详细对她说了,白素道:“你,那时在干什么?为什么不一直注视萤光屏?”

  自从知道皮耀国“在萤光屏上看到一个人”起,我就一直为那一刹那间自己未曾注意萤光屏而懊丧不堪。这时给自素一问,我更增加了几分懊丧,忍不住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不过一下未曾注意!”

  白素皱着眉,看样子正在思索什么,但是我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道:“皮耀国说得很怪,照常理说,如果他真的在萤光屏中看到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应该在木炭裹面?”

  我一面说,一面用手轻拍着那只盛放木炭的盒子。

  白素想了一想:“这也很难讲得通,萤光屏上显示的,是经过了X光透视之后,木炭内部的情形,对不对?”

  我点头道:“皿H主-曰样?”

  白素挥了挥手:“所以我说,使耀国说他”看到了一个人“,这句话是不合逻辑的,他看到的,不应该是一个人就算是一个人的话,也应该是经过了X光透视之后的人,那应该是一具骸骨。”

  我怔呆了半晌,我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的确,如果木炭内部有一个人,那么,在经过X光之后,这个人出现在萤光屏上的,应该是一副骸骨!

  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才好,望着白素:“那么,你有什么解释?”

  白素又想了片刻,她出言相当审慎,和我不一样。过了片刻,才道:“我想,那可能只是一个阴影!你看这些照片,显示木炭内部,看起来虽然是灰蒙蒙的,但是灰色也有深、浅之分。深浅不同的颜色,在视觉上容易造成一种阴影,如果这个阴影看起来像一个人,那么,结果就是皮耀国在萤光屏上看到了一个人。”

  我“唔”地一声:“听起来,很合理,但为什么一下子,这个阴影就消失了呢?”

  白素道:“这很难说,或许是萤光屏显像阴极管那时还未曾调节好,也或许是X光机才开动,X光还不够强烈,所以造成一种短暂的现象。”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来回踱着步。

  白素笑了起来:“总之,我们经历过的不可思议的事虽然多,但是一块木炭裹面,会有一个人,这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解释,都解释不通!”

  我无法反驳白素的话,但是那并不等于说我同意了白素的话。

  我喃喃地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解释都解释不通。但确然有这样的事存在着!”

  白素没有再和我争论下去:“睡吧,别再为这块木炭伤脑筋了,只要林伯骏的回音一来,我们不就可以知道来龙去脉了吗?”

  我苦笑一下,现阶段,的确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我将木盒放在一个柜子裹,在放进去之际,我又忍不住打开了那盒子,向那块木炭,瞪了一眼。

  当晚,我睡得不好,做了一晚上的怪梦,梦见我自己在木炭裹面。梦境很玄妙,在清醒的时候,由于理智,很多事情,无法继续想下去。例如:“一个人在木炭之中”这样的事,就无法想下去。因为理智告诉我,木炭是实心的固体,人无法在一个固体之中,如果硬要“住”,那等于是以一个固定的姿势,嵌在木炭的内部。

  可是在梦境之中,我却真的“住”进了木炭中,整块木炭,像一间房间,我闯不出来,可是木炭内部的固体结构,却并未妨碍我的活动!

  这样的梦境,当然荒谬,本来没有必要加以详细叙述,但是由于后来事情的发展,竟有一部分与之不谋而合,真是神奇而不可思议,所以先在这里,提上一笔。

  第二天。我等着林伯骏的回电,可是一直等到夕阳西下,还是没有消息。我心中有点不耐烦,在晚饭的时候,对白素道:“汶莱是一个相当落后的地区,会不会根本没有人送电报?”

  白素瞪了我一眼:“不致于落后到这种程度!”

  我有点食不知味,还好,晚饭才过,一支烟才抽到一半,门铃响了,我陡地跳了起来,听到了久已等待着的两个字:电报!

  林伯骏的回电来了!

  电报很简短,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全部电文如下:“卫斯理先生:来电收到,请恕俗务繁忙,不能来晤,但盼先生能来汶莱一叙,林伯骏。”

  看到了这样的电文,我和白素,不禁互望着,呆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我的想像之中,这块木炭如此怪异,牵涉到许多不可解的事,林伯骏又曾经要以黄金来换过这块木炭,他一知道木炭在我这里,应该表示得极其热切才是,但是,谁都可以从他这封电报中看出来,他的反应,十分冷淡,全然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我盯着那封电报,心中很不是味道,白素道:“你准备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他看来一点兴趣也没有!”

  白素皱了一下眉:“也不见得,他请你去,不能说是全然没有兴趣!”

  我有点光火:“这算是什么兴趣?这块木炭,关系着他父亲当年的怪异行动,也关系着他父亲的死,他甚至没有在电报上提起那块木炭!”

  白素摇着头,显然她也不能理解何以林伯骏反应冷淡。过了半晌,她才道:“据我推测,林伯骏对于整件事,根本不清楚。他笫一次见祁三和边五,说他什么也不知道,是他母亲叫他来的!”

  我将电报重重摔在地上,并且踏了一脚:“去他妈的,我才不理他!”

  等了两天,等到了这样的一封电报,自然令我极其失望,我不想再理会这件事,说不定等到天冷,我将这块木炭,放在炭盆裹生火取暖,来享受一下世界上最豪华的暖意!

  可是,不到两小时,事情又有了急剧的转变,白素巳在替我收拾行装,我已准备明天一早,就到汶莱去了!

  使我尸变主意的是林伯骏第二封电报,任第一封电报到达后的不到两小时之后到达,电文相当长:“卫斯理先生:关于木炭,我与家母谈起,她力促我立时陪她与你相会。但家母年老体弱,不便行动,请先生在最短期间内到汶莱,万不得已,敬请原谅。林伯骏。”

  林伯骏的第二封电报,证明白素的推测是对的,林伯骏本身,对那块木炭,一点兴趣也没有,可能也不知道这块木炭的来龙去脉,知道的,是他的母亲,当年行动怪异的林子渊的妻子!

  当他收到我的电报之际,一定只是随便回电,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冷淡。大约在一小时后,他可能和他的母亲讲起了这件事,她母亲则焦急到立刻要赶来见我,那位林老太太,才是真正关键人物!

  当晚,我兴奋得睡不着,一面和白素讨论着,何以林老太太反而会对那块木炭有兴趣,她究竟知道些什么?但讨论也不得要领。同时,我找了一个原籍江苏句容县的朋友来,临时向他学当地语言的那种特有的腔调。

  中国的语言,实在复杂,我对各地的方言可算有相当高的造诣,而江苏省也不是语言特别复杂的省份。但是在南京以东的几个县份,还是有独特的语言。同是江苏省南部的县份,丹阳和常州,相去不过百里,可是互相之间就很难说得通。句容县在丹阳以西,南京以东,江苏省南部的语言,到南京,陡地一燮,变成了属于北方言语系统,句容县夹在中间,语言尤其难学。

  我之所以要漏夜学好句容话的原因,是我想到,林老太太离开了家乡好几十年,对于家乡的一切,一定有一种出奇的怀念,如果我能够以乡谈和她交谈,自然可以在她的口中,得到更多的资料!

  一夜未睡,第二天,赶着办手续,上飞机,在机上,倒是狠狠地睡了一大觉,等到睡醒不久,已经到达汶莱的机场了。

  我并没有携带太多的行李,步出机场的检查口,在闹哄哄的人丛中,我看到一个当地土人,高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老大的“卫斯理先生”五个字。我向他走过去,在土人旁边,是一个样子看来很文弱,不像是成功的商界人士的中国人。

  那中国人看到我迳直向他走过去,他也向着我迎了上来,伸出手来:“卫斯理先生?我是林伯骏!”

  我上机之前,白素曾代我发电报通知过他,所以他会在机场等我。他一面说,一面向我手中的手提箱看了一眼。我倒可以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林先生,这块木炭,在手提箱裹!”

  林伯骏答应了一声:“我的车子在外面,请!”

  那土人过来,替我提了手提箱,我和他一起向外走去。林伯骏的商业活动,一定很成功,他的汽车也相当豪华,有穿着制服的司机。

  我们上了车,车子向前驶,我看出林伯骏好几次想开口,但显然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向他英了笑:“你想说什么,只管说!”

  林伯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对不起,请原谅我直言,一块木炭,要换同样体积的黄金,那……实在十分荒谬!”

  我“嗯”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多年之前见过那块木炭一次之后,就再也未曾和他们联络的原因?”

  林伯骏道:“可以说是!”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有四岁,汶莱就是我的家乡,你一定也留意到,我说英语,事实上我中国话说得不好。这块木炭和过去的一些事有关,而我,对于过去的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我点头说道:“是的,我明白!”

  林伯骏又直视着我:“可是我母亲不同,她对过去的事,一直念念不忘。卫先生,谓恕我直言,如果你的目的,是利用我母亲对她的家乡和她对过去的怀念,由此而得到什么利益的话,我想你不会成功!”

  我要用极大的忍耐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才能让他将这些话讲完,而不在他的鼻子上重重打上一拳。

  等他讲完之后,他还自己以为十分精明地望着我,我才冷冷地道:“林先生,你大可以放心,我如果要想骗财的话,像你这种小商人,还轮不到做我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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