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之王站在夏宫的大门外，花白的发辫和虬髯在微风中轻轻摇动。他的皱纹已像刀刻般深邃，眼神也渐渐浑浊，但魁梧的身形仍笔直地矗立，宛若一尊钢铁铸像。他闭上双眼，回忆不禁飞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那个清晨。
那也是一座同样富丽堂皇的宫殿庭院，就在庭院的天使雕像喷泉边上，年少的他第一次遇到乔瑟琳。 “看招！麻瓜！” “要离浮我离浮！” “除你武器！咻！” 一群七八岁左右的孩童，在喷泉边追逐嬉戏着。他们嘴里高喊着“咒语”，模仿出怪兽和魔法的音效，同时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魔杖”和“宝剑”——其实就是木棒和树枝——互相发射着看不见的“冰锥”和“闪电”。此时大家俨然化身传说中的英雄，而优雅的庭院变成了“屠龙的战场”，背后洁白的喷泉则是一座“邪恶的火山”。孩童天真愉悦的笑声，和着古老的童谣“天上的衣服”，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庭院另一侧的花厅中，一群衣着华美的贵妇人——孩子的母亲们，正在一边浅酌香茗，一边闲聊些风土人情，并不时地转头望着草坪这边，用目光寻找着自己的小天使。而她们的丈夫们，此刻正聚集在王子殿下的塔楼之中，商议一些使人提不起兴趣的事情。 在后来的大陆史书中，这次召集了五名公爵、七位领主和三大部落酋长的“贝西尔会议”，被作为大陆魔法纪元开启的标志——但讽刺的是，和聚会本身的内容并无关系——却是由于贝西尔堡庭院中那改变历史的几段对话。 “你变成石头了怎么还动？”一个栗色卷发的小女孩，气冲冲地质问一个同样面庞稚嫩，但高出自己足足一头的小男孩。 “我才没有变成石头！”这个浑身猎装、体格强壮的小男孩，也气呼呼地反驳。“我的族人在呼号了，我该走了！”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你这个怯懦的泰坦！休想逃跑…” “是真的呼号声，我们巴巴利安特有的战技。”强壮小男孩认真地说，“我可是要去非难山谷的哦。”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阵阵嘈杂声。城堡中的会议已经结束，侍卫们紧张地打开大门，在两边列队警戒。贵族老爷们陆续从内殿中走了出来，同时还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非难山谷！你是说…”小女孩吃惊地问。 “一点都不错，大人们就是在讨论这个。”小男孩骄傲地挺起胸脯，“我们要去征讨魔龙塔格奥，我也是屠龙勇士的一员呢。” “哇，真羡慕你！我要是也能去就好了。”
两人正在天真地憧憬和想象的同时，甬道的人群中，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显然被草地上的孩子们所吸引，缓步走了过来。 “我可爱的天使们，你们在谈论什么？” 所有的孩童惊叫起来。来者正是王国的储君、贝西尔堡领主、本次会议的召集人——李奥瑞克王子殿下。 李奥瑞克王子年轻英俊、高大勇武，并且文韬武略、干练成熟，代替年迈的老国王摄政几年来，将整个王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已经被全大陆公认为未来的世界领袖。 “我也想去打怪兽，可以吗？”栗色卷发小女孩仰头望着面前的王子，毫不胆怯地问道。 “我勇敢的小姐，打仗是很危险的。”王子微笑着说，“我们已经召集了最伟大的英雄和最勇敢的士兵，您只需要在花园中等候好消息就可以了。” “我可以施放魔法，我有法杖的！我可以学打仗！”小女孩认真地说。她使劲将手中的“法杖”举高——一根短短的木棒，顶端插着一颗磨成圆球状的方解石。 王子身后的贵族和士兵都笑了。王子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着小女孩栗色的头发，很有耐心地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的王国，到了派百灵鸟去啄敌人的时候，那么这些雄鹰们，就该羞愧地钻到树洞中了。” “在真正的战场上，需要的是钢铁和火焰，力量与鲜血。”王子突然严肃了起来，“尊敬的小姐，我十分钦佩您的勇气。我也相信，如果您有机会学习使用剑的话，也一定不输给任何一名骑士。但是，既然造物主赋予了我们不同的双翼，我们就应该担负不同的职责。打仗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粗鲁的男人吧！” 小女孩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急切赶来的老女佣拽住了。 王子一行人走远后，老女佣将女孩搂在怀中，责怪地念叨：“我的小姐啊，瞧瞧你说的什么傻话，一位女士怎么能去打仗呢，更别提什么魔法了。两个世纪前，人们还会把女巫绑在柱子上烧死呢。” “可是，安戴尔太太，魔法是真的存在过的，它很厉害的！” “也许吧，我的孩子。但是它有什么用呢，就像王子说的，我们女人，就应该当好百灵鸟，魔法倒是可以用来将我们的声音变得更好听些…男爵先生和夫人就快回来了，我真不该把你带出来。” “可我不想当笼子中的鸟儿，我想到云层之上看看。” “主神保佑！您可不知道云层之上有什么，那里是贫瘠的山顶、狂风、还有万丈峭壁。您到了那里，除了恐惧，什么也不会得到。所以啊，还是安分守己点好。您长大以后，一定能嫁给一位贵族，有一个自己的庄园，然后可以养育您自己的孩子，再去参加沙龙…当然，您需要适当学纺织和泡茶，舞会的技巧也许要懂一些…” “骗人！父亲说过，王子殿下这次邀请来了梅林智者，要在贝西尔堡的孩子们收几个弟子呢！” “也许吧。但我以加百列的名义赌咒，我的小姐，那些都与咱们无关。” 小女孩脸涨得通红，她看着周围的伙伴们，一把拽过另一个矮个子小女孩：“咱们刚才说好一起去拜访梅林先生的，对吧？” 矮个子女生眨巴眨巴眼睛：“那个，我不确定，我想梅林先生应该是不会收女学生的，所以…” 她又扯住一个小胖子。小胖子撇撇嘴：“就你还想去打怪兽呀，还是回家好好学煮饭去吧，爱哭鬼！” 女孩的栗色卷发在不住地颤抖。她无助地转向今天刚结识的新朋友，那个巴巴利安的强壮男孩。 “你呢，布尔，连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强壮男孩为难地挠了挠头，笨拙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猛地掉头跑向族人的马队那里，从战马上解下一个包袱，又抱着跑回到女孩面前。 “乔瑟琳，你想要学打仗，我把我的剑送给你！”名叫布尔的男孩喘着粗气，将包裹铺在草地上打开——里面一长一短两把黝黑的铁剑。男孩拿起短的那把掂了掂重量，握着递向对方。 女孩乔瑟琳将短剑推开：“我不要你的施舍，不要你的玩具。” 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小拳头紧紧地握住那根简陋的“法杖”，盯着李奥瑞克王子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愤然地大喊： “谁说我注定要当小鸟的，我难道不可以是鹰吗？”
********** 天空中的云雾开始变得厚重，遮挡住了强烈的日光。夏堡厚重的黄铜大门缓缓地打开，一名身穿火红色长袍，身材窈窕的侍女走了出来，向久候门外的三名巨人微笑致意。
“不朽之王陛下，让您久等了。您已获准觐见，至尊正在大殿等着您。” 不朽之王收回飘渺的思绪，向对方点头致谢后，正要迈步，侍女却又伸手阻拦。 “非常抱歉，尊敬的大人，您只能一个人进殿。”侍女再次微笑着轻声说道，她苗条的身姿和轻柔的话语，与三个钢盔铁甲的北地勇士形成强烈的反差。 “而且，进入夏宫前您需要把武器留下。”侍女补充。 蛮王的一名随从早就等得不耐烦，听到侍女如此要求，怒目圆睁就要发作，被蛮王伸手拦住。他没有多说什么，向侍女表示了下歉意，伸手将那柄著名的战锤从背后摘下，交给卫兵。 “托洛克，约瑟，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不朽之王随着侍女缓缓地进入夏宫，大殿两侧的火把“忽”地自动燃起，黄铜大门在背后再度闭合。侍女脚步很轻，但沉稳有力。即使身后跟着的是叱咤大陆半个多世纪、统御百万蛮族士兵的北地之王，步伐也丝毫没有慌乱。 大殿很深。蛮王一边前行，一边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身前带路的少女，身形外散发出一圈淡淡的红色光晕。他略略思考，问道：“美丽的女士，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应该就是‘凤凰’对吧。” 侍女没有停步，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咯咯笑道：“陛下您看得很准，您可以叫我罗尔。” 仿佛回应着不朽之王的判断，侍女罗尔身上的光晕愈发强烈，形成了一团旋转的火红色光轮，笼罩在全身。 蛮王不由地肃然起敬——眼前这名看似柔弱无骨的美丽少女，虽然只是法师公会至尊的侍从的身份，却也是名震大陆的最强女法师之一。 她们各自精研一类元素魔法，并分别搭配不同的绝顶装备，周身上下任一枚首饰，都是价值连城的魔法至宝。她们的传奇在奈恩万大陆广为流传。久而久之，人们以她们最核心的魔法装备作为代称。譬如以冷酷著称的贝拉-次元，脾气火爆的雷尼摩-怪异，飓风伴身的英菲妮-镰。眼前的凤凰，就是其中之一。 罗尔-凤凰引导着北地之王，转弯进入了一道长廊。长廊一侧是镂空的梁柱，上午的阳光将花园中斑驳的树影，透过柱子的间隙投到地面上；另一侧的长墙之上，则依序挂着一幅幅巨大的油画，或是陈列着一座座精美的雕塑。整齐的画框由近及远排成一条整齐的直线，一眼望不到头，仿佛受检阅的仪仗队。 蛮王知道，那些画作并不是简单装点用的饰品，每一幅背后都有一场惨烈的战争，或是血腥的征服。有的是从不同国度的宫廷中掠夺而来，有的则是在战争胜利之后，由画匠专门创作的纪念品。 不朽之王在一幅巨画前驻足了几秒。 上面描绘了一幅地狱般的场景：巨大的城堡在投石机的轰炸下土崩瓦解，士兵和平民在火焰中哀嚎，黑色风暴笼罩着世界，天空降下闪电，照亮被挂在旗杆顶上的国王头颅。 “史恰佛堡的陷落，第三纪元32年。”凤凰并未回头，轻轻地为身后的贵宾解答着。“莫娜克-暴风指挥的这场战役，史恰佛的四千名铁锤武士全部死在战场上，而法师公会只伤亡六人。” “乔瑟琳让大陆最为震惊的一战，六比四千。”不朽之王赞许道。 凤凰莞尔一笑。待她走过一组巨大青铜群雕的时候，轻轻拢了拢头发，略带骄傲地介绍道：“巴拉那的众神雕塑，七年前从他们王宫的灰烬中挖出来的。” “至于至尊‘撼动世界’的战役，我认为应该是那次更为准确。”女巫罗尔一边走，一边抬手指向远处一幅库拉斯特风格的岩画。 蛮王不用看也知道，那是魔法纪元27年的海啸之役。就在那个雨季，乔瑟琳完成了她伟大的复仇。当时，整个大陆都在暗夜中颤抖，被乔瑟琳法杖所指的地方，则是无休止的闪电轰鸣。那种超视距、压倒性的武力，让法师公会作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正式登上了大陆舞台的中心。 侍女在内殿的门口止住了脚步，她轻轻飘到一侧，向蛮王作出请的手势。 内殿十分空旷，但并不昏暗。目光所及，大殿尽头是一座高大的王座。一个纤弱、婀娜的躯体，裹在紫色的长袍中，慵懒地依偎在王座之上，仿佛那是情人温暖的怀抱。她栗色瀑布般的长发散乱地覆盖在曼妙的身体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两下，胸口缓缓地一起一伏，似乎因疲倦刚刚进入小憩。 不朽之王怔怔地看了半天，认出了王座上的美丽的少女，正是法师公会的缔造者、首任至尊——乔瑟琳-维斯普奇。她的容貌在几十年内居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时间的法则在她身上失效。 北地之王深吸一口气，他想到了那个关于女巫的可怕传说——大陆传言，法师公会的高阶魔法师们，用处女的鲜血沐浴，用无辜的生命殉葬，通过这种邪恶的方法，实现自己青春永驻。 “好久不见，布尔凯索王。”王座上的女人忽地睁开了眼睛。 “别来无恙，我的女士，您还是如此地美丽动人。”不朽之王由衷地赞叹道。 乔瑟琳从王座上站起身，从高高的台阶上一步一步款款走下。清凉的风从大殿中穿过，她的栗色长卷发和紫色裙裾飘舞起来。 “你变了好多，布尔。” “整整十年。最后一次是‘红色冬天’的时候,在鲁-高因。您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您的帝国却是日新月异。” “不，她不是一个帝国。”法师公会至尊已经来到了北地之王近前，她在布尔凯索高大的身材面前显得更加娇小柔弱。“我不是皇帝，也不是女王，我创造了这里，这里是自由的魔法公会，一个曾被旧秩序所不容忍的国度。” “我知道您此行的目的。”乔瑟琳明亮的眼睛转动着，两只盛满美酒的水晶杯已经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悬停在两人之间。 “您当然知道，我的女士。”蛮王摘下他厚重的食人魔铁手套，接过一只酒杯，但只是握在手中。 可怕的瘟疫、难捱的严冬、忧患的政局，整个大陆都在等着看这个初生的战士联盟的笑话。纵使布尔凯索王轻装简从，低调出访，但这公开的秘密早已是人尽皆知。 “想必您和您的议会，也预估过我的回应。” “一点也不错。”野蛮人冷静地回答。他的眉宇间带着些许忧虑，同时掺杂一丝倦怠。 “整个大陆，二十一个王国，六十五个公爵领地，一百零三个独立城邦，还有四大公会和七个骑士团——”乔瑟琳缓缓地说着：“您却来到这里，选择了向最大、最不可能的对手——法师公会求援。”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看到我们的共同之处。”布尔凯索同样以平稳的口气说道：“在您刚才提到的势力里，至少有十五个王国、一百二十个城邦和部落，和几乎所有的公会，当年都站在你的对立面上——我们，都是异类。” 听到这个词，女巫之王昂起头，望着这个与自己聚散悲欢交织一生的北地男人，突然说道：“不知道群山和大海，把我的公会在北地人眼中变成了什么样子。” 亵渎神明、离经叛道、淫邪魔魅、冷酷无情…伴随着法师公会的诞生，这些攻讦从未停止。作为北地的王者，布尔凯索对权力的游戏早已见怪不怪，对此类传闻也是不置可否。他对乔瑟琳所开创的纪元，只有无以复加的钦佩。 这个岩石一般的老人，双眼空泛地望着远处：“我倒真想坐下来，好好听一听您的故事，我的女士。” 法师至尊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饱含着难尽的忧伤。她缓缓转过身，从高大的落地窗望向城堡外的远山：“您可知道，非难山谷征讨之后那段时间的事。” 布尔凯索王摇摇头。人类联军打败魔龙塔格奥后，他就随部族回到了北地，和南部平原、乔瑟琳等其他小伙伴断了联系。 “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记载的事。”乔瑟琳轻声说道：“一个被宿命安排的普通男爵的女儿，童年过早地结束在被告知命运的真相的那一天。之后是每一天的不断重复——礼服、舞会、下午茶、针线活，奈恩万的神学、大陆的史学，拗口又无聊的诗歌…每一个贵族小姐的日常安排。” “我有时会怀疑，在贝西尔堡的事之后，仅仅只是度过了一天。每天清晨醒来，发现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一场无法醒来，无法挣脱的梦。” “离不开的天堂，是地狱。”蛮王点点头。 “话虽如此，其实比起泥巴里挣扎的平民和奴隶，我的生活已经好太多了。”乔瑟琳继续讲述着：“只是，我终难忘却，一个确实奢侈的心愿。” “你奢望主宰自己的命运。”布尔凯索说道。这是第三纪元8年，自己参加止水城比武大会，再次遇到乔瑟琳时听她吐露的心声。那年他刚好十七岁，刚刚被正式确定为巴巴利安酋长继承人身份。 “我奢望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想充当骑士们竞技时的背景装饰。我知道，那样的比武大会，是少爷小姐们挑选自己的意中人的场所，也是家族间利益交换、结姻缔盟的机会。”乔瑟琳喃喃道。“如果，我就此嫁给了一个平庸的贵族子（感恩）弟，平安地度过余生，倒也是一种幸运。” 布尔凯索没有应答，只是沉默。 “但是，我偏偏没有看上任何一个公子哥。”乔瑟琳眼中发出了光，“只有一名手持大小双剑的异族勇士，堪称当天真正的英雄。” 北地之王苦笑两声。 “如果你选择了平庸的男爵女儿，或许会是你——而不是我——被改变命运。你会和一名普通的领主或者骑士一样，守着你的封地和农庄，用皮鞭抽你的附庸和奴隶，在骑马一天可以来回那么大小的土地上生活一辈子。我的英雄之所以成为我的王，竟然是因为他必须遥不可及。” “我并没有选择任何人。”蛮王轻轻回答。 “是的，你并没有。你的新娘应该是哈洛加斯。男人，你背负着太多的责任。你必须维持沼泽和黑海的平衡，小心周旋孪河和鹰堡的矛盾，自然被迫默许狼和鹿的婚约，龙和狮子的血盟。而我，只是一个孩提时一面之缘的玩伴罢了。” “我知道，你没有选择任何人，直到今天。您信守着您的承诺。”女巫之王眼中的光，渐渐燃成了火。 “但是一个女人，是不配谈命运的，连牺牲也不配谈。”乔瑟琳突然朗声说道：“很快，我就得知，我被嫁给了金麦尔港领主的长子，婚礼在一个月后举行。” “在这一个月中，我的母亲悲伤不已，为我要远嫁至遥远的西海岸而流泪。两个年幼的妹妹也终日悲戚，因为她们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只有我，出奇的平静，麻木的平静。也许我仍抱着天真的憧憬，或是已经屈服于不可抵抗的安排。” “前往金麦尔港的旅程，走的很慢。婚礼的车队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了三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马车的帷幕后，不时从缝隙中向北方窥视着。除了铅灰色的、没有生气的地平线，我更多看到的是大群逃难的难民——来自维斯尔坦特、谢夫特斯坦布，以及我的故乡维斯普奇的难民队伍——连续的干旱和蝗灾，让整个河谷地陷入了死亡的绝望。我突然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强行安慰自己的理由：我是一名公主，勇敢地担负着不相称的责任，为我故乡的人民，换来生存的希望。”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当能够在地平线上看到金麦尔港的城堡塔尖的那天，我也收到了维斯普奇遭受沙地人入侵的消息。真是讽刺又吊诡的一天！” “那一天，我丢弃掉所有的尊严，卑微地哀求金麦尔领主——我未来丈夫的父亲，恳请他履行姻亲的盟约，派遣士兵前去救援。” “然而没有故国和家族的公主，就注定了一文不值。”乔瑟琳眼中暗淡下来，继续讲述着：“金麦尔港没有兑现他们的承诺，反而在不住地懊恼这次走眼的投资。” “婚礼本应该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但我已对那天毫无印象，我对金麦尔家的儿子——我的丈夫，也没有了任何记忆。我只记得我在不停地诅咒，诅咒那些残暴贪婪的沙地野人，诅咒他们变成多手多脚的节肢动物；诅咒那些袖手旁观的所谓友邦，愿他们早日尝到同样的滋味；我还诅咒这个我本应度过下半生的海港领地，向诸神祷告它被海啸吞没…” “对于这些，我万分抱歉。”布尔凯索避开乔瑟琳的目光。 “人不必为几十年前的事道歉。”乔瑟琳突然笑了。 “我知道，那些年，你过的很不好。” “你知道吗，布尔，金麦尔港的海风很冷。”法师至尊继续轻描淡写地说着。“也许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变得极度的冷静，冷静得让我自己都害怕。我没有诞下子嗣，也没有任何朋友——除了一个分给我的哑巴女仆，我在暗夜里发抖的时候，她会抱着我流泪。” “我依旧是在每天重复着舞会、下午茶、戏剧和十四行诗，做礼拜和祈祷，用鲸鱼骨和钢圈做成的束腰把自己缠绕到窒息，侍奉那我已经记不清面容的小金麦尔丈夫…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我就在监牢般的阁楼上，呆滞着望着天空。每当有一只鸟儿飞过，我都会想那会不会是一只鹰，一只从北方高原飞来的矫健山鹰。” “那个雨季，你知道的。我嫁到金麦尔家族第三年，那场最可怕的暴风雨，灌满了所有的内河，几乎淹没了整个西境。我在一片漆黑中默念着我的诅咒。我的哑女仆拉着我逃离了城堡。” “她偷听到了领主的谈话，金麦尔大人打算把无法繁殖的我再次作为一件礼物，送给诺斯费拉图堡的德古拉侯爵，那个患有麻风的可怕怪物，价格是黑色荒地一带的药剂生意经营权。” “阿卡娜，我永远记得这个名字。她几乎成功了。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哑巴女孩，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庄园的农家女，带着我从追兵眼皮子低下，一口气跑到了黑舌丘陵的矮树丛那里。如果不是那道可怕的闪电照亮了一切，她几乎成功了。”
“我们被捉回去后，他们对她做了可怕的事，非常可怕的事…”乔瑟琳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波动，但她没有再继续详叙，显然不愿提及这段回忆。“奇怪的是，我却被那次雷电交加的雨夜所吸引，被那种轰鸣的力量所迷住。” “在被绑着送往诺斯费拉图堡的路上，我又忆起了天空中那个盘旋的影子。”乔瑟琳轻声继续着：“布尔，我想成为鹰。” 布尔凯索长叹了一口气：“终究，你没有抵达诺斯费拉图。” “是的，没有。我知道，一队勇敢的北地骑兵，在新月和血月相互遮挡的那个夜晚，攻进了老麻风鬼的城堡。疯狂的搜寻。但是，没有结果。群山和大海啊，再一次耽搁了山鹰的双翼。这次居然是被庞大湿地的矮人，抢在了前面。” “后面的故事，你也知道了。”乔瑟琳优雅地托起水晶杯，轻呷了一小口。她也示意蛮王一同举杯。 北地之王面露痛苦的神情，他端起杯子昂首一饮而尽。“我在神殿之城，也搜寻了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 “人们说矮人丛林是这个大陆上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小矮人们，还有那些灵魂娃娃、剥皮鬼、鼠人，劫掠南部平原往来的车队——他们不要财物，只要活人。‘野蛮人’的称呼，应该给这些生物才对。”乔瑟琳依然很轻松自如。“幸亏有了那些奴隶朋友们，我没有被早早吃掉。”
“幸存下来的，都成了你的忠实的追随者。” “只有极个别而已。比如，一直跟着我的老佐德，来自沙漠的大个子，几年前也退休了，他没有去我给他的封地，而是回了他的家乡干燥高地。小欧姆还在，您应该看到了的。” “是的，他是一位勇士。”蛮王记起了夏宫外那个迎接自己，个头和自己一般高的卫队长，手中的巨长斧闪耀着绿松石般的魔法荧光。 “他们不习惯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和我一起拥挤在沼泽地洞里的，除了一些平民、流浪汉，更多的，本就是各个庄园、城堡豢养的奴隶。但是，他们救了我。他们站在了我的前面。”乔瑟琳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您的作为配的上您的荣誉。”布尔凯索再次由衷地说。起初，整个大陆都在污蔑崛起的女巫乔瑟琳，声称她靠着魅惑丛林矮人的酋长和巫祝，借助这群怪物的力量重返人类世界，在大陆攫取地盘，发展势力。但是他清楚，乔瑟琳九死一生，靠着魔法和率领奴隶起义，才从丛林中杀出血路。 “只有您，才敢于解放奴隶们，赋予他们智慧，教授他们魔法。您创造了奇迹。”布尔凯索说。 “我赋予他们？奇迹？我的勇士，我想这次您错了，完完全全地错了。”[ 此帖被231s5在2021-12-02 10:48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