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边境云南段山高林多,还有丰富的湿地资源,只是人烟稀少。我是来看湿地的,这里有大片大片的水草,表面上风平浪静,水面下却暗潮汹涌。据说这些茂盛的草地下都是满坡满坡的尸骸。 ?
我到这里的时候北国已是隆冬时节,这里的天气不过早晚微凉而已,许是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耳朵清净了,连心情也平静下来。当天下午4点左右,偶尔还能遇到一两个当地人,我便与他们同行,没有方向或目的地行走,终于到了一个沼泽。沼泽边有一个小木屋,三面环水,一个门建在路边,一个门正对沼泽,同行的当地人说这是他们躲雨或歇脚的地方,但是晚上决不在此过夜,因为神仙会在夜晚下凡嬉闹,不喜被凡人打扰。我想这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而编造的美丽童话,沼泽是最神秘的世界,轻轻松松就可以吞没下数以万计的人畜,连个泡儿都不起。离沼泽不远就是云南的大山,浓烈的绿色蔓延开去。打开睡袋,我便决定住下了。 ?
月光清冷地从窗户里斜照进来,半夜睡不着,我在心里数羊,一只、两只、三只……沼泽里传来水声,日语!我一惊!是的,我听到的是日语,虽然听不太懂具体说的是什么,但那的的确确是字正腔圆的日本语。难道有人夜晚误入沼泽?
我披衣起床,推开吱呀做响的木门,薄雾弥漫,沼泽里死一般的平静,水声、人声、连风声都没有。
我使劲摇摇头,许是旅行太累吧,这一定是幻觉。钻进睡袋,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很早便醒来,空气是清新的,有水汽的微甜,阳光已经洗去沼泽的晨雾--那些日出而没的雾。我慵懒地起身、点烟、穿着宽大的男式白衬衣坐在屋外,两腿舒服地垂在水面上。整个世界都安静,空旷旷如只剩我这渺小的一人。
中午时分,搭乘当地人的小木船到镇上买了很多日常用品,也买了当地的尖顶草帽,太阳落山时才回到沼泽。点上蜡烛,用酒精炉煮方便面,我的生活也很惬意。
雾气又升起了,淡淡地散开,我就着蜡烛和应急灯看《老子》,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些想点烟,可是却懒得动弹,如果是在某个人的身边,他会给我递上一杯清水说:乖乖,喝水吧,别抽烟。读老子的书总是很慢,那些泛黄的书页卷起了书角,我一页一页地翻读,一页一页地把他们整平。
日语!又是日语,一个苍老的男人在用日语说话。我心里一惊,蜡烛和应急灯随即熄灭。这个荒凉的沼泽地,方圆五里以内未见人烟,居然有一个日本人连续两晚无声无息地来到而我一丝也未察觉。我傻坐在睡袋上不敢动,听说过这里是二战时日本人的基地,难道鬼魂也分国界。
噗通一声闷响,不好!像是有人掉进沼泽。虽然我不喜日本人,但是本着国际人道主义的原则也不能见死不救吧。来不及穿鞋,我急忙推开门,只见薄雾间一个灰蓝色的身影迅速从沼泽跳上一条小舢板,舢板随即箭一般驶开。我扶着门框喊了一声,他们没有回应,而是飞快地离开,像是一条剑鱼分开沼泽浓浓的水面和水草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摇了摇头,回屋睡觉。
连续几晚我都一个人安静地度过,耳朵加倍地敏锐起来,甚至连鸟儿的呼吸都听得见。
第6天夜里,我吃腻了方便面,少少尝了几口就放在旁边。月亮很圆,挂在山巅。
又听到了水声,像是一只大鱼在围着我的小木屋打转,坏了,莫非这沼泽里的猛兽看中了我这一两二钱肉。
这声音停在我的门外,似乎有人在拨拉我吃剩的方便面,我本就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研习《老子》加上静修数日并未能将我的好奇心减少半分。我悄悄从门缝中往外看,一只很小的浅灰色小手在小心地够着我的方便面,这肌肤的颜色让我鸡皮疙瘩冒了起来,因为视角原因,我看不到全貌。只看到那只小小手小心翼翼地向我的方便面伸去。这个时候一声压低着声带的低喝——日语,小手迅速地缩回了,水声渐远。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不敢动也不敢开门,呆立了很久。
我试着买了很多食物放在临水的门口,罐头,方便面、蛋糕。这些东西除了被老鼠叼走,很多天里我一无所获。我有些灰心了,当是做了一个逼真的梦,就像很多时候梦见自己被人追杀还会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罢了。直到第二十一天夜里,我一如既往将食物放在门口,没有期盼地继续读《老子》,我想我已经把自己投入到老子无欲无求无为而治的境地里去,就连有船驶过来也不知道。
有人敲门——临水的门。我很坦然地耷拉着拖鞋打开房门,门口是一个老头儿,个子偏矮,银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淡黄色的外衣褪得几乎成了白色,补了无数的补丁却也干干净净。他努力地抬起佝偻的腰板,尽量干脆地对我鞠躬,用流利的本地话对我说:"我叫宗介,这些天,打扰了。"
管他是人是鬼,先给老人家让个座再说,我把他让进屋里,请他坐在唯一的一张摇摇晃晃的椅子上而自己盘腿坐在睡袋上。
“这些天来,我和宝儿打扰你了。”
“宝儿?宝儿是谁?”
老先生欲言又止:“其实我也不想来打扰你,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更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保护宝儿,我看你每天在门口放很多吃食给宝儿,又见你在看《老子》,应该不会是个坏人,我想拜托你把宝儿送回他的家乡可好?”老先生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像是一旦要停下来就会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一样。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将水杯拿在手上转圈。
“老先生,我不知道您说的宝儿是谁?您应该不是本地人,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是日本人吧,更有可能是二战后留下的日本人。”
“是的。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老先生的眼里尽是期盼,我不忍心拒绝。
我点头,随即穿好鞋子,上了停在屋外的舢板。宗介打开舢板尾部的一块木板,下面是发动机和方向盘,与其说这是舢板,不如说这是一艘质量优良的快艇,速度快、平稳并且几乎没有声音。
大约2小时后,我已经登上了沼泽另一头的陆地,我怀疑这里已经进入越南,树木撑天,绿荫重重,地上的树叶新老重叠,踩下去就掩盖住鞋面,绿色的藤蔓植物攀附在粗大的树干上,阴暗处青苔丛生,倒伏下来的树枝便被野生蘑菇占领。天已微明日光却透不过树梢,宗介老先生熟练地带着我穿过密密的树林,约行了1小时,才来到一个山洞前,我跌跌碰碰地跟上他的脚步,一手扶着山石大口地喘气。山洞很明显是经过了精心的伪装,只是那些伪装现在都已残破不堪,于是山洞黑漆漆的大口便露在外面。我和宗介先生顺着隧道往里走,他的话语流利起来,以下便是他的口述:
我父亲是个科学家,专门研究海洋生物,九岁时我随他来到这里,那是1939年的冬天,北海道已经下足了雪,是家人围坐在炉边喝清酒的时节,父亲应征入伍。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母亲每天蜗居在简易帐篷里做饭而我只能在无数穿着白大褂的大人们中间瞎转,我们没有战争的硝烟,可是战争的阴影却依然存在。在我10岁的时候,营地的军人从越南抓了几个当地老百姓来做奴隶……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是抓了他们来给我们做饭洗衣服什么的,但是绝对不允许他们接近基地的核心部分。这些老百姓中有一个女孩儿叫佐丹,她比我小一岁,和爷爷一起被抓了来,很快我们两个小孩子就玩在了一起,就是她教会我本地话的。
1943年夏天,运来一个大箱子,整个营地都如临大敌,我和佐丹躲在帐篷后面看见一个灰蓝色的大箱抬进山洞。小孩子都好奇,我们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一探究竟,可是洞口把守森严,除了我的父亲和他的助手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我们的好奇心压抑了很久直到日本宣布战败。
请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允许我说下去,也不要和我讨论战争的问题,我对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所受到的伤害表示抱歉,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也是杀人恶魔或者其中的一员,相反,我们都是某些极端思想控制下的傀儡或者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