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因自来从不曾在平儿前尽过心,且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
儿,比不得那起俗拙蠢物,深以为恨。今日是金钏儿生日,故一日不乐。不想后来
闹出这件事来,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也算今生意中不想之乐,因歪在床上,心
内怡然自得。忽又思及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
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
贴,今儿还遭荼毒,也就薄命的很了。想到此间,便又伤感起来。复又起身,见方
才的衣裳上喷的酒已半干,便拿熨斗熨了叠好;见他的绢子忘了去,上面犹有泪痕,
又搁在盆中洗了晾上。又喜又悲,闷了一回,也往稻香村来。说了回闲话儿,掌灯
后方散。
平儿就在李纨处歇了一夜,凤姐只跟着贾母睡。贾琏晚间归房,冷清清的,又
不好去叫,只得胡乱睡了一夜。次日醒了想昨日之事,大没意思,后悔不来。邢夫
人惦记着昨日贾琏醉了,忙一早过来,叫了贾琏过贾母这边来。贾琏只得忍愧前来,
在贾母面前跪下。贾母问他:“怎么了?”贾琏忙陪笑说:“昨儿原是吃了酒,惊
了老太太的驾,今儿来领罪。”贾母啐道:“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
的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凤丫头成日家说嘴,霸王似的一个人,昨儿唬的可怜。
要不是我,你要伤了他的命,这会子怎么样?”贾琏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分辩,只
认不是。贾母又道:“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胎子?你还不足?成日家偷鸡摸狗,
腥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为这起娼妇打老婆,又打屋里的人,你还亏是大家子
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你若眼睛里有我,你起来,我饶了你,乖乖的替你媳妇
赔个不是儿,拉了他家去,我就喜欢了。要不然,你只管出去,我也不敢受你的头。”
贾琏听如此说,又见凤姐儿站在那边,也不盛妆,哭的眼睛肿着,也不施脂粉,黄
黄脸儿,比往常更觉可怜可爱。想着不如赔了不是,彼此也好了,又讨老太太的喜
欢。想毕便笑道:“老太太的话我不敢不依,只是越发纵了他了。”贾母笑道:“胡
说!我知道他最有礼的,再不会冲撞人。他日后得罪了你,我自然也做主,叫你降
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