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清理硬盘,发现了02年在IMPK论坛上一些前辈写的好文章,现在发出来和大家共享希望大家不要拍砖
深蓝色的海底,飘着夏日的雪
1年前 圣地亚哥
我是到圣地亚哥才开始学车的,那个肥胖的德国籍教练每小时的收费贵得令我发疯,我只好没命的学,比我在国内学任何一样东西都投入,很快,我考到驾照.
每天,我开着那辆用一千美元买来的廉价旧车,从30TH STREET的公寓里出来开到实验室,在中国留学生里,我总是第一个到.
开车上课时,沿途总会碰到两三个奇怪的墨西哥人在街边若无其事的跳舞,他们把那台像微型炸弹一样的机器放在街边,音乐开得震天响,微黑的面色,卷曲的头发,在圣地亚哥的晨光里,闪着丝丝黝光
只有在这时候,我才惊觉自己已经离开国内,离开了美丽的小雪
九年前 成都 一月
认识小雪,或许是因为我年少时的寂寞,她身上的温情令我感到一种少有的暖意,而事实上我们都是缺少温暖的人
小雪是单亲家庭,母亲再婚后,有了弟弟,小雪就像是一个被冷落的客人,而我,6岁时就和外婆一起生活,父母离婚后,我夹在中间像一直丑陋的令人讨厌的皮球,只是外婆乐意收留我
外婆是一个嗜酒成瘾的老女人,那老实的木结构房子,整天充满着老酒的味道和外婆喝醉后的呕吐气息,外公去世后,外婆就是这样了,她清醒的时候,除了给我做好吃的东西,还会不停地讲她和外公的往事,可是她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多数时候,她是一个不可救药的醉鬼
外婆去世,是在我17岁生日过后没有多久的事,这个冬天,我对死亡这个概念充满着仇恨,因为我突然发现,它意味着当我想见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五年前 成都
小雪从上海赶来看我
国庆的假期她没有回家,专程到成都来看我,在人潮如海的春熙路上,我轻轻的拥着她,她越来越消瘦了
她说在上海的日子,无心念书,没有心思做任何的事情每一天都希望可以想出一个可以逃离上海的理由来看我,小雪偎在我的怀里,浅浅的笑,在亮起灯火的春熙路上,我隐约可以看见她眼角闪动的泪光,我心里涌动着怜惜,却无力表达
虽然只是大三,我已经萌发了去智利留学的想法,我在国内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可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小雪说起我的想法,她是一个容易绝望的女子
节日的春熙路上,看不到尽头的人潮,仿佛是从大海里莫名其妙的涌出来,一个脸上挂满雀斑的小女孩,突然从暗处里跑出来,举着一大把单支的玫瑰,我买过一朵,轻轻的放在小雪的掌心里,他把玫瑰花瓣撕下一瓣,放在鼻尖,她说玫瑰在说话,我说玫瑰在说什么,小雪依偎在我的怀里,只是无言的笑,然后她说,玫瑰在说-----阿宝离开小雪一秒钟,小雪都会死去,我用力的拥了拥小雪,轻轻的吻她的额头
我突然想起我们曾有过的一个没有机会诞生的小孩,我想起那次药流从小雪的身体里流出的血还有她苍白的脸色,小雪,或许我已经不能承受你的深情,我心里想的这句话,我知道我不能说
八年前 成都
高考令我感到头痛和神经质,在荷花池的一家冰淇淋店,小雪拿着一只小勺慢慢的搅动着面前杯中的冰淇淋,对我说出这句话
我把烟灰轻轻的弹在玻璃烟缸里,旁若无人地去吻小雪的面颊,小雪黑亮的长发,掠过我的脸,我看到她流泪了,或许温柔而无助的女子,总是如此,我无措
高考前夕,小雪这样的情绪反复,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不喜欢看到流泪,她流泪时,我总是以为和我在一起她很痛苦
阿宝,你说,我们能考到一起吗?哪怕是考到一座城市?小雪收起泪光后,依然爱问这句话,我宽慰她,当然可以,其实我心里没有答案
后来,现实生活给出答案后,又觉得原本就该如此,生活无非是这样,我们只是小小的棋,却还要做出艰难而无聊地对抗
9月,小雪在车站泪眼婆娑的送我,她穿着有蓝色花边的连衣裙,在站台上向我挥手,像是一个早熟而贤良的女子,阿宝,我要我们在一起,隔着窗,小雪说
暑气已经退去,站台上有隐隐的风,小雪细长的头发,在微风里轻轻的摆动,这样的太平盛世,这样的浮华人间,小雪悬在容颜上的细细密密的牵挂,仿佛是驻留在风中的传奇,可是,却又如此真实强烈的*迫着我
我站在过道上,忍受着人群的挤压,向窗外挥手
半年前 圣地亚哥
有时,我真的无法习惯圣地亚哥的天气,长长的海岸线,中年空气潮湿,而我喜欢的雨季,总是在我最痛恨的时候,不期而至,往往是冬天,总有一个月的时间在不停的下
我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教授不在的时候,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后,我就偷懒,拿着1600美元的全奖,在圣地亚哥的生活衣食无忧,反而让我变得更加堕落,我买来酵母,拥实验室的机器和蒸馏水,给自己酿酒喝,就无法醉人,只是在刚入口时,心便自动的麻木起来,想起不堪一击的往事,并不太容易悲伤,我逐渐明白外婆在外公离去后,借酒度日的生活
也是在来了圣地亚哥后,才学会一个人在黑夜中醒来,呆坐在床角,不声不响的靠着墙壁抽烟,失眠的时候,放上唱片,在黑暗中静静的听,那张都快被机器读烂,深深的蓝色海底/飘着夏日的雪/我想去触摸/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定是我没有做过的梦/恰似为你哭泣的我的爱
那时小雪最爱的歌,小雪离开后,我立刻发现自己不能忍受她不在世间的空寂,我不承认她是一个天生的悲剧女子,我觉得是我的错,她托付给我的心是我没有妥善的收藏好,我没有给她想要的安定,却给了她一双看不到未来的眼神
四年前 成都 七月
小雪论文一答辩完,就从上海来到了成都
在我从大三就开始在校外租的房间里,我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闷热的房间,电风扇无力地送着带有温度的热风,我说,我不打算工作,我要到国外去
房间里突然就冷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和小雪说起未来,小雪的手正在我的发间穿梭,她停下来,眼神立刻变得冰冷,居然没有哭,她穿着吊带的细裙
,在房间里走动,半晌无话
在房间里,只是背对着我,然后就疯狂起来,大声的哭泣,她的声音大得刺耳,她扑到我身上,用指甲掐我,抓我的脖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柔弱的小雪有如此暴烈的一面,她像是一头迷狂的小兽,我穿着牛仔裤,裸着上半身,赤着脚站在地板上,任她的指甲在我的皮肤上抓动,我的皮肤上迅速地浮起血痕
小雪停了下来,她穿着细裙的身体,在我面前剧烈的喘息,然后,她一生不吭地坐在椅子上,开始无声的哭泣
我在她的身后,坐在地板上一只接一只地抽烟
黄昏时,我去楼下的小街买食物,回来时,小雪已经走了,桌上只留下一张条: 阿宝,我会上海了,再见
四年前 北京 八月 A
北京的八月,太阳居然如此的毒辣,从北京站出来,坐着地铁向我的目的地靠近,感到自己会随时死在高温下的北京
我出国留学的节奏和同学相比,像是一个迟钝的老人,我要在北京上一个月的GRE考试前的训练
小雪赌气回上海后,我们一个月都没有见面了,我经济上很窘迫,留在成都,为一个朋友开的咖啡馆做了近一个月的事,打过两次电话给小雪,都是她母亲或继父很冷漠的声音,一到北京,我就给小雪打电话,是她还年幼的弟弟接的,我把电话号码留下,电话那头还很稚气的声音答应我会转给姐姐
在北京住下来的第三天,接到了小雪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很平静,她说,阿宝,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留在国内?我的生命,已经不能够面对你的突然消失
我说,小雪,我爱你,到了国外,我们只是暂时的分别,我们可以结婚,很快你可以以F2的陪读形式出去和我生活在一起
虽然我知道F2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在那一刻只想让小雪不要胡思乱想,我说的热烈而投入,电话那头,小雪没有任何的声息,就在我以为电话已经断了的时候,她柔软而冷漠的声音缓缓的飘了过来
阿宝,可不可以告诉我,如何才能够不再爱你?
六年前 成都
整个的寒假,我都和小雪在一起,那是我和小雪最快乐的时光,我们在外婆留下的居室里,一起做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
寒冷的冬夜里,房间里没有炉火,在外婆那张吱吱作响的木床上,我紧紧的抱着小雪,我们把体温传递到对方的身体里,小雪伏在我的胸前,轻轻的为我唱歌,她喜欢的,然后,她会一刻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阿宝,阿宝,当她困意袭来的时候,我还可以听到她用很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阿宝,我要我们在一起
也付出了代价
开学后回到成都没有多久,接到小雪从上海打来的电话,说她怀孕了,她说一方面感到很奇妙,另一方面感到很恐惧,我请了10天的假,偷偷从成都跑到上海,通过一个医学院的同学,为小雪做了药流,我拿出所有的钱,找了一家廉价的小旅馆
整整一个星期的照料,小雪苍白的面颊才渐渐有了血色,她用细细的声音说,阿宝,其实我很喜欢那个孩子,我在昏暗的房间中,紧紧的抱着小雪,把头枕在她的胸前,头一次留下泪来
四年前 北京 八月 B
接到小雪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身亡的消息的那天,我刚刚结束在北京的GRE考试前的训练,那是我最思念小雪的时候
在旅馆里接到电话,我狂暴的笑,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那夜,一个人跑到酒吧里,随着劲猛的节奏,摇晃到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我晃到天安门广场,到处都晃荡者看升旗的人
突然就响起外婆,她曾说,年轻时,外公带她来过天安门广场,在广场上,外公偷偷牵过她的手
外婆年轻时的面容,在广场的空气中,一闪而过,然后,我看到小雪那张碎在玫瑰花瓣后的脸,消隐在逐渐亮起来的天色里
三年前 上海
阿宝,请你原谅我的告别
出了那张,小雪也只是给我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我不知道在那个空寂的夜,她吞下过量的药片,安静地躺在床上,是否涌起过对我的留念,有时,我觉得小雪是个自私而愚笨的女子
在8月的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我把信又看了一遍,到了机场,感觉身体上长出了翅膀,东京、檀香山、墨西哥城、圣地亚哥,这些从上海起飞的航班能把我的身体带到任何一个我想去的地方,但是我的心还留在原处,孤零零的
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离地而起,我在机舱里,忍不住热泪盈眶
小雪,你好傻
一个月前 圣地亚哥
在圣地亚哥的生活,还在继续,教授不在的时候,依然不会忘记偷懒
每天早晨,从30TH STREET驾车出来,沿途还是看到那些把音乐开得震天响的墨西哥人,他们浑身上下似乎都是跳舞的细胞
这个早晨,我的遭遇略异于往日
墨西哥人的身影刚刚留在身后,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在不远处招手
那是同住在30th street的一样来自成都的欧阳天天,一个很活泼的女生,法医鉴别系的,有时候留学生的聚会上,或路上见到,只是一笑而过
我把车缓缓的靠向她,摇下车窗,他喊着我的英文名说:WILL,可以载我一程吗?我微笑着点头,莉雅坐上来
欧阳天天说,WILL,你好象是一个很不快乐的人.何以见得?看着欧阳,我问她,她的头低下去,不说话,我则开车继续前行
WILL,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样~~~`才可以爱你?
静默的车内,欧阳突然这样说道
正式红灯亮起的路口,圣地亚哥的天空,阴沉而压抑,我最痛恨圣地亚哥的雨季,就要来临,绿灯亮起时,从车外望去,居然飘起了如丝细雨。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我伸出手去,把一张唱片推进车内的机器,然后若无其事地说,听歌吧,这首,你会喜欢的
歌声响起,小雪的容颜,瞬时便像水波一样在我的心内流动起来。
(感谢本论坛好友HAZ提供艰辛的打字工作。)
个人介绍:
在这个电子信号构成的虚拟世界里,拉近距离的同时未免有相逢见面不相识的遗憾,我愿意公开我的真实身份,我愿意和我虚拟世界的朋友分享我的一切欢乐,至于痛苦,我自己能承受。
我写文章没有真正的构思,不会刻意去表达什么崇高的感情的道德,我只写我愿意写的。
我是一个法医,见识很多死亡和痛苦的人。我希望自己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