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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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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10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24:35
  第七部:金球神异力量消失

  我接到白素将要回来的电报,心中十分兴奋,因为我和白素分手许久了,我到机场去接她,但是我却没有接到白素。

  白素所搭的那一班飞机,永远未曾飞到目的地,那便是在题为“原子空间”故事中所叙述的事。白素的飞机虽然未曾飞到目的地,但是我和白素,却终于相见。还有一段极其冗长的时间——在时间几乎已经没有意义的境地中相处。

  在那一段不知过了多久的日子中,白素将她取金球一切经过,详详细细地讲给我听,她所讲的一切,我已全部记述在前面了。

  (在那境地中的奇遇,记述在“原子空间”这故事中。)

  白素所讲的一切,我毫无疑问,深信不疑。

  但是,我却也有一个极大的疑问,那便是;何以那个地区的人,对那只所谓“天外金球”有着如此的祟仰?

  如果说,金球只是咋为一种迷信的象徵,这个解释可以使大多数人满意,但却不能使我满意。

  因为那个地区的学者,对于精神学的研究,可以说超越世界上任何地方。

  他们坚信某一些人,可以和金球发生思想上的感应,能在金球中得到启示,这可能不是偶然的。

  但是,如果要承认这一点,首先要承认那天外金球也是会“思想”的。要不然,“金球”便不能和某些人进行思想交流了。

  一个金属球,居然会有思想,这不是太无稽了么?有思想的应该是动物,那么那个金属球,那个“天外金球”,难道是动物?

  金球是不是动物,我不敢肯定,但是金球会移动,我却可以肯定,我根据白素的叙述来肯定这一点。

  当白素讲到她在神宫之中,终于找到了“天外金球”之际,金球并不在那九个暗格中的当中一格中,而是在一条如同被蛀虫蛀出的孔道之中,那孔道有近两??长,白素很侥幸地手臂刚好够长,所以才能将金球慢慢地取了出来!

  那孔道是怎么来的?

  金球为甚么不在暗格中?

  这难道不能说,是金球“想”离开暗格,因之以一种极大的力量,和极慢的速度,在向前缓缓的推进?

  这种说法,当然近于荒诞,但是它却盘旋于我的脑际不去。

  在我们回到家中之后,准备婚事的进行,打电报催白素的父亲回来。

  白老大的回电,使我们的婚期拖延。回电十分长,他说他和几个朋友的研究工作,已经略有眉目。他们研究的是如何使新酒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为陈酒。他说他现在不能来,如果我们坚持立即结婚,他当然不反对。但如果我们能够等到他研究成功,使我们婚礼的来宾,能够是世界上第一批嗜到这种美酒的人,他自然更加欢迎云云。

  我和白素看了电报,都不禁笑了起来。我们不急于结婚,但也不能永远等下去。我们也希望他成功,是以决定等他一年。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尽情地游乐。但是在游乐中,我却仍然没有忘记那“天外金球”。

  有一天,傍晚时分,我和白素一起躺在郊外近海的一块草地上,望着被晚霞烧得半天火红的天空,我忽然问道:“那个最高领袖,究竟有没有在金球中得到甚么启示?”

  白素提起这件事来,心中仍有余怒:“谁知道他们,理他干甚么?”

  我想了一想:“我倒不这样以为,你不觉得金球不在原来的地方,这事情很值得奇怪?”

  白素微嗔道:“你别再提金球了,好不?”

  我摇头道:“不,我偏要提,不但要提,而且这几天,反正闲着没事,我想和你一起到印度去,我要仔细看看那只金球!”

  白素从草地上跳了起来,手叉着腰,装出一副凶相地望着我。

  她就算装出一副凶相,但是看来也十分美丽。她看我反倒摆出一副欣赏的姿态来,也凶不下去,转过身:“你要到印度去,你一个人去好了,我可不去。”

  我站了起来,到了她的身后:“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去,我此去要是有甚么三长两短的话,那我们不是要永别了么?”

  白素摇了摇头:“首先我要知道你去印度的目的。”

  我也一本正经地道:“好,我可以告诉你,我到印度去的目的,是想弄清楚那只金球,究竟是不是能和人怍思想上的交流。”

  白素冷冷地道:“??,你又有新花样了?甚么时候起,又对灵学研究有了兴趣?”

  我忙道:“兴趣我是早已有的,只不过没有机会而已。这只金球既是来自世界灵学研究的中心,又曾经有和人交流思想的纪录,那么好的机会,我又怎能轻易地错过?”

  白素又道:“到了印度之后,有甚么打算?”

  我道:“我想,那金球既然是你出生入死从神宫取来的,那么,由你出面向他们借来观赏一下,应该可以?”

  白素道:“那我却不敢肯定。”

  我笑了起来:“老实说,就算他们不肯借,以我们两个人的能力,难道还不能偷到手么?”

  白素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好,就算偷到手了,你又怎样?”

  我想了一想:“然后,我们就找一个地方,对着它来静坐,看看是谁先能够在金球上,得到那种奇妙的精神感应。”

  我是个想到甚么就要做甚么的人,一天之后,我们已在加尔各答的机场上搭上车子,前往酒店去了。

  我们在酒店中略为休息一下,便由白素带路,去找萨仁。

  那幢屋子正如白素描述的那样,十分宽敞,守门的两个汉子,显然认识白素,见了她,立即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白素却不立即进去,只是向他们说,她要见萨仁先生。

  那两个大汉中的一个,走了进去,不一会,萨仁便奔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欢迎的神色,一看到他面上的那种神情,便知道他是真的欢迎白素到来的。我想他这种热烈的欢迎,可能会冲淡他们上次分手时的那种不愉快。

  果然,他们热切的握着手,白素立即向萨仁介绍了我,萨仁和我也用力地握着手:“欢迎,欢迎,久仰大名!”

  我自然不免谦虚一番,萨仁将我引到了客厅之中,寒暄一会,我就开门见山地间道:“萨仁先生,那天外金球怎么样了?”

  萨仁本来是兴高彩烈地在和我们谈着话的,可是他一听到“天外金球”四个字,他的脸上,便立时罩上了一层乌云。

  他并不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也不出声,只是望着他。

  过了好一会,萨仁才又道:“这是我们的不幸,连我们的最高领袖,也不能在金球前得到任何启示,白小姐,你别生气,我想那金球一定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一定是的。”

  白素并没有再生气,她只是带看同情的眼光,望着萨仁,因为萨仁的神情,的确十分沮丧。

  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关于这一点,是最高的机密,希望两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白素和我都一齐点头答应,我问道:“那么,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怎样呢?”

  萨仁显得有些不明白,他反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补充道:“我是说,对于金球会给人启示这一点,希望听听你的意见。”

  萨仁用心地听着,然后道:“那是毫无疑问的事,金球是天外飞来的,已有几百年了,神宫的典籍之中,记载得十分明白,一个白天,金球自天而降,落在一个天井中,将很厚的石块穿透,要凿开大石,才能将金球取了出来,第一个对着金球的高僧,便感到金球给他以启示,和他作思想上的交流……”

  我也用心地听着,然后问:“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和金球作思想交流的,是不是?”

  “对,不是每一个人,必须是有修养的高僧。”

  “你以前见过金球没有。”

  “见过,我是被获准在神宫中自由行动的少数儿童之一,我见过金球。”

  “你对金球,可有感应力?”

  “我没有,但是我的父亲有这种力量,我曾听得他讲述过当时的情形,我的父亲是一个从来也不说谎的人,所以我相信这天外金球,的确有接触人思想、启发人思想的能力!”

  萨仁讲得如此之肯定和坚决,使我望了白素一下,我的意思,白素是明白的,那便是:这金球一定是真的有什么神妙的地方,而绝不能用“迷信”两字,便将它奇妙的地方一笔勾消!

  我又道:“那么,萨仁先生,令尊当时的叙述,你可能向我们覆述一遍么?”

  萨仁道:“当然可以,我父亲有好几次这样的经验,每一次都是差不多的,他将金球放在面前,面对金球静坐,然后,他便觉得那金球不是一个死物,而是活的有生命的。虽然金球仍然不动,但他却觉到了有人在向他讲话,向他讲话的人,毫无疑问是先知,因为他有许多疑难不通的问题,都可以在这样的思想交流之中,得到解答,要求金球给他以帮助!”

  白素听到这里,张口欲言。

  但是,我却施了一个眼色,止住了她的话,因为我知道,她必然要说“这太无稽了”这句话的!

  我问道:“放金球的暗格后面,可有一个暗道,容金球落下去?”

  萨仁道:“没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小时候,被高僧认为我是灵异的童子,几乎每次请金球出去,都是由我捧着金球的。”

  我立即道:“那么,你觉得如今的金球,有甚么不同?”

  萨仁摇头道:“没有,金球是一模一样的……它好像轻了一点……但这也可能是我人长大了,对重量的感觉不同了的缘故。”

  我点头道:“非常谢谢你,萨仁先生,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答应。”

  萨仁慨然道:“我想没有甚么不能答应的。”

  我慢慢地道:“我想向你们借这只金球研究一下,以一个月为期,定然归还。”

  萨仁一听,便呆了一呆。

  我道:“不能?”

  萨仁忙道:“不是,但是这一件大事,我不能决定,章摩也不能决定,这必须得到我们的最高领袖的亲口答允才可以,而金球也正在他那里。”

  我道:“那么,向你们的最高领袖引见,让我当面要求?”

  萨仁沉吟了一下,站了起来:“请等一等,我去和章摩商量一下,他因为有病,所以不能陪客人,请你们原谅。”

  萨仁一面说,一面便走了进去。

  一等他进去,白素便低声道:“你也真是,借这金球来,有甚么好研究的?”

  我道:“你别心急,我如今已经有了一个约略的概念,你可要听听?”

  白素撇了撇嘴:“甚么概念?还不是想入非非?”

  我笑了起来:“科学的进步,全是从想入非非上面而来的。若不是有人想入非非,想到天空中去遨游,又怎会有飞机?若不是有人想入非非,想不必走路而移动身子,又怎会有汽车?”

  白素挥手道:“好了,好了,谁来听你那些大道理,你对那金球,有了甚么约略的概念,快说吧。”

  我道:“我想,那天外金球,极可能是——”

  讲到这里,萨仁便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我的话头自然打住了。萨仁的脸色相当兴奋,他一进来便道:“好,章摩先生授权我带你们去见最高领袖,这是极大的光荣。”

  我们没有表示别的意见,萨仁要我们立时启程,我们驾车到了机场,萨仁有一架小型的飞机,我们向北飞去。

  飞机飞了许久,我们来到了位于山脚下的一个小城中,这个小城十分幽静美丽。

  在一幢极其华丽的别墅中,我们会见了那位世界闻名的最高领袖。那位领袖作僧侣打扮,戴着一副黑边的眼镜。

  可是就算他戴着一副眼镜,他看来也比我更年轻些。

  但是,他却有一股使人肃然起敬的神熊,我们和他讲了几句话,我更发现他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然后,我提出了我的要求。

  他沉默了许久,并不直接答应我的要求,却反问一句话:“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怎样?”

  他的这句话,不禁令我十分为难。

  我当然是有我的看法,但是,只怕我的看法他非但不会接受,而且还是连听也不喜欢听!

  我也呆了片刻,又反问他:“你是喜欢我真正的见解呢?还是听我敷衍的见解?”

  我这样说法,是很聪明的,因为我那样说了之后,就算以后的话,有甚么得罪他的地方,他也不能怪我,因为我曾有言在先了。

  他听了之后,笑了起来:“你只管说,我自己是专攻佛学的。专攻佛学的人有一样好处,是可以容纳其他任何和佛教教义相反的说法,佛教是博大、兼容的。”

  我久已听说这位奇异的人物相当开通,如今已证明是事实。

  我放心地道:“我的看法有两种。第一种,是那个金球,根本不可能和人作思想交流,而数百年来一直有这样的传说,那是你们的一种手法。”

  我的话讲得十分不客气,在一旁的萨仁连面色都变了,白素也向我瞪眼,似乎怪我不应该那样说法,那位最高领袖也沉着脸,不出声。

  我看到他好像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是以停了一停,不曾再讲下去。

  难堪的沉默,足足维持了近三分钟左右,那三分钟,长得如同三个月一样,令人如坐针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终于,他才叹了一口气:“不,你错了,这绝不是甚么手段,我以我个人的名誉保证,我的确曾和这金球作过思想上的交流,发自金球的思想,也曾给我以许多超特的启示。”

  他讲完了之后,顿了一顿:“你相信么?”

  我连忙道:“我当然相信。”

  他又道:“那么,你第二种看法是甚么呢?”

  我道:“第二个看法是,这金球从天外飞来,那可能是另一个星球上飞来的一种东西。”

  他皱了皱眉,并没有插言。白素则以一种异乎寻常的眼光望着我,我猜想她要大笑。

  这的确是很好笑的,因为数百年来,和这只神秘的天外金球发生关系的只是玄学、灵学和精神学,但是我却将它和尖端科学结合在一起了。

  我停了没有多久,便继续道:“譬如说,那是另一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放出来的一个仪器,这个仪器的目的,是要探索地球上是不是会有思想的高级生物,当它自天而降的时候,它恰好落在神宫之中,于是这天外金球便成为你们的宝物。”

  他缓缓地摇着头道:“我仍然有些不明白,譬如说,它怎会和人交流思想呢?”

  我道:“我还有一个大瞻的假设,那便是这金球实际上是一个十分精密的仪器,说不定,它还接受不知在多么远的无名星球上的高级生物的指挥。它的任务既然是探索地球上有没有会思想的高级生物,那么它必须会发出和地球生物脑电波相近的电波——”

  我才讲到这里,他便摆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只讲了一句话,便又停顿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又道:“所以,当那金球中的微电波,和我们的脑电波发生感应之际,我们就能和金球作思想交流,是不是?”

  我心里惊讶于这样一个神秘地区的精神、宗教领袖,居然也有一定程度的现代知识。

  我连忙点头道:“对了,就是这意思。”

  他忽然又爽朗地笑了起来,道:“其实,我们的意见并没有甚么分歧之处,你明白么?

  我们两人的见解,如果把某些名字换一下,那便一样了。你说某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我说是西天佛祖,你说金球降落地球的目的,是为了探索地球上是否有高级生物,我说金球恰好落在我们的神宫,是佛祖给我们的直接启示,因为我们的地区,一直是皈依我佛最虔诚的地方。“

  我同意他的话,但是我却毫不客气地反问道:“那么,为甚么如今你不能在金球之中,得到任何启示了呢?”

  那领袖的脸上,现出了相当痛苦的神色来:“或许,那是我们已离开了原地的关系。”

  我摇头道:“我却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放出金球的某种高级生物,曾对金球作了一些调整——”接着,我便将金球曾在神宫中移动位置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然后道:“所以我请你将这只金球借给我研究一个月,因为我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情特别有兴趣。”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我答应你,但是有两个条件。”

  我听得他答应,心中大是高兴,忙道:“只管提!”

  他道:“第一,你不准损坏那金球,金球归还我的时候,必须仍是完整的。第二,不论你研究的结果怎样,都要如实告诉我。”

  我站了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一定遵守你的条件。”

  他拍了拍手掌,两个老僧走了进来,他向他们讲了两句话,他讲的话,白素听不懂,但是我却听得懂,精通各种冷门语言,这是我自豪的一点。

  我听得他在吩咐:“去请西天佛祖座前的金球出来,交给这位先生!”

  那两个老僧恭恭敬敬地走了开去。不一会便捧着一只檀木盒子,走了出来,先向他请示了一下,然后将盒子交给了我。

  我按捺住了强烈的好奇心,我并没有立即打开来看,萨仁立即示意我们应该告辞了,所以我和白素两人,便由萨仁陪同,告退了出来。

  一到了外间,萨仁便十分兴奋地道:“自从逃亡以来,我很久未曾见到他如此健谈!”

  我也发表我的观感:“他是一个很有学问、很聪明的人,即使他不被你们目为偶像,他也可以成为一个杰出的学者或佛学家。”

  我们一直退了出来,在将到那幢建??物的大门口时,萨仁警告我们道:“两位还要小心一些,因为据我知道,某方面仍然未曾放弃得到这只金球的企图,如果金球落在他们手中,那我们所蒙受的损失太大,白小姐该知道这一点的。”

  我点头道:“要保护这金球,我先要放弃这只盒子。”

  萨仁更进一步地道:“我有更好的方法,你将空盒子交给我,由我拿着,从大门口走出去,你们两人从后门走。这里的几个门口,日夜不停,有好几方面的特务在监视。”

  当时,我几乎连考虑也未曾考虑,便答应了萨仁,因为萨仁说出来的办法,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我还笑着道:“不错,我自后门走,还可以化装为你们的伙夫!”

  萨仁也笑道:“错是不错,可是你会讲我们的话么?”

  我立即说了一句:“青??糌粑团好了,大人,请用吧。酥茶在几上。”

  萨仁讶异地望着我,大笑了起来,他当真让我们到后门去,在厨房中,我和白素换了厨子厨娘的装束,出了后门,由一辆小汽车戴我们回到酒店去。

  唉,这真是万万料不到的事情!

  当第二天早上,我们在酒店中,打开早报之际,竟看到了萨仁的死讯。

  是我先看到的,接着白素冲进了我的房中,我们两人相对站着,呆若木鸡。我和白素两人,绝不是感情脆弱经不起打击的人。但是萨仁的死,却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报上的记载说,他捧了一只盒子,登上了汽车,但车子只驶出几十码,一轮机枪就将车子射成蜂巢,萨仁当然死了,接着,有几个大汉冲过来,抢走了那只盒子。

  萨仁可以说是替我们而死的。

  而且,若不是我忽然对金球有了兴趣,想进一步地研究它,来到印度的话,萨仁怎么会死?

  我们两个人,成了萨仁的催命判官!

  好一会,我们才一起颓然坐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如今,我们唯一可以安慰的是,他死得一定毫无痛苦。”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已受怀疑,我先进行化装,戴上了尼龙纤维的面具。然后,我又劝白素快些进行化装,我们几乎甚么都不带,只带了那只金球——用旧报纸胡乱地里着,在外面看来,就像是一只破油瓶一样。

  然后,我们又使用最简陋的交通工具,因为我和白素扮成了一对贫民夫妇。我们在印度各地走着,有一段路,甚至是白素坐在独轮车上而由我来推她。

  直到一个月之后,我相信我们已完全摆脱了跟踪,我们才到了新德里。

  在新德里办了一些手续,我们带着金球,直飞美国。

  在我们流浪于印度的时候,当然没有机会研究那金球,而且,我根本不敢现露出那金球来。

  萨仁已经死了,如果我再失去了金球的话,那怎还对得起他?

  而到美国去,也是在那个时候决定的事情,因为只有在美国这科学高度发达的国家中,我才能找到帮助我研究这金球的朋友。

  在飞美国的途中,我仍是寸步不离那只金球,一直到我们到了美国,在一个朋友的别墅中住了下来为止,我才有机会研究那金球。

  那位朋友是一位光学专家,他的别墅在一个大湖的旁边,那个大湖之旁有许多别墅,但是每一幢房子的距离都相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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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部:金球内部怪异莫名

  那位朋友还是单身汉,叫王逢源,为了工作方便,住在不远处的工厂宿舍中,到假期,才回到别墅中来,令我满意的是,别墅的地下室是一个设备称得上完美的工作室。

  我的朋友的工厂,专门制作精密的仪器,所以,他的工作室中的那些工具,对我研究这神秘的金球,极有帮助。

  第一天,我埋头工作便有了一定的成绩。

  首先,在金属光谱的分析中,我发现那制成金球的金属,地球上绝不存在。

  这对于我的理论是有帮助的——它来自另一个星球。在另一个星球上,有着地球上不存在的金属,这是极其简单的事!

  接着,我用可以透视金属内部的X光机去检查金球的内部,但是我失败了。特种的X射线竟也不能透过那种金属,我得不到甚么。

  然后,我再以精密的仪器去检查金球的表面。

  我相信整个金球,只不过是一个外壳,在金球里面,应该包含着甚么仪器。既然是外壳,那就一定会有接口、焊缝等等的痕迹,那么,用精密的仪器来检查,一定可以检查出来。可是,我也失败了!

  金球的表面,竟平滑到了所有的精密矮器上的指针全都指向零。

  暂时我没有甚么办法了,休息了一天,和白素在那湖上划船、钓鱼,??晚回家,我那朋友已经在别墅之中,那是星期五,他可以休息到星期一早上。

  即使是在划船的时候,我也是将金球带在身边的,是以当我们回到别墅,立即进入工作室之后,我的朋友王逢源才第一次看到那只神秘的天外金球。

  我们先化了一小时来讲述这金球的来历和我对这金球的见解。然后,我们开始工作。

  他从一只不??钢的手提箱中,郑而重之地取出一根细细的钢管来,那钢管的尖端,细得和针一样,他将那钢管接驳在一个仪器上,然后才转过头来,得意地向我笑了笑。

  我问道:“那是甚么玩意儿?”

  他道:“这是我从工厂中带回来的。为了借用这东西,我得经过工厂董事会的批准。”

  我笑道:“这究竟是甚么东西?他能够检查出金球内部的情形么?”

  王逢源点头道:“我想可以的,这是超小型的电视摄像管,我们在金球上钻一个洞,将摄像管伸进去,那么,金球内部的情形,就完全展示在那个电视萤光屏上了!”他向一幅萤光屏指了一指。

  我摇了摇头道:“那不行,我和人家讲好了的,我不能损坏金球。”

  王逢源道:“不是损坏,只是钻一个小孔,那小孔的直径只有七十分之一公分!”

  我抚摸着那金球:“在表面上如此光滑的金球之上,即使你钻了一个直径只有千分之一公分的小孔,也会被人发现。”

  王逢源忙道:“可是,我们可以在事后将这个小孔补起来,我亲自动手,我,美国最精密最高级的仪器厂的总工程师,亲自来动手!”

  我仍然摇了摇头:“我承认你是一个超绝的工程师,而且这里的设备也是第一流的,但是我却仍然认为你没法补得起这个小孔来。”

  王逢源有些发怒,道:“为甚么?”

  我道:“很简单,你拿甚么来补被钻出来的小孔?这金球是甚么金属铸造的,你也不知道,你如何能找到同样的金属来补孔?”

  王逢源瞪着眼睛:“老天,你怎么连一点现代工业的观点也没有?那小孔微小得几乎看不到,你以为我是要在金球上挖一个大洞么?别废话了,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别无他法。”

  我若不是亟想知道金球的内部究竟是有些甚么东西的话,绝不会同意王逢源的办法的。

  而这时,我仍然来回踱了很久,才道:“好,你钻孔吧。”

  王逢源将金球固定在钻床上,用细得像头发也似的钻针,开始在金球上打孔。

  铸造金球的那种金属,显然极其坚硬,因为即使是镇石钻针,陷进金球的速度也十分慢,足足半小时,才钻进了半寸左右。

  仪器上显示,钻针上所受的压力,在渐渐减轻,那表示将要钻透了。

  终于,钻针透过了金球,又缩了出来,金球上,已多了一个小孔。

  我对于那时的感觉,实在是十分难以形容。不错,那个小孔小到了极点,但是,即使是这样微小的一个小孔,由于那金球的表面,实在太过平滑的缘故,看来仍是十分之刺目。我只是苦笑,道:“逢源,你知道么?我要失信于人了。”

  王逢源却是兴致勃勃:“不要紧,我可以补得天衣无缝,你放心!”

  他取下了金球,又将之固定在另一个支架上,然后,他开始使用他特地自他工作的工厂中带回来的“雷射光束反应摄像仪”。

  他将那尖针对准了小孔,然后按下一个掣,一股极细的光束,笔直地由小孔中射了进去。

  他又忙地按动了其它的许多控制钮,那电视萤光屏,也已亮了起来。

  一分钟后,我们在电视的萤光屏中,看到了形像,那是一幅相当美丽的图案,全是六角形的排列,整齐、美观。而那是甚么东西,即便是一个小学生看了,也可以立即回答出来的:蜂巢!

  王逢源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头,他又调整了几个控制钮,使电视萤光屏上的画面变得更加清楚,但是仍是和蜂巢一样的六角形的排列。

  王逢源向电视注视了半晌,才摊了摊手:“一切仪器的工作,都十分正常,所以我说,那便是金球内部的情形了,这只金球的内部,并没有甚么东西,但是它的内壁像蜂巢。每一个六角形的大小相等,每一边是零点三公厘,看样子,那种蜜蜂相当小,是不?”

  王逢源还有兴趣幽默,我却十分沮丧。

  王逢源又道:“让我们来看看近镜,你在电视上看到的,是放大了一个六角形的格子!”

  他一面说,一面调整仪器,电视机上果然出现了一个大六角形的格字,当我和王逢源两人仔细向那大六角形格子看去之际,我们两人都不禁呆住了。那六角形的格子之中,并不是空的,而是有着许多东西。

  那些东西的形状之怪,我们无法叫出名堂来,当然,也不知那些东西有甚么用处。

  金球的表面虽然平滑,但是内壁却十分粗糙,是以才会在放大了之后,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但是,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却显然难以全归咎于金属表面的不平滑。

  因为我们还看到了,在一堆如同牛屎也似的东西上,有一根管子,向外通去。

  当王逢源调整仪器的摄像角度之际,我们发现这根管子,通向另一个六角形的空格,接着,我们更发现,在每一个六角形的空格中,都有同样的管子,四通八达,通向别处,在金球的中心部分,有一个六角形的立体,是连结那么多的管子的总枢,在管子的其它部分,有时有一个小小的隆起。

  我和王逢源两人,对着电视萤光屏,足足看了一个小时,直到眼睛发痛,仍是弄不明白我所看到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王逢源苦笑了一声,关掉了仪器:“看来,这像是一个摩登蜂巢,那些管子,倒像是蜂巢中的交通孔道一样,对不?”

  我苦笑了一下,王逢源自然是在讲笑话,但是,王逢源的话,又不是全无道理的。那许多管子(实际上比头发细得多)四下交叉,到处连结,但是却一点也不乱,看来真像是交通线。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在我的预料中,金球的内部,应该是装置着精密的仪器的,但现在却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些东西究竟是甚么,我和王逢源两人都说不上来,而且金球内部的一切,都是小得要放大几百倍,才可以看得清楚,就算将金球剖了开来,我只怕也没有这个耐心去研究它。

  我道:“好了,第一流的工程师,你可以将小孔补起来了。”

  王逢源却奇怪地瞪着我:“咦,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科学观点也没有的。”

  我几乎想骂他几句,但是我心意阑珊,只是冷冷地道:“甚么叫科学观点?”

  王逢源道:“科学观点就是做一件事,在未曾彻底做好之前,绝不休止。你如今已明白金球内部的东西是甚么了么?为甚么要我补起小孔来?”

  王逢源的话,虽然讲得十分不客气,但是却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自沙发上一跃而起:“来,我们来继续研究。”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王逢源动用了他的假期,我和他几乎日日夜夜在工作室中。我们化了三天的时间,将金球放大了几十倍,制成了一个模型。

  那模型的内部是全部按照电视萤光屏中现出来的情形所制成的。

  做好了这个模型之后,我们再进一步地探测金球内部的那些其细如发的管子,那是空心的。而空心之中,又没有别的甚么。

  王逢源又自作主张地弄断了一根那样的细管子,仔细观察管子的内部。

  在他刚告诉我弄断了一根管子之际,我还不同意那样做法,但是,当管子内部的情形,反映在电视上之际,我们都惊讶得跳了起来!

  那管子虽是空心的,空心的部分微小到极,然而,在放大了之后,我们在管子的中心部分,发现了一些极奇异的东西!那些东西的形状,仍然是极其奇特,乱七八糟的,而这种东西,却不是固定在管子的内部,而是可以在管子内部滑动!如果说,那些四通八达的管子,是一组复杂而有计画的交通线,那么在管子中的那些东西,就应该是车子!

  可是,难道那些空心的小避子,真是交通孔道么?是一些甚么样的“人”,在使用这种交通孔道呢?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之至。

  而到了第四天晚上,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了。

  我们在休息了片刻之后,准备再探索金球内部的情形之际,却发现被我们钻出来的那个小孔,竟然不见了!

  那个小孔本来是相当刺眼的,但是这时,整个金球的表面,平整光滑,绝没有任何瑕疵,那个小孔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和王逢源两人,都不禁相视苦笑。

  这几天中,我们每一个人,连白素在内(她照料我们的生活,有时也参加我们的工作)

  都尽量发挥我们的想像力,来猜测那金球究竟是甚么东西。但是我们的想像力,却也没有发展到了金属会自动地将小孔补好这一点。

  在我们发现那金球的表面上已没有小孔的一刹那间,我们都以为金球被人掉换了。但是我们又立即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在这几天间,我们根本未曾离开过工作室。

  就算是有一个隐身人混进了工作室来,我们也应该可以看到金球被取起来的情形。

  那就是说:金球还是这只金球,但是,球上的小孔是不见了,填塞了。这说明这种金属会生长,是活的金属:这一切超乎知识范畴以外的事情和疑问,将我们两个人的头都弄得胀了起来。

  我最先想起,当钻那个小孔的时候,有一些极细的金粉末,是被王逢源收在一只小瓶子之中的,我连忙叫他找出来看一看。

  当我们看到那小??子的金粉时,我们又不禁苦笑,原来那一部分金粉,已不再是粉末,而是结成了极小的一个小圆珠状!

  这证明这种金属,的确有活动能力。这情形像是汞散开之后,又凝聚起来一样。然而汞是液体,组成这只金球的金属,却是固体。

  我们又在金球上再钻了一个孔,然后,用高倍数电子显微镜来观察它的金属粉末。在显微镜下,金属粉末都是变形虫一样。

  我说它们像变形虫,那是因为它们的确在动,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在动,当两粒微粒相遇之际,就有触须慢慢地伸出,终于,两粒金粉,合并为一粒。

  王逢源怪叫了起来:“老天,这不是甚么金属,是生物!”

  我点了点头。

  王逢源的话,听来虽然荒谬,但却无法加以否认,因为它会动。会动的东西,你能说它不是生物么?而且,金球会动,我可以说是早已知道的了。

  看来,整个金球,像是由一种结聚了无数微生物而成的物体制成的。那种物体,有些像珊瑚礁,但这种微生物凝聚在一起之后,却有着极佳的金属性能,那样坚硬的生物,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那一刹那间,我却想起一种叫作“缅茄”的植物来。缅茄的种籽上有一种黄色的附着物,那种附着物像是种籽上的一层帽子,那是极其坚硬,如同金石一样的东西,可以用来雕刻成种种的形状,那不也是生物么?如果将之放大数千倍,只怕也可以看到清晰的细胞组织。

  那么,整个金球,全是由一种微生物聚集而成的,似乎也不值得怎样奇怪了。

  我苦笑了一下:“这个事实是我们必须接受的:这是一种生物制成的,它会生长,你在它上面钻一个孔的话,它会慢慢地恢复原状。”

  王逢源道:“那么,它内部的六角形空间,难道也是天然的排列?”

  我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只好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的话说了等于白说,王逢源也只有苦笑:“看来那种微生物是会思想的,要不然何以金球能和人作思想上的交流呢?”

  我道:“我们可以将整个金球作微电波的试验。”

  为了作微电波试验,我们又忙了半天,因为我们得不到任何的结果。

  微电波的测验仪是十分灵敏的,人的脑电波是极之微弱的微电波,但是在仪器的仪表上,出现的数字是“一二四”。那组成金球的微生物,如果有思想能力的话,至少也应该使指针稍为震动一下的,但是仪表的指针,始终指在“零”字上。

  在忙了一个下午之后,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怪诞的念头来。

  我们在做的工作,是在检查那种微生物是不是有思想能力,为甚么我们竟没有想到,有另外一种生物,本来是在金球之中,如今却已离金球而去了?这种生物可能是极其高级的生物,有思想,有智力,能从另一个星体中飞到地球上来!

  人类对别的星球上的生物,是无法想像的,科学家和幻想家们,曾经对其它星体上的生物作过种种描述,有的说火星人可以像八爪鱼,有的又说别的星球上的高级生物的形状,根本是不可想像的。不可想像是对的,因为人的想像力再丰富,也只是以地球上的一切作为依据来幻化扩大的。人们想像火星人有八只脚,是因为地球人有两只脚。

  人永远不会想到,火星人可能根本没有脚!

  外星生物体积的大小,也一样不可想像。

  由于在地球上,高级生物的体积都相当大,所以在想像之中,别的星球人也应该和地球人一样大,或者更大。可是,为甚么其他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不能是十分大,大到一百??

  高,或者十分小,小得可以在直径一??的金球之中住上很多,而可以在那种管道之中自由来去,为甚么不能那样呢?

  我停止了工作,坐在沙发上,托着头,愈想愈觉得大有可能。

  王逢源望了我半晌:“你在想些甚么?”

  我道:“你想,别的星球上的一种高级生物,如果小得只地球上的普通细菌一样,有没有这种可能?”

  王逢源是一个科学家,所以他的回答也十分科学和客观,他道:“对别的星球上的事情,我有甚么办法说可能,或不可能!”

  我不再出声,过了片刻,王逢源又道:“你究竟想到了甚么,你讲吧。”

  我道:“我一直认为这金球是个地球以外的另一个星球上飞来的,本来我以为这是一个探测仪器,但现在我改变看法了,我认为这是一艘太空船,里面至少容纳了很多极小的星球人!”

  王逢源望着我,过了半晌,他才道:“作甚么?他们是向地球移民?”

  我苦笑道:“我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假设而已。”

  王逢源摇摇头道:“你的假设显然不对,如果有很多照你所说那样的「星球人」在里面,我们也应该早可以检查出来了。”

  我忙道:“我的假设还可叫延续下去,我假定:他们全走了,全都破球而出,到别的地方去而不在金球中了。那些人一定有备而来的,他们带着一切设备,来到了地球之后,便开始陆续离去……”

  我才讲到这里,王逢源的双手便按在我的肩头之上,拚命摇动,使我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道:“不给你再说下去,你一定要说的话,可以自己对自己去讲。”

  我用力摔脱了他的手:“我要将金球用刀剖开来,我相信在高度的显微镜之下,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一些东西,来支持我的假定。”

  王逢源道:“你发痴了,我要钻一个小孔你都不肯,如今你却要将金球剖了开来?

  我耸肩道:“反正它会自己长好的,又怕甚么。剖!”

  我的话陡地提醒了王逢源,他也陡地跳了起来,大声叫道:“剖!”

  白素正好在这时进来,她望着我们,也不出声,因为这几天来,我们两人的疯疯癫癫的情形,她早已见惯了。昨天晚上,她曾发过议论:“男人说女人是莫名其妙的动物,我说男人才是,哼,一群老头子在法国,想使白兰地迅速变醇。你们两个小伙子在这里,日夜不睡在堆积木,算是研究!”

  当时,我和王逢源两人,对于她的话,竟没有反驳的余地!

  但是不管怎样,男人总还有一股百折不挠的干劲,所以这时候,我们说做就做,开始用最锋利的切剖刀,切剖起金球来。

  一个小时之后,金球便被剖开来。

  尽避我们十分小心,我们也不免将那些细如头发的管子弄断了很多。我们将电子显微镜的放大镜头,装置在电视摄像管之前。

  我们的第一个发现是:那些奇形怪状,在六角形小空格的东西,还有着许多小孔。

  我指着出现在电视萤光屏的那种东西:“这就是他们居住的屋子!”

  王逢源并不出声,他只是十分小心地移动着显微镜的镜头,那是一项极其艰苦而又需要耐心的工作。

  这种工作持缤了好多天,可是没有进一步的发现,我们都十分失望,只好放弃不再进行,因为金球的归还日期快到了,我和白素带着它回到了印度。

  那被剖成了两半的金球,的确是在自己生长,但是它“生长”的速度却十分慢,在我回到了印度之后,它还未曾全部“复合”。所以我暂时也不敢将金球还给人家。

  我们住在租来的一幢大的房子中,环境相当幽静。

  那一天早上,正当我在园中舒展四肢,作一些体操的时候,忽然看到一辆十分大的黑色房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先下来了两个年轻人。接着,那两个年轻人,又扶下了一个老者来。

  那个老者的年纪需要两个人扶持,身上穿着袈裟,一看便知道那是一位高级僧侣。三个人一齐来到了我的门前。

  而这时,我也已认出,那个年老僧侣,正是,章摩。他的相片,曾经在报章上多次出现过,那是因为他是最高领袖的最得力助手之故。

  我的心中十分惊讶,不知道何以章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居住。因为由于金球尚未“复合”的缘故,我人虽然到了印度,但是却连见都不敢去见他们,也未曾和他们进行过任何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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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12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27:21
  第九部:神灵感应请求帮助

  但是尽避我心中极其惊讶,我却还是迎了上去。

  我才走出那株橡树,隔着铁门,章摩和那两个年轻人便看到了我。章摩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现出了无比惊讶的神色来。这又使我十分疑惑。

  因为我认为章摩来到了这里,当然是来找我和白素的。如果他是要来见我的话,何以见到了我,竟会这样子惊讶莫名?

  如果他不是来找我的话,那么,他到这里来,究竟是来做甚么的呢?

  我继续向前走去,事实立即证明,章摩的确是来找我的,因为他立即双手合十,道:“原来你真的在这里,这真是太神奇了!”

  我听不懂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他到这里来,的确是来找我的,我连忙拉开了铁门,章摩挣脱了那两个年轻人的扶持,踏前一步,紧握住了我的手。

  他不断地道:“太神奇了,这真太神奇了,先生,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章摩的话,更令我莫名其妙!

  这时,白素也已出来了,她看到了章摩,也十分惊讶,我带着章摩和那两个年轻人向前走去,我们就在花园中,坐了下来。

  我心中的疑惑,已使得我非向他们发问不可了,我问道:“奇怪,我们回来了之后,未曾通知过任何人,阁下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章摩十分激动:“神奇的感应,在忽然之间,最高领袖召见我,说他得到了感应,你已回印度来了,住在甚么甚么地方。那种感应,就像是面对着天外金球时所发生的感应一样。”

  我望了白素一眼,白素的脸上也有不信的神色。

  章摩却愈说愈是兴奋,继续道:“当晚,我也得到了同样的感应,天外金球不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有了那种神奇的感应,我也得到了你的住址,并且,还替你带来了一个口讯。”

  我忍住了无比的疑惑:“口讯?是甚么人托你带给我的口讯?”

  章摩严肃地道:“不是甚么人,是神,你快要成为神的弟子了。”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头顶,老实说,我绝不想剃光了头去当和尚。大约我的动作太轻佻了,所以章摩不以为然的望着我。

  我连忙用语言掩饰了过去:“是甚么口讯?”

  章摩的面色稍霁:“你将获得这种感应的能力。”

  我皱了皱眉:“怎样才能呢?”

  章摩道:“你必须一个人,绝对地静寂,静坐,不去想及任何事情,也不要急切地希望得到启示,那你就会得到启示的。”

  我又问道:“我将得到甚么启示呢?”

  章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还有那金球——”

  我连忙道:“那金球在我这里,但是……但是我想,我要得到启示的话,有那个金球在,不是更容易一些么?我想多借几天,一定归还。”

  章摩侧头考虑了半晌,才道:“可以,你使我和最高领袖又恢复了获得启示的能力,那是我们要十分感谢你的事,好,我告辞了。”

  他站了起来,由那两个年轻人扶着,向外走去,我礼貌地送他到了门口,看着他们的车子离去。

  然后,我转过身来,向白素一笑:“活见鬼了,我会成为神的弟子?”白素却并不像我想像之中那样跟着我笑了起来。她的表情反倒十分严肃,摇了摇头:“你怎么可以对你自己的见解,如此没有信心?”我不懂白素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白素续道:“有的时候,两种意义相反的言词,所代表的意思,实际上是一样的。章摩提到「神」,你感到可笑,你提到「来自别的星球的高级生物」,章摩也会感到好笑,但事实上他口中的「神」,和你口中的「高级生物」是同样的。”

  我仍然有点不明白。

  白素又道:“这是能够和人在思想上联络的一种力量,随便你称他为甚么,那种东西,可以和人作思想上的沟通,则是不变的事实。”

  我呆了半晌:“你的意思是说,章摩所得到的感应是真实的?”

  白素点了点头:“而且,我相信如果你照着他的吩咐去做的话,你一定可以得到启示的,这正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又呆了半晌,白素的话,的确十分有理。章摩得到了启示,这件事情听来,固然相当神奇,但是如果解释为我的假定的那种高级生物,又和他作了思想的沟通,这就不神奇了。

  那种高级生物,或者只能和特定的一种脑电波频率发生交流,而这种频率,又要在静坐的情形下才能达到,那么,章摩对我所讲的话,也不是十分虚妄了。

  我默默地呆想了片刻:“你说得有理,我要试一试,反正不会有损失。”

  白素有点嫉妒也似地望了我一眼:“其实很不公平的,金球是我千辛万苦从神宫带出来的,为甚么我不能得到启示,你反而能得到?”

  我自然知道白素这样说法,并不是真正的嫉妒,而是想坚定我的信心。

  我笑道:“那你也无法??慕我,或许我的脑子更接近神灵的境界!”

  我们一齐回到了屋子中,我从当天下午起,便开始摒除杂念,我强迫自己听完了一阕马勒的第七交响乐,让音乐先将我的思想带到灵空的境界中。

  当夜色来临的时候,我便坐在有一扇窗子临着一株大菩提树的小室之中。坐在一个垫子之上。这时候,如果有我的熟朋友,不明白我在做甚么,而看到我这怪样子的话,一定会失声大笑的。

  我坐着,开始的时候,微风还吹动窗外的菩提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不免扰乱我的思绪。

  但是过不了多久,不知是风停了,还是我的思绪更集中了,我再也听不到有别的甚么声音。

  我像是在一个十分灵空的境界中,甚么也感不到,甚么也不存在。又过了好一会,那是突如其来的一种感觉,我竟然听到了有人在向我讲话。

  我倏地睁开眼来,我存身的小室中,一片黑暗,甚么也看我到。但是我的确听到有人在和我讲话,我要特别强调的是我“听”到,而不是“感”到。我真的听到有人在这房间中和我讲话,虽然我看不到任何人。

  我听得那声音在重覆着同一句话:“你听到我的声音么?你听到我的声音么?”

  那讲话声听来十分柔和,比耳语声稍高一点。

  我也用同样大小的声音答道:“我听到了。”

  那声音道:“啊,很好,很好,你终于听到我们的声音了。你看不到我们,我们讲的话,你听得懂?”

  我有点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但是我还是道:“我听得懂。”

  那声音道:“你们的世界是一个奇异的世界,你们的语言,竟然有七千四百三十八种之多。”

  我愕然了。

  世界上的不同语言究竟有多少种,即使是再专门的语言专家,也是不能一下子就说得出来的,他们是何由而得到那么精确的数字?

  我没有回答,那声音又道:“你的工作,破坏了我们的一项最伟大的工程,你知道不?

  但是你却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到这个星球来,你是第一个想到我们存在的人,而且我们——“

  我听到这里,心情突然激动了起来。

  我实在没有法子不激动,我所设想的,竟然是事实!有一种高级生物和我讲话,他们小得肉眼看不到,他们来自别的星球!

  我一兴奋,便失去了安静,突然间,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我只得强迫自己再安静下来。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足足过了十分钟,我才又听得那声音道:“你必须保持心地的宁静,这个星球上,可以接受我们发出的微电波的人并不多,这是我们最苦恼的事情。”

  我道:“你们的意思是——”

  那声音道:“也就是说,可以听到我们所发出的声音的人并不多,而且,那少数人,也一定要在宁静之中,才能和我们发出的微声波相感应,从而听到我们的声音。更可惜的是?

  这个星球上,凡是经常静坐,可以听到我们声音的人,都具有一种十分玄冥思想,你是第一个想到我们是另一种高级生物的人!“

  这时候,我心中的兴奋,实在是难以言喻的。

  但是,我却竭力抑遏着我心头的兴奋,唯恐太兴奋了,就难以再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我尽量将声音放得平静:“那么,你们是来自甚么星球的呢?”

  “我们的星球小得可怜,那是一颗小行星,你们对小行星的研究不够,你们已发现了几千颗小行星,但是我们的那颗,在毁灭之前,你们还未曾发现。”

  我呆了一呆:“噢,原来你们的小行星毁灭了?”

  “是的,在一次彗星接近的飞行中,我们的小行星脱离了轨道,落到了地球上来。我们早已算出我们的行星会有这个结果,所以及早准备,在灾难未曾发生之前离开。”

  这时候,我的思想也堕入了一个十分复杂而玄妙的境界中。这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高级生物,比地球人进步得多了。

  在宇宙中,物体大小是无法比拟的,我们看来,觉得这种生物,甚至小到肉眼不能睹,那我们自己,应该是庞然大物了?

  但是,宇宙之中,比地球大上几千几万倍的星球,不知凡几,又焉知那些星球之上,没有一种生物,比我们大上几万倍呢?如今和我在交谈的星球人形体虽然小,但是他们能够预测自己居住的星球何时毁灭,及早预防,这不但需要过人的智力,也需要过人的勇气!

  那声音又响起:“我们全体,同心合力制成了一只硕大无朋的飞船,那飞船可以容下我们全体,飞船用一种生长极缓慢的微生物作主要原料。本来,我们是准备飞到别的小星球上去的,可是我们起飞的时间,慢了一点,结果落到了地球上,若干年后,我们才知道,那是地球上最神秘的地区之一。”

  我问道:“所谓若干年后,那便是说,在你们已对地球有了了解之后?”

  “是的,我们来到了地球,派出许多小飞船去侦查,将侦查的报告带回来,积年累月,我们才对地球有了了解,我们也准备在地球上定居下来了,地球是一个十分可爱的星球。”

  我苦笑了一下:“你们来到地球,有多少年?直到如今,才有一个地球人知道,在地球上的高级生物一共有两种,而你们比地球人实在要高级得多!”

  那声音道:“我们的寿命长,你的确是第一个想到这个问题的一个地球人。”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你们知道么?如果我将这件事去告诉别人,别人一定以为我是一个神经病者了。”

  “那是一定的,许多人在听到我们声音的时候,甚至惊得尖声尖叫,我们也不轻易和人交谈,与你谈话,是要请你帮我们。”

  我摊开了手:“谢谢你们看得起我,你们需要甚么呢?”

  那声音道:“我们全体,在经过那么长时间之后,都想家了。”

  我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想家?可是,你们的家,已经毁灭了啊!你们想家,又有甚么办法可想,你们怎能回家去?”

  那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是的,我们的星球已经毁灭了,但却也不是完全毁灭了,它从天空中堕下来,跌到了地球上。”

  我不禁讶异了起来:“跌到了地球上?如果有别的星球曾和地球相撞的话,那么地球岂不是也早已——”

  我下面“完了”两得字,还未曾出口的时候,我已陡地想起,我是实在不必惊讶的,他们的形体,既然如此之小,他们全体,可以被容纳在一个直径一??的金球之中,那么他们的星球当然也是很小的,在地球而言,这种小星球撞了上来,当然若无其事的,那只不过是一块大殒石罢了!

  我立即笑了一下,道:“我想,你们的星球,一定十分小?”

  那声音也笑了起来:“是的,照你们的度量衡标准来说,原来它有四十二点七立方公尺。可是,当我们在地球上找到它时,它只剩下两立方尺左右。虽然只剩下那么一点,它们是我们的家乡,我们需要它。”

  我在那声音中,听出了发出那种声音的高级生物,对于他们的星球,实在充满了深厚的感情。

  这其实是十分可以理解的,譬如说我们地球人,流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星球之上,忽然发现了残余的地球,在上面还可以找到亚洲或是美洲的痕迹,怎会不喜出望外呢?

  我呆了片刻:“恭喜你们找到了家。”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不值得恭喜,我们虽然找到了我们的星球,可是却被当作了一幢巨大建??物的基石,我们没有法子将之弄出来,而且,就算弄出来之后,也没有法子使它回到原来的空际上去。”

  我明白那“巨大的建??物”是甚么,我立即道:“神宫?”

  那声音道:“是的,在我们的大飞船降落的同时,我们的星球也落到了地球的表面,金球被当作神物供了起来,我们的星球,则在若干年之后被从地下掘了出来,作了神宫补充建??的基石。我们在金球中生活了许多年,才找到了克服地球地心吸力的法子,但是我们只能离开金球作飞行,却始终不能使金球起飞,而我们……老实说,我们不愿意再在地球上耽下去了。”

  我苦笑道:“这……看来我没有甚么可能帮助你们的。”

  我一面说,一面摊了摊双手。

  突然之间,我觉得手心之上,似乎有甚么东西,??了一碰,同时,我听得那声音竟自我的手心之上,发了出来:“我们请求你帮助,你现在勉强可以看到我们的小飞船,请你看看。”

  我俯首向手掌之上看去,黯淡的月色,从窗口射进来,我看到我的手心之上,有极小的五点淡金色的小点,那五个小点只不过像针尖一样。

  我惊叹了一声:“那么小,这是你们的飞船?”

  “这是我们的六人飞船,我们总共有三十个人,是全体的领袖,来请求你帮助,希望你能够答应,当然我们也不会白要你帮忙。”

  我仍然注视着手掌的小金点,我不明白何以他们的形体如此之小,却能将他们发出来的声音,扩大到我可以听得到的程度。

  但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便又不由自主地苦笑了起来:“请相信我不是不愿意帮助你们,我极愿帮忙,但是我却感到无能为力。”

  那声音道:“你可以的,你可以去将那被作为基石的星球取下来。带出那地区,并且设法将它装在一枚火箭之上,射上我们原来的空际去。”

  我啼笑皆非,只怕世界上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得到这一点的,而他们居然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我觉得我实在是十分难以回答,只得道:“我想,我想,你们虽然在地球上逗留了好几百年,但是对于地球上的一切,似乎还不够了解。”

  那声音道:“不,我们知道这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我们要求你这样做是不情之请。如今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困难,就是我们不能克服地球的地心吸力,我们无法举起我们的星球,除此以外,有许多地方,我们可以和你共同进行。”

  我并不想对他们表示任何的不恭敬,因为他们的形体,虽然如此之小,但是他们的智慧,毫无疑问在地球人之上!

  但是我仍然不由自主地道:“你们?你们可以和我合作?这是甚么意思?”

  “我们的形体虽小,但是有很大的力量,譬如说,我们的六人小飞船的速度就相当快,它在全速飞行时,几乎可以穿过任何物体。地球人的身体构造十分脆弱——请原谅,譬如说,我们穿进了一个人的脑子,切断了其中一根脑神经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会变成白痴了。”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我不知道他们的全数究竟有多少,但是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十分爱好和平的生物,他们具有随时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力量,如果他们存心毁灭人类的话,那么地球人只怕早已绝种了。

  在我呆住了不出声间,那声音又道:“我们还可以发射一种光束,那种光束的杀伤力很强,如果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杀死人的。”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我对你们具有这种力量,倒并不表示怀疑,但是,我们面临的困难,绝不止那些,神宫的所在地,像我这样身分的人偷进去已冒着极大的危险,何况要将被作为基石的一块两立方公尺的石块取出来,并且将之带出来?这实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将这个地区所有的敌人,都杀死或者变成白痴,但是我猜想你们也不会同意这样做法的,是不是?”

  那声音苦笑着:“你说得对,或许我们是太想家了,所以才变得颠倒起来。”

  我还想说甚么时,那声音道:“那我们只好放弃这个要求了。”

  我忙道:“你要明白,事实上,并不是我不肯帮助你,而是无能为力。”

  我未曾再听到那声音,只是看到我手心上几个淡色的小金点,突然不见了。那是怎样消失的,我也未曾看清楚。自然,自然,那是由于他们的飞行速度极高的缘故。

  我一个人又在密室中坐了一会,才走了出来,一开门,我才知道白素一直在门外,她一见我就道:“我听到了你讲的每一句话,你真的听到了他讲的话么?”

  我惊讶地反问:“你没有听到?”

  白素摇头道:“除了你的声音之外,我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我不禁使劲摇了摇头,心中想:难道刚才,实际上我也未曾听到任何声音,一切只都不过是我自己的幻想?但是,我看到的手掌上的那小金点呢?

  我苦笑了一下:“一切和我事先所猜想的太吻合了,所以我怀疑这是在一种自我催眠的情形之下,由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白素皱着柳眉:“你说说看,究竟听到了些甚么?”

  我握住了白素的手,将刚才我一个人在静室中所经历的事情,和她讲了一遍。白素听了之后,一字一顿,以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那是真的。”我怀疑道:“你怎么知道?”白素道:“因为你拒绝了他们的要求。”我忙道:“我不能不拒绝啊,你想想,我们有甚么能力去做这样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呢?”

  白素点头道:“所以我才说刚才你所经历的一切是真的,如果那是你的幻想,你一定早已答应了,任何人在作幻想的时候,他自己一定是一个勇往直前、无所不能的英雄,而绝不会是一个思前顾后、唯恐不成的人。”

  我想了想,刚才的经历,每一个细节,我都可以回忆起来,那其实并不是幻想,而白素之所以没有听到那种高级生物的声音,当然是因为她的脑电波频率,不论在甚么情形之下,都无法适应那种音波的缘故。

  我同意白素的看法:“你总算帮我解决了一个疑问,而对于天外金球的事情,我看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如今所等待的,只是等天外金球复原之后,将它归还给人,我们也可以无事一身轻了,我们……”

  我只讲到这里,便没有法子再讲下去了。

  因为我看到白素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望着我。那种目光,使我立即知道她的心中有话要说,所以我便停了下来,让她发言。

  我才一停口,她便道:“事情已经完结了?你这是甚么意思?”

  我摊了摊手,道:“不是么?”

  她摇头,道:“不是,至少我认为如此,你怎能让那群可怜的生物,在不属于他们自己的星球之上,继续过着他们不愿意过的日子?”

  我伸手在额头之上一击,叫道:“噢,不!”

  白素侧着头道:“你难道一点也不可怜他们?”

  我忙道:“你错了,你以为他们是甚么?是柔顺的小白兔,是在掌上怯生生爬行的金钱龟,是小动物么?他们不是,他们是智能比我们高一百倍、科学比我们发达一千倍的高级生物,外星人!”

  我算是已将事情讲得再明白也没有了,他们和我们相比,我们地球人才是可怜虫,试想,地球在遭遇到毁灭的危机之时,可以想像所有的地球人,共同在一艘大飞船中逃亡么?

  白素却仍然道:“他们很小,小得看也看不到,不是么?”

  我大声道:“是的,他们小,但是他们强,他们比我们进步,他们不是弱小!”

  白素固执地道:“如果他们不是弱小,那么他们为甚么来请求我们帮助呢?他们全体都需要我们的帮助,经历了几百年之久,他们才向一个和他们全然不同的生物,发出了要求帮助的呼叫!”

  白素的话中,充满了感情,我叹了一口气道:“好了,让我问你一句,你想我怎样?”

  白素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但是她回答得如此之外,那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道:“帮助他们,去干!”

  我呆了好半晌,才道:“小姐,你说得简单,你知道我们要干些甚么?我们要偷进那地方去,将一块大约两立方公尺的岩石,从一个庞大的建??物的底部抽出来,还要将它运出来。然后,再要找一枚冲力强大得可以射到那个空际的火箭,将那块岩石送到虚无瓢渺的太空中去!”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小姐,就算那地方的统治者是你的表哥,美国总统是我的表弟,他们也做不到这一点。”

  这一番话,令得白素有点动容。

  她也呆了半晌,但是,当她再开口的时候,讲出来的话,却又令得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她道:“你还没有开始去做,怎知道这一定不成呢?”

  我实在无法再说甚么了,因为这件事,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看出是行不通的。

  但是我却不能将这句话讲出来,有哪一个男人,敢当着未婚妻的面,将她比喻作白痴的呢?我只是翻了翻眼睛,向外走去。

  我刚跨出了一步,白素便将我叫住:“卫,你这是甚么意思?”

  我道:“我想,这个问题,我们不必再讨论。”

  白素道:“你的意思可是已经答应帮助他们?”

  我的耐性,可以说已到了顶点,我并不直视白素,只是沉声道:“不,刚好相反。”

  我一面说,一面穿过走廊,向前走去,当我走到了另一间房门前的时候,正待打开房门走进去,却听得白素道:“你不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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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13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27:53
  第十部:不可能完成的事

  我转过身来:“你疯了?”

  白素道:“或许是,但是我却不能知道了有这样一种奇妙的生命需要援助,而我却不出力。”

  我仍然望着她,心中在想着用甚么样的语言,才能消除白素确中那种疯狂的念头。但是我还未曾开口,白素已经道:“而且,要研究这个天外金球,是你提出来的。”

  我颇有难以招架之势,摊手道:“好了,好了,就算要讨论的话,明天再讨论可好?”

  白素慢慢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们两人都有点因为刚才那种不愉快的争执而对对方有一些歉意,但是我们两人,却也绝没有改变我们主意的意思。

  她在我的面前,默默地站了片刻,才道:“好,那么,晚安。”

  她转身走了开去,她的卧室在我的对面,我看她关上了门,也进了卧室,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大概是睡着了之后不久,就开始做恶梦的,我梦见自己在一座极其庞大的建??物之前,用力想把下面的一块石头抽出来,我抽得满头大汗,突然“轰”地一声,整座建??物都倒了下来,压在我的上面,奇怪的是我竟没有死,像是矿坍了之后,我被埋在矿坑中一样,不知经过了多久的挣扎,我才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大叫:我得救了!我得救了!就在那种狂喜之中,我醒了过来。

  那是一场十分骇人的噩梦,我在惊醒之后,仍是免不了心头剧跳,然而最奇怪的是,在我醒了之后,我仍然听到有人在叫着:“卫斯理,卫斯理。”

  我陡地坐起身来,室内除了我之外并没有人,但是我立即想到:那一定又是“他们”!

  在我已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之后,他们竟然又来缠我,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难道他们要缠我一世么?我不禁十分愤怒:“这算甚么,我在睡觉,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的!”

  那声音道:“是的,我们知道,但是我们必须吵醒你,真对不起。”

  我悻然道:“甚么事情?”那声音道:“白小姐走了,她单独去了,卫先生,她一个人去,十分危险,所以我们不得不吵醒你,告诉你。”

  我从床上直跳了起来,叫道:“甚么?”

  我的心绪一激动,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还在乎甚么声音不声音,我冲出了我的房间,便呆住了。

  对面那间房间的门开着,一张纸条,被从打开了的窗户中吹进来的风,吹得团团乱转,我一个箭步窜了进去,卧室中是空的。

  我俯身拾起了那张纸条来,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我必须去,我知道明天讨论的结果,你也定会去的,我只是先走一步而已,素。”

  那是白素的字,白素真的走了。

  我大叫道:“她在甚么地方?”

  我得不到回答,因为我那时候的心绪不宁静,我的脑电波频率便无法和“他们”发出来的声波发生感应。

  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下,要我定下神来,听他妈的混账声音,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我尽我一切可能地诅咒“他们”,然后,我冲出了大门。

  在我刚一冲出大门之际,我呆住了。

  在黑暗的花园草地上,有着无数闪亮的小金点,至少有几千个。那些小金点,排成了清清楚楚的两个字:机场。机场,白素在机场!

  我拿起电话,拨飞机场的电话,三分钟之后,我便听到了白素极其抱歉的声音。

  我认为我应该“大振夫纲”了,所以我声势汹汹地问题:“你这是甚么意思?是不要再见我了么,你说!”

  白素的声音中,带着哭音,她道:“当然不,你快来,我一定要见你,我现在就要见你。”我叹了一口气:“好的,我来。”我放下了电话,匆匆收拾了一下,将那只金球放在一个十分妥善的地方,便赶到了机场,我一到,白素便扑到了我的怀中:“快,飞机快起飞了。”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你是一个天大的傻瓜,你知道么?”

  白素道:“我知道,你也是傻瓜,因为你要娶一个大傻瓜做妻子。你是怎么知道我走了的?”

  我刚想回答,我的手背之上,便有了一种十分轻微的感觉。

  我连忙翻起手背来,我的手背上,沾了不少金色小点,就像是有一些极细的小金粉,落在上面,在每一根汗毛之上,都有着一粒。我道:“你看到了没有?”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了,他们竟有那么多!”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指来,竟想去抚摸那些金粉,我连忙阻止了她:“别碰他们,你碰上去的力道虽然轻,但是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千斤重压了。”

  白素缩回了手:“那么小的外星人,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帮助我们完成这件事的。”

  我没有说甚么。

  因为这时候,我如果说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话,那么结果一定是引起一场十分不愉快的争论。

  如今我之所以不和白素再多争执,是因为我的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所定下的主意是:我和白素一齐到那块基石所在的地方去,让白素自己去发觉,那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到时候,我们再一起退出来。

  只有那样,白素才会死心。

  也只有那样,白素才不会和我再起争执。当然这样做,要冒着极大的危险,但是白素在那个地区,认得了很多游击队的领导人,以及学会了那地区的言语,而我也会讲那地方的话,而且,我们是两个人。

  我们这次冒险的程度,是绝不会比白素上次单独走进那地区时更甚的。

  那些沾在我手臂上的“金粉”,不多久便消失了。他们突如其来地消失,那是由于它们的速度实在太快的缘故。那么小的体积,再加上高得出奇的速度,这种“小飞船”的本身,便具有无穷的破坏力。因为科学愈是发达,一切仪器机械便愈是精密,我实是不能想像,有这样小的粒子,穿过一架正在飞行中的喷射客机引擎时,会引起甚么样的后果。

  我们上了机。飞机向北飞去,等到天色黎明时,我们已降落在一个满是白皑皑积雪的巨大山峰之下的一个小机场上。

  我们坐车子进城,这是一座小城,但是却绝不清静。小城中几乎有着来自世界各地,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人。

  那么许多不同国家的人,全部聚集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城之中,当然是各有目的的。

  但是大多数却全是打着“爬山团”、“探险队”的名义来的。

  所以,在这个小城中,供应最充分的商品,便是一切爬山的用品。

  我和白素,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之下,仓猝来到这里,而面对着我们的,便是绵延不断的高峰,当然我们也必需购买一些用品。

  但我们究竟不是去登山探险,我们是要经历长途跋涉的,是以我们能带的东西,也不能太多。

  当天晚上,我们便已开始踏上征途。

  我们走的是白素上次走过的那条旧路,先穿过一片丛林,那片丛林,就化了我们近两天的时间。而在将穿出丛林之际,我们还得避开哨站和巡逻队。

  接着,我们又翻山越岭,深入腹地,七天之后,白素和第一个游击队取得了联络,那个游击队是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山谷的庙宇之中,为了白素的重来,几百人进行了一夜的联欢,再接下来的日子中,我们沿途有游击队的照应,可算十分顺利。

  足足有一个月之久,我未曾得到“他们”的音讯。我几乎是一静下来,便镇定心神,希望能和他们联络一下的,但是却总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一个月后,我们已渐渐接近神宫了。

  我们开始向神宫走去,没有多久,便都觉得有一些很小的金点,在我们的眼前,不断地闪动着,像是在带路。

  如果不是我们早知道了那种小金点的来历,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就算看到了,也至多当它是一点尘埃而已。

  但如今,我们却知道那是一艘飞船,这种飞船,被称为“六人飞船”,也就是说,在这艘飞船之中,一共有六个细小的外星人之多!

  这些人的形体如此之小,但是他们的智力,则远在我们之上。

  我忽然心中想:将这种小“人”放大到和我们一样大,不知道是甚么样子的?下次和“他们”通话的时候,倒要问他们一下。

  我们向神宫走近,没有人认得出我们是假装的土着,到了神宫的近前,“六人飞船”又转了方向,向左转去,不一会,便将我们带到了神宫左翼的一个建??物之前。

  我们离神宫还相当远,因为神宫附近,都有士兵守卫,当那小飞船消失了之后,我取出了望远镜来,向前观望着。

  那附属的建??物有五层高,看得出是后来加上去的。

  那建??全是一块块大石块砌成的。大石块作灰色,但是在最底部,却有一块很大的石块,是褐金色的,颜色十分美丽。

  我看到了那块石头之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将望远镜交给了白素:“你看到了没有,那块石头被压在最下。”

  白素道:“我看到了,很美丽。”

  我道:“的确是很美丽,但是怎么取出来呢?”

  白素望着我,又回过头去看望远镜。然后,她放下了望远镜,一句话也不说。

  我趁机道:“你现在也看到了,那根本没有可能!”白素摇头道:“不,我是在默算,需要多少斤烈性炸药,才能将上面的建??物一齐炸掉。我是说,这块石头,无法将之抽出来,必须要将上面的建??物炸掉,然后,才能取出那个星球来。”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那还不如将周围的石块炸去,要方便得多了。”

  白素忽然妩媚地笑了起来:“是么,那我放弃我的办法,用你的办法好了。”

  在那一刹那间,我知道,我上当了。

  白素特意提出一个十分骇人的办法来,要我讲出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来代替她的,那么,我的“不可能”说,便不攻自破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还能说了不算么?

  我瞪了她一眼:“好,可是,哪里有炸药?布置炸药,要恰好将周围的石头炸去,而又不影响整座建??物,又要保持那块石块的完整,这需要一个专家!”

  白素笑道:“专家我有。”

  我道:“在哪里?”

  白素向我的鼻尖指了一指:“在这里,在我的面前,就是你!”

  我几乎被她气得跳了起来。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反驳她的话,因为我对于各种炸药,使用方法方面的知识,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专家!

  我本来还想问她上哪里去找炸药的,但是这时我也不再多问了,问也白问的,看来白素若是决定了要去做一件甚么事,那就算天塌了下来,她还是一定要去做,原来她的固执,远在我之上。

  我想了一想:“爆炸声至少可以传到五哩以外,听到了爆炸声,大批军队将从四面八方开来,你可知驻在神宫附近有多少士兵?我相信不会少过三万人,那时,我们怎么离去?”

  白素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还是离去吧,做不成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绝不是甚么耻辱,没有一个科学家会因为发明不了永动机而难过,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白素仍然默不作声,但是,过了片刻,她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在爆炸之后,所有的士兵全会向前涌过来呢?”

  我道:“他们不过来,难道留在原地打麻将?”

  白素道:“我们可以在爆炸后,立即离开,然后,过上一两天,再来取那块大陨石。”

  我没有办法了,只得道:“好,我们先去找炸药吧!”

  我们回到了住所,那几个游击队的领导人,听说我们准备动军用仓库的脑筋,都大是兴奋。

  这正是游击队们久欲动脑筋的目标,因为仓库中有着大量的军火,而他们最需要的,正是军火。

  我心想,反正是干了,就索性大干一场吧。

  于是,我通知他们召集尽可能召集得到的人,来听命于我,去仓库中搬东西。

  所以,第二晚,当我们出发的时候,不是我和白素两个人,而是六百多个人!

  六百余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穿着相当宽大的衣服,有的还推着小车子。我们约定了一个时间,进攻,“战争”很顺利,占领了仓库。

  六百多人竟可以搬走如此众多的军火,这真有点令我吃惊,有两个少年,每人身上挂了七八支枪之外,还抬走了一门迫击炮!

  而我,也找到了需要的炸药、起重工具和卡车。

  我驾着车,化装成一位军官,并且取了他的证件,白素也化装成一个女军官,一齐向神宫驰去。车子可以驰到离那块??石相当近的地方。在车子到达目的地时,那六百多名盗走了武器的人,也到了安全的地方了。

  我和白素一直来到了那块??石之前,仍然没有甚么意外。

  我将那些炸药,一条一条地贴在那块??石的边,然后将引线拖了出来,到了我们停车子的地方。

  当我完成了那些之后,我只要按一下——,惊天动地的爆炸,便发生。根据我的布置,在那块??石的周围,所有的石块都会被炸松,而那块严石,将会毫无损伤地跌出来。

  整个建??物的基部,将出现一个大洞,但是整座建??物却不会受影响。

  一切似乎都已十分完美了,但是我却还不按下——去。

  因为目前,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法子解决。

  当然,我按下——,一切发生,但问题在于,卡车不能驶近去,我们虽然有起重工具,但是却仍然无法将那块??石搬回卡车来。

  如果有足够的人力(我们也可以召集足够的人),那么,我们可以将大石运到卡车上,但这却需要时间,至少要半个小时。

  而在半小时之内,闻声而来的大队士兵,一定已经开到,阻住我们的去路了。我耐心将这个大问题向白素说了一遍,白素默然半晌:“那我们只能分两次来进行了,先爆炸,再来搬运石块。”

  我摇头道:“爆炸发生之后,军方一定深究发生??炸的原因,一定派更多的人来守卫——”

  白素不等我讲完,立时道:“慢!我想起来了,当爆炸发生之后,我想对方一定也可以知道那块??石与众不同,他们可能会设法将大石运走!”

  我也不禁呆了一呆,白素的话是十分有道理的,对方可能也会将大石运走!

  在运输途中,我们将那块大石抢下来,那不是方便多了么?

  我将手按在——之上,白素将手加在我的手背上。我们两人一齐出力,向下按去。

  那一下爆炸声,极其惊人。爆炸的气浪,令得我和白素两人,身不由主地向后跌去,我们想抓住石角,以稳住身形。但是我们却都没有做到这一点。在隆隆的爆炸声中,那辆卡车翻下了山去,我们也向下滚下去,直到滚下了好几十??,总算才抓到了一??树。

  这时候,??炸的现场究竟是如何模样,我们也看不到,我们只看到一阵阵的浓烟,向上升来,我们向下看去,下面的山坡不是很陡峭,我忙道:“我们由下面离开。”

  白素点了点头,我们一齐向下攀去,等到脚踏实地之后,我们找到了一条小路,翻上了另一个山岗。

  守卫军队的行动之快,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我们在翻上了另一个小山岗,在黑暗之中隐伏下来之际,只见大队大队的兵士已向前冲去。

  我们看了一会,才悄悄地退了回去。

  附近全已在实施戒严,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这可苦了我们,我们闪进了一所空屋子之后,便没有法子再前进一步。

  在这个神宫所在地的城??中,有很多这样的空屋子,屋主人不是死了,便是参加了反抗的行动,所谓“十室九空”,大概就是这时的写照了。

  我和白素缩在墙角中,希望不要有人来搜索这间空屋子。

  我们听到一队队士兵开过去的声音,幸运的是我们并没有发生甚么问题。

  一直到天亮,我们从一个小得可怜的窗口中望出去。街上根本没有行人,只有大队荷枪实弹的兵士,在走来走去。

  我们被困在这间空屋之中,一连几天,一步也不敢出去,靠着干粮充饥,到第五天晚上,才看到警戒略松,我和白素离开了屋子,可是无论怎样,我们都无法接近爆炸现场。直到白素也认为绝望了,我们才离开。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们正在一处旷野中,我坐着,望着星空,忽然我的耳际,又响起了声音。

  那种声音一传入了我的耳中,刹那之间,我也不理会他们要讲些甚么,便立即大摇其手:“别再说了,我不能再帮你们甚么了。”

  那声音叹息了一声,静了下来。

  我以为“他们”就此离去了,但过了片刻,第二下叹息声又传入了我的耳中。如果不是我知道那叹息声是那种微小之极的星球人发出来的话,一定会以为有危了。

  我没好气道:“你们还不走么?”

  那声音道:“是的,我们不会再来麻烦你了。我们还要谢谢你,因为你究竟已帮助了我们,而且,你们已完成了最困难的部分。”

  那声音第三次叹息。

  随着第三下叹息声,那声音又道:“你想看看我们是甚么样子的,是不是?你有显微镜么?”

  我挥手道:“当然没有,你们去吧,我也不想看你们的样子了。”

  第四下叹息声传入了我的耳中,只不过那一下叹息声渐渐远去了。

  我如释重负地躺了下来,我实在已经受够了,能够摆脱这样的小生物,实在是天大的幸事,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生出甚么古怪的念头来!

  我躺了下来。当我躺下来的时候,我听白素翻了一个身。

  我心中暗自祷念:刚才的话,最好不要让白素听到,因为给她听到的话,说不定她会斥我没有同情心了。

  白素翻了一个身之后,并没有甚么声音发出来,她显然是睡着了。

  我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但是,也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白素道:“是的,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我陡地一惊,翻身坐了起来,白素说“我听到了”,那是甚么意思?是不是这种“人”

  找到了甚么方法和白素通话呢?

  可是我却听不到甚么声音。

  白素接着又道:“别感谢我们,我们其实把事情反而弄糟了!”

  真是“他们”!

  又过了一会,只听得白素突然以充满同情的声音道:“是么?那太糟糕了,那实在是太糟糕了,我看还是我们再——”

  我不等她讲话,叫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刚才我已将他们打发掉了,你又答应他们一些甚么?”

  白素气冲冲地道:“你愈来愈不尊重我了,我正在和人讲话,你怎么可以打断我们的话头?”

  我也没好气起来:“你不是在和人说话,你是在和不知道甚么样的东西讲话!”

  白素道:“你曾答应过人家,而如今又想半途而废。”

  我道:“那么,你准备怎么进行呢?”

  白素道:“我们可以设法将那块石头弄出来。”

  我不再出声,只是听着她讲。

  白素又道:“等到那块??石运出来之后,可以再想办法。”

  我叹了一口气,道:“空口讲白话没有用处,想办法,有甚么办法可想呢?就算得到了那石头,哪里来火箭将之送入太空?”

  白素又呆了半晌:“看来,真是没有办法了?”

  我连忙道:“你开始正视现实了。”

  白素侧着头,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向外走了出去,站了一站:“可是我总感到,我们欠了他们一些甚么。”

  我没有答腔,只是目送着她走了出去,她走了几步,又站定了身子。

  然后,她转过身来道:“刚才,他们并没有再要我帮忙!”

  我忙道:“那就最好了。”

  白素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却老感到,我们若是就这样罢手了,那对不起他们。”

  我赶了出去,握住了她的手:“别胡思乱想了,那种「人」既然已在地球上生存了几百年,当然仍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

  白素却摇头道:“不,他们活不下去了,他们最需要的一种气体,已快用完了,他们全体,至多还有半年可活,这是他们刚才告诉我的,而他们的行星,如果能够回到他们原来的空际之中,那么,就没有问题了。”

  我听了之后,心头也是十分沉重。

  这些“小人物”,毫无疑问,是一种极其优秀的高级生物。他们优秀到了可以避免与他们的星球一齐毁灭的程度,优秀到了在地球数百年,但是绝不扰及地球人的程度。

  这样优秀的一种高级生物,要全部毁灭,那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但是,我们又有甚么办法呢?

  我和白素一齐沉默着,过了半晌,白素突然道:“我想,我们个人的力量是难以办得到这一点的了,我们或者可以向强国的政府求助?”

  我苦笑道:“你想,我们的话,会有人相信么?一个政府肯拨出巨大的经费来从事于这样无稽的行动,易地以处,你肯么?”

  白素也苦笑了起来。我们两人都因为心情沉重而睡不着,索性一齐慢慢地一直踱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我们再继续赶路,走了四天,才到了一个小城中,那地方是有飞机场的。

  我们搭飞机来到了加尔各答,在加??只不过逗留了半天,立即又搭飞机回到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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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部:最后的争斗


  老蔡热烈地欢迎我们,回到了久别的家中,我们的心情应该是十分愉快的。但是我们两个人却笑不出来。

  我本来认为白素的主张,十分可笑,因为我们既然爱莫能助,自然应该心安理得的,但是如今的情形,却是大不相同。

  如今,我们知道那些高级生物,在大约半年的时间内,要全部死亡了。

  那一种难以形容的不舒服的感觉,压在我们两人的心头,使我们几乎没有法子欢乐。

  我们尽量避免提起这件事来,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们拚命寻找游乐,但是在那几天中,我们却从来未曾开怀地笑过一次。

  到了第五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叹了一口气:“我看我们要面对现实,我们来讨论讨论怎么办吧。”

  白素幽怨地望了我一眼:“我早就想提出来了,但是又怕你不听我。”

  我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人,是绝不会有这个力量的,我们不妨向大国政府求助,看看是不是会有结果。”

  白素喜道:“这就是我所提出来的办法。”

  我又道:“首先,我们还要和他们通一次话,看看他们可有甚么别的国家急需要的科学知识,作为交换帮助他们的条件。”

  白素点了点头,我们两人,都一本正经地盘住了腿,静坐了起来。

  我们都期望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

  但是,一小时很快过去了,我们甚么也未曾听到。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我们只当自己的心绪,还未真正的宁静下来,所以我们的脑电波,便不能和那种高级生物所发出的声音,发生感应。

  所以我们继续静坐下来。

  然而,又过了两小时,仍然是一点感应也没有。

  我们明知愈是急躁,便愈是难以和这些高级生物通话,但是我和白素两人,却都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我们决定今晚放弃这个企图了。

  我们自己对自己解释,那些小生物如今一定是在不知甚么地方,未能知道我们和他们通话的意图,所以才会一无结果的。

  所以,我在放弃了静坐之后,当即向印度方面,通了一个长途电话,一则,我的行动,可能使那些“人”知道我的所在!二则那天外金球——星际人的奇妙的太空船——我还未曾归还给章摩,我告诉了章摩的秘书,金球的所在,并抱歉我不能亲手归还。

  同时,我还附带问了一下,章摩是不是在这几天有特别的感应?我得到的回答是不。

  有二天天黝黑,我和白素便开始静坐,可是一直到午夜,我们仍是一无所获。

  我们两人都觉得十分沮丧,我首先站了起来,白素望了我一眼:“你别心急——”

  她一句话未曾讲完,突然停了下来,而我的心神,也突然紧张了起来。我居住的地方,本就十分寂静,而且这时又是午夜了,可以说有任何一点声音,都瞒不过我们的耳朵的。

  就在白素的话讲到一半之际,我们两人,都听到楼下的大门上,发出了轻微的“格勒”

  一声响。

  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这屋子中只住了三个人。我、白素、还有老蔡。

  我可以肯定老蔡是早已在他的房间中睡着了,我和白素都在这里,那么,开门的是甚么人?

  我连忙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将房门慢慢地拉开了一线。

  我们静坐的所在是我的书房,我们是早已熄了灯的,楼下的客听中也没有灯,但由于我的眼睛已习惯于黑暗的缘故,所以我向通道走廊的栏杆一望下去,就看到大门的门把在缓缓地转动。

  过了不到半分钟,大门便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三寸。大门被推开了三寸之后,一条铁??,便使得门不能继续打开,于是,我又看到一柄钳子从门缝中伸了进来,去夹那条铁??。

  我趁这个机会,向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留在书房中。而我自己,则推开了房门,冲出了一步,来到了楼梯口子上。

  我不是由楼梯走下去的,因为那不但慢,而且容易发出声响来。我是跨上了楼梯的扶手,疾滑了下去的。那本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游戏,但却也是无声而迅疾地下楼梯的最好方法。

  我滑下了楼梯,刚在一张沙发后面躲了起来,便又听到了“得”地一声,那根铁??被夹断,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本来以为,打开门来的不速之客,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偷。

  可是,当那人一推进门来时,我自沙发背后,探出小半个头看去,一看之下,我突然吃了一惊,那偷进来的人,身形相当矮小。

  我没有看清那人的面貌,事实上,我根本不必看清那人的面貌,便可以知道那是钱万人!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钱万人似乎还有同伴,但是和他一齐来的人并没有进屋。我之所以作如此判断,乃是因为他进屋之后,向前看了一眼,立时又向外面作了一个手势的缘故。

  我看到钱万人向前跨出了一步之后,已掏出了手枪,套上灭声管。

  看到他的手中有武器,我又改变了我的计画。

  本来,我准备站起来大声喝阻,然而此际我已明白,他夤夜前来,目的大有可能是实行极其卑鄙的暗杀,那我又何必跟他客气?

  我的双手,按在沙发的臂上,看着他的蹑手蹑足,一步步地向楼梯口走去。

  等到他来到了离沙发只有五六??之际,我用力推出了沙发,整张沙发,带着极大的力道,向前撞了过去!钱万人虽然立即发觉,转过身来,“扑”、“扑”连射了两枪,但是,他的身子仍然被沙发撞跌在地。

  我在推出了沙发之后,身子便一直蹲着,钱万人的两枪,都射进了沙发中,我一看到钱万人被撞倒,双手抓住了地毡的边缘,将地毡猛地向上抖了起来。钱万人跌倒在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可是他却防不到脚下的地毡在刹那之间会抖了起来,是以身子一滑,再度跌倒。

  当钱万人再度跌倒之际,我身子,已经向前扑了过去。而由于他手中有枪的缘故,我是拉着地毡,一齐向前扑出去的。

  钱万人放了两枪,他射出的枪弹穿透了地毡,我侥幸未被射中。

  但是,我已不给他有机会发射第三枪。因为我已连人带地毡,一齐压到了他的身上,我顺手拉起了一只用整个树根雕成的小几,重重地向下,敲了下去。

  虽然隔着地毡,但是仍然可以知道钱万人的头部在甚么地方,我那一击的力道十分大,击下去了之后,钱万人的身子便不动了。

  我为了可靠起见,再补击了一下。

  那第二下敲击的力道,却不是十分大,因为我怕将他的脑壳敲碎了。

  我不想令他死亡,只是要他吃多些苦头,好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敲过了第二下之后,我站了起来,先到门口,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了一看。

  我们在客厅中的打斗,虽然激烈,而且钱万人还发了四枪,但是由于枪是配有灭音器的缘故,声音并不十分大。

  当我拉开门向外看去之际,只见门外人影闪闪,足有七八人在外,监视着我的房子。而这些人,显然不知道他们的头子已经出了毛病了。

  我再回到了地毡之旁,掀起了地毡,我发现我那两击中,有一击是击在钱万人的脸上的,因为他正可怕地流着鼻血,几乎连鼻骨都断了。

  我将他拖着,上了楼梯。

  白素在书房内问我:“甚么人?”

  我低声回答道:“钱万人!”

  白素吃了一惊,低呼了一声:“是他?”

  我笑道:“怕甚么,你看他,十足像一条死鱼!”

  白素呆了一呆,她随即低头一看,看到了钱万人的那种样子,她也不禁笑了起来:“怎么一回事?他何以如此不济?”

  我拍了拍胸口:“不是他不济事,是我的神通广大,知道么?”

  白素笑道:“老鼠跌在天平上。”

  我将钱万人拖了过来,取出了两副手铐,将他的双手,和我的书桌的不??钢脚,锁在一起。然后,我用一盆冻水,向他的头上淋去。

  几乎是冻水一淋到了他的头上,他就醒过来了。

  他睁大了眼,我将一盏极强烈的灯光,对准了他照射。在那样强烈的光线的照射下,他除了眩目的光芒之外,看不到任何物事。他的头左右地摆着,显然是他绝不知道自己来到了甚么地方。他的面上,也现出了焦急无匹的神情来,口角牵动着,大声道:“甚么地方?我在甚么地方?有人么?”

  他竭力地挣扎着,蹬着腿,想要弯身坐起来,但由于他双手被制,所以不论他怎样挣扎,都没有用处。

  白素好几次要出声告诉他,他是落在我们的手中了,但是却都被我阻止。

  我自己也有过这种经验的,那便是在自己不知道落在甚么样的敌人手中之际,心中最是惊惶、恐惧。那种滋味自然是十分不好受的。

  而因为钱万人这家伙太可恶了,所以我就是要使他尝尝这种不好受的滋味。

  足足过了十分钟,钱万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了,我才冷冷地道:“钱先生,你太激动了,一个半夜偷进别人家中来的人,怎可以大叫大嚷?”

  一听到我的声音,钱万人立时静了下来。

  这家伙也真厉害,他当然看不到我的,但是他的头部,却立即向我所站立的地方转来,这证明他的神经仍然保持着镇定。

  我轻轻地跨出了两步,不再出声。过了好一会,钱万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他道:“你们想将我怎样?”

  我冷笑了一声:“这是我正要问你的问题。”

  钱万人闭上了眼睛:“我已中了暗算,还有甚么好说的?”

  我道:“如果不是你想暗算人,你又怎会中了我的暗算。我不妨告诉你,你想要那金球,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金球已经不存在了。”

  那天外金球当然不是不存在了,但我故意如此说法,目的就是为了使钱万人死了这条心。我当然不会怕他,但如果他一直和我纠缠不休,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却也是极其麻烦的事情。

  钱万人“哼”地一声,也不表示惊异,更不表示他不信我的话。

  我继续道:“所以,你是白走一趟了,如今准备通知当地警方人员,将你带走。”

  钱万人强充镇定不再存在了,他的面上,出现了肌肉的可怕的扭曲。他的面色,也变得可怕地苍白。他是一个特务——而且不是普通的特务,而是一个大特务。一个大特务而被当着小偷一样地落到了当地警方的手中,只怕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尴尬一点的事情了。

  我的那句话,显然是击中了他的要害。

  过了好一会,我又开口道:“怎么样,我现在就拨电话了,你还有甚么话要说?”

  钱万人突然叫了起来:“不!”

  我“哈哈”大笑:“你当然不会同意我的作法的。问题是你以甚么来作为我不那样做的交换条件?”

  钱万人喘息着:“你要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钱万人是不顾信义的人,我当然不能凭他口头上的答应,便自轻信他的话。

  那么,最好的方法,便是要他写下字据来。他如今隶属的军队,是世界上对自己人猜忌最甚的军队,整肃的阴影,时时笼罩在每一个军队成员的头上——包括士兵,以至将军。

  如果他有一封信,表示他有??露秘密的意愿,那么他是绝不敢再来麻烦我的了。

  这个办法显然卑鄙一些,但是对付像他这样的人,却也恰好用得上。

  我打定了主意:“好的,你写一封信,收信人是我,在信中,你表示有很多重要的情报,要找我出卖,这封信写好了,你可以安然离去。”

  钱万人咬牙切齿:“你是个卑鄙的老鼠!”

  我冷笑一声,道:“这个头衔留给你自己用,再恰当也没有。”

  钱万人的口角牵搐着,他沉默了五分钟,终于咬牙道:“好,我写。”

  我准备好了纸与笔,俯下身,“卡”地一声,将他右手的手铐,打了开来。

  我不能不说我自己太大意了。

  因为我以为钱万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是没有机会反抗的。我解开了他的一只手,他还有一只被制,而退一步而言,即使他制服了我,还有白素在一旁,他又有甚么办法?

  但是我却忽略了一点,那便是白素是深爱我的人,在我一受到危险之际,她会慌了手脚,只想到怎样令我安全,而不会想及其他的。

  于是,我遭到了失败——那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所遭到的最可耻的失败。因为我是在几乎绝对优势的情形之下,反胜为败的。

  我解开了钱万人的右手,由于我要解开他右手的手铐,我就必须离得他很近,这样,我自己也到了强光照射的范围之内,其余地方的情形,我是看不到的。

  就在我刚一解开他的右手之际,我陡地觉得,似乎有两条黑影,在我的头上疾压了下来。

  等到我要想逃避时,已经迟了!

  那是钱万人的两条腿,他猛地抖起双腿,挟住了我的头颈,将我的身子硬拖了过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来得及重重地送出了一拳。

  那一拳的力道,着实不轻,是送在钱万人的肋骨上的。但是,那一拳却不能挽救我的败势,钱万人右手猛地一挥,像是变魔术一样,他的手中,又多了一柄小巧的手枪。

  他的手腕还戴着手铐,但是那却并不妨碍他的动作,他将那柄手枪的枪口,压住了我颈旁的大动脉,然后喝道:“将灯移开!”

  那一切变故,全是在电光石火、极短的时间之内发生的,白素完全被惊呆了。白素是在几秒钟之内,便恢复了镇定。但你当她恢复了镇定的时候,对我不利的局面已经形成了。钱万人再度喝道:“将灯移开。”

  我估计钱万人在眼前陡然一黑之际,是会有一个短暂时时间视而不见的。

  但是我却绝没有法子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来做些甚么。

  我的颈际被枪口紧紧地压着,在那样的情形下,我怎么能乱动。

  白素移开了灯,慌忙地道:“你放开他,有话可以慢慢地说。”

  白素的这句话,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听来,若是我可以笑出声来的话,一定放声大笑了。因为那是极其可笑的事,钱万人怎肯放手?

  钱万人冷笑了一声,“听我的吩咐去做!”

  白素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忙道:“好,你说,你说。”

  我在突然被钱万人制住之后,脑中也是一片慌乱,直到这时候,我才略略定下神来,我勉力挣扎着道:“别听他指使!”

  我讲了那句话的结果,是使得钱万人更用力将枪口压在我的颈上。

  如果这时用枪压住了我颈部大动脉的是一个平常人的话,我可能还有挣扎的余地。但是如今这个人,却也是深通中国武术的钱万人!钱万人在中国武术上的造诣,还在我之上!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当然没有挣扎的余地。

  我看不见钱万人手部的动作,但是我想白素一定是看到了他的手指,紧了一紧,是以白素立时尖叫了起来:“卫,别再动了。”

  我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动。

  钱万人冷笑了一声:“听着,先将我左手的手铐解开来。”

  这实是奇耻大辱,钱万人的一只手还被铐着,可是他却制服了我!

  白素连忙答应着,将他左手的手铐松了开来。

  这一来,我挣脱的希望更减少了。

  钱万人狞笑着:“在门外,我有八个同伴在,你去带他们进来。”

  这八个人若是一进来,我可以说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但是如今,我却没有法子可以不让白素去做这件事。白素站了起来:“我去,但是你绝不可以伤害他,绝不能!”

  钱万人狞笑着:“你放心好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他哩!”

  白素叹了一口气,急急地走了开去,钱万人等她出了门,才道:“卫斯理,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

  我心中拚命地在思索着,如何去扭转劣势,但是我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我听得钱万人得意地笑了笑,然后道:“第一件你要回答我的事是:那金球在甚么地方?”

  我的回答显然使他十分愤怒,因为我道:“你得不到它了。这金球是甚么东西,你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它已经被我毁去了。”

  钱万人冷笑着:“你将金球毁去了?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金球究竟在甚么地方,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去考虑这件事。”

  我仍然坚持:“是已经毁去了,你能逼我讲出甚么第二个答案来?”

  钱万人冷笑道:“一分钟,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便将你带走,将你带到我们工作的单位去,将你当作特务,受军法审判!”

  我听了他的话,身子不禁抖动了一下。

  这是一件可怕之极的事情,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我宁愿他如今就一枪将我射死了。

  我没有回答,钱万人冷冷地道:“还剩四十五秒。”

  我仍然不出声,时问过得实在太快,他又道:“还有三十秒!”

  就在这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显然是有许多人走上了楼梯,接着,白素便推门而入,道:“他们来了。”

  钱万人先道:“只有十五秒钟了!”然后才道:“进来两个人。”

  两人应声而入,我看不到他们的人,但是却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两个人走到了近前,又听得钱万人吩寸道:“扭住他的手臂,枪要紧紧地抵住他的背脊,千万小心。”

  我的身子,随即被两个人提了起来,钱万人的手枪,离开了我的颈际。

  而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一切全变了。

  白素飞快地掠了上来,一掌反砍,砍在钱万人的手臂上,钱万人料不到白素忽然之间,会有这样的一着,一掌正被砍中,手中的枪,“拍”地一声,跌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我也莫名其妙,不明白何以白素在忽然之间,竟不再顾及我的生死安危了。

  紧接着,拉住我的两个人,也突然一松手,两人一齐向前跳了过去,钱万人的双臂,已被他们两人紧紧地执住了。

  在那片刻间,我只看到,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身形高大,单看他的背影,便已令人生出一股肃然起敬的感觉。

  我一张口,刚要叫出那人的名字来,但是钱万人却已先我一步叫道:“白老大!”

  那人是白老大,白素的父亲!

  他是在法国研究如何使新酒变陈的,竟会突然之间来到了这里,那实在是我所绝对想不到的。白老大一到,事情当然已解决了。

  白老大身上这时所穿的,是一套不十分合身的西装,我相信那一定是他在屋外,制服了钱万人带来的人之后所穿上的,这也是为甚么他跟着白素进来之后,钱万人一时之间,竟未觉察的原因。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扑进了我的怀中。我和白素一齐来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和白老大一齐来的,是另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年人。

  钱万人这时,已颓然地倒在一张沙发上,面如死灰,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白老人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听说你现在当了大官了,是不是?”

  钱万人并没有回答。

  白老大又缓缓地道:“我们这些人,可能已经落伍了,不适合时代的潮流了,但不论怎样,我们总是草莽中人,怎可以和官府在一齐?更不可以自己去做官,你难道不明白?”

  白老大顿了一顿:“这一番话,早在你替rb人当汉奸的时候,我已经说过的了。”

  钱万人的面色,更变得像死人一样,他的身子一滑,从沙发上滑了下来,“扑”地跪在地上,颤声道:“老大,别说了!别说了!”

  白老大冷笑道:“本来,我是答应过你,绝不将这件往事讲给任何人听。只要你肯利用你如今的职位,多为老百姓想想,我也依然遵守诺言,可是如果你为虎作伥的话,我却也只有不顾信义了。”

  钱万人汗如雨下:“是,老大教训的是,我一定尽力而为。”

  白老大来回踱了几步,向我望来。我看得出白老大的意思,是在向我徵询处理钱万人的意见。

  我想了一想:“如果钱先生肯多为老百姓着想,那么以他如今位居高官的情形来看,倒未始不是老百姓的福气,只是不知他肯不肯。”

  钱万人连声道:“我肯,肯,肯!”

  白老大来回地走了几步:“口说无凭。”

  钱万人哭丧着脸:“你要怎样呢?”

  钱万人并不是不勇敢和一击就败的人,他能够在我完全处于上风的情形之下,扭转劣势。如果不是白老大突然来到的话,那么我的处境,实是不堪设想。

  但是,钱万人在白老大的面前,却是一点反抗的行动也拿不出来。

  他和白老大两人,原来都是帮会中的人,而白老大的地位极高,他是素知的,当一个人看到了敌人而感到心怯的时候,就绝对不可能再和敌人周旋下去。

  白老大站定了身子:“每隔半年,你便要做一件使我们知道的大事,要不然,我就将你的底细,送给你的上司。”

  钱万人忙道:“这样……我很快就会被他们视作异己分子。”

  白老大冷冷地道:“我看不会,你有足够的机智可以去应付他们。”钱万人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白老大道:“当然,只要你肯答应的话,我们也不会太难为你的。你的几个手下全在外面。”

  一听到这句话,钱万人的面上,才算有了一点生气。

  白老大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你还得向你的手下准备一个英勇的脱险故事才行。”

  钱万人苦笑了一下:“别再拿我取笑了。”

  白老大挥了挥手,钱万人狼狈地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站了一站,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些甚么,但是他最后却仍然未曾开口,只是叹了一口气,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直到这时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幸而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真是不堪设想了。”

  白素笑道:“我也是万万料不到的,我一出门,就看到爹,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白老大道:“我是乘夜班飞机来的,我想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未曾打电话来,却不料到了门口,见到七八个人鬼鬼祟祟,分明是要对你们不利,将他们全都制服了之后,他们道出了钱万人在里面,所以我们就准备改了装摸进来。”

  我们大家都说笑了一阵,全然没有人觉得疲倦,我打开了酒柜,取出了酒来。等到我一杯在手之际,我才陡地想了起来:“你不是在研究如何使白兰地变陈的办法么?”

  白老大站了起来:“是的,而且,我已成功了。”

  我“啊”地一声:“你成功了,你一定可以成为全世界酒徒心目中的救世主,这是多少科学家研究不成功的问题,关键在甚么地方?”

  白老大来回踱了几步,扬起手来:“很简单,将新酿成的白兰地,放在木桶中,置于阴暗之处,过上五十年到一百年,酒便香醇无比了。”

  我和白素都呆了一呆,但是接着,我们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白老大和他同来的人,也一起大笑了起来。

  白老大所讲的办法,是多年来的老办法。事实上白老大是失败了,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是绝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使白兰地变得香醇的!

  我笑了好半晌:“那么,我们的婚礼,该饮甚么酒呢?”

  白老大道:“我们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却在一个古堡之中,发现了一批陈酒,那可能是世界上最陈的白兰地,所以你们的婚礼,仍然有最好的酒。”

  我们又笑了起来,白素才道:“爹,我将一件最奇的奇事讲给你听。”

  她将有关金球的事,全部讲给了白老大听。她讲得十分之详细,有许多细节,根本是我也忘记了的。

  白老大静静地听着。

  等到白素讲完,天已经亮了!

  白老大一拍手掌:“你们没有再继续么?我们应该做这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小卫,尽量设法,再和他们联络。”

  白老大的话,我是不敢不从的,于是,我像是苦行僧也似的独自在静室中过了七天之久。然而这七天我却一无所获。

  在那七天之后的半年中,我和白素时时希望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我们一直失望,这些奇妙的高级生物,已到何处去了,为甚么不和我们联络了,那没有人知道。我们所知道的只是:他们在半年之后,已经没有了他们所需要的气体,他们一定全数死亡。

  这是极使我怅然,但是又是无可耐何的一件事,别以为我不关心他们,我和白素的结婚礼,是在半年之后,确知他们已不可能再有音讯之后才举行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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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海上遇险见怪船

  “尸变”是一件令人想起就不寒而栗的怪事,而这样可怖的事,又和一个曲折的故事连在一起,那自然更引人入胜。在未曾叙述这故事之前,我必须说明几点。

  第一,这是一个很有恐怖意味的故事,但绝不是故作恐怖,耸人听闻。

  第二,尸变的传说,古今中外都有,也许有人认为尸变和科学,扯不上关系。但其实不然,在生物实验室中,切下了青蛙的大腿,找出它的神经,用电去刺激它,青蛙的大腿,便会作跳跃的反射,这是任何中学生都知道的常识。而古今中外一切有关尸变的传说,也和电有关,例如外国的传说,雷电之夜,尸体会起来行走;中国的传说是猫在死人身上走过(猫爪磨擦,产生静电),便会尸变等等,这个故事中发生的尸变,和传说中的略有不同,后文自有明叙。

  第三,这只是一个“故事”,在故事中的一切,如果与某些事实有巧合之处,纯属偶然,再一次声明:那只是一个故事!

  如果这是一个“鬼故事”的话,那么它的开始,和一般鬼故事却不同,它不开始在风雨凄迷的午夜,而开始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下午。

  仲秋时分,我性好活动,自然不肯躲在家中,一早就驾艇外出,驾的是那种有帆的小艇,只有我一个人,那种小艇在出海之后,可以不受任何尘世间的声音所骚扰,可以使得自己的心灵,真正陶醉在大自然之中。

  在中午时分,突然起了一大片乌云,那一大片乌云以极高的速度向着我盖来,我的航海经验虽然说不上如何丰富,但是一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可以知道天要变了。

  最佳的应付办法,是立即回去。于是我扯起了帆,开始的十五分钟,还算顺利,帆孕足了风,高速行驶,但是接着就刮起了旋风。同时,海面波涛汹涌,变成了一片暗灰色。

  小帆船绝不适合在风浪中行驶,又没有呼救的设备,旋风猛烈令得风帆被卷去了一半之后,船就开始在海中打起转来,无法控制。

  我只好用力地扳舵,帆艇向西飘去,约莫在半小时之后,我才有了获救的希望。

  我看到远远有一艘船的影子,那船还离我十分远,使我获得可以得救的信念是,我的帆艇,这时正向着那船飘去。

  当我才一发现那一艘船的时候,我只看出那是一艘船,但那究竟是甚么样的船,我却看不清楚。

  但在又过了二十分钟之后,那船的轮廓,便已渐渐明朗了,那是一艘古色古香的典型中国帆船!

  现在有许多人,喜欢将豪华游艇的外型,装饰成中国式帆船,它的桅杆上帆是落下来的,但它仍在前进,速度十分快,我们已渐渐地接近,我开始大叫。

  当我开始大叫时,暴雨已然泄下,我全身在半分钟之内,便已湿透,而乌云也已遮没整个天空,当然,波浪更加汹涌了!

  我叫了没有多久,那船上的人便已注意到了我,他们先向我指指点点,接着,便有人冒雨走上甲板,来到船舷上望着我,我的小帆艇距离他们只有七八码了,我大声叫道:“我遇险了,请你们救我!”那船上有几个身形十分粗壮的人,看来像是水手,他们其实不必听到我的叫唤,也可以知道我遇险了,他们之中的两个,抬起了一盘缆绳,用力一抛,向我抛了过来,同时叫道:“接住它!”

  他们抛出的绳子,绳头“拍”地一声,打在我的小帆艇上,我连忙伏下身,将绳子先在我的小帆艇上绕了几绕,绑住了我的帆艇,那船上那几个水手在合力拉着,我的小帆艇和那船迅速地接近,终于靠在一起。

  我拉着绳子,向上爬去,船上的水手也在叱喝着,替我出力,不消多久,我的双手已然攀住那艘舶的船舷,只消一耸身,就可以上船了。

  可是,也就在此际,只见一个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厉声喝道:“你们在做甚么?”

  当我的双手一攀上船舷之际,已有五六只手伸过来拉我,那一下呼喝声传了出来,那几只伸出来的手,立时缩了回去。

  我抬起头来,首先看到那四五个水手,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站着,雨水洒在他们黝黑的脸上,而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十分尴尬。

  我也看到了那个发出极之严厉的呼喝声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人,他穿着一件黑胶雨衣,他的面色,十分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接近灰白色的。他有一个十分瘦削的脸,和一双比常人来得大而向外突出的双眼,是以给人以一种十分阴森之感。

  我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但是从他厉声一喝,那些水手便一点不敢动这一点来看,那人可能是一位十分严厉的船长。他那双眼也正瞪着我,然后,他又大喝了一声,道:“你们在干甚么?”

  那四五个水手中的一个,战战兢兢地道:“我……我们发现了一艘小艇,艇上的人在求救,是以我们抛绳子给他,将他救上船来……”

  那水手的话,可以说一点也没有讲错,可是那家伙却像这个水手做了甚么天大的错事一样,直冲到了他的面前,“呸”地一声:“放你的狗屁,你为甚么自作主张,你问过我么?”

  看到那人的这样的态度在责备那水手,我的心中也不禁大是有气。虽然,那船或者是他的,而我也正要他收留,但是在海上航行的人都知道,搭救在海上遇难的人,实在可以说是一项义不容辞的任务,他实在不必作威作福,我也不必卑躬膝曲。

  我双臂一发力,上半身便已越过了船舷,接着,我再一耸身,便已上了甲板,我大声道:“先生,水手并没有做错甚么,你不必那样责备他们!”

  我的话才一出口,那人倏地转过身来。我从来也未曾看到一个人的神情如此之紧张,如此之充满了戒备的神态的,那人这时的体态神情,我实在想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来形容他。

  我只好用较罗唆的字句来形容他,他那时的情形,就像是我登上船的目的,是来抢他的爱妻一样,或者,他的神情像是他是一块极好草地的保护人,而我是一头闯进草地来的野猪!

  他的神态是如此之异特,是以令得我也呆住了!

  他一转过身来之后,双手紧紧地握着拳,用极其尖锐的声音叫道:“你是甚么人?你为甚么登上我的船?将他赶下去,你们全站着干甚么,将他赶下去!”

  他最后的几句话,是呼喝水手将我赶下去的,那几个水手显然不想执行他的命令,但是却又不敢明显地违反他,是以懒洋洋地向前走来。

  这时候,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当你不幸在海上遇到风暴,而你所搭乘的又是一艘毫无抵抗风暴能力的小帆艇,那已够糟糕的了;有幸你遇到了一艘船,可是船上人竟不讲理到这种程度,竟要命人将你赶下海去,你会有甚么感觉呢?老实说,我是啼笑皆非的,我尽量抑遏着自己心中的怒意,也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心平气和,我沉声道:“先生,我遇到了风暴,而你的船正在海中央,我想你不是要看我掉在海中淹死吧!”

  那人的横蛮和不讲理到了没有人性的地步,他挥着手,发疯也似地跳着,叫着:“那是你的事,而这是我的船,你滚,滚下我的船!”

  他的手指直指着大海,他竟要我在那样的情形下,滚下大海去!

  我的一生之中,稀奇古怪的人,见过不知多少,可是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这时候,我心中的怒意反倒没有了,我只感到好笑!同时,我对那人,也生出了一股怜悯之意来,因为那人的言语和行动,分明证明他是一个心理和神经都有问题的人。

  我侧过头去,去问那几个水手:“船上还有甚么人没有?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么?”

  可是那几个水手还未及回答我的问题,那人已然向我疾撞了过来,他那一撞,来得突然之极,而且撞击的力道,也着实不轻!

  我被他一撞,甲板上又滑,不由自主,退开了五六步,几乎就此跌下大海去,可是我立时一跃向前,一伸手便执住了他的衣领!

  如果是早几年,我的脾气不好的时候,那家伙一定要饱尝我的老拳,但现在,我的脾气毕竟已好了许多了!

  所以,我一抓住了那人的胸前衣服,我便想到,那是他的船,我登上他的船,首先是我的不是,他有权不欢喜我。我立时又放开了手:“我必须留在你的船上等暴风过去,我想,你总不致于坚持要我离开你的船的,是不?”

  “不行,不行!”那人叫了起来:“绝对不行,你必须立时离开!”

  我苦笑了一下,那人实在是不可理喻,而我实在又想不出如何才能使他答应让我留在他船上。而就在这时候,我只听得船舱之内,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发了一句话。那老妇人所发的,是中国福建北部山区,一种十分冷门的方言。

  我对各地的方言,都素有研究,所以我听出那老妇人在叫道:“阿保,外面吵甚么?”

  那人立时用同样的方言回答道:“阿母,有一个人上了我们的船,他还硬要留在我们的船上,我正在赶他下去,我一定要赶他下去!”

  我笑了一笑,也用同样的方言叫道:“阿婆,你的儿子想要我在海中淹死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要害人命啦!”

  我学那种方言,虽然不能学得十足像,但是也有八九成,那人突然一呆,显然他绝料不到我竟然会讲他们家乡的语言。

  而舱内的那老妇人也呆了一呆,然后道:“阿保,是自己人啦,问他是哪一村的人啦!”我心中更觉得好笑,向前走去,我想到船舱中去和那老妇人说过明白,可是我才走出了两步,那人又拦住了我的去路,大喝道:“你想做甚么?阿母,他不是我们的人,他是外乡人!”

  船舱中那老妇人却讲道理,她道:“阿保,外乡人也好,自己人也好,这么大风雨,就让他在我们的船上避避风雨好啦!”

  那人面上的神色更加难看了,他连忙叫道:“那怎么行?阿母,你忘了我们的船上”

  他讲到这里,陡地想起我是懂得他们的方言,是以立时向我望来,住口不言,面上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时,我的心中,也疑惑之极!

  那人坚持不许我上船,我早知道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我却不知道那是甚么原因。如今,从那人讲了一半的话中,我却有点端倪了。

  我可以猜得到,那人坚决不让我留在他的船上,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船上,有着甚么不能让我看到的神秘东西!

  我心中立即问自己:那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是甚么?是鸦片?是军械?还是其它的走私品?毫无疑问,那一定是非法的,见不得人的。要不然,何以那人一定要将我赶下海去呢?

  我倏地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冷笑着:“这是一艘走私船,是不是?”

  那人勃然大怒,骂道:“放你的狗屁,你当我是甚么人?我叫郑保云,你将我当作甚么人了?”

  我陡地一呆,抓住他手腕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开来。那被我当作是神经汉,一定要将我赶下海去,不许我在他船上的人,竟然是郑保云!

  郑保云的本身,或者还不十分出名,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举世闻名,他父亲在亚洲各地,经营着好几项事业,全是这几项事业的顶峰人物,他的父亲是世界着名的富翁之一,那是绝无疑问的事情。当然,创业的老头子已经死了,现在的富翁,正是我眼前那面色苍白的人:郑保云!

  我对于郑保云这个人,并不是十分熟悉,但是却听说过不少有关他的传说,据说他从小就被送到美国去读书,他读书的成绩非常好,有好几个博士的头衔,在他父亲过世之后,他就接管了他父亲的一切事业。我所知道的,只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他是郑保云的话,那么在他的船上,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不是甚么私货,而是另有别情。

  我松开了他的手,他还在喘着气发怒,我沉声道:“对不起,郑先生,我听过你的名字,我也绝不愿追究在你船上,见不得人的东西是甚么,我只不过想避过这一场风雨而已!”郑保云当我提到“见不得人的东西”之际,他面上的神色又变了一变。

  郑保云道:“你不能在我的船上,你回你自己的小艇去,那小艇既然附在我的船上,那就绝不会翻转,这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这时候,风雨正剧,而我的小帆艇上,根本没有甚么可以遮掩的东西!比起要赶我下海,虽然好些,但是却也好不了多少。

  我忙道:“那个……”

  可是我才讲了两个字,郑保云已大声叫道:“你私自登上了我的船,我完全有权将你赶下海去,我的水手绝不会对外人泄露!”

  我冷冷地道:“你说得对,以你的财势而论,的确可以胡作非为,谢谢你准许我的小艇,附在你的大船之旁,但是我可以知道你的船是向何处航行的么?”

  郑保云一定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要不然,就是有甚么事在使得他特别敏感。是以他一听得我那样问他,又跳了起来:“那不关你的事,风平浪静之后,你立即离开我的船!”

  我怒道:“如果那时候,船正在太平洋之中呢?”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我忍住了一肚子气,我已下定了决心要报复,是以我当时并不说甚么,只是道:“你说得是,我明白了,没有你,我已经淹死了!”

  他狠狠地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快下去!快下去!”他用双手赶着我,我反正已打定了主意,是以并不反抗,跨出了船舷,顺着绳子,又回到了我的小帆艇之上。

  那时,风雨越来越大了,我一到了小艇上,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却还可以看到他在指手划脚;他一定是在吩咐着水手监视着我,不许我爬上来。

  然后,他在甲板上消失了。

  我在小帆艇上,浪头一个接一个盖上来,风雨又十分大,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过那样狼狈的处境。但是总算好,我的小艇不致于倾覆。而风浪虽然大,郑保云的船,却随着浪头的起伏,在海中平稳地航行着。他那艘船一定有着了不起的龙骨和超特的机器!

  那船虽然不大,然而毫无疑问,它是适合在大海之中航行的。

  我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用带子将自己固定在船桅上,我也已然决定,郑保云那样对付我,我一定要将他那见不得人的秘密揭穿,作为报复。

  当然,我要弄明白他那绝不想给人知的是甚么秘密,就必须登上那艘船。不错,我正准备那样做,但我还须忍耐些时候。我相信现在,不但甲板上的水手在监视看我,郑保云也一定在监视着我。

  我要等到天色黑的时候再行动,在这样的风雨之中,天色一黑,一定甚么也看不到,我要爬上船上去,郑保云也难以对付我了。

  我心中设想了很多可能,去想像郑保云船上不想被人知的是甚么东西,但是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风雨之际,天色黑得特别快,很快地,我便看不见甲板上的人了。我看不到甲板上的人,甲板上的人自然也看不到我了!我趁着巨风稍弱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攀着绳子,向大船上攀去。

  不消多久,我双手已然抓住船舷了,我慢慢探出头去,向甲板上看。

  只见两个水手,穿着黑色雨衣,在甲板之上,缩成了一团,我正在考虑如何对付他们两人之际,却听得他们讲起话来。

  左边的那个叹着气:“小艇上的那人,不知怎样了?唉,算他不够运!”

  另一个则道:“看来他像是很强健,希望他可以捱得住,我看风雨明天就要过去了!”

  那一个又道:“风雨过去了也不是办法啊,那时我们在大海中,他一艘小艇,甚么时候,才能够飘到岸上,还不是一样死?”

  另一个则道:“我看,郑先生或者会准他的小艇,拖在大船之后,一齐到马尼拉去的。”

  那一个“哼”地一声,道:“不用想!”

  另一个也不再出声,他们两人将身子缩得更紧,显然他们在甲板上受风雨袭击的滋味,也不会好受,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从这两个水手的对话之中,我至少知道了两件事。第一,这艘船,是到菲律宾去的,目的地是马尼拉。第二,在大船上,我的敌人只是郑保云一人,船上的水手,都同情我。

  尤其是第二点,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因为那对改善我的环境,和我想追究郑保云的秘密,十分有帮助,至少,我可以不必用武力对付那两个水手了。

  我又等了一会,双手用力一按,身子打横一滚,便已滚上了甲板。

  我的身子才在甲板上滚了两下,那两个水手便已然一齐站了起来,我也连忙一跃而起。

  这时,风浪仍然十分大,是以我们三个人的身形,其实都是站立不稳,在不断摇晃着的。

  我忙压低了声音:“两位,请你们别张声,我在下面实在忍不住了。巨浪不断向我撞来,如果我不爬上来的话,我一定会死了!”

  那两个水手着急道:“可是,如果船主知道你在船上,我们也不得了啊!”

  我完全相信他们两人所讲的是实情,我立时问道:“你们可知道,这船上有着甚么古怪,以致他坚决不肯让我上船?”

  那水手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又问道:“船到甚么地方去过,去作甚么?”

  一个水手道:“船到郑先生的家乡去过,接郑先生的老娘,和将郑先生阿爸的灵柩,运到菲律宾去安葬。”

  我从他们的话中,立时想到了一点,那灵柩可能有蹊跷。灵柩之中,是不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这倒要好好查究一下。

  我又问:“郑先生的父亲死了多久?”回答是“我们不知道。”

  我想了一想:“我要进船舱去看看,你们别出声,我会十分小心,不让船主知道的,就算被他发觉了,我也决不会牵涉你们两人的!”

  那两个水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站起身子来,向前走着,我并不从日间郑保云出来的那个门中进去,而是摸到了船尾,我走得十分小心,因为在风雨中,我随时可能掉下海去。

  来到了近船尾的一扇门前,我握住了门柄,旋了一旋,门已可打开来了,我迅速一推,闪身而入,又立时将门关上。

  虽然那只是极短的时间,但是狂风依然从门中,卷了进来,我听得“砰”地一声,像是吹倒了甚么东西。

  我背靠门站着,心中十分紧张。

  但等了好久,我并没有听到甚么别的声响,水手多半都睡了,机器声均匀地响着,在驾驶舱中大概还有人,而我现在,是在甚么地方呢?

  我闭上眼睛一会,使之习惯黑暗,从前面一扇门的门缝中射出来的光芒,已可以使我约略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了,那是相当大的一个舱。虽然这艘船的动力部分,是第一流科学技术的结晶,但是它的装饰部分,却是极度古老的。

  这时,我看到了两张八仙桌,并放在一起。在靠舱壁之处,似乎还供着一个祖先的神位,在神位前,是几只香炉。围着八仙桌的,是几张椅子。

  靠着另一边舱壁的,也是椅子和茶几、全是酸枝木镶云石的旧式家具。

  我看清楚了这个舱中没有人,胆子更大了不少。而我才从风雨中来,一进了这个舱中,像是已到了温暖、安全的另一个天地一样。

  我吸了一口气,抹去了我脸上的水珠,小心地向前走着,但是我只向前走了两步,便发现我的鞋中因为积水太多,而在走动之际,发出“滋滋”声来,是以我又停了下来,除去了我的鞋子。

  也就在这时,我听得“砰”地一声响,像是有人打开了门,重又关上似的。

  我赶紧闪了一闪,紧贴着舱壁而立,然后,我却又听不到甚么了。

  大约等了一分钟,我便听得有人讲话的声音,一个人道:“郑先生,我从来也未曾驾驶过那样好的船,你看,风速计上的速度是每小时三十里,但是船却稳得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行驶一样!”

  接着,便是郑保云的声音:“很好,速度还可以提高一些么?”

  “我来设法,郑先生,我一定设法。”

  “对了,你必须设法,只要比预定的时间早到,即使是早到一分钟,你们就可以得到奖金,早到的时间越多,奖金就越高!”

  “是的,我们一定尽力,郑先生,听说有人想上船来?是不是?”

  郑保云的声音十分粗:“你们不必管别的事,只要使船如何驶得更快就可以了,知道了吗?”

  接着,至少有两个人齐声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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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17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0:18
  第二部 化敌为友有事相求

  他们双方的对话,我听得很清楚,而且可想而知,和郑保云在讲话的人,一定是船上的驾驶人员。

  但是,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却又有一个疑问,升上了我的心头:为甚么郑保云要那样急速到马尼拉呢?如果他们有甚么急事的话,那么他应该搭飞机,而不应该搭船。

  由此可见,他并不是想他自己急于到达目的地。必须尽快到达目的地的,是另外的东西,是在这艘船上的,是不便用飞机运载的!

  我想到了这里,仍然是茫无头绪,而就在这时,突然“卡”地一声,那扇门缝中有光线透出来的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我也立即看到,郑保云已从这扇打开的门中,向外走了出来!这一切,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我根本来不及去躲避!

  在那一刹那间,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用背脊紧紧地贴在舱壁上,希望因为黑暗和我紧贴着舱壁,使得郑保云不注意我。

  郑保云一走出来,就关上了那扇门,那使得我放心了一些,因为这样一来,舱中十分黑暗,他发现我的可能,就少了许多了!

  我屏住气息,一动也不敢动,只见郑保云穿着一件睡袍,慢慢地走到了八仙桌旁,在八仙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虽然背对着我,但是我心中却在不断地祷念,希望他快一些离去。因为我连气也不敢出,动也不敢动,那样站着,连我自己也不知可以坚持多久。

  而如果我略动一动的话,那么,我一定会被他觉察,那我的处境就十分不妙了,在大怒之下,他可能将我抛下海去!

  但是郑保云坐了下来之后,却全然没有离去的意思,他手撑着头,也一动不动地坐着。

  从他那种坐着不动的姿势来看,可以看出他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究竟在想甚么呢?他是一个亿万富翁,在这个有钱可使鬼推磨的世界里。他有着甚么烦恼呢?

  照说,他是不会有甚么烦恼的,但是事实上,烦恼却正深深地困扰着他,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这一点!

  时间慢慢的过去,足足有十分钟之久,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他可以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而我却支持不住了,或许是由于我从风雨之中,突然来到了这个船舱中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我忍住了呼吸太久了,是以我的喉咙中,渐渐觉得痒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那种痒还可以忍受,但是它却越来越甚,而且又是痒在喉咙中,绝不是我伸手能够搔得到的。我开始左右摇摆头颈,但是没有用,我又用手按住喉咙,但是痒得更甚。

  到我实在没有法子忍受的时候,我逼不得已,在喉间发动了几下“咯咯”声来,我还希望外面的风雨声会将这几下轻微的声音遮掩过去,也希望正在沉思中的郑保云听不到那几下声响。

  可是,就在我的喉间,发出那几下声响之际,郑保云倏地转过了身来,望定了我!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仍然僵立着之外,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我看到郑保云的身子,猛地一震,接着我听到他“飕”地吸进了一口气。

  通常,人只有极度惊骇的情形下,才会吸下那样深一口气的,但是郑保云看到了我,吃惊的应该是我,他为甚么要害怕呢?所以我想,他大概是想不到忽然会见到一个人,是以才如此的。

  而郑保云的惊恐,还在持续着,他已然站了起来,他的一只手按在八仙桌上,他的身子在簌簌地发着抖!

  我实在想不透郑保云看到我之后,为甚么会如此害怕,这条船是他的,在海上,他的话就等于是法律,而事实上,他只要叫一声的话,至少有两个人,是可以在几秒钟之内赶来帮他的。他的处境是如此有利,那么,他在发现有一个黑影之后,何必如此吃惊呢?

  当然,我没有将心中的疑问向他提出来,因为我的心中和他一样吃惊,我并不是没有急智的人,但是在如今那样尴尬的情形之下,我却不知怎样才好?虽然是在黑暗之中,我绝看不到郑保云的脸面(当然郑保云也看不到我的脸),但是我却可以感到,他正在盯着我(我相信他也可以感到我在盯着他)。

  我们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背脊上阵阵发麻。

  我知道那样僵持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我必须打破这个僵局,或者可以令得他不暴跳如雷,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家乡话,总有一份亲切感的。

  于是我开口道:“请你原谅……”

  但是我只讲了四个字,便住了口。因为我才一开口,便发现我因为过度的惊惧,喉咙发干,是以我发出来的声音,十分干涩难听,根本听不清我是讲些甚么,只不过可以听出那种乡下话的特重尾音而已。

  我停了下来之后,是准备咽一口口水,再来讲过的。可是,不等我第二次开口,我就看到郑保云的身子,突然向下软了下来。

  他软下来的那种动作,十分异特,就像是他全身的骨头忽然消失了一样!

  身子突然那样软了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人已然昏了过去。我同时也听到了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这令得我更是奇怪,我的惊恐消失,因为郑保云竟昏了过去!

  郑保云的突然昏厥,对我来说太突然了,当我赶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碰到了一张椅子,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我双手插入他的胁下,将他的身子抬了起来。也就在这时,舱门被打了开来。

  当然,那是那张椅子跌倒的声音,惊动了驾驶舱中的两个人,门一打开,一个人便向外走来,那人才跨出门一步,便大声喝道:“你是谁,你在这里作甚么?”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先别理会我是谁,郑保云昏过去了,有白兰地么?”

  那人更是惊惶失措:“有……有威士忌……”

  我已将郑保云抬上了八仙桌,令他的身子平趴在桌上,道:“一样,着亮灯,快拿酒来。”

  那人慌慌张张地着亮了灯,向驾驶舱中叫了几声,又奔了进去,拿出了一瓶威士忌来。

  而我在这短短的半分钟内,早已趁机打量了郑保云一下,不错,现在躺在八仙桌上的正是凶神恶煞也似,要将我赶下大海去的郑保云。

  这时,他仍然未曾醒转来,脸色苍白,我敢说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有一个活人而有着如此难看的脸色的。

  我用力拍着他的面颊。他的头部,随着我的拍动,而左右转动着。我旋开瓶塞,抬起了他的下颏,将瓶中的威士忌向他口中倒去。

  郑保云立时猛烈地呛咳了,他的身子,也随着他的呛咳而抽搐。

  一分钟之后,他坐了起来,手仍撑在桌面上,他双眼睁得老大,但是我仍然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看得清眼前的东西,因为他的目光,是如此之散乱。

  他面上的神情,惊骇绝伦的,先是他的喉际,发出“咕咕”的声响来,终于,他开了口,自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句话来,他叫道:“天,他……他竟会讲话了,他……走出来了!”

  这句话,不但我听了莫名其妙,连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也莫名其妙,因为我听了郑保云的那句话之后,我立时转过头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的脸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

  我还没有说甚么,便听得那人道:“郑先生,你怎么了?你为甚么昏了过去?”

  郑保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起头来,紧紧地抓住了那人的肩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可曾看到甚么?”

  那人反问道:“看到甚么?没有啊,郑先生,你看到了甚么?”

  郑保云的身子,又发起抖来,我想笑,但是却又怕激怒了郑保云,因为郑保云害怕成那样,只不过是看到了我而已!

  这时候,我更可以肯定,郑保云的而且确,神经不很正常,至少他患有极度的神经衰弱。而我也感到我非出声不可了,因为只有我出声,说明他刚才看到的是我,才会消除他的恐惧。

  是以我道:“郑先生,刚才在黑暗中的是我!”

  郑保云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在一旁,是以我一开口,他又吓了一大跳,立时转过身来,用他惨白的脸对着我。那张脸上,起先只有惊恐,但渐渐地,惊恐已经化为愤怒,他伸手指着我,但过不多久,他便不再指着我,而紧紧地捏着拳头,向我冲了过来。

  我并不准备还手,因为我早已看出,他那一拳,就算击中了我,也不会有甚么力道,而他却可以得到不少好处,让他打我几拳,不但他的怒气,可以得到消失,可能他的恐惧,也会消散。

  郑保云冲到了我的面前,拳如雨下,我只是侧头避开了他向我面门的攻击,并不避开他打向我身上的拳头,他足足打了我十七八拳,才停了下来,喘着气。

  我向他笑了一笑:“郑先生,听说你得过好几项博士的头衔,你的学问或者非常高,但是打人显然不是你的本行!”

  郑保云仍然狠狠地望着我,我摊了摊手。心平气和地道:“郑先生,如果我们全是有知识的人,那么我们间的争执,应该结束了。”

  郑保云又吼叫了起来:“你这个流氓,滚下我的船去,我要打死你!”

  他再度扬起了拳头,当然,他的拳头是绝不可能打死我的,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已经让他打了十七八拳,他依然不知进退,虽然他并没有打痛我,但是我的怒气,却被他打得激了上来,我一握住他的手腕之后,左手倏地扬了起来,“叭”地一声,清脆玲珑,在他的脸上掴了一掌!

  这可能是郑保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掌掴,是以当我打了他一掌,右手一松,将他推开了几步之际,他完全呆住了!

  他怔怔地站着,望着我。我那一掌,也打得着实不轻,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另外一个人也吓呆了,张大了口,不知说甚么才好。我又踏前一步,伸手指着郑保云的鼻子大声喝道:“我告诉你,我必须留在这艘船上,直到风雨过去,我不管你船上有着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有着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必须留在船上!”

  郑保云的面色变得铁青,他的手在发抖着,我只看到他的手突然伸进了衣袋之中,然后,他的手伸了出来,我已清楚地看到,他手中一柄小手枪,已对准了我!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望着那柄小手枪的枪口,那枪口像是一条毒蛇一样瞪着我。

  那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我身子略退了退,郑保云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异样的声音,像是在咆哮一样,我勉力镇定心神:“郑保云,你不敢开枪的,你若是开枪,你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郑保云喉间的那种怪声更甚了,我看到他的手指渐渐扣紧,我的身子猛地向下一蹲,已准备一个打滚,向前直冲过去。

  但是我整个人的动作,自然及不上他一只手指的动作来得快,就在我身形向下一蹲之间,我看到他已将枪机扳向后了!

  我在那一刹间,全身变得僵硬,蹲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但是,却并没有枪弹自枪中射出来,而我立即发觉,郑保云是忘记扳下保险掣了!

  他显然是不惯于用枪的人,要不然,绝不曾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发生那样错误,而那自然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一跃而起,向他扑了过去,可是我才扑出了一步,郑保云慌忙后退,他的身子,撞在一张八仙桌上,令得他向下倒了下去,我正待再扑过去,将手上的手枪,夺了下来之际,便听得一个人叫道:“卫先生,卫斯理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听到了有人叫我,但是我却不能去看清楚在叫我的是甚么人,因为郑保云的枪仍然对着我,所以我先赶前一步,一脚踢在郑保云的右腕之上。

  那一脚,将郑保云的手指,踢得松开,他手中的枪也滑出了两三码,我忙扑过去,将枪抢在手中,这才抬起头来,向前打量。

  那叫我的人,站在驾驶舱的门口,他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顶半秃,看他粗糙的双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机匠。我觉得他十分脸熟,但是却又想不起在甚么地方见过他!

  那中年人脸上的神情,十分难以形容,又是高兴,又是惊讶,他摇着手:“别打架,卫先生,别打架,这位是我的船主,郑保云先生!”

  我冷冷地向郑保云望了一眼,只见他已然站了起来。我道:“我早知他是谁了。”

  那中年人奇道:“是么?那你们怎么会起冲突的呢?郑先生早几天还在问我,因为他听说我认识你,他说有一件十分疑难的事,要请你来帮忙,一齐解决,怎么你们会打起来的?”

  我听了那中年人的话,只觉得好笑:“是么?他有事要找我?可是我要上他的船来避风雨,他却要将我赶下海去!”

  我听得郑保云喘起气来,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异样:“那是,那是……我不知道你是卫斯理!”

  那中年人愕然:“郑先生,原来你不知他是谁?他就是卫斯理,我的表亲老蔡,是他们家的老管家,所以我见过他!”

  我向他笑了笑,道:“原来你是老蔡的表亲!”

  那中年人连连点头:“是,我姓邓,我的母亲的表姐,就是老蔡三叔的小姨。”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算是一门甚么样的亲戚,只怕要用计算机才能算得清楚。我道:“那很好,我回去见到老蔡,一定说在这里见过你。”

  他又转向郑保云:“郑先生,现在你们认识了,你不会再赶他下海去了吧?”

  郑保云面上,被我掴出来约五道指印仍然在。他在回答那个问题之前,先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才道:“当然不,卫先生,很对不起。”

  我想不到刹那之间,郑保云的态度,竟变得如此之好。从我刚一见到他起,他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疯子,直到此际,他才像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我也忙答道:“哪里,是我骚扰了你,这是你的枪,刚才,幸而你忘了打开保险掣!”

  我将枪还给了他,他苦笑着,接了过来:“卫先生,请你先去洗一个澡,换一身干衣服,然后,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助。”

  忽然之间,我变成上宾了。而这件事,可能和他的秘密有关,是以我点头道:“好的,请你带路。”

  郑保云带着我,穿过了驾驶舱,来到了他的卧舱之中,我才一跨了进去,便呆了半晌,我完全没有在船上的感觉,因为船舱太宽大了。

  我进了他的卧舱附属的浴室,在里面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郑保云的丝质睡衣,踏着厚厚的地毡,走了出来。

  郑保云立时将一杯酒递到我的手中,单闻闻那股酒香,就可以知道那是远年白兰地。

  他对我的态度,和要将我赶下海的时候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只见他一拉手,道:“请坐,请坐,卫先生!”

  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在一张十分舒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而且,我还跷起了脚,搁在另一张坐垫之上,然后,我才喝了一口酒:“郑先生,多谢你的招待,受人招待,与人消灾,究竟你有甚么事,只管说好了!”

  郑保云十分为难地笑着,他一定不是一个十分痛快的人,因为我已然叫他不论有甚么为难的事,只管说出来,可是他却仍然说不出口,支吾了好一会,他才讲了一句话:“这件事,和我父亲有关。”

  我心中怔了一怔,和他父亲有关的?他父亲已经死了,人也已经死了,还有甚么事情是不能了结的,要他来担心?

  但是我心中尽避觉得奇怪,我却没有问他。他在讲了那句话之后,又好一会不出声,我也不去催他。现在我很舒服,也不会那么快就到目的地,有的是时间,他喜欢支支吾吾,就让他去支吾好了。

  讲起话来喜欢支支吾吾的人,全是这种脾气,你越是催他,他讲得越是慢,索性不催他,他倒反而一五一十讲出来了。我看着他,只见他大口地吞了一口酒,脸上也因之稍为有了一点血色,然后又听得他道:“我父亲,是三年前故世的。”

  我的忍耐力再好,到这时候,也忍不住顶了他一句:“郑先生,令尊在三年前故世的,这一点,全世界都知道。”

  郑保云苦笑着,搔着头:“是,这我知道,唉,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想,只有请你自己去看一看,你才会明白。”

  我不禁愕然:“要我去看甚么?”

  要我去看一看,这话本是郑保云说的,但是当我反问他要我去看甚么之际,他却又答不上来了,他隔过头去,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道:“卫先生,请你答应我,我带你去看的……你看到的一切,不论在甚么情形下,你都不能讲给任何人听!”

  这家伙真是不痛快之极,我给了他一个钉子碰:“如果你以为我会见人便说,那么,请你别带我去看好了。”

  郑保云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道:“好了,请你跟我来!”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他站起来,自然要带我去看看他希望我看到的东西!

  可是,他站了起来之后的动作,却令得我惊讶不止。他本来是坐在一张沙发上的,当他站了起来之后,他首先推开了那张沙发。然后,他再将地毡揭了起来,揭开了三米见方的一块。

  然后,他走开几步,在舱壁上,移开了一张油画。我看到那油画后面,有一个钮掣。

  他伸手在那个钮掣之上,按了一下,被揭开地毡的那处,舱板已无声地向旁滑去,出现了一个洞。

  这一切全是我预料之外的,因为那和郑保云的身份,十分不合!

  在郑保云的船上,为甚么要有这样一个秘密的舱房呢?这个秘密的舱房,他是用来放甚么的?那不问可知,是极其秘密的东西!

  但是,他为甚么又要向我展示如此秘密的东西呢?

  我的心中充满了好奇,是以我立时站了起来,其时,郑保云的神情,再度呈现极端的紧张,他的身子在发着抖,他向前走出了两步:“我要你看的,就在这个底舱中,我和你一起……”

  可是,他讲到这里,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向后退了两步:“不,你还是自己下去看好了,我……我实在不想再看。”

  我望着他,如果这一切,全是一个陷阱,是诱我进那底舱去想加害我的话,那么,郑保云的“演技”,可以称是天下第一。

  所以,我不相信那是郑保云的阴谋,我肯定郑保云所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愿再进底舱去,在底舱中的东西,一定十分可怕!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向那洞口望了一眼,洞口下黑沉沉的,令我也起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我问道:“好的,我一个人下去。”

  他拉开了一只抽屉,取出了一柄钥匙给我:“这是钥匙,下去之后,你必须打开一道门,看完请你立即上来,我要和你讨论这件事。”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接过了那柄钥匙,他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一接过了钥匙,我立时向洞口走去。有一道梯子,可以迈向底舱,我顺着梯子向下走了下去。

  当我在向下走下去之际,我可以听到郑保云的哭声,他一面在哭,一面还在喃喃地道:“我不要再见到他,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我来到了梯子的尽头,凭着上面照射下来的灯光,找到了电灯开关,我开亮了电灯,看到我的前面有一道门,门上是有锁的。

  我立时将那柄钥匙插进锁孔中去,转了一转,“拍”地一声,锁已打开,我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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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 棺材里伸出手

  门内又是一片漆黑,我又伸手在门边上摸了摸,摸到了电灯开关,将开关按下,眼前立时大放光明,我看到那间底舱并不十分大,霉腐的臭味更甚,可以说是密不通风。

  那底舱根本不是要来住人的,尤其是在如此豪华的一艘船上!

  但是,电灯一亮之后,我却看到,在舱中有一张床,而床上躺着一个人!

  就在我着亮灯的一刹间,躺在那板床上的人,直坐了起来望着我。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的愤怒,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郑保云这个畜牲,竟敢将一个老人,像猪一样地困在这样的地方,他自以为自己是甚么人?

  当时,我只是一眼看出,那躺在板床上的是一个老年人,而当我定睛再向老人看去之际,我心中的怒火,上升了六七倍!

  那张板床上一无所有,就是一块木板,而更令得人忍无可忍的是,在那木板上有两个孔,有一道带子,穿过了那两个孔,缠住了那老人的足踝,将那老人的双足,固定在木板之上,令得他只能欠身坐起来,而不能离开木板半步!

  这是骇人听闻的虐待!

  我先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郑保云!”

  然后,我直向前冲了过去,到了那张板床近前,因为我心中发着怒,所以我不由自主喘着气,我道:“老伯,你不必怕,我立时设法放你,你……是谁将你那样锁在这里的,我一定也照样将他锁起来!”

  那老人却并不出声,只是坐着不动,他的双眼,甚至也不是望向我。

  我是个感情相当容易冲动的人,但是我毕竟也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经历,那可以调和我性格的冲动。是以,这时当我觉出,事情好像有一点不对头,我在板床之前,略呆了一呆。

  接着,我走出了几步,和板床上的那老人,正面相对。仔细向那老人打量了一下。我直到这时,才仔细地看清楚了那老人的脸面。

  而当我看清了那老人脸面之际,我像是全身都浸在冰水之中一样,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我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如此可怕的人!

  这个老人,像是毕生都是在纳粹集中营中度过的一样,他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腊也似的黄皮肤,包在骨上,他双眼深陷,眼珠直向前望着,眼珠是灰白色的,定着,一动也不动,那种灰白色,是实质的灰白,是以我可以断定,他看不见东西。

  我又注意到他的头发十分长,长得和他那种皮包骨头的脸容,绝不相称的地步!

  而当我呆了半晌之后,我的愤怒比刚才更甚!

  那老人所受的折磨,一定远比锁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底舱之中更甚!

  我实在无法抑压我的怒意了,我转过身,冲了出去,手足并用,攀上了梯子,一跃而上,我看到郑保云正背对着我,在为他自己斟酒。

  我大踏步来到了他的背后,用力伸手,压在他的肩头之上,他立时吃惊地转过头来,我也就势抓住了他的衣领,我提起了他的衣领,令得他只能足尖点地,然后,我结结实实地骂道:“郑保云,你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本来,我一面骂他,一面还想就势打上他几巴掌的,但是他却立时叫了起来,道:“你做甚么?你可是已经看到他了?”

  我听他还敢这样问我,扬起的手放了下来:“我自然看到他了,只有畜牲才会那样对待一个老人,你就是那畜牲,是不是?”

  郑保云喘着气:“你在说甚么?你真看到了他?他……又动了?”

  我大声道:“是的,你以为你已将他折磨死了?”

  郑保云发出了一阵呻吟声来,若不是我抓住他衣领的话,他的身子是一定站不直的,而我正乐于看到他跌倒,是以我松开了手。

  他的身子向后倒去,软瘫在一张沙发上,他不住喘着气:“好,你已看到了,我问你,你……可有甚么办法?”我厉声道:“我的想法已然说过了,你是畜牲!”

  郑保云坐起了身子,大口地饮了一口酒,因为他的身子在发着抖,是以酒顺着他的口角,流了下来,他也不去抹拭:“卫先生,你也看到他了,你也看到他动了,如果我告诉你,他是个已死了三年的人,你会相信么?”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以我立时反问道:“你说甚么?”

  “我说,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已死了三年的人,你会相信么?”

  这一次,我自然听清楚了,但是我立时冷笑道:“郑保云,如果你以为说上几句无聊的话,就可以逃避你的罪行,那你太天真了!”

  郑保云摇头道:“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他,他就是我的父亲!”

  郑保云的最后一句话,是充满了痛苦的神情叫嚷了出来的,我陡地一震,脑中也乱到了极点。

  我自然不信底舱中的那个老人,是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因为我着亮电灯时,看见他从板床上弯身坐了起来。但是郑保云却说那老人是他父亲。

  如果那老人是郑保云父亲的话,那么,他自然已死了三年了,郑保云的父亲是举世闻名的富豪,三年前他去世,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如果郑保云是在说谎,那么这样的谎话,实在也太嫌拙劣!那老者又不是远在天边,他就在他下面的底舱之中,我随时可以下去问个明白。

  是以,我冷笑着:“如果你以为一些拙劣的谎言,就可以骗过我,那么,我想我们之间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我不是说谎话,”郑保云连忙否认,同时,他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来:“我要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听说过你和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有关,但是……但是只怕你也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怪事!”

  他仍然坚持他所说的是实话!

  而我是实在没有法子接受他这个说法的,因为如果我接受了他这个说法,那么我便必须接受另一个事实,那便是:一个死了三年的人,会在我开灯的时候,突然从一张板床上坐了起来!

  而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本来应该立即反驳郑保云的话。可是,不知怎的,我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十分异特的想法,那个在底舱中的老者,可能是真的死人!因为他的神情面貌,实在是人没有生气了!

  所以,我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出声。

  郑保云喘了一口气:“你如果听我说下去,你就会明白!”

  我的身子挺了一挺,吸进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竭力想将刚才所想到的那个念头驱走,因为刚才的那念头实在太可怕了,一个死了三年的人,还会动?那实在太无稽了!

  是以我认定了郑保云,一定是在掩饰他的某种罪行,在他如此虐待那老者的背后,一定还另外有着更大的罪恶!

  是以,我立时道:“我可以听你叙述全部的事,但是你首先必须将那个老者从下面那个底舱中放出来,结束你的罪行!”

  我的话,是十分正常的要求,是任何人在看到了底舱的那个老者之后,都会提出来的。

  但是我那个正常的要求,在郑保云听来,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话一样,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双手乱摇:“不能,不能,万万不能!”

  我冷笑着:“那么我们之间,就没有甚么可说的了!”

  郑保云摇着头:“你知道刚才我在黑暗之中见到了你,为甚么会那样害怕?我……我就是以为他……走出来了!”

  郑保云显然是犹有余悸,是以他讲到这里,身子又不住发起抖来。

  我道:“因为你犯了罪,受到了良心的责备,才感到害怕,由此可知你对自己所犯的罪行,还有羞耻之感,你还是……”

  我正想再进一步地劝说他改过自新,可是他不等我讲完,便已大叫了起来:“我没有犯罪!”

  我也大声道:“你没有犯罪,你为甚么将一个老者关在狗笼不如的底舱之中,还将他的双足,锁了起来,你说,是为了甚么?”

  郑保云还未及回答我的问题,便听得一扇门的一面,又传来了那老妇人的声音,问道:“阿保,你在和谁说话,不要和人争吵!”

  郑保云看来对母亲十分顺从,他虽然仍怒目瞪着我,但是却已变了声调,他骗他的母亲道:“阿母,我没有和谁吵架,我在听收音机,我将声音收小啦!”

  那老妇人又叮嘱了几句,但是却没有再多说甚么。郑保云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没有犯罪,我首先要你明白那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人在我那样的情形之下,都会那样做的。

  我正想开口,郑保云一扬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他是我的父亲,他是三年前已然死去了的,你可以下去仔细地检查他,看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望着他冷笑,他一定是个疯子。我想,这是根本不用多争辩的事,那老者当然不是一个死人,我转过身,冲下了底舱,那老者仍然坐在板床上。

  我大声道:“老伯,你别怕,我先放你下来!”

  我用力拉着缚住了他双足的带子,郑保云在上面急叫道:“你别胡来,你可知道自己在作甚么?”

  当他急叫的时候,我已然“拍”地一声,将带子拉断了,我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做甚么,我先将他放开来,好证明他是你所说的「死人」!”

  我才讲到这里,那老者已斜着身,下了板床,站了起来,他站在我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我的肩头上。我正准备去扶他,可是郑保云却也走了下来,只听得他又叫道:“卫斯理,看老天爷份上,别让他碰到你,你快设法摆脱他!”

  他的情状是如此之可怖,他的声调是那样的急促,他那种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确实使我相信,我在十分危险的情形之下!

  这时,我想,那老者可能是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我一面想,一面回过头去,看了一下。

  那老者就站在我的身边,我一回过头去,就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我们两人的距离极近,身子和身子,相隔还不到三寸。

  就在那时候,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实在是太可怕了,那老者的脸,不但没有一丝生气,而且,我完全觉不到他在呼吸,他的脸是冰凉的!

  而这时候,他搭在我肩头上的五只手指,已在渐渐地收紧。

  我低头向他的手看去,那简直是五根枯枝,可是它们在收紧时所发出的力道,却如此之大,令得我的肩头,感到一阵疼痛!

  而且,它们还在继续收紧,像是要将那五根枯柴也似的手指,完全挤进我的肩头中去。

  我是一个对中国武术有着极深造诣的人,我肌肉迸上了气,一个壮汉未必能令我生痛!

  可是,一个那样枯瘦的老者,却有那么大的力道,在那片刻之间,我的心中,也突然升起了一股诡异极的感觉来,我忙道:“老伯,你做甚么?”

  在我问出那一句话之际,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来。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已不及去注意郑保云了,我必须将那老者的手挣脱!

  我转过头去,身子微微一侧,同时,我的手,也疾加在那老者的手腕之上。

  我是准备抓住了那老者的手腕之后,将他的手,自我的肩头上移了开去的。可是当我一抓住了他的手腕之际,我全身突然一震!

  我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全然不堤防的情形下,突然触了电一样!

  那老者的手是冰凉的,当我的手指一碰到他的手腕的时候,那股寒意,便像是电流样地流遍我的全身,而当我的手指,紧握了他的手腕之际,我更不由自主,也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来!

  那老者的手腕上,根本没有脉搏!

  那是一个死人!

  我感到肩头上的疼痛,越来越甚,我的手虽然已紧紧地握住了那老者的手腕,但是我却无力将之移开,我全身的力道,不知去了何处。

  我的头颈,在那刹间,也变得僵硬了,总算我还能在头颈彻底僵硬之时,转过头去,打量那老者。然而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转过了头去,实在比不转过头去更糟!

  我一转过头去之后,便再度和那老者正面相对,我又一次地感到,那老者没有呼吸!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那么,那当然是一个死人!但是这个“死人”,却从板床上站了起来,他竟然会行动,那么,他是甚么,他是僵尸,我被僵尸抓住了肩头!

  我实在没有法子不大力呻吟,我经历过不知多少怪异的事情,但是被僵尸抓住了肩头,那却是不但未曾经历过,而且连想也未曾想到过的事!

  人的想像力不论多么丰富,但是都脱不了生命的范畴,人死了,也就甚么都没有了。可是如今,一个死人,却抓住了我的肩头,这是超乎生命范畴以外的事,这种事给我的恐惧感觉,难以形容,我除了张大口,发出可怕的呻吟声之外,根本没有法子做别的事,我甚至混乱到了以为我一定死在僵尸的手中了!

  那一段时间……自我发现了那老者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开始……大约只有半分钟,但是那半分钟的时间,在我的感觉上,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突然之间,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声怪叫,我还不及定过神,向他看去间,他已然向前直衡了过来,重重地撞在我的身上。

  那一撞,令我的身子,向后疾倒了下去,也令得我昏乱的神智,突然清醒,我在地上,一个翻身,用力一扯那老者的手腕。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令得那老者的手,离开了我的肩头。

  但是,那老者的五指是握得如此之紧,是以当他的手离开我的肩头之际,将我的肩头上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来。我的肩头上,仍然十分疼痛,但是我总算已摆脱了他,我手在地上一按,一个打挺,跳了起来,来到了摇摇欲坠的郑保云身边。

  我们两人靠在一起站着,刹那之间,也不知道是他扶住了我,还是我扶住了他。

  我向前看去,只见那老者也跌倒在舱板上,他的上身笔挺,双腿也很直,正在以一种十分奇异的姿势,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我比郑保云早恢复镇定些,一看到老者又站了起来,我连忙拉着郑保云,夺门而出,“砰”地一声,将底舱的门关上。

  我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靠着梯子,喘着气,我们又听到被关上了门的底舱之中,发出几下“砰砰”的声响,接着,便又静了下来。

  而郑保云的镇静也恢复了,他望着我苦笑,我也报以苦笑,然后他道:“你相信我的话了?”

  他的话,在刚才,我在底舱之中,已确毫无保留地相信。可是此际,我在极度的惊愕和恐惧之中清醒了过来,我究竟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而科学告诉我们,生命结束,人也就完了,绝没有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可以和有生命的人一样行动的!

  虽然刚才的一切,全是我亲身经历的,但是我这时却仍不免对之发生怀疑,所以,我并没有回答郑保云的话,只是望着那扇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还要再对他作详细的检查!”

  郑保云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你还不相信他是一个死人?”

  “是的,我相信。”我回答着:“但是,请问,一个没有生命的人,为甚么会活动?”

  郑保云苦笑着,道:“这个问题,我已然问了自己千百遍了,我答不上来,而我更进一步地问自己,生命是甚么?生命来无影,去无踪,看不见,摸不到,它究竟是甚么?为甚么有它的时候,一个人就是活人,而同样是一个人,如果作最科学的解剖,可以发现其实甚么也没有少,只不过少了根本看不到的生命,他就变成了死人?”

  我的脑中本来就够乱的了,给郑保云一问,更加乱了许多,我不断地摇着头:“你问的是一个十分玄的问题,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妨慢慢来研究,可是如今,如今……我们先得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死人!”

  “当然他是死人,他死亡的时候,有第一流的医生签署的死亡证!”郑保云回答着。

  “第一流医生也可能犯错误的。”我望着他。

  “是的,或者第一流的医生也会犯错误,可是,他曾被埋在地下,三年之久,三年!”

  我道:“土地有可能透空气,棺木……”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郑保云已然道:“那只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而且就算可能,难道一个人可以三年不吃食物么?而事实上,这三年之中,他根本接触不到空气的。”

  “为甚么?”我对郑保云如此之肯定,也不无疑惑:“为甚么你说得如此肯定。”

  郑保云停了片刻:“这是我父亲的主意,他的遗嘱说,他不能避免死亡,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他却要在死亡之后,使他的身体不腐烂,他要我无论如何替他做到这一点。”

  我扬了扬眉,仍然不明白:“那又怎样?”

  “所以,他的棺材是特铸的,是不锈钢的……”

  我打断了他的话:“那没有甚么稀奇,以你们的财力而论,就算是金棺材、银棺材,也没有甚么!”

  “是的,我还没有说完,我说那副棺材的奇特之处,是当他的遗体放进了棺材之后,经过特殊的手续,将里面的空气,完全抽了出来。”郑保云顿了一顿:“尸体一直是在真空状态之中!”

  我呆了片刻,这样的埋葬法,闻所未闻,也只有财力雄厚的郑家才想得出来。

  这时我知道了郑保云的父亲,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殓葬的,但是仍然未曾解决我心中的疑问,而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多得我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我瞪着眼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最后还是我先问他:“那么,这一切,又是怎样发生的呢?”

  我一面说着,一面向底舱下面,指了一指。

  郑保云苦笑着,他的笑声是如此之苦涩,令得听到的人,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心中的难过,自然可想而知。我拿起酒瓶来,在他的杯中,又斟了半杯酒,他一口吞了下去,才道:“葬了三年之后,我母亲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她要回家乡去了。她要回去,我也没有法子反对,可是,她却一定要带着我父亲的灵柩,一齐回去!”

  我皱起眉头听着,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老妇人的身上,倒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我只是问道:“那么以后又怎么样呢?”

  “我当时竭力反对,因为我的父亲葬得十分好,但是我母亲却十分固执,卫先生,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老妇人固执起来,是不可理喻的,我自然也拗不过她,于是便将棺材自地下起了出来。”

  郑保云讲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那时,我一面在造一艘船,就是现在我们所在的那艘,那是我准备用来先送我母亲回原籍的,因为她不肯搭飞机。那天,我刚在承造的船厂督工,忽然我们家的两个老家人,慌慌张张地来找我,告诉我说,棺材已从地穴中起出来了,可是棺材之中,却有声音发出来。”

  我问道:“起棺木的时候,你不在场?”

  “是的,因为我始终反对这件事,我是特地避开的,我听得那两个老家人那样说法,立时赶了回去,我父亲是葬在我们自己家的后园中的,当我赶到的时候,气氛实在恶劣之极了!”

  郑保云皱起了眉,叹了一声,续道:“很多人围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站着,我母亲伏在棺材上,号啕大哭,旁边另外还有六七个老妇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劝着她,有的还在乱出主意,说甚么惊动了我父亲,是以我的父亲不欢喜啦。有的说,要请高僧再来超度啦,我赶到之后,真恨不得将那些老妇人一齐用木棒赶走,总算她们对我多少有一点忌惮,是以都停了口。”

  “我的母亲还在哭着,我走到她的身边,十分不耐烦地问道:「阿母,甚么事?」我母亲哭得更大声了,她一面哭,一面道:「阿保,是我不好啦,我不听你的话,一定要动他的棺材,他怒我啦!」”

  郑保云学着她母亲的声调。他知道我听得懂他们家乡的方言,是以那一段话,他全是用他们家乡的土语说出来的。我自然不必他详细解释,就可以知道,像他那样一个受过高深教育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心中对那些人的反感。

  我问道:“那么,你怎么说呢?”

  郑保云道:“我自然很怒,我说:「阿母,阿爸怒你,你怎知道?」我母亲说:「阿保,你阿爹刚才在棺材里蹬脚,发出老大声响来啦!」我实在忍不住了,从身边一个力夫手中,夺下了一根竹杆来,用力在棺材上敲了几下,道:「蹬脚,蹬脚啦!」”

  郑保云叹了一声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为甚么会有那样冲动的,你知道,我在欧洲和美国住了很久,看到我的家人仍然那样愚昧,我实在很气愤。我那突如其来的行动,将别人全都吓呆了,我母亲也止住了哭声,所有的人望着我,一齐静了下来。”

  我忙道:“在那时候,棺材中有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棺材中并没有声音,只不过我那时,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我不愿意再多逗留在棺材的旁边,所以我走开了。当天晚上,棺材被放在大厅,我母亲哭拜了很久,到深夜才去休息,我却睡不着,信步来到了大厅上。我和我父亲的感情不是十分好,因为我们见面的时候很少,但是我对下午那种鲁莽的行动,却也感到十分抱歉,是以我在他的棺材前停了片刻……”

  郑保云讲到这里,连我也为之紧张起来。他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时候,我听得敲击的声音,从棺材中传了出来,像是棺材中有人在用力击敲。在午夜的寂静之中,那种声音,我可以听得十分清楚,而且可以肯定,发自棺材里面,我当时的惊骇,实在是难以言喻的,我竟不由自主地叫道:「阿爸,阿爸,你想要甚么?」”郑保云讲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卫先生,希望你不要笑我,我是一个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却自然而然那样叫了出来,因为我心中实在太惊恐了。”

  我忙道:“我不会笑你,你既然肯定声响是从棺材中发出来的,那自然难免惊恐。”

  我在那样回答他的时候,我的心中也不禁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连我的声音,也有点走样。

  郑保云却将我的话当作了十分有力的安慰,连声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当时,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我像是被雷殛了,不知呆立了多久,那时,除了我一个人之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然而那种撞击声和爬搔声,却不断从棺材之中,传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呆立了多久,最后我决定把棺材打开来!”

  我忙道:“不对啊,郑先生,刚才你说,棺材是不锈钢铸的,而且,里面的空气全被抽去,那么,你一个人怎能将棺材盖打开来?”

  “我当然不是说将棺材盖掀开,棺材是用十多个螺丝上紧着,要打开来,得很费一点手续,那棺材是特别设计的,在侧边,有一处地方,是有一个圆孔的。那圆孔约有四寸直径,是抽气时用的,有一个盖子,可以旋开来,那是准备先让空气进去,才好打开棺木来的,我那时,就是想旋开这只盖子。”

  我的身子向前欠了一欠,道:“你……旋开来了?”

  “是的,我旋开来了,那盖子十分紧,但我还是将之旋开来了,当那盖子最后将被旋开之际,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在向外顶,突然之间,当地一声响,那盖子跌倒在地上,一只拳头,就从那圆孔中直伸了出来,由于我站得离棺木十分近,是以当拳头伸出来的时候,我……我给那拳头,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令到我倒退出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郑保云讲到这里,他的神态看来也已经和僵尸相差无几了,他续道:“那时,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自地上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在一刹那间,我还以为那拳头会从棺材中疾伸出来,一定是空气疾涌了进去,在原来的真空的棺材中,产生了一股十分急喘的气流,是以将那只手带出来之故。”

  我忙道:“是啊,是啊,那十分可能!”

  郑保云摇着头:“但是我立即知道不是了,那是我父亲的手,手腕上还带着他下葬时所戴的玉镯,整个小手臂全在那圆孔之外,上下摇着,五指也伸屈着,像是想握到一些甚么东西。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实在不知怎么才好,我突然间跪了下来,叫着阿爹,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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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19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3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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