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沏了茶来,宝玉吃着。又等了一会子,黛玉经才写完,站起来道:“简慢
了。”宝玉笑道:“妹妹还是这么客气。”但见黛玉身上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
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扁簪,别无花朵。腰下系着杨妃
色绣花绵裙。真比如:
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
宝玉因问道:“妹妹这两日弹琴来着没有?”黛玉道:“两日没弹了。因为写字已
经觉得手冷,那里还去弹琴?”宝玉道:“不弹也罢了。我想琴虽是清高之品,却
不是好东西,从没有弹琴里弹出富贵寿考来的,只有弹出忧思怨乱来的。再者,弹
琴也得心里记谱,未免费心。依我说,妹妹身子又单弱,不操这心也罢了。”黛玉
抿着嘴儿笑。宝玉指着壁上道:“这张琴可就是么?怎么这么短?”黛玉笑道:“这
张琴不是短,因我小时学抚的时候,别的琴都够不着,因此特地做起来的。虽不是
焦尾枯桐,这鹤仙凤尾还配得齐整,龙池雁足高下还相宜。你看这断纹,不是牛旄
似的么?所以音韵也还清越。”宝玉道:“妹妹这几天来做诗没有?”黛玉道:“自
结社以后,没大做。”宝玉笑道:“你别瞒我。我听见你吟的,什么‘不可?,素
心如何天上月’,你搁在琴里,觉得音响分外的响亮。有的没的?”黛玉道:“你
怎么听见了?”宝玉道:“我那一天从蓼风轩来听见的,又恐怕打断你的清韵,所
以静听了一会,就走了。我正要问你:前路是平韵,到末了儿忽转了仄韵,是个什
么意思?”黛玉道:“这是人心自然之音,做到那里就到那里,原没有一定的。”
宝玉道:“原来如此。可惜我不知音,枉听了一会子。”黛玉道:“古来知音人能
有几个!”宝玉听了,又觉得出言冒失了,又怕寒了黛玉的心。坐了一坐,心里像
有许多话,却再无可讲的。黛玉因方才的话也是冲口而出,此时回想,觉得太冷淡
些,也就无话。宝玉越发打量黛玉设疑,遂讪讪的站起来说道:“妹妹坐着罢,我
还要到三妹妹那里瞧瞧去呢。”黛玉道:“你若见了三妹妹,替我问候一声罢。”
宝玉答应着,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