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晚一帘雨
春花烂漫时节，南方已然烟雨霏霏，所有景致如同水墨，淡雅而不失庄重。
城迷恋南方的春天和黄昏的夕阳。
城近乎每天傍晚都伫立在窗台前观望着柳都这条狭窄的街道。半空烟雨，行人持伞踱步，车辆安然行驰。夕阳残血，老人步伐迟缓，小孩笑容纯真，情侣表情甜蜜。
城还分外喜欢沿街边的那条河道和河上的桥，妇人时常在河边洗衣裳，无赖小孩常在一边戏水。河上有桥，城平时去学校上课都要从桥上过。
城每每伫立窗前，脑海中都会掠过无数画面。特别是阴雨天，总是情不自禁回想曾经中学与殷一起的那些时光，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播放。
那时候殷的家在一座桥边，每天清晨城都会骑单车去桥上等殷，然后殷坐在城的单车后面过桥去学校，两人笑容如春天般温暖。这是城中学最美好的时光，然而还没等到高考殷却离开了。殷离开的那天是春天，也是阴雨天的傍晚。
二、忆昔愁思盈
上了大学以后，城一直没有住在学校。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柳都，一住就是两年。城迷恋这里，就像迷恋南方的春天和黄昏的夕阳。
城的房间在四楼，房间不大，但城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一个人最温馨的家。
城在狭小的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殷的照片，那是中学时候城给殷拍的。
城中学就喜欢摄影，并且一直接受专业的绘画训练，对画面构图和色彩把握有着灵敏的天赋。
城挂在墙上那些照片也是曾经殷最喜欢的，穿着洁白长裙的殷半蹲在热烈的黄色油菜花丛中，长到腰际漆黑长发的殷坐在石椅上融在夕阳里，穿着白色帆布鞋的殷眼神忧郁伫立在桥上……
还有一张照片是城和殷的合影，也是他们唯一一张合影，那是城和殷在高二暑假一起在海边请一位先生帮忙拍的。照片中城有着干净阳光的笑容，右手紧紧牵着身体有些瘦弱的殷，背后是一望无垠的宁静的海和无法识别界限的明净天空。
两年多的时光里，城一直生活在回忆中，每天看着这些照片回忆着曾经种种美好。城怎么也无法面对现实，去接受殷离开的现实。
两年前那个春天的傍晚，持续了三天的雨依旧没有停息。那天是殷的十九岁生日，城和殷约好傍晚在殷家桥上见面，但那天城由于被班主任叫住谈话而迟到了，那是城唯一一次迟到。当城骑着单车冒着大雨赶到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始终无法相信。桥边围满了行人，城挤过人墙看到全身湿漉漉的殷。殷因为先心病突然昏迷坠落在了河道中再也无法苏醒了……
三、绿水桥边路
城每天规律性的独自骑着单车去学校，每次都要从桥上穿过。
清晨，当城穿过桥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抬头看一看桥边那幢楼房，仿佛中学在殷家边等她一起坐在自己单车后去学校。
黄昏，当城伫立在窗台眺望这座桥的时候，眼中的落寞如同天边的夕阳。挥之不去的往事与城形影不离，幸福时光与现实的残酷对照，悲痛结局的深刻印记。
城仿佛幻想着会在某天见到殷撑伞伫立在烟雨中静默等候，只是时光流逝，流水不断，一切不过是幻想。
四、人面竟犹在
大三那年的秋天，城依旧孑然一人落寞地伫立在窗前，但那个秋天的傍晚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城看见在桥头站立着一个女子，穿着黑色长袖、泛白牛仔裤和白色帆布鞋，一头漆黑的头发垂落到腰际，面容与殷近乎没有二致。城欣喜若狂正想狂奔过去之时，女子旁边出现了一个男人，理着短发，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以及皮鞋。男人牵起女子的右手，穿过桥，渐渐消失在柳都街道的尽头。
此情此景，更是勾起城内心的惆怅，几多凄凉漫过心头。城点起一支烟，缓慢吞吐着烟圈，把远处夕阳的落寞比了下去。
此后的几天里，城依旧企盼着能在窗台前看到那个长得极像殷的女子。女子没有出现，城依旧如往昔一样守望在窗前。
五、一夜窗前怅
秋已萧瑟，一个夜沉寂静的周末，城跑下楼去买烟。
楼道里灯光昏黄，在二楼到三楼的台阶上有一个女子半躺着。女子的长发漆黑，遮挡住了整个脸颊。
城迟疑过后走到女子身旁，推了推女子说：
你还好吗？
女子迟缓地抬起头，然后又疲惫地点了一下头。
在女子抬头的瞬间，城突然惊呆了。眼前的竟是那天在窗前看到的长得极像殷的女子。城顿时不知所措，略微有些紧张说：
你住哪？
女子似梦非梦说：
楼上。
这个不确定的回答，让城更加手足无措。城只好背起女子到自己房间里，女子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精味道。
城将女子背到床上，给她擦了擦脸，帮她脱去鞋袜盖好被子，然后独自站在夜空下的窗前，内心的惆怅剪不断。
六、欲把心期问
窗外晴光灿烂，女子终于苏醒。
女子惊疑问：你是？我怎么在这里？
城慌忙解释：昨天夜里你醉在楼道里，你只说了住在楼上就没说话了，我就把你先背到我房间了。对了，你叫什么？
寻。你呢？
城。你住这里楼上？
嗯。五楼。刚这个学期搬来这里。
你是学生？
嗯。东边那师院的，大四了，快毕业了。你呢？
西边那美院的，大三，学摄影的。
一段简单的对话后，两人沉寂少顷。
寻环顾着四周墙壁的照片，一片疑云，问：
这些照片是？
城平静地说：
我以前女友。
寻调侃说：
怎么那么像我？
城默然地笑了笑。
寻接着说：
你还挺内向的。谢谢你，我该上楼去了，改天请你吃饭。
寻走后，城看着照片中忧郁如水的殷泪满盈。
七、天涯泪弹尽
一个星期后，寻敲响了城的房门。
寻一脸无邪地说：
帅哥，请你吃饭去。
城内敛地笑了笑，与寻一起去了街上的小餐馆。
城是这个餐馆的常客，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城一直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一份盖浇饭。老板自然也和城早已熟识。老板看着城身边的寻，对城说：
好家伙，终于交女朋友了啊！
城默然地笑了笑，寻也没有加以辩解。
吃饭的时候，寻突然向城问起了关于殷的事情。城沉默良久后，把那些埋藏心底的往事告诉了寻，这是上大学后城第一次和身边的人说起这事。城的内心是坚韧的，在过去的日子里他默默不语，不去理会别人的误解也不去求得他人的理解，只是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生活在回忆里。
寻听了城的往事，不禁勾起了自己的隐忍。寻也毫无隐瞒地将自己的往事和城诉说。
寻来自北方，寻是她语文老师曾老师的第一届学生。刚毕业的曾血气方刚又才华横溢，寻对他倾慕不已，曾也对美丽有才情的寻有所好感，上高二的时候因为缺乏理智，彼此发生了关系，但这事情终究还是被学校知道了，曾被开除了，寻也转学了。曾后来下海经商，但彼此的感情丝毫没有衰竭。一年后寻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这所原来曾就读过的师范学院中文系，但寻的家中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家庭无法负担寻的学费。曾在寻最脆弱的时候将自己的积蓄用来给寻上学，寻这四年学费全是曾艰辛地负担着。寻为了给曾减少一些轻微的负担，便在每个周末白天去当家教，夜里去酒吧当服务生。在酒吧里，寻为了迎合客人学会了抽烟，陪人喝酒，以坚韧的外表伪装着自己脆弱的心。
彼此倾谈过后，两人即若多年的知己，只是泪已弹尽，剩下艰涩的隐忍。
八、佳时难再觅
此后的日子里，寻平时傍晚上楼的时候都会敲响城的门，有时只是问候一声“帅哥又看夕阳啊”，有时寻也会站在城的身边一起在窗台前看看这落寞的柳都。
很多时候彼此沉默不言，但那种感觉微秒极了。有时候城和寻也会有简单的交谈。
交谈中城得知了寻原来很少去街道的西边，只有曾要来的时候或者送曾走的时候会去西边那座桥上等他或送他。不过曾很少来，一学期只会来一两次，他们的生活似乎已经没有再改变的可能，曾只等着寻大学毕业后回北方结婚。
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已经不再那样专注只看窗外的景致。有寻在身边的时候，城开始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看寻，寻明眸皓齿，漆黑的长发越来越长。
每到周末的晚上，城会骑着单车去酒吧接寻。有时，两人一路高歌，欢声笑语。有时寻会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坐在单车后面抽烟，有时酒精起了作用，寻会安全地靠在城的背上。
九、寂听清歌时
城在柳都第三个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曾经那样迷恋南方的春天和黄昏的夕阳了，头发也快披到了肩膀上。
寻也忙于毕业论文，不再去当家教和酒吧服务生，晚上经常把自己埋在学校图书馆的书堆里。城定点去寻学校的图书馆接她一起回家，在路上寻会清唱一些歌，迎着春天和煦晚风，恬然而美好。
寻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阿桑的《寂寞在唱歌》，寻每次唱这首歌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已沉浸于其中，或许这也是寻内心最真实的独白。
城了为了能在寻的生日时给寻伴奏这首歌，还特意跟朋友学弹了吉他，这也是他唯一一首会弹的歌。
但寻没有过生日，寻说生日对于她来而言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她从没觉得自己出生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那天夜晚，寻和城坐在窗前，没有任何生日的庆祝。寻寂寞地唱着《寂寞在唱歌》，城在一旁努力地弹着吉他。
十、伤离意绪深
春逝夏来，寻即临毕业。
寻对城说：
帮我拍两张照吧。都快一年了都没让你这摄影师拍过照多遗憾啊。
城点了点头说：
我帮你拍一组吧。到时候我把墙上这些照片换下来。
寻镇定地说：
不要了。就两张就好了。一张拍黄昏的时候在你房间窗前。一张拍在西边那桥上。记得要用传统机拍哦。
城艰难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城把照片送给寻。寻兴奋过后有些霸道地说：
还有底片呢？
城说：
底片也要……我终于明白你当时为什么让我用传统机拍了。
寻有些得意的笑，然后让城快把底片交出来。
城一走开，寻的泪再也无法抑止，顷刻滂沱。
十一、河桥送人处
南方的夏天刚开始不久，但空气中已然充满了闷燥的炎热。
每年就在这样的时节，这里都有成千上万的大学生离开校园，带着各异的回忆离开曾经生活四年的校园。
寻也不会例外。这样的日子，城和寻的内心都是感受而又无奈的。
临走前那天，寻镇定住自己的感情对城说：
城。我明天傍晚的火车走。
我送你吧。
不要了。曾会来接我走。你头发这么长该剪一剪了，下学期去别的地方租个房吧。
……
夏天的黄昏，城手里捏着两张故意多洗的寻的照片，伫立在窗前望着远处曾牵着寻的右手穿过桥，渐渐消失在柳都街道的尽头。瞬时愁思盈，不听清歌泪亦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