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浅草,有着淡风,却抵不过灼热的阳光。街道的行人与路边的树木都呈现出一张张萎靡的面容,还有那些人家的猫狗也是一副慵懒的表情瘫痪似的贴在尽可能阴凉的地面上。
面对这样的炎热,胡先生却穿着棉袄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胡先生大学刚毕业处于无业游民状态,曾在大学数学系混迹了四年,但四年里其他课程从来没有挂过科,甚至像语文之类的课程可以用优秀来形容,唯独数学每学期必挂。
其实这不能怪胡先生,只因他曾上高中时年少无知,对小波同志产生了一种盲目的崇拜,满以为自己也可以像偶像小波一样搞数学却在文学上大有作为,便不假思索地在填报志愿时填了数学系。当然,正如你所知,崇拜这东西一旦变得盲目起来是极其可怕的,文革那十年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
胡先生,虽然吃了盲目这门子亏,但还得肯定的是他是一个诗人。胡诗人写起诗来据说有李白的激情,甚至做到在上厕所的时候因灵感突发便穿起裤子去写诗,而把生理上的排泄给忘却了。因此从理论上来说在这个诗性匮乏的年代里如此敬业的诗人是值得人们尊敬和爱戴的,但不幸的事情是正因本时代缺乏诗性,胡诗人无法被众人认可,而这样的时代悲导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胡诗人被室友鄙视,将之列录数学系最不务正业者之首。胡诗人对此不屑,于是大二那年他做了叔本华哲学中的圣人,不再群居,只身一人跑到校外,在一个叫浅草的地方租房。
胡诗人从此有了足够的个人空间进行诗性发作,哪怕是一天重复无数次从厕所里跑出来写诗也没人指着他的鼻子说这厮是个不务正业的混子。不过胡诗人租的房子是四个人合用一个厕所的,因此有时候从里面跑出来会不小心被其他租友看见。可想而知,当你多次看到一个人从厕所里十万火急往外跑的时候肯定会引发你的思考。一般正常人只会在排泄逼迫的时候以十万火急往厕所里跑的,哪有从里往外跑的!于是,胡诗人很快就有了另外的绰号——胡疯子。
当然,这个绰号胡诗人本人是不知道的,它只是在除了胡诗人以外的人群里竞相传颂。这样一来,胡诗人很快就在地方不大的浅草成为名人,所谓名声在外,因此胡诗人与当年凡高的处境有一拼。当然,胡诗人要对得起诗人这个职业,这样的处境让他越来越沉默不语,只将沉默变成一首首自由的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还得感谢那些让他变得沉默的浅草居民。
直到某天,胡诗人不再从厕所里往外跑出来写诗了,但他疯子的名声依旧传遍浅草的每个角落。其实胡诗人也不是刻意要停止这种行为的,只是他再也没有那种激情和灵感了。于是作为诗人的他有必要从更多的生活中去体验,去获得更为丰富的灵感,而胡诗人首先想到的是该是谈场恋爱的时候了,决定从爱情中去获得。
正如你所知,谁要与这样一个名人谈恋爱是要有足够勇气面对周围人群诡异的目光和善意背后潜伏着的言语的。但胡诗人不知道自己已名声在外,虽然他经常见到那些诡异的目光,听到那些善意的言语,但他觉得他们是那样可爱并且善良。
胡诗人选择女友的原则是由近及远,首先从三个租友中的唯一一个女性开始进攻。只是结果悲惨得出乎胡诗人的意料。是女平日见到胡诗人就跟见了鬼似的狂跑,而今这鬼上身还了得!而胡诗人这执着劲是与生俱来,写起情诗洋洋洒洒不说,并且勤快如同饭餐,一日三封一次不落。于是女人怒了,把远在家乡教体育的男友使唤了过来。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瞬间要变得严重起来。是女的男友向学校请了假坐了两天两夜的硬座火车赶来保护自己的女友。这让胡诗人心里感到内疚,觉得自己此事做得不够厚道,要是早知道租友是有家室的人自己绝对不能做拆散尘世美好姻缘的事情,因此做好了等到租友男友抵达后作当面道歉的准备。
终于,在一个风高夜黑之日租友男友安全抵达。于是胡诗人的房门在凌晨传来了咄咄逼人的敲门声。胡诗人睡意朦胧地打开房门,然后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发出悲惨的叫声过后就昏迷过去了。第二天胡诗人自然苏醒,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衣服裤子上沾满了无数如船大小的脚印。
此后,胡诗人见了租友跟见了鬼似的狂跑。但执着的胡诗人依然不放弃追求爱情的美好理想,便把目标放到了远处,决定去中文系找个志同道合的女子。不过在胡诗人所在工科学校里女生本来就跟如今的水源一样稀少,因此女人的长相早已不在考虑范畴内,只要是女人在这里都成了女神,胡诗人的爱情之追求可谓任重而道远。不过有志者事竟成,胡诗人终于在大二的冬天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女神,一个隔壁艺专学校的大一油画系女生。
当胡诗人兴高采烈地带着自己的女友走在浅草街上的时候,浅草居民纷纷跑到自家门口看热闹。这让胡诗人的女友不得其解,于是问胡诗人为何这里的居民都站在家门口观望。胡诗人的回答是,这里的居民都是很友善的……
直到第二天,胡诗人的女友终于知道自己的男友在浅草原来是他们眼中的名人,并且他们好言规劝她离开胡诗人,她思考再三终于还是决定留在胡诗人身边,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她爱上了他的灵魂。不过搞艺术的她总是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决定给胡诗人DIY个面具,以后胡诗人出门的时候就戴着它。胡诗人因为也爱这个画油画女子的灵魂,于是欣然答应了。
这样一来,胡诗人和女友幸福地过着美好的生活。浅草的居民也在胡诗人戴上面具出门以后就不再把他当作疯子了。同时胡诗人也因女友的关系开始接触了很多凡高、塞尚、马蹄斯等人的东西。他最喜欢的是马蹄斯,这使他的诗也越来越如同马蹄斯画中所传达出的那种宁静。
而这样的宁静随着两人毕业临近而慢慢趋于破碎。胡诗人女友专科毕业后被家乡的小学要了回去,让她给家乡的孩子上美术课。于是她对胡诗人说,我不爱你的灵魂了。胡诗人一听就怒了,那可是胡诗人生平第一次发怒,一怒之下就把女友曾经DIY的面具给砸得支离破碎,然后想冲着女友吼叫,但忽然发现自己怎么使劲也发不出声音了。女友沉默过后,只身离开了浅草,回了家乡。
失去女友,碎了面具,成为哑巴后的胡诗人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走在浅草街上依然是名人,甚至名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八月的浅草,有着淡风,却抵不过灼热的阳光。哑巴胡诗人穿着棉袄在出租房里写诗。夏去秋来秋去冬来之时,胡诗人的房间里已被诗稿所霸占而没了容身之处,他便找了把剪刀像诗人马雅可夫斯基一样处理成了光头,然后脱掉棉袄和所有的衣服,裸奔出了浅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