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8990阅读
  • 11115回复

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0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46:30
  第二部:不顾一切的寻找

  江文涛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来,我也指着那地图:“你看,珊黛沙漠横一千公里,直七百公里,这个小村子,可能在七十万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也有可能,根本在珊黛沙漠之外,可能它在阿曼湾的对岸,在伊朗,也有可能,它在更远,越过阿拉伯海,在巴基斯坦,更有更能,它在沙特阿拉伯,在也门,我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江文涛静静地听我说着,等到我说完,他才道:“卫大哥,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已经辞了职,我决定以我一生的时间去找珊黛!”我大吃了一惊,江文涛在油轮上服务,已经获得了极高的职位,如果他再继续他的服务,职位可以升得更高,但是他却辞了职!为了去找寻那个虚无飘渺、不知在何处的爱人!

  我不能否认,我是一个世俗的人,他的决定,在诗,或是小说里,无可否定,是一种极浪漫的境界,但是却使我吃惊!

  我忙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一点也不,明天我会离开这里,航行到中东去,那是我最后一次的航行,从此之后,我将流连在沙漠中,直到找到珊黛为止!”

  我提高了声音:“你绝找不到什么珊黛,你所能找到的,只是珊黛沙漠上的沙粒!”

  江文涛的声音,倒十分平静:“即使明知如此,我也只好那么做,因为我已爱上了珊黛,我更发现,如果我不能找到珊黛的话,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望了他半晌,他的话已说得那么坚决,那么,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所以,我只好道:“那么,祝你幸运,你明天就要走,我今晚请你吃饭!”

  江文涛摇着头:“我不要你请我吃饭,我只要你的帮助!”

  我道:“你要知道,这件事,实在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我想帮你,也无从帮忙啊!”

  江文涛道:“你认识的人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学问的人更多,或者有对海市蜃楼现象有深刻研究的人,可以提供帮助!”

  我无可奈何地道:“好的,我去代你问他们。”

  江文涛又道:“我到了阿曼之后,会随时设法和你联络!唉,阿拉伯人太落后了,村中的人根本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不然,我将珊黛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或者,她可以看得到!”

  我心中陡地一动,立时道:“文涛,你可曾想到,你的珊黛,她可能早已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根本你找到了她,也是枉然!”

  我以为那两句话,一定可以使得江文涛重新考虑他的决定了。

  但是江文涛却立时道:“不,不会的,你也看到过照片,除了一个少女之外,什么样的女人,还能发出那样纯真的笑容?”

  有人说,一个在爱河中的人,是最不讲理的,江文涛的情形,正是如此了!

  江文涛收起了地图,又将那几张相片,郑而重之地放进了上衣袋中黯然道:“再见!”

  我的心头,也有一股黯然之感,因为江文涛要去做的事,实在太渺茫了,我只好重复着我已说过的那句话:“祝你幸运!”

  江文涛走了,雨仍然十分大,我站在门口,看他渐渐自雨中离去。

  然后,我回到了书房中,又呆坐了一会,找出了许多有关海市蜃楼现象的书来看,可是没有一本书是提及到海市蜃楼的虚像的。

  晚上,白素回来,我将江文涛的事,和她详细地说了一遍。

  女人有时也是最不讲理的,所以白素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道:“啊,真浪漫,我们应该尽一切方法去帮助他才行。”

  我道:“是啊,我们也像他一样,到沙漠中去流浪,那么,发现珊黛的机会,就多了三倍了!”

  白素不高兴了,她道:“你不应该讥笑他,我们可以另外设法帮助他!”

  我笑着:“如果你有什么好办法的话,我洗耳恭听。”

  白素想了一想:“譬如说,我们可以通过在阿拉伯的朋友,将珊黛的照片,复印成几十万份,托他们散发到每一个阿拉伯的村落去。”

  我呆了一呆,本来,我是准备在她一开口之后,便立时大笑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那个被江文涛称作“珊黛”的阿拉伯女子,我预料白素的所谓办法,一定是很好笑的。

  可是,现在白素将她的办法说了出来,我立即感到,并非全不可行。

  虽然,在广大的阿拉伯地区,我所认识的阿拉伯朋友,并没有这个力量,将照片散发到每一个小村落去,但是我认识的阿拉伯朋友之中,有几个很有权力,假定这个办法,可以有十分之一的阿拉伯村庄,受到影响,那么至少,江文涛可以有十分之一的机会了!

  是以,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直跳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去找他!”

  白素道:“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我道:“我可以打听得出来的。”

  白素忙道:“那你就快去吧,如果可以找到那位少女,那是一个多么动人的爱情故事!”

  我笑了一下:“的确动人得很!”

  白素替我拿来了雨衣,我披起雨衣,冒着雨,就冲了出去,半小时之后,我在轮船公司中,知道江文涛宿在高级海员俱乐部中。而当我找到他的房间中时,侍者告诉我,他在地窖的酒吧。

  我立时又赶到地窖的酒吧,我还未曾踏进酒吧,只不过来到了门口,便听得酒吧之中,传出一阵惊人的喧闹声和打斗声,像是里面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看到好几个人,匆匆奔了出来,有一个人,几乎迎面和我相撞,我一把拉住了他:“里面发生了甚么事?”

  那人喘着气:“打架。”

  我推开了那人,走了进去,酒吧中的光线不甚明亮,但是却也足够使我可以看到酒吧中的凌乱情形,我又推开了两个人,看到了江文涛,他正挥出一拳,将一个彪形大汉打得向后仰跌了出去。

  我大声叫道:“文涛。”

  我那一叫,害了江文涛,因为他抬起头来,看是谁在叫他,以致他无法避过来自他身后的一击,那是一只酒瓶,重重地击中他的后脑上,瓶子破裂,血红的酒,流了下来,流得江文涛满脸都是红色,他的身子摇晃着,向下倒去。

  不等他倒地,我已经推开了向我扑过来的三个人,在酒吧中打架的,全是醉汉,而我却一滴酒也没有喝过,自然是我占了优势。

  我在江文涛还未曾跌倒地之前,赶到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双臂,拖着他便走,在将他拖到洗手间之前,我又挥拳击退了另外四个汉子。

  到了洗手间,我将江文涛的头,浸在洗脸盆中,由冷水淋着他的头,足足有半分钟之久,直到听到了警车的呜呜声,已迅速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我才又将他从洗手间中,拖了出来。

  这时江文涛好象已清醒一点了,我由后梯扶着他向楼上走去,他将手掩在后脑上,不断地发出呻吟声来,我扶着他,直来到他的房间中,才松开了手,江文涛“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他开始挣扎着想站起来,我特地不去扶他,他挣扎了很久,才摇摇晃晃地站定了身子,睁大着眼望着我,我怀疑他是不是认得出我来,因为他的眼神,看来是如此之散乱茫然。

  过了好久,他终于认出我来了,他道:“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道:“我是来找你的!”

  他坐倒在沙发上:“有什么事?”

  我沉声道:“文涛,像你这样的人,其实是很不适宜打架的。”

  江文涛直跳了起来,但立时又倒在沙发之中,他瞪着眼:“有两个人取笑我,说我是大傻瓜,上了人家的当,我怎么能不打?”

  我皱着眉:“他们为什么会向你取笑?”

  文涛低下了头:“我在酒吧中,一面喝酒,一面看着珊黛的照片,旁边有一个人和我搭讪,我就将我如何摄得珊黛照片的事,告诉了他!”

  我道:“他就取笑你了?”

  “不,”江文涛道:“那人用心听着,等我讲完之后,他就拍着我的肩头,说我如果肯给他一千美金,他就可以替我找到珊黛。”

  我听到这里,不禁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已可以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了。

  果然,江文涛讲下去,不出我所料,他显然酒还未曾醒,讲的还是醉话。

  江文涛道:“一千美金算得了什么,只要可以找到了珊黛,我立时数给了那人,并且连珊黛的照片一起给了他,那人走了,旁边有两个多事的家伙,却说我上了当,我们……就打起来了!”

  我叹了一声:“文涛,到现在,你还不以为你是上了当?”

  江文涛睁大了眼睛望着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又想要和我打架一样,而我也早已准备好了。这个大浑蛋,要是他动手的话,那么我一定毫不客气,兜下巴好好地给他一拳,以作惩戒!

  但总算还好,江文涛望了我半晌,并未曾动手,他的酒可能已经醒了好多,因为他讲出来的话,也已经清醒得多了。他苦笑着:“也许我是上了人家的当,但是只要有一点机会,我都不肯放过!”

  听得江文涛讲出那样的话来,剎那之间,我的心头不禁沉重到了极点。

  我有点可怜江文涛,但是那却也不纯粹是可怜,多少还有点敬佩的成份在内。的确,江文涛又不是傻子,酒喝得再多,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就那样将一千美金给了人家,他之所以那么做,全然是因为他在付出了一千美金之后,买到了一个希望,虽然那个希望是如此渺茫和不着边际。

  而他之所以和那两个人打起架来,也是因为他才花了一千美金买了一个希望,那两个人却说他上了当,他心中明知那是上当的事,还要去做,被人揭穿之后,希望自然幻灭,所以才感到了极度的痛心!

  我叹了一声,按住了他的肩头:“文涛,你真的那么爱这个阿拉伯少女?”

  江文涛发出苦涩的笑容来:“是的,我自己知道,那太不正常了,简直是自讨苦吃,可是我却无法抑制我自己的感情。”

  在江文涛对我讲起这件事之后,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种相当滑稽的感觉,随时随地,都可以大笑一顿。但是到了这时候,我心中那滑稽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我的神情,也变得十分严肃起来。我的声音,听来更庄严得像是在宣誓一样。

  我道:“既然这样,文涛,那么,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帮你找到她!”

  江文涛显然也听出了我话中那种肯定的、诚挚的、愿意帮忙他的决心,是以他握住了我的手,连声道:“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我道:“第一个要采取的行动,是将她的照片,复印出许多份来。”

  江文涛道:“那简单,我将底片给你。”

  他立时起身,拉出了一只箱子,将一只信封交了给我,我又道:“我要先你一步动身,先去安排,然后,在你的轮船到达后,我来与你会合。”

  江文涛点头道:“好的,油轮会停在阿曼的疏尔港,我在那里和你会面。”

  我道:“好的。”

  本来,我还想说“希望我和你在疏尔港会面的时候,事情已经有了头绪”的,但是我却没有讲出来,因为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江文涛十分认真,这时我如果那样说了,他的心中,会充满了希望,而到时如果一点结果也没有的话,他的失望自然更甚!

  我们握着手,我劝江文涛多休息。带着那几张底片,回到了家中。

  那一晚,我弄到很晚才睡,我将四张底片中两张拍得清晰的,在我自己的黑房中放大,当照片放大之后,白素看了,也不禁赞叹道:“这阿拉伯少女真美,难怪江文涛会着迷。”

  我笑着:“我已答应江文涛去找她,我们可能要分离半年,甚至一年!”

  白素微笑道:“如果能替文涛找到这个少女,也是值得的,而且,你随时可以和我联络,我也随时可以来和你相会的。”

  我忙道:“当然,我们曾一起到过很多地方,但是还未曾在阿拉伯旅行过。”

  我一面说,一面打着呵欠,白素笑道:“你也该睡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我要办理旅行手续,又预先和我认识的阿拉伯朋友,一一取得了联络,三天后,我才启程。

  而当我到达了亚丁港之后,我更忙碌了,我去拜访每一个我所认识的朋友,散发到他们管辖的地区去,寻找这个阿拉伯少女。

  大多数朋友都答应了我的要求,而没有再问什么。

  自然,不免也有很多人要问长问短的,于是,我将我预先编造好的故事说出来,当然,我不会说那少女只不过是出现在海市蜃楼之中,我编了另外一个故事。

  有几个朋友更开玩笑道:“她是什么人,不会是以色列的间谍吧!”我自然又得好好地解释一番。那一轮忙下来,我才赶到了疏尔港。而江文涛已经比我先一天到了,疏尔港是一个小地方,只有一家设备比较好的酒店,所以我才一进去,江文涛就看到了我。

  我也看到了江文涛,可是,他还未曾出声招呼我之前,我却认不出他来了。

  我和他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可是在这一个月之中,他却变得如此之甚!

  他至少瘦了二十磅之多,他本来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但这时,却给人以瘦骨嶙峋的感觉。他的双眼,大而无神,连他的肤色,也似乎变得黝黑了许多,所以,当他站立起来,叫了我一声的时候,我也足足呆了两三秒钟,才失声叫道:“文涛!”

  江文涛向我走来,他向我走来时,摇摇晃晃,像是一个幽灵,我实在不忍心他多走一步,是以我赶紧向前,迎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臂:“文涛,你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江文涛苦笑了一下,抚摸着他自己的脸颊:“我瘦了很多,是不是?”

  “你不但瘦,而且精神恍惚,为了什么?”

  江文涛的脸上,现出更苦涩的笑容来,他叹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了什么的,这些日子来,我简直没有好好地睡过,我一闭起眼睛,就看到了她!”

  听得江文涛那样说,我只好苦笑。我早就知道他为那少女着迷,但是我却也绝料不到他着迷到了这一地步!照这一个月中的情形来看,如果再有三个月,仍然找不到那个阿拉伯少女的话,江文涛可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再也活不下去了!他这时的情形,使我知道“形销骨立”这句话的意义!当下,我没有再说什么,和他握着手,他道:“我已租下了一间双人房,我们可以住在一起。”我点头表示同意:“好,我也正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们一起来到了房间中,我将我到了阿拉伯之后,所作的种种努力,和江文涛说了一遍,可能是听到我已为他做了许多事,所以江文涛的精神,好了很多。我又道:“我还请教过专家,他们的意思是,一般的海市蜃楼,看到的都是倒影!”

  江文涛摇了摇头,道:“不,我看到的却不是倒影,那些人,就像在我眼前一样,看来简直不像是倒影,就像是实实在在在那里!”

  我继续道:“如果是倒影的话,海市蜃楼的虚像,离实体不会太远,因为那都是经过一次折射形成的,而不是倒影,就经过两次,或是两次以上的折射才形成,虚像和实体之间的距离,可以拉到无限远,甚至越过海洋!”

  江文涛怔怔地望着我,然后才失神落魄地道:“那么,她在哪里?”

  我实在不忍心责备他,但是要找寻那样的一个少女,希望可以说等于零,所以我委婉地道:“文涛,如果你喜欢阿拉伯少女,我可以替你介绍一个更美丽的,我认识一个小部落的酋长,他的三个女儿,都是天方夜谭中的美人,如果你——”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江文涛便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住口!”

  他在叱了一声之后,胸脯急速地起伏着,由于他十分瘦,是以那种动作,给人以一种可怖的感觉。

  好一会,他才道:“如果我们不是好朋友,我可能要出手打人了!”在那样的情形下,虽然我心中绝不以他为然,但是也不能再进一步刺激他,我只好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该开始研究行程了,我已准备了珊黛沙漠的详细地图,你拿你的那份出来对照一下。”

  江文涛也取出了他的地图来,两份地图一起摊在地上,我用红笔,在我的地图上圈了一个小圈,道:“这就是你当时所在的地点?”

  江文涛点头道:“是的。”

  我道:“你看到的虚像,照你的估计,距离你大约有多远?”

  江文涛道:“大约是半哩。”

  我又以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小圆圈。

  地图上已有了两个小圆圈,一个是代表江文涛当时所在的地点,另一个是他估计虚像出现的所在。

  然后,我指着地图:“当时,如果你再前进二十哩,就有一个绿洲,这是地图上注明的,那个绿洲,叫雅里绿洲,我们就从雅里绿洲开始,如何?”

  江文涛道:“好的,从那里开始。”

  我发觉江文涛的反应,十分迟滞,几乎是我讲什么,他只懂得将我所说的话,重复一遍而已,我的心中,又不禁暗叹了一声。

  因为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我们终于找不到那个阿拉伯少女时,江文涛会变得怎样!

  我又道:“我们在沙漠中长期旅行,没有充足的准备是不行的,我看我们在这里,至少还得耽搁三四天,等准备充份了再出发。”

  江文涛仍然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沉重起来,江文涛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于是我在接下来的日子,派了很多事情叫他去做,让他去采购我们在沙漠旅行中所需的一切。

  而我自己,则去寻找一辆最适合我们长期沙漠旅行所用的车子。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找到了一辆很好的车子,那辆车子,是属于疏尔港附近一个小部落的酋长所有的,那种小酋长,所辖的土地,可能还不到一百平方公里,但是他们往往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借到的那辆车子,就是这位酋长,自德国订制回来的,有着一切舒适的设备,我是由一个阿拉伯朋友的介绍,见到了那位酋长的。

  当我见到了那位酋长时,我心中感到快慰的是,我在到疏尔港之前的工作,并没有白费,因为我看到,在那酋长的寝宫之中,有着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那是我托人散发出去的。

  但是令我担心的却是那酋长的几句话,那酋长指着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我真不相信在阿拉伯,有那样美丽的少女,我一定得设法找她来做我的妻子!”

  所以,当我驾着酋长的那辆豪华的汽车回疏尔港时,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白素提供,由我来实行的办法,对于找人,可能有一定的帮助。

  但是我们却都未曾顾虑到,阿拉伯世界中,最有权势、金钱的那些酋长,全好色如命,江文涛看到了那少女照片会着迷,那些酋长还不是一样?如果那少女是在那些酋长的辖治之下的地区,那么,这就是大悲剧了!

  我心中实在很后悔我采取了那样的办法!

  但是,当我见到了江文涛之后,我却并没有将我心中担心的事说出来,因为江文涛现在已经这样子了,如果再增加一点担心,那么他是不是还能支持到和我一起去寻找珊黛,也大有疑问。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1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47:03
  第三部:沙漠中最凶恶的强盗

  我们在第二天的一早,就驱车出发,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一小时之后,车子已驶进了沙漠,向前望去,沙漠中的沙,高低起伏,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但是海上的波浪是生的、活的,沙漠上的波浪,却是静的、死的,带给人以一种绝望的恐怖。

  我在出发之前,和江文涛讲好两人轮流驾车,第一段路程,由他驾驶,因为他要先到他上次看到珊黛虚像的地点去。

  在中午时分,我们到了那地点,江文涛下了车,他的双足,陷在沙中,他向前指着:“就在前面,我上次看到她,她就在前面——”

  我顺着他所指望去,前面自然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

  江文涛怔怔地站着,他自然在希望同样的海市蜃楼,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向前望去,除了浅黄色的沙,和碧蓝的天之外,还是什么也没有。

  过了好久,江文涛才叹了一声,回到车中来,他喃喃在道:“她竟不肯再出现一次!”

  我略为有些气恼,我道:“文涛,你究竟是来追寻虚像,还是来找一个实在的人?”

  江文涛苦笑着:“在我未曾找到真实的人之前,让我再多看一次虚像,也是好的。”

  我没有再和他多说什么,和一个着了魔的人,讲任何话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他有自己一套入了魔的想法,与众不同,我自然也不必多费唇舌了,我只是道:“大约一小时后,我们就可以抵达雅里绿洲了!”

  江文涛没有说什么,驾车又向前驶去,在我们的车子驶过时,沙上留下了长长的车辙,但是看来像是完全静止的沙粒,其实却是在缓缓流动的,是以留在沙漠上的车辙,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就逐渐消失,我们的车子,像是被整个大沙漠完全吞噬了。

  一小时后,我们已看到有零落的棕树,和像是孤岛似的,露出在沙漠上的泥土,又驶出了半里,我们已看到雅里绿洲了。

  绿洲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迹,雅里绿洲有一个相当大的湖,湖水清澈碧绿,湖边全是树,在那个大湖的旁边,还有两个小湖。

  湖边不单有帐篷,而且还有简陋的建筑物,阿拉伯人牵着骆驼,在帐幕和建筑物中,穿来穿去,像是一个小小的市集。

  当我们的车子,停在湖边时,所有的人,都以恭敬的眼光望着我们,因为他们都认得出,那是酋长的车子,我下了车,向一个阿拉伯人招了招手。

  那阿拉伯人犹豫了一下,才向我走了过来,我道:“我们要找一个人——”

  我还没有说出要找什么人,江文涛已经道:“不必在这里多费时间了,她不在这里。”

  我回过头去:“为什么你那样说?”

  江文涛道:“你看照片上的环境,和这里相同么?”

  照片上的情形,的确完全不同,但是我还是不放弃我的希望,我取出了那张照片来:“照片上的少女,你们之中,有什么人见过她?”

  那人摇着头:“酋长已派人来找过她,可是我们全没见过这位姑娘。”

  我一听得那人这样说,心便不禁向下一沉。

  可是江文涛却还不知道其中另有原因,他向我苦笑了一下:“看来你的办法倒还有用,阿拉伯部落的人,也正在寻找珊黛!”

  我倒宁愿那些部落的酋长,不要找到珊黛,因为他们决计不会为江文涛寻找珊黛的,他们找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是为了他们自己!

  我偏过头去,不敢直视着江文涛,唯恐给江文涛在我的脸上,看出我忧戚的神情来,我道:“雅里绿洲没有我们要找的人了,我们第二站向何处去?”

  江文涛道:“随便你,我完全没有主意。”

  我和他换了一个座位,由我驾着车,我缓缓地穿过雅里绿洲。

  在绿洲中,有不少阿拉伯妇女,大多数用布遮着脸,头上顶着水坛或是篮子,在走来走去,根本无法看出她们的脸面。

  我在看到了那些阿拉伯女人之际,心中便起了一个疑问,直到我将车子,驶出了绿洲,一面继续向前驶去,一面道:“文涛,你可注意到了一点,你摄得的照片上,所有的阿拉伯女人,都没有蒙着脸!”

  江文涛点头道:“是的。”

  我道:“这不是很奇怪么?在什么情形下,阿拉伯女人是不以布蒙脸的?”

  江文涛皱着眉:“在她们极熟的熟人面前……”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突然道:“我明白了,珊黛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一个极小的绿洲,根本没有多少人,所以那里的妇女,日常不必蒙面!”

  我也忙道:“正是,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江文涛刚才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脸上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情来,但是随即又变得沮丧,因为我们想到的那一点,对于寻找珊黛,并没有什么帮助!

  从驶离雅里绿洲起,我对每一站的行程,都有详细的记录,但是,一连过了四十多天,我的记录,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没有发现。

  汽车的燃料早已在四天前用尽,我们曾以无线电话和酋长联络,请他派小型飞机空投燃料给我们,但是不知是因为找不到我们的所在地,还是酋长已撤回了对我们的帮助,我们并没有得到燃料的补给。

  在等了两天之后,恰好有一队骆驼队经过,于是,我和江文涛,只好任由那辆华丽的汽车,弃置在沙漠中,参加了骆驼队。

  骆驼行进的速度,自然是无法和汽车相比,两天来,除了与天接壤的沙漠之外,我们未曾看到任何东西,干燥的风,使我们的皮肤开始拆裂,我们也只好像阿拉伯人一样,用布将我们的身体,全包起来。

  白天,火球一样的烈日烤晒着我们,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散发出死一般的沉寂,骆驼队中的阿拉伯人,显然习惯于这种生活,但是对我和江文涛而说,等于到了另一个星球。

  我们筋随着这队骆驼队走了八天,这个骆驼队到达目的地了。

  于是,我们只好再筋随另一个骆驼队,我已提不起兴致来再作任何的纪录,我只感到,我们两个人,简直已像是两个机械人了!

  不知是在我们放弃了汽车之后的第几天,我连日子也无法记得清了,在单调的沙漠旅程中,我能保持精神的平衡,不变得疯狂,已是不容易的事,谁还能记得究竟过了多少天?

  我只记得,我们已换了五次骆驼队,在那五次转换的过程中,我们曾经过五个大绿洲,和许多小绿洲,但是珊黛呢,却比天上的云,还难以捉摸。

  那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宿在一个小小的土城中。

  那土城是早已被废弃了的,废弃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原来的水池干涸了,只剩下池底的一些稠厚的泥浆,池畔的棕树也早已枯萎了,我们在日落时分,走进这个土城的时候,只看到一圈圈的土墙,那是原来房屋的墙,和一大群一大群土拨鼠。

  骆驼队的阿拉伯人,像是因为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住宿地方,显得很高兴,因为那比傍着骆驼,闻着骆驼身上刺鼻的骚味,睡在沙上,总好得多了。

  我和江文涛,在一圈围墙中坐了下来,我们吸着辛辣的阿拉伯烟草,各自沉默着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江文涛才舐着嘴唇:“这种傻事,你不该再做下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那是傻事,我们都不该再做下去。”

  江文涛摇着头:“我不同,因为我不论吃多少苦,找到了珊黛,我就有了补偿,可是你算什么呢?你能得到些什么呢?”

  我缓缓地道:“我只希望,有我和你在一起,你总有一天会认识到,你在进行的,是一件傻事,我看,我们一起离开吧!”

  江文涛低着头,不出声,看他的样子,像是正在考虑我的提议。

  在那一剎间,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只要他接受了我的提议,我们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虽然,我是随时可以离开沙漠,回到我舒适的家中去的,但是,我总不忍心丢下江文涛一人在沙漠中,作永无希望的流荡。

  可是在两分钟之后,江文涛抬起头来:“不,我不走,我还要找找!”

  在我心中,暗叹了一声,考虑的结果,他还是拒绝了我的提议,但是我还是作出毫不在乎的神情来:“好的,那我也暂时不想走,我陪着你!”

  江文涛缓缓地道:“你迟早要走的。”

  “当然,我不能一辈子陪着你,”我说:“但至少现在,我不想走!”

  我们都躺了下来。在沙漠中,一切都容易被保存得很好,我们在墙中找到的那张草席亦然,它们虽然破烂,但还可以给我们垫着睡觉。

  骆驼队的阿拉伯人在哄笑,我和江文涛望着深黑色的天空,天空中的繁星,明亮而清晰,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别处看来,星空全是一样的,但总觉得,沙漠的上空,星星似乎格外地多。

  我和江文涛渐渐睡着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想的,我们需要的,只是有足够的体力,来应付明天骆驼背上的颠腾。

  我是被一阵极度的喧哗吵醒的,睁开眼,坐起身来时,我看到江文涛也已坐了起来,到处是流窜的火把,和一阵阵的呼叫着,在我和江文涛两人,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际,四个白衣的阿拉伯人,已经跳进了土墙。

  他们四个人,手中全都握着明晃晃的阿拉伯弯刀,在月色下看来,那种阿拉伯弯刀,更是锋利无比,令人一望便心头生寒。

  那四个人一跳了进来,其中一个,便对着我们大声呼喝着,我听得出,他们呼喝的,是阿拉伯的土语,在命令我们站起来。江文涛还不知那人呼叫着什么,我忙道:“文涛,快站起来,最好不要抵抗,我们遇到的是沙漠中最凶恶的强盗!”

  江文涛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我们两人,都站了起来,那四个阿拉伯人,来到了我们的身前,两个架一个,将我们拖了出去。

  当我们被拖到土城中的一块空地上时,我们看到,穿著白长衣的强盗,足有二三十人之多,骆驼队中的人,已全被制服了。

  我们还见到三具尸体,这显然有三个人企图反抗,是以死在利刀之下,或者是凶恶的强盗,为了避免他人反抗,就不由分说杀了三个人。

  我们也约有二十个人,被驱在一起,眼前那些强盗,拉着满驮着货物、水袋的骆驼,向土城外走去,在我们之中,一个阿拉伯人,扑了出去,叫道:“给我们留下一点水!”

  另外一个人,想去拉住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已冲了出去,就在那时,两柄弯刀,一齐向那冲出去的人,劈了下来,那人连第二下呼叫之声,都未曾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卧在血泊之中了!

  我看到这样的情形,实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也向外疾冲了出去,我首先一脚踢起地上的浮沙,踢向其中一个强盗的脸面,等到那强盗掩着脸后退之际,我已劈手夺下了他手中的弯刀来。

  紧接着,我弯转身,和另外一个强盗,在电光火石间,“铮铮铮”地对了三刀。

  沙漠中那些穷凶极恶的强盗,大都擅长精娴的刀法,但是我自信,只要是一对一的话,我就绝不会输给他们间的任何一个人!

  三刀一过,我身子一转,一刀斜斜劈下,锋利的刀尖,在那强盗的右胁下疾掠而过,那强盗向后,连退了三步,倒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衣,在剎那之间,已有一半,成了鲜红色。

  这一点,只是一剎那间的事,在那一剎间,可以说静到了极点。

  可是,那种静寂,只是过了几秒钟的事,紧接着,所有的强盗,便一起喊了起来,他们拋下了正在做的事,一起向我围了过来。

  我听得江文涛的叫声,我忙也大声道:“别怕,我能对付他们!”

  那些向我转来的强盗,对于他们重伤的同伴,连看也不看一下,只是向我围来,呼叫着,也听不出他们是在叫些什么。

  突然之间,他们的呼叫声,停了下来,自他们之中,走出了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人,那个人手中的弯刀,比起寻常的弯刀来,更大、更长,看来也更锋利。

  那人一走出来,手中的弯刀,“呼”地一声,划了一个圆圈。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疾,他已然收了刀,但在我的眼前,似乎还有精光闪闪的一圈刀光在!

  那人的这一下动作,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明白的,那是一个阿拉伯武士,对对方的武艺,表示敬佩,希望和对方动手,较量一下。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刚才对付那两个强盗,已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高声哗叫,并不是想冲过来一起对付我,而是对我的刀法,表示钦佩。

  那身形高大的阿拉伯强盗,看来是这一群强盗的首领,我也立时知道,如果我可以胜得过那比我至少高出一个头的家伙,那么,我就可以赢得更大的尊敬。

  自然,用那么锋利的弯刀,去赢得尊敬,所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我的生命!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也实在没有退缩和多加考虑的余地!

  我立时也一振手臂,也将手中的弯刀,挥了一个圆圈,表示我接受他的挑战!

  那大个子神情十分严肃,周围的强盗,便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来。

  在欢呼声中,那大个子一步跳向前,一刀向我当头砍下,我疾扬刀,向上架了一架。

  当两柄弯刀,“铮”地一声相踫之际,我只觉得膀子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而我才一退,对方的弯刀,便疾沉了下来,“飕”地一声响,刀光在离我面门不到半寸处掠过。

  那一股寒光,使我的面门发凉!

  我立时反刀削他的手腕,他手一缩,又一刀向我砍了下来。在经过了刚才的双刀相交之后,我已知道对方的臂力惊人,和他硬踫只会吃亏,所以,他一刀砍下,我就在地上一个打滚,避了开去,我料到他一定会大踏步赶过来。果然,他赶了过来,我立时举刀削向他的双腿,身子筋着又向边滚了开去。

  在我出刀,滚开之际,我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这一刀是不是已削中了对方。

  直到我已经滚了开去,我才听得那大汉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我立时一跃而起,看到那大个子的左腿上,鲜血涔涔,他已被我一刀削中了!

  我立时以左手的手指,捏住了刀尖。

  这一下动作,是表示我已得了上风,不愿再和他动手下去了,那完全是“点到即止”的意思。

  可是我却忘了和我动手的,根本不是传统的阿拉伯武士,他们是强盗,见血性起的强盗!

  我只听得那大个子,突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接着,早已围在我四面的强盗,像是潮水一样,向我疾涌了过来。

  我根本连再发刀的机会也没有,双臂便已被身后冲过来的人,紧紧握住。

  袭击来得实在太突兀了:我以为在我已作了不愿再动手的表示之后,不会再有什么事,可是事情的变化,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所以,我所能作的反抗,只是双脚直踢而出,踢中了迎面扑过来的两个强盗的面门。

  但也就在这时,我的头上,已然受了重重的一击,整个沙漠像是翻转过来,在一阵猛烈的,想要呕吐感觉之后,我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在又有了知觉之际,后脑上的疼痛像是火炙,我睁开眼来,这才发觉头上套着一只皮袋。

  这样,眼前自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但倒也可以知道,我是被绑在一只骆驼的背上。而且,那只骆驼,正在飞奔。

  从吹到身上的风,极其清凉这一点上,我可以知道,时间还在夜晚。

  我当然也已记起了在我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是以,我已落在强盗的手中,成为强盗的俘虏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了。

  我忍住了后脑的疼痛,不发出呻吟声,我尽量使我自己镇定下来。

  我发觉我的手、脚被缚着。这班强盗,他们准备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准备如何处置我呢?我是陪着江文涛来找一个他曾在海市蜃楼中见过的阿拉伯少女的,但结果却变成这样!

  我又想起了江文涛,江文涛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落到了强盗的手中,还是他已经被强盗杀死了?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等他们将我带到了目的地再说。

  骆驼一直在向前奔着,我的胃部压在骆驼的背上,那种颠簸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到了极点。在我醒过来之后大约半小时,骆驼才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了一阵欢呼声,大多数是女人发出来的声音。

  有更多的女人声音在问:你们回来了?这次,捉到了什么?

  听得这样的询问声,我更苦笑了起来!

  他们还不是普通的沙漠强盗,而是整整一族强盗!

  阿拉伯人只不过是一个总称,在阿拉伯人之中,有着许许多多不同的民族。有的民族,民族性平和;有的民族,则十分慓悍,但是却再也没有比沙漠中出没无常的整族强盗更凶悍的了!

  自然沙漠中的强盗族,人数并不多,他们相互之间,也时常并吞格斗,沙漠中的生活环境又差,是以人数也越来越少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生存下来的盗族中的人,也都是生命力最强、最凶悍、最善使用弯刀、最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的凶徒!

  他们并不是一伙人,而是整整的一族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沙哈拉大沙漠的战斗中,盟军方面,曾棋先一着,先以高价收买了大沙漠中三族那样的盗族,给在沙漠行军的德军以巨创。

  可是那三族强盗,在事成之后,又相互并吞,听说到最后,只有其中的一族,还剩了两百来人,至今仍然在沙哈拉大沙漠中,专以抢劫为业!

  我未曾想到,珊黛沙漠中也有这样整整一族的强盗,但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连女人、小孩,都以为男人出去抢劫,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么,我自然是落在一整族的强盗手中了!

  在那时,我的心情,实在苦涩之极,我偷偷地挣扎着,想挣脱手脚上的绑缚,但是随即发现,完全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仍然被放在骆驼背上,但是由于已到了目的地的缘故,骆驼已不是在沙漠上飞驰,而是在慢慢地向前走着,是以我也不像刚才那样痛苦了。

  事情既然已发展到了目前这一地步,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听得喧嚷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那可能是我已到了另一个地方,接着,我又听到了淙淙的水声。

  在沙漠中居然听到了水声,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我几乎以为那是我的幻觉。

  我听得在淙淙的水声中,有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在讲着话。

  那个男人在讲些什么,我全然无法听得懂。

  要知道,他们既然是整整的一族,便自然有他们自己世代相传的语言,而他们既然以强盗为业,自然行动神秘,绝少有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他们的语言,自然也不会流传到外面去,所以我听不懂他的话。

  在那人讲完之后,我的背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两下,接着,便是那曾和我对刀的人的声音,他在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但是他在说话之际,却不断拍着我的背脊,好象是他正在向什么人介绍我。

  再接着,又是那男人讲着话,我的身上有人一推,我从骆驼背上,跌了下来,骆驼背到地上,也有五、六呎高,而我又完全无从挣扎躲避,在我跌下去的时候,我心想,在如今那样的处境下,如果跌断了骨头的话,我可以说是双倍的糟糕了!

  可是,当我跌在地上之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竟跌在十分柔软的毛毡上!

  我当然没有受什么损伤!

  我伏在地毡上,并不挣扎,我听得有好几个人在交谈着,接着,便静了下来,在静下来之后不久,我头上的皮套,被扯了开去。

  皮套一被扯开,我就觉得光线夺目,我闭上了眼睛一回,才睁开眼来。

  我是在一个建筑物之中,那建筑物,可能是就着一个天然的山洞建成的,因为我看到巉峨的岩石。

  我又看到猩红的地毡,看到一幅极大的红幔,那幅红幔在轻轻抖动着,我立时可以想到,在那幅红幔之后有许多人在注视着我。

  在我的身前,是两个身形极高大的阿拉伯武士,而在四周的岩石缝中,则都插着巨大的火把。

  我的手足仍然被绑缚着,而从那两个阿拉伯武士紧绷着的脸上,我也全然无法看出我以后的命运,会是怎么样。就在这时候,在另一幅黄幔之后,转出了一个阿拉伯人来,那人来到了我的身前,向我笑了一笑:“对不起,委屈你了!”

  他一开口,竟是流利之极的英语,那实在使我为之惊讶不已!

  他又向我笑了笑:“奇怪么?我是大学的法学博士!”

  我瞪着他,无话可说,那阿拉伯人向两个阿拉伯武士一挥手,那两个阿拉伯武士“飕”

  地掣出他们腰际的弯刀,刀光一闪,向我疾砍了下来!

  在那一剎间,我整个人都几乎麻痹了!

  我是伏在地上的,而那两柄锋利的弯刀,却是向我的背部,疾砍了下来的,我还会有命么?我真正想到了死亡前一剎那的惊恐!

  然而,那只不过是极短时间内的事,大约不会超过一秒钟,我听到那两柄弯刀掠起的“飕飕”的风声,在我背后掠过。

  接着,便是两下“啪啪”的声响,我被反缚着的手、脚立时松了一松,而那两个阿拉伯武士,也立时抽刀,向后退出了两步。

  我的手、脚已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这才明白,那两个阿拉伯人挥刀向我的背后砍来,并不是要取我的性命,而是要将我手、脚上绑缚的绳索削断,这两个人将弯刀使得如此迅疾、娴熟,当真有点匪夷所思!

  在我面前的那个阿拉伯人,这时又满面笑容地道:“请起来。”

  我手在地上按着,站了起来。

  由于我被绑缚得太久了,而且,绑得又紧,是以当我勉力站了起来之后,我的手、脚,都一阵发麻,几乎站立不稳。

  但是我自然不愿意再在他们面前倒下去,是以我一再搓揉着手腕,一面仍然勉力站着。

  那阿拉伯人望着我,向我伸出手来:“等我自我介绍,我叫彭都。”

  我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也报了自己的姓名。

  彭都望着我,忽然现出不可相信的神情来,道:“他们说你和思都拉比刀,你胜过了他?”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思都拉”是什么人,但是可想而知,一定是那个在土城中曾和我比刀的人了,我道:“那不算什么!”

  彭都笑着:“那不算什么?思都拉是我们族中,第二个刀法精通的勇士!”

  我对思都拉的刀法,在他们族中占第几,实在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忙道:“我可以知道,我的同伴,他现在怎么样了?”

  彭都扬着眉,道:“你的同伴?”

  我道:“是的,在遭你们抢劫的骆驼队中,不止我一个中国人,还有一位江先生!”

  彭都忽然笑了起来,道:“那么,那位江先生一定是懦夫了!”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2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47:48
第四部:与第一号刀手拼生死

  我怔了一怔,道:“什么意思?”

  彭都笑道:“当思都拉他们打昏了你,将你绑起来带走之际,并不见有什么人来替你出头,他们甚至未曾发现另一个中国人,可知你那位朋友,当时一定吓得躲起来了。”

  我听得他那样说,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我至少知道江文涛没有事,他还和那骆驼队中的阿拉伯人,在那个土城中。

  他们自然会设法离开那个土城,江文涛也会继续筋着他们,他的安全是没有问题。

  我自然也决不怪在我被擒拿的时候,江文涛并不挺身而出,因为他根本连握阿拉伯弯刀的握法也不知道,就算他挺身而出,又有什么用?

  我只是笑了笑:“你们带了我来,为什么?”

  当我讲那句话时,我又忍不住向那幅幔后,瞧了几眼。我始终感到,在那幅幔后有人向我注视着,虽然我未曾看到注视我的人,但是我被那人注视的感觉,倒是可以说是感觉得出来的。

  彭都笑着:“别着急!”

  他转过身,双手拍着,发出“啪啪”的声音来,随着他的拍掌声,只见四个阿拉伯壮汉,两个抬着一张矮矮的几,一个抱着一张红毡,另一个,捧着一大盘精美的食物,走了进来。

  我在阿拉伯沙漠中旅行以来,根本没有看到过那样精美的食物,是以我不等盘子放下,便已然食指大动,等到了那两个阿拉伯人放下了矮几,另一个放好了红毡,彭都道:“请坐。”

  我盘腿在红毡上坐下来,那盘精美的食物,就放在我的面前。

  彭都道:“别客气,我们没有什么好的可以招待你,但是酒倒是好的!”

  我端起一大杯酒来,喝了一口,又切下了蜜汁烧烤的羊腿,立时大嚼了起来。管他我会有什么结果,吃一顿精美的食物,是莫大的享受。

  我大口吞咽着,足足吃了半小时,才拍了拍肚子,站了起来。

  在我大吃大喝的时候,彭都一直在微笑地望着我,等我吃完了,他才道:“我刚才曾和你说道,思都拉是我们族中,第二号高手,而你打败了他!”

  “是的,”我回答,“如果他不服我的话,我们可以再来比试一次!”

  “不,”彭都说,“他输得很服气,可是你知道么,我们族中,第一号刀手,却想和你比试一下,第一号刀手,也就是我们的首领。”

  我略呆了一呆:“好,我当然奉陪,什么时候,可是现在就进行?”

  “当然不,你得先好好休息一下,那样,比试才是公平的,我们崇拜勇士,而勇士是应该在公平的比赛下才会产生的!”彭都一本正经地说着。

  我作了一个弯腰:“好,我在哪里休息?”

  “请筋我来!”彭都说着,转过身去。

  我筋在他的后面,走向一幅红幔,掀开了红幔,是一条狭窄的信道,那显然是天然的山洞,又走出了十来步,他又掀开了另一幅红幔。

  在那幅红幔之后,是一个小山洞,那个小山洞,被布置成一间很舒适的房间,有一张宽大的床,彭都道:“请在这里休息!”

  他一面说,一面又转身拍了两下手。

  随着他的掌声,只见两个半蒙着脸的阿拉伯女人,走了进来,彭都笑道:“她们可以伺候你休息!”

  我忙摇手:“不必了,既然要和你们族中第一号高手比刀,那么,我就想在比刀之前,获得真正的休息!”

  彭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挥手令那两个阿拉伯女人退出,他自己也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我的确十分之疲倦了,我躺下之后,心中在想,我胜了思都拉,可以说是并没有费什么大的劲。

  第一号刀手的手法,自然在思都拉之上,不知比思都拉高出多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样可以胜过他,如果胜过了他,我当然会有好的待遇,但如果胜不过他,只怕就要血染黄沙!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就沉沉睡着了。

  那一觉可以说睡得酣畅淋漓,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中仍然点着火把,从我的疲劳得到如此充份地恢复这一点看来,我可能已睡了十小时以上。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才走动了两步,便有一个阿拉伯女人捧着水进来。接着,另一个阿拉伯女人,捧来了一大壶骆驼奶。

  我洗了脸,喝了一大杯奶,然后,彭都也来了,我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彭都笑道:“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你不认为要洗一个澡么?”

  我发出了一下欢啸声:“太好了!”

  彭都道:“筋我来,我带你到水池边去。”

  我筋着他走了出去,经过了那狭窄的信道,又从那宽宏的大堂走了出去,我经过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有奇异的眼光望着我。

  彭都带着我,走出了那个大山洞,我才看到,这一族人聚居的地方,是沙漠中的两座大断崖,前面的一座,成了天然的屏障,将断崖后的一座绿洲遮住,而第二座的断崖中的山洞,就成了他们居住之所。

  彭都带着我,转过了第二座断崖,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绿洲,有一个小水池,水池边,是几株棕树,有几个女人正在洗衣服。

  我一看到那个水池,和那几株棕树,便陡地呆了一呆!

  这景象,我太熟悉了!

  这就是江文涛在幻景中看到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停步,彭都转过头来说道:“你怎么了?”

  那时我的面色一定很怪异,是以彭都才会那样问的。

  我张大了口,在剎那间,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只是伸手指着那个水池,这时,水池边一个人也没有,但我仍能肯定,这个水池,就是江文涛摄得虚像的那个,绝不会错!

  彭都望了望我,又循着我的视线,向前看了一看。这时,我的心中,感到了惊异之极,但是在彭都看来,实在是丝毫也没有出奇之处的!

  我仍然发着呆,彭都又问我:“怎么啦,你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连连问了我好几遍,我才渐渐地定过神来,忙道:“没有什么……只不过眼前的情形,使我……使我想到了一个梦境!”

  彭都笑着:“只怕不是梦境,那是你在沙漠旅行中,曾在海市唇楼中,看到过这里的情形,我说得对么?”

  彭都那样一说,我的口张得更大,神情也更加惊讶了,我有点口吃道:“你……你怎么……知道的,的确是那样!”

  彭都摊了摊手:“一点也不值得奇怪,这里有两个断崖,特别容易反射光线,所以在沙漠中旅行的人,不少人曾看到过这里的情形,当然,只是海市蜃楼,真正的所在,他们是找不到的。”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时候,我心中极度的惊慌已然过去了,我开始迅速地想着。

  江文涛看到的海市蜃楼,就是这个地方,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事了!我已在无意之中发现了遍寻不获的地方,那么,我找的那个阿拉伯少女,一定也是在这里的了!

  那阿拉伯少女有着那么温和美丽的笑容,但是她却是盗族中的一员,这倒的确有点出人意表。

  现在的问题就是,我应运用什么办法,才能找到那位少女!

  我道:“的确是的,我在海市蜃楼中见过这个水池,和那些树。”

  彭都笑着:“看来,你对这一次的海市蜃楼的印象很深刻!”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自然不会将一切经过向彭都说的,因为在如今的情形之下彭都是敌人,我将和他们族中第一号刀手,在弯刀上见生死!

  是以,我一面向水池走去,一面顺口问道:“你们这一族,聚居在这里,总共有多少人?我在池中洗澡,不会弄污了水源么?”

  “不会的,真神很照顾我们,这里有一条地下河流,可以引出很多水来,使我们全族七百多人,都能够在沙漠中生存下去!”

  他们全族有七百多人!就算是男女各一半,那也就是说,我在要三百多人中寻找她,那个阿拉伯少女,如果我能够在这里住上十天八天的话,那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在今天晚上,我的命运就可被决定,我可以说是自身难保,要找那阿拉伯少女,自然困难得多了!

  我在水池边停了下来,彭都也一直筋着我来到了池边,我道:“请原谅,我不惯在人前裸体!”

  彭都笑了一下:“好的,我想你认识路,当你洗完澡之后,你再到那个大山洞来找我!”

  我点头答应,彭都又看了我一眼,走了开去。

  我转过身来,才发现水池边已有一叠毛巾和替换的衣服,我脱下了衣服,跳进了水池中。沙漠是如此干燥、酷热,所以,当我可以浸在清凉、舒适的水池中时,我感到极度舒服。

  我在水池中浸了好久才起来,换过了衣服,精神大振,当我穿好了衣服之后,我发现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那实在是我的一个大好机会!

  我何必立即到大山洞中去找彭都?我可以先到处去走走,说不定我能见到那阿拉伯少女,就算彭都不愿意我随处去走,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所以,我向前走了出去,转过了断崖,我就看到了很多石屋和另一个大水池,比那水池要大得多,许多妇人在水池旁做着事。

  那些妇女,虽然穿著传统的阿拉伯衣服,但是却没有蒙着脸。

  当我走近那个大水池的时候,那几十个妇女,全都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我,她们的神态,也和一般阿拉伯女人,见了男人便低下头,急急逃开去大不相同,我也打量着她们。

  使我惊奇的是,她们大多数都很美丽动人,但是,我要找的那个阿拉伯少女,却并不在其中。

  可惜我的身边,已没有了那阿拉伯少女照片,不然,拿出照片来,向她们问一问的话,一定可以事半功倍了。我试图和她们讲话,但是她们给我的答复,只是有礼貌的微笑。

  我在大水池边,逗留了没有多久,当我还想再到别的地方去看看时,看到彭都已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到了我,便责怪道:“你怎么到处乱走,我不是叫你立即来找我的么?”

  我脸色一沉:“这是什么意思?我在这里的身份是囚犯么?如果是的话,那么,你应该早向我说明!”

  我一生气,彭都反倒缓和起来,他忙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比刀的仪式快开始了!”

  我“嗯”地一声,筋着他向前走了过去,不一会,又来到那个山洞之中。

  我到了那个山洞中,才明白刚才为什么只看到妇女,而看不到男人的原因,原来所有的男人,都已齐集在山洞之中了。

  他们贴着洞壁,坐成了两排,围成圈子。他们的神情都异常肃穆。山洞中的人虽多,但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只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

  彭都将我带到了山洞的正中站定,然后退开,有两个人,捧着一只大盒子,到我面前,蹲了下来。

  我打开了盒盖,盒中列着八柄阿拉伯弯刀,那八柄弯刀的形状,并不相同,有的弯得很甚,有的只是刀尖上略有一个弯角,有的长、有的较短。

  在雪亮的八柄刀之下,是鲜红色的丝绒垫,极其考究,我从来也未曾见过杀人的凶器用那么好的盒子放置的。彭都在我的身边,解释着道:“你可以选择一柄你认为合适的刀!”

  我拿起一柄刀身较直的刀来,使用太弯的弯刀,需要特殊的技巧,我究竟不是阿拉伯人,不可能在使用弯刀的技巧上胜过阿拉伯人,是以我挑了一柄刀身较直的刀,那种刀的形状,比较接近中国的单刀。

  我将刀握在手中,那两个捧着盒子的阿拉伯人,立时退了下去。

  我用手按在刀锋上轻轻刮了一下,刀的锋利,是绝不容怀疑的,它的锋利程度,我相信可以不需要任何凭借,而在半空之中,将一幅丝巾,削成两半。

  我握定了刀之后,彭都也退了开去,这时候,整个山洞之中更静了。

  火把上的火光,映在刀身上,发出夺目的光彩来,我将刀握得低了些。

  我也在屏气静息地等着,等待我的对手出来,我的对手是这一族中第一号刀手,那自然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必需要为我自己的命运而战!

  我等了大约一分钟,只听得彭都突然发出了一下大喝声,在如此的静寂中,彭都的那一下大喝声,令得人人心头都为之一震,我立时微微弯下了身子,我怕我的对手会突然冲出来向我发刀。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彭都一声大喝之后,自那幅巨大的黄幔之后,走出两个身形极高大的阿拉伯人来。

  那两个身高在六呎五吋以上的阿拉伯人,当然不是我的对手,因为一个人,身形高大到这种程度,看来虽然威武,但是也决不会是动作十分灵活的那种人,而身形如果不灵活,那么,在刀法上就不可能有十分高的造诣的了。

  他们出来之后,连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伸手撩起了黄幔来。

  这时候,我才看到了我的对手!

  他是一个身形很矮小的人,比我要矮上五六吋,他的手中,也握着一柄弯得出奇,像是半月形的一种弯刀,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十分宽大的白布袍,那件白布袍,像是一个布袋一样,将他的全身,尽皆罩住。

  而他的头上,扎着白布,白布向下垂,遮住了他整个头脸,他虽然走了出来,但是,我只能看到他的一双手和他的一对眼睛!

  他向前走出了三四步,我注意到,他的步履,十分轻盈,那正是一个第一流的刀手必需具备的条件。而他的双手,看来也十分柔软,像是钢琴家的手一样,这样柔软灵活的双手,自然可以将一柄锋利的刀,舞得出神入化,使他高踞第一号高手的宝座!

  他走出了三四步之后,离我也只有四五呎远近了,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彭都也在这时候,向我们两人的中间走来。

  他在我们两人的中间站定,然后,伸手捏住了我和第一号刀手的刀尖,将我们两人手中的刀引过来,使我们的刀尖,相交在一起。

  然后,他道:“等我退后去,手一扬起来,你们就可以动手了,谁先偷袭的,真神会惩罚他!”

  我心头怦怦跳着,彭都向后退开去,他退开了三四步,我一直在留意着他,但是在这时,我却发现我的对手,双眼盯在我的身上。

  我的心中,不禁陡地一怔,我如果只顾望着彭都的话,那么,我可能会在第一招中吃亏了!

  所以,我也立时转过头来,望定了对手,彭都在退出了五六步之后,突然大叫了一声,从地下火把映出的影子中,我看到他已然扬起了手来。

  也就在那一剎间,我和第一号刀手,两柄刀尖相抵着的刀,倏地分开,我们不约而同,一起向后,退出了一步,并不抢先进攻!

  我们两人,倏地分开之后,我的心又向下一沉,因为我知道,对手果然非同凡响,他不是一个一有机会就进攻的人,而是要寻找最好的机会,才发出致命的一击,真正的有技巧的人,便是那样的。

  我的身子微弯着,对方的身子也微弯着,我们各自望定了对方,身子慢慢地转动着,各自转了半圈,等于换了一个方向。

  所有的人一点声音也不出,在转了半圈之后,我看到对方还没有出刀的意思,我将手中的刀,向前略伸了伸,作试探性的一刺。

  显然,我的刀向前一伸之后,立时缩了回来,但是对方也在那时出了刀。

  只听得“铮”地一声响,我缩刀虽快,对方的刀尖,已经撩到了我的刀尖,他手腕一转,我的刀被荡得向外一晃。

  就在我的刀向外一晃之际,对方的刀,已经直掠到了我的胸前,我立时向后退出了一步。

  可是,我却已落了下风,对方的刀势,绵绵不绝而来,我左闪右避,趁空回刀,可是始终占不了上风,不到五分钟,我已是汗流浃背!

  而对方的刀,一刀紧似一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一柄异样的弯刀,简直就像是在我的身边,上下左右地绕着我转一样。

  我用尽我的体内的每一分力量,榨尽了我脑中的每一分机智,躲避着对方的攻势,每当对方的弯刀,以毫厘之差,在我的身边掠过之际,我就听得山洞之中,爆发出暴雷也似的响声来。

  我出的汗越来越多,我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我只觉得我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终于,我有了机会,我看准了对方的弯刀,向我面门直砍过来之际,我扬起手中的刀,用刀格了上去。

  对方的刀势如此飘忽,这还是我第二次能够将对方的弯刀格开。

  当我在格开对方弯刀的那一剎间,我认为我可以扭转劣势了!

  可是我却完全料错了!

  就在我的刀,将对方的弯刀格开之际,几乎那“铮”的一声响,还悠悠未绝之际,对方的弯刀,已然侧划而下,攻向我的左腿。

  我连忙向侧跨出了一步,我已经避得十分快了,但是我还是迟了一步,我的左腿上一阵发凉,接着而来的,是刺骨的疼痛!

  我向后一步跳开去,在我跳开去之际,有大滴的鲜血,洒落在地上!

  我的对手也向后退去,他手中的刀,仍然指着我,但是却不再发动攻势。

  我比输了!

  山洞中的喝采声,此起彼落,那是在向第一号刀手呼喝,而我,输了!

  在那剎间,只觉得一阵异样的奇耻大辱,袭上我的心头,那一种耻辱之感,使我热血沸腾,我低头看了一看,我左腿上的伤痕,大约有三吋长,正在汩汩地淌着血,而彭都也在这时候,向我走来。

  他来到了我的身前,山洞中的喝采声也静了下来,他缓慢而清晰地对我道:“你已经输了,你应该拋下手中的刀,向我们的第一号刀手俯伏!”

  我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因为我的声音是那样的怪异,连我自己听来,也不像是我自己发出来的,我只发出了一字:“不!”

  我猛地一挥刀,“嗤”地一声,割下一幅衣襟来,迅速地扎了我左腿上的伤口,然后,我又抬起头来,大声道:“我只是受了伤,并没有输!”

  我这句话,是用阿拉伯话叫出来的。

  剎那之间,山洞中所有的阿拉伯人,全都站了起来。但是,除了他们的衣服摩擦声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彭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面色,也变得十分严肃,他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我的声音很镇定:“当然知道。”

  彭都道:“你是在提议一场判生死的决斗,你可曾考虑过?”

  我冷冷地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废话,快一点向后退开去?”

  彭都果然一声也不出,向后退了开去。

  而在这时候,所有的阿拉伯人,都不由自主跨出了一步。

  我无暇去打量他们脸上的神情。他们或许以为我是一个勇士,或许以为我是一个傻瓜,但是我却无法去理会他们的反应。

  我要理我自己,我要凭我手中的刀,去创造胜利,我不要失败!

  我手中的刀,渐渐扬起,我发现我的对手,双眼之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突然之间,我举刀刺出!

  他后退,我再刺出,他再后退,我第三度刺出,他手中的弯刀挥着圈,我的刀又被他荡了开去,但是我立时收刀,我们这一次再格斗,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我一上来就占了劣势,但是这一次,却是在均势下决斗的,我连连进攻他也连连进攻。

  那是令人连气也喘不过来的十分钟中,在那十分钟中,我几乎连思想也停顿了!

  但是,我左腿却痛了起来,血一直在向外渗,我的步法,有点不稳了!

  突然,我的肩头又中了一刀!

  对方的弯刀是那样锋利,我的肩头上,只不过是被对方的刀尖,轻轻划过了一下,但是,却立时拉开了一道口子,又一阵彻骨的奇痛!

  我的上身,不由自主,缩了一缩。

  也就在那一缩间,对方的刀,在我的头顶上掠过,我的头发,随着刀风,散落了下来。

  但是,我也趁着那千载难逢的时机,趁着我和我的对手已经极其接近的一剎间,左肘一横,用力撞在对方的腰际,紧接着,一脚踢出!

  那一脚,正踢在对方的小腹上,他向后倒去,我一刀削出,他头向后一仰,我的刀,将他头上蒙脸的白布,削去了一大半。

  他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出声,他自从在黄幔走出来之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过,但这时一下惊叫声,却是女人的叫声。

  我的动作是一连串的,当我横刀掠过他的面门之时,手腕一翻,刀已向着她的面门,砍了下去!

  但是,就在那一剎间,我的刀僵在半空之中,刀光映着对手的脸,我无法再砍下去!

  我的对手是她,是珊黛!她的真名字,当然不会是珊黛,那只是江文涛那样叫她,她就是那个阿拉伯少女,我要找的那个!

  她的双眼之中,凝聚着冷酷的、铁也似的光芒,但是我还是可以认得出,她就是我千方百计要寻找的人,而我终于找到了她,在那样的情形下!

  我当时,只是突然收住了刀,大叫了一声,自然,没有人可以明白我大叫的意思,我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可是在那剎间,我却只能大叫一声,来代替我要说的所有的话。

  而我那一下大叫声,叫到了一半,对方的弯刀,已进刺进了我的肚子。

  我陡地后退,她也跌倒在地上,我只觉得一阵异样的昏眩,我还站着,但是我已几乎昏了过去,我看到她站了起来,看到所有的阿拉伯人,呼叫着,向前涌了过来,我还站着,但是我渐渐弯下了腰,我耳际的声音,越来越是模糊,终于,我倒下去,昏倒了。

  不知过了多外,才又有了知觉:口渴得像是有一团火在我的口中烧。

  我睁开眼来,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又闭上了眼,我听到彭都的声音,他在叫着:“真神在上,刚才我看到他睁开了眼!”

  另外还有几个人在说着话,另有一个带着苏格兰口音的声音:“别吵,他需要安静!”

  我又慢慢睁开眼来,我看到一个有着小胡子的白种人,正在俯视着我。

  我只感到一片迷惘。

  那蓄胡子的白种人忙道:“我是医生,被他们绑票来替你治伤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要快些复原!”

  我有气无力地道:“我……怎么了?”

  “很好,你的情形很好,你的伤很重,但是在一个月之内,可以复原!”

  “一个月!”我叹了一声。

  那医生道:“你已经躺了一个月,不会在乎多一个月!”

  这一次,我没有说出话来,我已躺了一个月,我实在无法想下去,一个多月,我一直躺着?我真的没有法子想下去。

  我闭上了眼睛,在那时候,我只想到了一点,我为什么还不死。

  我当然还没有死,要不然,我就不能想了,但是我为什么没有死?我自己还是我自己么?我想看看我自己,我又睁开眼来。

  我吃力地道:“我……想看看我自己!”

  那医生呆了一呆:“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要看看自己。”

  我又挣扎着:“让我看看我自己……我才可以确定我自己的……存在!”

  那医生本来是俯着身子在看我的,这时,他直起了身子来,道:“拿一面镜子给他!”

  彭都立时又转身吩咐另一个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走了出去,不一会,便拿着一面镜子,走了进来。我想抬起手来,接住那面镜子,可是我的手只移动了一吋不到,便又软垂了下去。

  那医生接过了镜子来,将镜子放在我的眼前,我失声道:“我……我在哪里?”

  镜子已对准了我,我当然已看到了我自己,但是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瘦得像骷髅也似,头发也像打成了结,胡子长得足有半吋的怪物!

  那实在不是我,但是那又实在是我!

  我在叫了一声之后,闭上了眼睛,我明白,当我受了重伤,在那样没有医药照料的情形下,昏迷了一个月,我实在不能希望自己有更好的样子了。

  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听得彭都说道:“医生,算你运气好,你看,他醒来了,如果他死了,你得陪着他死,现在,尽力医好他吧!”

  医生苦笑着,我叹了几口气,又微弱地叫道:“医生,你从哪里来?”

  我感到医生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他道:“你放心,我是营救你的一份子。”

  我愕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医生又道:“你被掳来之后,你的一个朋友,立即通知了当地政府,通知了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他们都赶到珊黛沙漠来了,但是无法找到你。”

  那医生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带了一具无线电发报机入沙漠,被他们带到这里来的,现在,我想替你注射一针,将好消息去报告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我吃了一惊,“你是说,我的妻子,也来了么?”

  “是的,还有很多人,包括四个部族的酋长,他们都集中在雅里绿洲。”

  我有气无力地道:“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到雅里绿洲去!”

  医生苦笑着:“不能,一则,你的健康情况,绝不适宜有任何的移动,二则,这里的首领下了命令,不准你离去!”

  这里的首领!

  我已经完全可以记起来了,这里的首领,就是这个强盗部族的第一号刀手,也就是我和江文涛所要寻找的那个美丽的少女!

  在剎那间,我有一阵昏眩的感觉,而医生则替我注射着,我又昏迷了过去。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3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48:20
 第五部:盗族首领的婚礼

  当我再度醒来之后,我发现多了一名医生,一共有两名医生,在我的身边。

  原来的医生,指着新来的医生道:“他才从雅里绿洲来,你的朋友、家人,知道你已在渐渐复原,都表示十分高兴。”

  我呻吟着:“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那新来的医生道:“他们无法来看你,没有人知道他们聚居的地点是在什么地方!”

  我愤怒地叫了起来:“为什么不用飞机侦查,为什么不派军队出来?”

  那医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这里的首领,已提出了警告,如果有任何人,未经许可,而企图发现他们的所在,他们就展开大屠杀,杀尽珊黛沙漠中,所有聚居在绿洲附近的人!”

  我张大了口,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儿一样喘着气,我们要寻找的那个少女,她……竟能下出那样的命令来?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

  那医生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知道么?这一族的首领,是一个女人!”

  我呻吟着:“我知道。”

  那医生将声音压得更低:“那女人是一个嗜血狂,她可以毫不犹疑地下大屠杀令,而她统率下的人,全是第一流的刀手!”

  我的口唇颤抖着,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颤声道:“那么,我为什么……能够不死,她为什么准你们来救我?”

  那两个医生互望着:“谁知道,谁知道一个那样可怕的女人,心中在打着什么主意?”

  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们可曾见过这位首领?”

  他们两人一起摇着头,我呆了半晌,也没有再说什么,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从那天起,我的情形,渐渐好转。自从我知道我的家人、朋友,都聚集在雅里绿洲之后,我真恨不得能立时到达雅里绿洲去和他们相会。

  但是我的伤势却恢复得很慢,总算好的是,我越来越觉得生命已经回来了。

  那两位医生,尽他们的能力医治着我,又两星期之后,我已看到了自己肚上那一条痕,甚至并不可怕。

  陪着那两个医生,每天和我在一起的是彭都,当我可以扶着杖,站起来行走几步之际,他笑着问我:“那一次比刀,其实你是可以胜的,为什么忽然之间,你停住了刀不下手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彭都追问道:“是不是你想不到,我们的首领,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我仍然摇着头,彭都却一再追问,我只得道:“我以前是见过她的,我到珊黛沙漠来,正是为了找她,可是却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了她!”

  彭都表示十分惊讶,望定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问我才好。

  而我也无意在这时,就照实将一切全讲给他听,我只是趁他发呆之际,反问他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竟能不被你们的首领杀死?”

  彭都又略呆了一呆,才道:“你可以下手而不下手,所有的人都看到的,首领伤了你之后,如果再下手杀你,那就会丧失首领的资格!”

  我苦笑了一下,道:“原来是那样,那么,我现在的伤好了,为什么不许我离开?”

  彭都就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相信首领一定会直接和你见面的,到时,你不妨用这个问题问她。”

  我心中的怒意,实在有点按捺不下,我大声道:“她什么时候见我?”

  我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是以一大声讲话,就忍不住有一阵昏眩之感。我坐了下来,彭都仍然未曾回答我这个问题。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我获得的照顾,越来越好,从雅里绿洲,又来了一位医生,替我作彻底的治疗,第一个看顾我的医生,也被放出去了。

  那位新来的医生,向我叙述着雅里绿洲上的情形,我才知道,在我被俘后不多久,白素就赶到雅里绿洲。我知道,那位医生将我健康渐渐恢复的消息,带回雅里绿洲之后,各人都会放心的。

  这时候,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是以伤势也恢复得快多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我已可以不用拐杖而行走,但是我始终被监视着,行动的范围,不出几个山洞,根本不能走到外面去。

  而到了一个月后,我已经完全和常人一样时,我所能见到的,还是只有彭都,我见不到他们的首领,虽然我一再催促,也不得要领。

  我开始想到,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自信一个人是可以设法离开这里的,但是那两个照顾我的医生,却还在此处,如果逃走,他们会有什么命运,是可想而知的事!

  而且,我未曾见过那首领,叫我就此离去,我总也有点不甘心。

  又过了几天,我自信已壮健得像一头牛一样了,彭都忽然走进了山洞来。

  我一看到了彭都,就觉得今天的事情,有点不寻常,因为在彭都的身后,筋着两个女人。

  那两个都是妙龄的女郎,她们并没有蒙着脸,虽然穿著传统的阿拉伯服装,但是也可以看到她们婀娜的身形。这个山洞中,平时是绝没有女人进来的,所以我立时扬了扬眉,问道:“有什么事?”

  彭都直来到了我的身前,他的神情,看来严肃而又神秘,他道:“卫先生,首领召见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又可以见到那个少女了,当我和江文涛出发找寻她的时候,在我们的心目中,她是一纯洁、天真、温柔的阿拉伯少女。

  但是现在,我却已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整整一族以抢劫为生的阿拉伯人的首领!

  据那位医生说,她在沙漠中横行不法,以残忍出名,是以当我一知道我又见到她的时候,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彭都也不等我出声:“请你筋这两位女郎去,她们是首领的近侍。”

  我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说,只是点了点头:“好,请两位带路。”

  那两个女郎望着我,笑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就转过身去,我筋在她们后面,在走出山洞之后,我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我已足足有近三个月未曾接触阳光了,是以在我一出山洞之后,阳光直接晒在我的脸上,我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来。

  那两个女郎走得十分快,我发现在经过所有人的时候,人人都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我。

  我经过了那个水池,水池边有几个女人在,她们看到了我,停下了工作看我,经过了那水池之后,我被带到一个小山洞之中。

  在那小山洞中,有管子接进来的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还有全套梳洗的工具,那两个女郎向我笑了一下,指着那些工具。

  虽然,她们没有说话,但是我也明白了她们的意思,是叫我梳洗一番,再去见她们的首领。

  我就着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花费了大约半小时,将头发梳好,又剃净了杂乱的胡子,看来已好看了许多,我的脸,却仍然十分苍白和瘦削。但是无论如何,和从前的我,总已相当接近了,我转过身来,那两个阿拉伯女郎,将一件白色的阿拉伯裙子,披在我的身上。

  她们又带着我,走向一个十分狭窄的山道,穿过了那山道,我感到阵阵清凉。在沙漠中,是很难有那样清凉的感觉的,自然,那是因为我此际置身的山洞,是深在山腹中的缘故。

  通过了那狭窄的山道之后,便是一个二十呎见方左右的大山洞,那山洞的四周围,全是黄色的幔,在正中,是一块整齐的大石,石上铺着毡。

  山洞的四角,有着大火盆,火盆中的火头,高低不定,是以火光虽然明亮了山洞,但是,也带来了许多飘忽不定的阴影,看来很是神秘。

  那两个女郎,将我带进了这个山洞之后,就退了出去,于是,山洞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站着,大约只等了半分钟,就看到大石之后的黄幔掀动,那女郎走了出来。

  她为了接见我,显然曾盛装过,她的头上,带着一团像是皇冠一样的装饰物,上面镶着一团灼灼生光的红宝石,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当她从幔后走出来之后,她略停了一停,然后才继续向前走来,来到了那块大石之前,不再走向前。

  当她站定之后,她向我笑了笑,然后道:“你的伤痊愈了,我很高兴!”

  她讲的是英语,虽然听来很生硬,但是发音倒很纯正,尤其是她的声音如此可爱,使人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之处。

  我没有出声,她又笑了一下:“我从来也未曾离开过沙漠,是彭都教我说英语的,我说得还好么?”

  我点头道:“说得很好。”

  她一手扶着那块大石,仍然直视着我:“我倒想你教我说中国话。”

  我缓缓地道:“中国话不是三两天学得懂的,我的伤已好了,现在,我想离开这里!”

  她仍然望着我,过了一会,才道:“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在雅里绿洲等你回去,你的妻子也在那里,她很可爱。”

  我不禁诧异起来:“你见过她?”

  “自然。”她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在她的笑容之中,有着自傲,“在沙漠中,我是神出鬼没的,没有人认得我。”

  她继续说:“我到过雅里绿洲几次,甚至和你的妻子谈过几次话,看来,她也很着急,希望你能够去和她见面。”

  我点头道:“这也正是我急于离去的原因。”

  她略为低下头一会,才道:“我看,你只怕不能回去,你……也要成为……我们之间的一员。”

  她在讲那句话的时候,不但吞吞吐吐,而且神情也似乎很异特。

  但是我一听得她说我不能回去,就直跳了起来,也根本不及去研究她讲话吞吐,神情异特,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大声叫道:“你说什么?不准我回去?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可以随便扣留一个人?”

  她的神情,这时倒很平静,她说:“我是可罗娜公主,我的上代,世代统治着珊黛沙漠,到如今,我仍是沙漠的无形的主人!”

  我冷笑着:“我一定要离开,不理会你准与不准,我要离开!”

  在她美丽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十分冷峻的神色来,她道:“在我的统治下,有两百多名第一流的刀手。”

  我道:“你是在恐吓我?”

  她摇着头:“不,只是提醒你!”

  我冷笑着:“照你和你们全族所犯下的罪行来看,你们全族该在监狱中渡过余生,好了,我不和你多说,我要走了!”

  她的神情更冷峻:“你不能走!”

  我大声道:“你准备怎样?”

  可罗娜公主接下来所讲的话,实在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她先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也神秘莫测,叫人也想不到她是为了什么而笑的。

  然后她道:“婚礼在明晚举行,一切都已经按照传统准备好了。”

  我呆了一呆,觉得很不耐烦,我只是哑口问道:“什么人的婚礼?”

  可罗娜公主道:“我!”

  她在讲了一个“我”字之后,又笑了一笑,然后才道:“和你!”

  她那一句话只有三个字,而那三个字,又是分成两截来说的,是以我在一听之下,还不能将她的语意,在脑中连成一个完整的意念。

  可是,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当我将她所说的那三个字,连接起来时,就变成了“我和你”,而她刚才所提及的,却是一件婚事!

  我和她!

  我在那剎间,只觉得手心在冒着汗,心在怦怦跳着,我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决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了,她是很认真的!

  我只呆了极短的时间,就失声叫了起来:“你在开玩笑,我和你?结婚?你在开玩笑?”

  可罗娜公主笑着,我不得不承认,那便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她仍然笑得很温柔、很美丽。

  我又大声道:“别笑,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罗娜仍然笑着:“但是我必需有一个丈夫,我的丈夫必需比我有更高的刀法造诣,只有你是,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婚礼,明晚举行!”

  我握紧了拳头:“不会有什么婚礼!”

  可罗娜望着我:“你想怎样?”

  我立时道:“离开这里!”

  可罗娜的面色,倏地一沉,温柔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消失,她看来仍然非常美丽,但是却美丽得令人心寒,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简直冷酷得像是石头雕成的一样。

  那医生曾经说可罗娜是一个嗜血的狂人,这时,就算我对于这一个加在可罗娜身上的形容词,仍然有所怀疑的话,那种怀疑,也已减少到最少程度了!

  她用石头一样的眼睛,望了我好一会,才道:“你可以离去。”

  我忙道:“好,那就再见了!”

  可罗娜发出了一下冷笑:“当然不是就那样离去,你要被带到沙漠的中心,由我来砍去你的两双手,如果你还能够在沙漠中支持着,走上三日三夜,那么你自然可以获救!”

  在那剎间,我只觉得我自己的身子,在剧烈地发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界上决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双手被人砍断之后,再支持着在沙漠中行走三日三夜!

  一个人,如果在沙漠的中心,被砍断了双手,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在沙漠之中,流干他体内的每一滴血,然后死去!

  在我的身子剧烈发着抖的时候,可罗娜又冷冷地道:“你自己考虑吧!”

  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心内在急促地转着念,别说我早已有了妻子,就算没有,我也决不能在那样的情形下,答应和她结婚。

  别说是我,就算是在看了她的照片之后,对她如此着迷的江文涛,只怕在知道了他心目中爱恋的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会答应的!

  我想了不到十秒钟,便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尽量使我的声音平静,我道:“通常,结婚是被认作人生的大事,我要考虑一下。”

  可罗娜仍然冷冷地道:“和我结婚而仍然需要考虑的话,对我是一种侮辱,侮辱领袖,是要受挖双目的惩罚的,你愿意接受惩罚么?”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厉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他妈的,你是强盗头子,一个该上绞刑架的嗜血的犯人,我应该一刀砍死你!”

  可罗娜的双眼之中,流出一种异样冷酷的神色来,她并没有回骂我,甚至可以说,她没有发怒,但是她那种冷酷的眼神,却也令得我无法再骂下去。

  我喘着气,可罗娜又望了我半晌,才冷冷地道:“你可以回去了,婚礼在明晚举行!”

  她说着,拍了两下手,立时有两个女人走了进来,在那一剎间,我只想到一点,如果我可以制服可罗娜的话,那么我就可以结束这一出闹剧,离开这里了!

  所以,当那两个女人向我走来之际,我突然一个箭步,向前跳了出去,可罗娜本就离我很近,我一向前跳去,便已到了她的面前,我也立时伸出手来。

  我想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背反扭过来,那么,我立时可以挟制着她离开这里的。

  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间,可罗娜的身子,突然向后缩了一缩。

  接着,在我的眼前,便闪过了一道夺目的光芒,我伸出去的手立即僵住了!

  那一道刀光,一闪即过,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已然架在我的手腕之上,刀锋贴在我的皮肤,以这柄弯刀的锋利程度而言,她刚才挥出那一刀时,只要略为加多一点力道,那么我的手,一定已被从腕骨切断!

  而她竟将力道算得那么准,刚好在刀锋贴到我的手腕时收了刀,她真不愧是第一号刀手!

  这时,我不知道是收回手来好,还是不收回手来好,我只是僵立着,而可罗娜也并不收回刀去,她仍然只是那样瞪着我。

  那场面实在令人难堪之极,我的背脊在直冒冷汗,可罗娜冷笑着:“你别妄想可以在我的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我缓缓吸着气,可罗娜突然扬起头来,对那两个阿拉伯女人道:“你们过来!”

  那两个女人,在突然之间,面色大变,我不知道何以她们在那一剎间,会现出如此害怕的神情,那两个女人不过略慢了一慢,而可罗娜的声音,已经变得尖锐得多,喝道:“快过来!”

  那两个女人,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当她们来到近前的时候,她们的脸色白得像石膏!

  可罗娜冷冷地道:“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那两个女人,像是早已知道可罗娜会有此一问一样,忙不迭道:“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罗娜笑了起来:“你们又不是瞎子,怎会什么也没有看到?”

  那两个女人发起抖来,可罗娜道:“只有瞎子,才什么也看不到,也只有瞎子,人家才会相信她什么也看不到,是不是?”

  那两个阿拉伯女人口唇发着颤:“是!”

  直到那两个阿拉伯女人口中说出“是”字来之际,我仍然想不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可罗娜手中锋利的弯刀,仍然搁在我的手腕上,而在我的心目中,只想到一阵阵的厌恶,厌恶到了难以形容。

  就在那两个女人,讲出了一下“是”字之后,可罗娜立时道:“好!”

  随着那一个好字,可罗娜突然挥动手臂,她出刀实在太快了,以致在剎那间,我只看到了刀光一闪,我听到那两个女人的一下惨叫声。

  我连忙向那两个女人看去,而当我看到那两个女人面上的情形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两个女人脸上,自左眼角起,到右眼角止,都被刀尖划过,血在疾涌而出;自她们发抖的面肉上淌下来,她们毫无疑问,已成了瞎子!

  在那一剎间,我根本无法去思想何以可罗娜的刀法,竟精娴到可以在一刀之间,在两个人的脸上,造成那样的伤痕,我只是感到无比地愤怒!

  我相信我的脸,一定已变成了紫红色,因为我感到血在向脸上涌,我发出了一声大喝,而可罗娜手中的刀,也立时对准了我!

  她对我发出一种异样冷酷的笑容,接着,便大声叫了几下。在一有脚步声传过来时,她便收起了刀,四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奔进来,可罗娜挥着手,吩咐着他们,那两个女人被其中的两个带了出去,另外两个来到了我的身边,一左一右站定。

  可罗娜仍然瞪着我:“记得,我们的婚礼,在明晚举行!”

  她一说完,就转过身去,我想踏向前去,但是那两个壮汉,一边一个,已经挟住了我的手臂,那两个人的气力十分大,我简直是被他们挟出去的。

  我并没有回到那个大山洞中,而是被那两个男人,带到了另一间如同石牢也似的地方,我被他们推了进去,然后,一只结实的木门关上。

  那个小山洞中,光线十分阴暗,我在那小小的空间中来回走着,心中乱到了极点。

  我可以肯定,可罗娜对我,绝不会有丝毫爱情的,一点也不错,她是一个嗜杀狂,在美丽的躯壳之内,是一颗疯狂的心,但是她却一定要和我结婚,那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在刀法比试中,我曾占过她的上风?

  我勉强使自己镇定。

  我要逃出去!

  正在我心乱如麻时,那扇木门上,打开了一个呎许见方的小窗子来,我看到了彭都。

  彭都望着我,好一会不出声,才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公主是全阿拉伯最美丽的女人,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几乎只有在神话中,才有那样的美女,而你却不愿意娶她为妻?”

  我也望了彭都好一会,才道:“你说得对,她美丽得像仙女一样,但是你难道不知道,她也狠毒得像魔鬼一样?”

  彭都摇着头:“绝不能那样说,如果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那样坚强的话,那么我们整族,早已在沙漠中绝种了,怎么繁荣到今天?”

  我吸了一口气,我几乎忘记彭都也是这强盗族中的一员了,我在和他讨论人性的善恶,那岂不是一件可笑之极的事情?

  我立时停口不言,并且转过身去,彭都又道:“并不是公主叫我来,我知道了你和公主会面的经过之后,自己来看你的,别做傻瓜,千万别做傻瓜!”

  我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彭都叹了一声:“婚礼是在明晚……”

  他讲到这里,我陡地转过身来,冲到门口,我重重两拳,击在门口,虽然我的拳头,和结实的木门撞在一起,感到一阵彻骨的疼痛,但是我的心中,却也痛快了许多,就大声道:“滚!”

  就在这时,彭都突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压低了声音:“就算你想逃走,难道这样子就可以逃得出去了么?你这个傻瓜!”

  我陡地一呆,彭都说得一点也不错!

  我使自己,陷入了一个十分困难的处境之中了,在现在的情形之下,我几乎没有逃走的可能!

  我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便道:“那么,我应该怎样,你能教我?”

  “首先,你要消除公主的怒意!”

  我苦笑了一下:“那恐怕不容易做得到!”

  彭都道:“可以的,如果你肯筋我前去,跪在她的面前,吻遍她的足趾!”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4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48:48
  第六部:中了毒计

  我呆了一呆,如果可罗娜公主是一个我所爱的人,那非但算不了什么,而且还是极其富于浪漫气息的事情。

  可是,我如今心中对这个嗜杀狂的憎恨,已到了这一程度,要我去跪在她的面前,吻她的脚趾,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别的办法么?”

  彭都忙道:“你怎么啦,她的双足如此可爱,你为什么不肯做?”

  我发着呆,没有出声,彭都又道:“只有这一个方法。这是我们的传统,表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绝对服从,如果违反,真神就会惩罚他,也只有那样,公主才会对你放心,你才有机会逃出去!”

  我仍然不出声。

  彭都忽然也苦笑了一下:“或许我是白费唇舌了,你是想娶公主的!”

  我怒道:“你放什么屁?”

  彭都的神情很激动:“那你还犹豫什么?只要公主相信了你,我可以为你准备三匹骆驼,带着清水和食物,只要在三天之内,踫到任何人,你都可以得救,你也不见得会害怕真神的惩罚!”

  我又呆了片刻,彭都那样急于帮助我,如果我不接受的话,可以说永远没有机会了!

  但是,彭都为什么那样热心帮助我呢?

  我看着他:“你,为什么对于我的事,表现得那么热心?”

  彭都压低了声音,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你自己。”我有点不明白。

  “是的,我是公主的表哥,如果公主在她的二十一岁生日之前,没有丈夫,那么,我就是她的丈夫!”彭都急速地说着。

  我道:“那么,直截了当,你可以杀掉我!”

  彭都摇着头:“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别忘了这一点。”

  我点了点头,下了最大的决心:“好,你带我去,我去向她表示忠诚!”

  彭都后退了几步,大声说着,我这才知道,门外还有人守着。不一会,门打开,彭都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才看到,守卫的人有八个之多,那个曾和我动手的第二号刀手也在。

  我筋着彭都向前走去,以后那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我实在不愿意多叙述,可以说是我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过的奇耻大辱!

  我所愿讲一讲的,只是一点,那便是可罗娜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美女,当我在她的身前跪下,她扬起脚来,当我吻她的脚趾之际,我看到了可称为世界上最均匀美丽的大腿,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动心。

  彭都又将我带出来,在我退出来时,我听到可罗娜发出动人之极的娇笑声。

  彭都已经和我商量好了,他替我准备逃亡的工具,给我绘制逃亡的路线,他建议我在婚礼举行前两小时,整族开始狂欢时才逃走。

  那时候,应该是太阳刚下山。

  而我如果依照他的指示的路线,驱策骆驼快速行进的话,第二天天亮,我就可以到达一个小绿洲,从那里,再回到雅里绿洲去,是很容易的事。

  为了怕我不放心,彭都甚至连夜带着我,去看他为我准备妥了的三匹骆驼、清水和食物。

  看来一切都没有问题,我在彭都的帮助下,是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虽然如此,可是要等待逃亡时刻来临的那十几小时,却也并不好过的,而且,我还是要做个新郎的种种准备,有几个人在我的身上涂着油,再将一件袍子加在我的身上。

  时间慢慢过去,终于到了第二天的黄昏,太阳才一下山,所有的空地上,便燃起了熊熊的火堆,整族的人开始狂欢。

  我就在一个山洞中,心情十分焦急,直到彭都出现,彭都支开了服侍我的几个人,低声道:“是时候了,你知道骆驼在哪里的!”

  我点点头:“知道。”

  他道:“你骑着骆驼,照我告诉你的方向走!”

  我早已站了起来,和他一起向外走去,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火堆的光芒闪耀着,我脱下了我身上所穿的,缀有彩带的袍子,贴着山壁,来到了那三匹骆驼之前,我解开了缰绳,将两匹骆驼的缰绳,扣在手中,上了一匹骆驼,策着骆驼,向前慢慢走去。

  当我转过了一个峭壁之后,我拍打着,骆驼奔走起来,不到十分钟,我已经在黑暗的茫茫沙漠之中,我几乎要大声呼叫起来,我自由了!

  根据天上的星星,我认定了方向,照彭都吩咐我的方向奔着,一直到了午夜,沙漠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才略停了一停。

  我在想,当可罗娜发现我逃走时,不知会怎样?

  可罗娜当然会大发雷霆之怒,如果她查出彭都是帮助我逃走的主犯,那么她一定会将彭都活活砍死!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海市蜃楼,究竟是海市蜃楼,一个在海市蜃楼中看来,如此美丽动人的少女,谁能想得到她会是一个嗜杀狂,一个如此穷凶极恶的人?

  虽然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赶路的话,我就可以早一点回到文明世界去,但是,我实在需要休息了,不但我需要休息,连骆驼也需要休息。

  我令三头骆驼都蹲了下来,然后我躺在两头骆驼的中间,我喝了彭都为我准备的清水,又咬了几口干粮,全是彭都替我准备的。

  当我在喝水的时候,我感到水中好象有点异味,但这时是在沙漠中,并不是在美亚美海滩的豪华酒店,似乎也不能太苛求了。

  我躺了下去之后,四周围简直静到了极点,虽然我的情绪激荡得完全睡不着,但是我却强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睡一觉。

  如果我得不到充分的睡眠的话,那么我就一定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持我在沙漠中需要继续的行程。

  就在我的强迫快要收效,将要蒙胧睡去之际,突然听到了一阵呼喝声,那一阵呼喝声,从十分远的地方传来的。由于沙漠中的空气,格外干燥和稳定的缘故,那声音听来很清楚,我已可以肯定,至少有几十个人在接近我!

  他们离我,大约不会超过半哩!

  我陡地吃了一惊,连忙翻身站了起来,在我身边的骆驼,也显然有了惊觉,它们却不安地挪动着它们庞大的身子。我站了起来之后,只觉得一阵头昏,本来,我是准备立时站起来的。

  可是当我的双手按住沙,准备站起来时,我只觉得一阵手软!

  手软,加上头眩,我觉得无法站起来!

  我那时候,心中的吃惊,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那种喧腾的大声,在迅速接近,而我觉软弱得不能站起来,为什么我会那么软弱?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的伤已痊愈了,我已恢复了健康!

  于是我再使力,可是结果,我仍然没有站起来,我只是变得跪倒在地上!

  喧腾的人声已显得更近了!

  我甚至可以看到点点的火光。

  毫无疑问,那是可罗娜派来追我的人,而我是绝不能被他们追上的!

  但偏偏就在这要命的关头,我竟连站也站不起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无法再去进一步想,何以忽然之间,我会变得如此软弱,我既然不能站起来,也无法快点爬上骆驼背去。

  人声更近了,火把更明耀了!而我,却没有法子逃走!

  我只好倒在沙漠上,尽我最大的力道,踢向那三头骆驼,将那三头骆驼,踢得站起了身,向前奔了出去!

  在那三头骆驼上,有着食物、食水,没有了它们,我是无法在沙漠中继续前进的。

  但是,三头骆驼在沙漠中,却是很大的目标,我既然没有法子离开,只有将骆驼赶走,自己在沙漠上躺了下来,希望不致被人发现。

  在我躺了下来之后,却听得喧腾的人声,在分散开去。那时,我的头更重了,我勉力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左、右两面,各有十来个火把,在疾奔出去,我甚至可以看到,火把映在阿拉伯弯刀上的锋芒。

  而只有一株火把,笔直地向着我而来。

  那表示,一齐地来的人,已分成了两路,向不同的方向,驰了出去,他们不会发现我!

  可是,却还有一个人,向着我走了过来!

  这个人为什么与众不同,不筋着众人向前去呢?

  他为什么要向我走来?我已赶开了骆驼,他是不是会发现我?

  我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惊恐,而那个人,却离我越来越近!

  那个人像是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一样,他骑着骆驼,向我疾驰而来,就在我的身边,跳下骆驼,随即,一柄亮晶晶的利刀,已然指着我!

  我在绝望之中睁大了眼,向那人看去!

  那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脸,我失声叫了起来:“彭都!”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彭都!

  在极度的紧张之后,我一看到了彭都,便换来了极度的松驰,我变得软瘫在沙漠上,我喘着气道:“彭都,真该感谢你,是你支开了来追我的人?快扶我上骆驼,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彭都将火把放低了些,在我的脸上晃了晃,他道:“你怎么啦?”

  我道:“我忽然变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彭都,可罗娜没有发现是你带我逃走的?”

  彭都笑着,道:“没有,来,我扶你上骆驼!”

  他俯下身,将刀插在沙中,将我扶了起来,托我上了他骑来的骆驼。

  我伏在骆驼背上:“我该向哪一条路去?”

  彭都道:“我带你回去!”

  我陡地一呆,一时之间,我绝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所以我道:“什么?”

  彭都讲的仍然是那句话:“我们回去!”

  我全身冰凉,声音发颤:“你……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彭都已拔起了插在沙中的弯刀:“不是!”

  我惊恐得全身都在冒汗,我道:“你……你……是你带我逃走的啊!”

  彭都不出声。

  我又急急地提醒他:“彭都,你自己说过,我逃走了,你就可以娶可罗娜!”

  彭都盯着我:“是的,但是我忘记了告诉你一点,那就是我必需能够将逃走的人活捉回去,可罗娜才会自然而然地嫁给我!”

  彭都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剑一样,在刺着我,我几乎窒息,那种窒息感自然是因为极度愤怒而来的,我被彭都出卖了!

  彭都这个曾受过高等教育的强盗,他比没有知识的强盗更可恶,他不但凶残,而且狡猾,他设下了圈套,让我自动钻进去!

  他替我策划逃走的路线,而我真的根据他指定的路线走,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我!

  而我还饮了他替我准备的食水,那食水中自然有着古怪,不然我断然不致于现在连站立起来的力道也没有,我完全上了他的当!

  彭都仍然望着我,我大声叫了起来:“你以为我不会向可罗娜说明真相?”

  彭都奸笑:“第一,可罗娜怒发如狂,根本不会相信你的话,第二,你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你明白么,没有机会!”

  我全身发凉:“什么意……思?”

  彭都沉声道:“在快要到达的时候,我会割断你的喉管,令你根本不能说话!”

  他以锋利的刀,在我的喉际晃了一晃:“别怕,当然不是现在,现在就割断你的喉管,流血过多,不等回去,你就死了,而我必需活捉你,让可罗娜来杀你,我才成功!”

  我的血在向上涌,我想骂他一顿,可是所有的诅咒,都塞在喉咙口,我竟找不出一句恰当的话,可以表示我的愤怒,可以表示彭都的无耻!

  我只是瞪着他,而彭都已牵着骆驼,向前走去。

  我伏在骆驼上,我相信是中了药物的麻醉,所以一点力道也没有。

  我将被彭都牵回去,而在快到的时候,彭都会在我的喉上戳一刀,当我被牵到可罗娜的面前时,我会死在她的刀下!

  我的心直往下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我的一生之中,有着很多次危险的时刻,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那样,死亡的感觉如此真实和逼人。

  彭都牵着骆驼在向前走,走出了不多久,他大概嫌牵着骆驼走太慢,是以他命骆驼蹲下来,他也上了骆驼背,拍打着骆驼,向前奔去。

  骆驼奔得很快,骆驼奔得越是快,我离死亡就越是接近,我非得挣扎不可,我一定要挣扎,不然,我就决计无法继续生存了!

  我自己也对于自己求生意志如此之强烈,而感到有点惊讶,当我想到一定要活下去的时候,只觉得体内的血液流转,突然在加速,心跳得十分剧烈,手指渐渐有了力量。

  我曾在沙漠之中,忽然变得全身软弱无力,当然是因为彭都曾在水中加了药物的缘故,好在并没有喝太多的水,因为当时还不知道要在沙漠中多久,需要节省食水。

  那是我此际气力渐渐恢复的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毫无疑问,那是由于意念中兴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

  我伏在骆驼的背上,双手渐渐抓住了骆驼鞍子,我感到体力在渐渐恢复。

  骆驼在疾奔,我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座山崖的影子,骆驼已快奔回去了,我无法知道我的气力恢复到何等程度,但是实在不能再等了!

  我的双手突然一翻,抓住了彭都的衣襟,也就在那一剎间,我的身子陡地一挺,滚下骆驼鞍子,彭都被我带着跌了下来。

  我们两人,一起在沙漠上打了一个滚,彭都发出了一下怒吼声,他立时挣开了我,跳了起来,他一跳起来之后,就向着我的面门,给了我狠狠的一脚!

  那一脚,直踢得我满天星斗,但是我还是立时伸手,抱住了他来不及缩回去的那一只脚,用力一拉,彭都又发出了一声怒吼,仰天跌倒在地。

  我的另一只手,抓起了一把沙,向他的脸上洒去,他拔出了弯刀,乱砍乱舞,我已几乎给他砍中,我不能放开他,一放开他,我一定被他砍死,但是我又不能不放开他,因为我不放开他的话,也会被他砍中!

  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变化,我是抓住他的一只脚的,我在那时,陡地扬起了他的那只脚,而也在那时,他因为视线迷糊,挥刀正在盲目地砍着,他的右足被我扬了起来。一刀挥过,锋利的刀锋过处,他自己将他自己的右足,砍了下来。

  彭都在那一剎间,所发出的那一下凄厉的叫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鲜血涌出,迅速隐没在沙粒中,他在沙上打着滚,我在沙上爬着。

  那头骆驼,在我和彭都跌了下来之后,就停了下来,我爬到了骆驼的前面,拉着缰绳,骆驼蹲了下来,我又爬上了骆驼鞍子。

  骆驼挺着身,站了起来,我拍打着,变换着方向,骆驼向前奔了出去。

  我浑身都是汗,我仍然没有足够的气力来直起身子,我伏在骆驼的背上,任由骆驼向前奔着,我不知道我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只要远离那一族阿拉伯强盗,我就够了,足足在一小时之后,我才渐渐清醒了过来,我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我挺直了身子,坐了起来,四面全是灰白色的沙漠,一望无际,骆驼已走得很慢,我仍然不敢停,那时,我感到了极度的口渴。

  而等到太阳升起之后,我口渴之感,越来越甚,我张大口,喘着气,自我口中喷出来的,简直就是一阵阵灼热的浓烟。

  我舐着唇,唇上是沙粒和一种异样的咸味,我下了骆驼,我知道,我这一次的口渴,是可以渡过的,骆驼可以救我,我可以喝骆驼的血,来度过这一次口渴。

  但是周围全是茫然无际的大沙漠,我什么时候,可以发现绿洲?

  骆驼只能救我一次,在救了我一次之后,它就会死去,我必需步行,而第二次的口渴,立时就会来到,我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我令骆驼站着,我蹲在骆驼的腹下,避免阳光的直射,我迅速地在想着,无论怎样,如果我不想办法,决计逃不过一整天烈日的烤晒。

  彭都未能将我擒回去,我已经逃走了,可是,在那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死亡的阴影,仍然牢牢地将我罩着,难以摆脱!

  我只是呆了十分钟,还决不定应该怎样,而在那十分钟之中,我的口渴程度,增加了不知多少倍!一滴水也没有,只要有一滴水的话,我就满足了,可是,一滴水也没有,根本没有!

  我不能老是在沙漠中等待下去,我只好又跨上骆驼,在骆驼背上伏着,赶着骆驼向前走,时间是一秒钟一秒钟过去的。时间本来就是一秒钟一秒钟过去的,但是在平时,谁也不在乎一秒钟。而此际,我却每一秒钟都在痛苦中渡过!

  以秒为单位来计算,时间自然过得格外慢,太阳固定在头顶,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骆驼将我负向何处,我只知道我是在向前走着。

  在烈日的烤晒下,我几乎已陷入半昏迷状态之中了,我真不知道我是如何熬得到太阳下山的,当四周围渐渐黑下来时,我总算知道,已经过了一天!

  而当我抬起头来看时,月色十分之好,四周围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我从骆驼背上,滚了下来,没有办法,我只好牺牲骆驼,来维持我的生命了!我感到还可以捱上一两天,不然,我一定捱不过今夜了!

  因为这时,口渴给我的痛苦,不但是在口部,而已经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在发出尖锐的呼叫声:水……水……!

  然而,它们一点水也得不到,在我血管中运行的彷佛已不是血,而是一种浓稠的浆,这种浓稠的浆,无法维持我的生命!

  我取出了我一直暗藏着的一柄小刀,可是就在这时,那头一直伏着的骆驼,突然昂身站了起来,一直向前奔了出去,我只好目瞪口呆地望着它迅速地奔远,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仍然不明白那头骆驼,何以会忽然逃走,或许是动物有着它们保护自己的第六感?

  我在那时,完全呆住了,我的最后希望也消失了,我活不过今晚:会被活活地渴死!

  我望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那柄小刀,小刀虽然只有一吋长,但是却也锋利得足够结束我的生命,我在想,我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还是毫无希望地等待着天明?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5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49:11
  第七部:邪恶狰狞的实在

  我只好想,或许离开一个绿洲已经很近了,或者只有一哩,甚至能继续向前走去,或者就可以到达绿洲,从此以后,我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许多人在沙漠之中,临死之前,最后的一个动作,是在向前爬行着。那正是因为他妄想他再爬出一步,就可能会到达绿洲边缘的缘故。有很多人,当他们死后,他们的尸体已然化为白骨了,白骨仍然照着一个人向前爬行的姿势排列着!

  那是被困在沙漠中的大悲剧,在看到别人那样做的时候,或者心中会取笑他们何以那么愚蠢,然而等到亲自经历时,却往往会和被自己取笑的一样,我那时,就迈动我已酸痛不堪的双腿,脚高脚低,向前走去。

  我大约在沙漠之中步行了一哩,或者还不到一哩,总之,我每迈出一步,已不知要花出多少的力道了,然后,我倒在地上。

  当我倒在地上之后,我向前爬行着,我用双肘拖动我的身子,慢慢向前移动。

  终于,我明白我再也无法爬得动了,我只好伏了下来,抬头向前望去,我看到沙漠一望无际,在月色下静静地向前伸展着,不能说不美丽,但是,那是死亡的美丽,我在等死。

  我闭了眼睛,只是过了半小时之后,我才睁开了眼,当我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有人骑着骆驼,在向我走过来。

  我连忙又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再睁开眼来,不错,真有一个人,骑着骆驼在接近我,我哑着声音,叫了一声,但是我立即想到,那是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看到海市蜃楼了,我看到的一定是虚像。

  但是,月光也能造成海市蜃楼么?

  当我一想到这点,我的身子挺直,居然站了起来,虽然我摇摆不定,但是我的的确确,又使我的身子站直了,而这时候,骑着骆驼的人,也已来到了我的身前,勒定了骆驼的缰绳。

  他当然是一个阿拉伯人,我的视线也很模糊,我的心中在大声叫着:“给我一点水。”

  事实上,我也张大了口,在大声叫着,然而,自我喉际发出来的,都只是一阵沙沙声,就像是一条响尾蛇,摇动它的尾部一样。

  那人下了骆驼,拉开了他头上的白巾,冷冷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也就在那一剎间,我又倒在沙漠上。

  可罗娜!

  我倒在沙漠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望着可罗娜,可罗娜面目冷酷地望着我,好象很欣赏我这时的情形,她忽然笑了起来:“逃啊,我决定不杀你,已经不必我来杀你了,是不是?”

  我的喉际,又发出了一阵沙沙声。

  我仍然在说那句话:“给我一点水。”

  可罗娜冷笑着,向前走出了两步,伸脚在我的脸上,踢了一脚,我的口唇,已干到不能沾上任何沙粒了,可罗娜忽然又走了开去。

  我想伸手抓住他的脚,但是手软得一点也不听指挥,我眼睁睁地看着可罗娜走回骆驼旁边,解下了一只皮袋来,摇晃着。

  我听到了水在皮袋中晃动的声音,那是水的声音,我终于叫出了两个字:“给我!”

  可罗娜道:“给你,然后你怎样?”

  我的口唇颤动着,我根本无法说得出第三个字来,可罗娜向前走来,打开了皮袋的塞,我连忙张大了口,可罗娜倾转皮袋,我喝到了两口水。

  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水有那么好的滋味!

  但是,我只喝了两口,可罗娜便收起了皮袋,她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对我怎样?”

  那两口水,像是溜进了干裂的泥土中一样,在我干燥的喉咙之中,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的口渴,只有更强烈了。

  但是我的身体之中,却总算多了两口水,虽然只是两口水,已足以产生一种奇异的力量,令我的气力,恢复了不少,我讲起话来,也觉得好过些了。

  我避而不答可罗娜的问题,只是道:“再给我一点水,我还要……”

  可罗娜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她尖声问道:“我问你,你对我怎样?”

  我蓄定了力,身子一挺,站了起来,望定了可罗娜,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十分可怕,因为当我盯住了可罗娜之际,这样的一个女魔头,居然也向退出一步!

  她如果不退,或者我还不会有那个动机,可是她一退,她的手中,就拿着那盛水的皮袋,我的脑中,电光火石也似闪过一个念头,而且身体也立即将那个念头付诸实行。

  我陡地向前扑了过去,双手已攫住了那只皮袋,然后,我听到了可罗娜的一声尖叫,我已将皮袋夺了过来,可罗娜的指甲,似乎在我的脸上,划了一下,但是我根本不及顾虑这些了!

  我一抢到了盛水的皮袋,转过身便向前奔,我一面奔,一面打开皮袋的塞子。

  我听到我的身后,有利刀挥舞的声音,于是我横倒在地,身子打了一个滚,双脚将沙不断向前踢去。

  当我滚倒在地时,皮袋中的水漏出来,我立时用口对住了皮袋,贪婪地喝着水。

  可罗娜被踢起的沙,逼得后退了一步,她立时又挥着刀,向前冲了上来。

  我手中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抵挡她的攻击,有的只是那一只皮袋,是以我自然而然地扬起皮袋来,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闪起一股寒森森的光芒,“刷”的一声过后,皮袋已被划破,皮袋中的水,一下子全都倾泻了出来,淋在我的身上。

  我连忙一跃而起,将皮袋中最后几口水,吞进了肚中,我想可罗娜一定会再向我攻来的,可是,她却没有攻向我,她仍然托着刀,呆立着。

  我喘了一口气,抹了抹口,我已然喝饱了水,像是一只漏了气的气球,又被充满了气一样,我感到精力充沛,我挥舞着手中的皮袋,准备就用这只皮袋当武器,来和可罗娜搏斗。

  可是,可罗娜仍然站着不动,正在我感诧异时,她突然又发出了一声尖叫,转身便向骆驼旁奔去,当她来到骆驼身边的时候,她迫不急待地按下骆驼的头来,可是在那时候,她却忘记了收起弯刀,锋利的弯刀,在骆驼的身上,划了一下,那头骆驼突然一挺颈子,站了起来,向前奔了出去,可罗娜被带得在沙中打了一个滚,等到她站起来时,骆驼已奔远了。

  可罗娜站了起来,我看到她的脸色,简直比月夜下的沙还要灰白。

  她望着我,僵立了好一会,才转过头,向我看来,她面肉抽搐着,尖声骂道:“你这个畜牲!”

  我冷冷地望着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狂怒,她的手中有刀,她还是占着上风,她为什么怒得像是我造成了世界末日一样?

  我望着她,她忽然又怪声笑了起来:“好!这一下,我们都会死在沙漠中!”

  我呆了一呆:“死在沙漠中?”

  可罗娜的声音,变得凄厉无比:“是的,这里,离最近的水源,步行要四天,你和我,谁能四天不喝水,而你却浪费了一整袋水!”

  我呆立着,这时,我可以说是喝饱了水,自然不会感到口渴,可是我却从可怕的口渴情形中过来,当我想到四天不能接近水源时,我的身子,也不禁有点发颤。

  这时,我已知道为什么可罗娜刚才一刀削破了皮袋之后,立时奔向骆驼去了,她是想快点离去,骑着骆驼,自然不必四天,就可以到达水源了。

  可是现在,她的骆驼也逃走了,这个沙漠中的女王,刀法神出鬼没的强盗,现在也完全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她不能四天没有水喝!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尤其,当我看到她那种愤怒欲发的样子时,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道:“别发怒,小姐,发怒是会叫人感到口渴的,只有早一点死!”

  在我那样说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很轻松的,虽然我自己也不免一死,但是,总比我被她捉回去之后好多了!

  可是,我轻松得太早了!

  可罗娜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狞恶邪气到了极点的笑容,以她那样美貌的女子,在她的脸上,会浮现如此邪恶的笑容,真是令人不敢想象的事,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可罗娜笑着,冷冷地道:“走!”

  她手中的刀,向前指了指,她分明是在命令我向她刀光所指的方向走过去。

  我道:“反正我们两人,谁也不能四天不喝水,何必再向前走!”

  可罗娜露出她雪白的牙齿,她仍然在笑着,但是她的笑容更邪恶,更令人心惊,真难令人想象,那样邪恶狰狞的笑容,代表了什么。

  但是答案终于揭晓了!

  她缓缓地:“你别忘记,我是在沙漠中长大的,我有特别耐渴能力!”

  我疑惑:“你能四天不喝水?”

  可罗娜的眼光特别,她的回答,却出奇地简单,她道:“不,两天!”

  我刚想说“两天有什么用”,可是我这句话还未曾说出口,突然之间,我想起了一件事,我知道可罗娜要作什么了!

  在那剎间,我整个身子都有麻木之感!

  而可罗娜则尖声笑了起来:“你应该明白,我只要忍耐两天不喝水,就可以支持到最近的水源了,你明白了,是不是?”

  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可罗娜的意思了,她押着我走,走上两天,当她忍耐不住口渴的时候,她杀了我,喝我的血,然后,她又可以坚持两天,当我的尸体被烈日晒干时,她就可以到达最近的水源,得救了!

  那正是我准备对付骆驼的方法,而她却要施在我的身上,而我,是人!

  可罗娜尖声地笑着,她一定也知道我已明白她的心意,她更知道,当她的手中有着利刀的时候,我决计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她笑了片刻之后,又厉声道:“走!”

  我慢慢地转过身,向前走去。

  我感到我自己的双腿,似乎已不属于我自己所有,我这时之所以能不死,全然是因为身体内有着血,而血,可以维持可罗娜的生命!

  对于可罗娜要杀我这一点,我根本不必再怀疑了,我向前走着,月亮在我的后面,所以我可以看到筋在我后面的可罗娜的影子,她距离我不会超过六呎。

  我大约走了有一小时,紊乱的思绪,才渐渐静了下来,我一面走,一面道:“如果你决定杀我来维持你的生命,你怎知我不会现在就反抗?”

  可罗娜尖声道:“不会的,因为你现在反抗,现在就得死!”

  我道:“我死了,可以和你同归于尽!”

  可罗娜又尖声笑着:“也不会的,你想着,还有两天可以活,在这两天之中,你说不定可以改变你的处境,你还有希望,希望会使你活下去,不会和我拚命,直活到我要杀你的时候!”

  我不禁说不出话来。

  可罗娜继续地道:“彭都曾对我说,有一个族人曾说,希望是婊子、希望是最大的骗子。可是每一个人都在最大的骗子蒙骗之下过活,不肯去死,就算他们明知道他们的希望不能实现,他们仍然要不断地自己骗自己,你也不能例外!”

  可罗娜说得对,我不能例外!

  我一面向前走着,一面在想,如果我可以将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夺下来,那么情形就会改变!

  当然,我不会像可罗娜对付我一样对付她,我仍然捱不过四天,但总比死在她刀下好得多了!

  而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禁不住苦笑!

  因为我还是被可罗娜说中了:我的心中存着希望,不会拚着和她同归于尽,会希望改变目前的情形,虽然明知在一个第一流的刀手手中,要将她的刀夺过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一直向前走着,在沙漠中步行,特别容易疲倦,我脚踏下去,下面是软软的沙,很舒服,可是再次提起脚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加倍地疲倦。

  我看到可罗娜的影子,她始终筋在我身后不到五六呎处,我竭力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我现在的处境,但是我的脑中,一片麻木,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渐渐地,从沙漠无天的交界处,出现了一线时光,然后,太阳升起了。

  如果说在晚上,在沙漠中步行是一件苦事,那么,白天就是十倍的苦!

  当太阳升到头顶之后,我又开始口渴,我仍是向前走着,每当我试图停下来的时候,可罗娜就发出尖利的呼叫声来,喝我向前走。

  而太阳在升到了头顶之后,便几乎停留着不动,我每向前走出一步,都得付出极高的体力代价。开始天亮的时候,我还在出汗,但是渐渐地,我的身上,只有一种异常湿腻的感觉,我舐着唇,喘着气,终于,我跌倒在沙漠上,伏在沙上喘气。

  可罗娜奔了过来,用力踢着我,骂着我,她在骂我什么,我无法听得懂,因为那是她族中特有的语言,但是,我知道她在骂我,这一点,从她的神情之中,她一定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诅咒我。

  她的每一脚都踢在我的脸上,踢得我在地上打滚,我尖叫了起来:“别逼我,让我休息一会再走!”

  可罗娜仍然尖声骂着:“快起来,畜牲,你不走,就再也不能起来了!”

  我喘着气:“我在乎什么,反正我总不免死在你的刀下!”

  可罗娜厉声道:“你继续走,至少还可以活一天!”

  可罗娜的那一句话,比什么话都有用,我慢慢挣扎着,站了起来。

  是的,我可以多活一天,对一个将死的人来说,多活一天的意义实在太大,在一天之中,我可以产生无数新的希望,希望能够改善我的处境。

  我在站了起来之后,盯着可罗娜,我们在沙漠中步行只不过十二小时,可是可罗娜的样子也变了,她的脸上,结着一种看来像盐花也似的小粒,使得她柔滑的皮肤,变得粗糙不堪。

  她的口唇开始干裂,她的双眼之中射出狞厉的光芒,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刀,她不再有美丽的外表,而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刽子手!

  我没有说什么,就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我之所以一句话也不说,是因为发现在我面前的,虽然还是一个人,但是决计没有人性!

  终于,太阳向西移,又隐没在沙漠之下,而我至少已跌倒了七八次。

  每一次我跌倒,可罗娜就赶过来用脚踢我,咒骂着,她毕竟是属于沙漠的,她竟然一次也没有跌倒过,最后,我又跌倒在地,而这一次,不论她怎么踢我,我都不愿意起来了。

  我实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而可罗娜在踢了我十多脚,我仍然死人一样倒卧着不动的时候,她也坐了下来,喘着气。

  我伏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在黑暗之中,可罗娜的身形很模糊,但是她的一对眼睛,却还锐利得像是毒蛇一样,在闪闪生光。

  我忽然干笑了起来:“照这样情形看来,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一定能出得沙漠!”

  可罗娜狠狠地盯着我,我又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可罗娜猛地举起刀来,向我劈了下来,我在那剎间,一切都感到麻木了!但是可罗娜的刀,在离我面门只有半寸许处,陡的收住,然后她冷冷地道:“起来。”

  我双手按在沙上,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站直了身子:“你不能希望我再走多远,我支持不住了,我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就会宁愿死去!”

  可罗娜冷峻地道:“你本来就要死了!”

  我吸了一口气,熠亮的刀尖,离我胸前,不到一吋!

  我无法在她的手中夺过刀来!因为我不能用我手去抓刀尖,如果我向她的刀尖抓去的话,她只要随便一挥刀,我的手就会齐腕断下。

  我只好慢慢转过身,向前走去。

  这时候,我实在已经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极限了,我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就不断摇晃着,大约每走出十六七步,我就一定踬跌在地上,然后,要相当时间,才能站起身子来,继续向前走。

  可罗娜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是以她开始虐待我,她用刀尖刺着我的背部,不是刺得很深,但是却令我感到尖锐的疼痛,我被逼得向前奔去,因为那一阵的剧痛,实在太难以忍受了。

  她在用最残酷的方法,将我体内最后的一分力道榨出来,她要到我实在走不动时,才下手杀我,而我为了多捱上十几小时,我不得不向前奔着、爬着,我简直已不像是一个人,而只是像是一头野兽。

  我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过去的,我只记得,当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我是在沙漠中爬着,我看到了第一线曙光之后,我不再爬行,因为我实在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而这时,可罗娜似乎也到了她可以支持的极限了,当我们在沙上,不再向前爬行之际,她没有再来逼我,她只是握着刀在喘气。

  我伏了许久,太阳已渐渐升高了,全身的皮肤,都有要裂开来的感觉,没有一点地方,不感到痛苦,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活着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因为死了之后,我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当我感到死亡反而可以带来痛苦的消失之后,对于生存已然没有什么留恋,我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等待死亡的来临。

  但是我等了许久,可罗娜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慢慢地吸进了一口热得像火一样的空气,转过头来,我发现可罗娜在背对着我向前边望着。

  她站在一个几呎高的沙丘上,向前望得十分出神,像是她看到了前面有什么十分值得注意的东西,而更重要的是,那时她背对着我!

  如果我要袭击她,那是最好的机会!

  她一定以为我无法再对她有任何袭击了,所以她才那么大意的!

  我双手用力在地上撑着,刚才,我已离死亡如此接近,但是人生下来,究竟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求死的,当我发现了我可以有求生的机会时,我求生的欲望,又猛烈地燃烧了起来,我居然只努力了一次,就站直了身子,然后,我慢慢向前走。

  当我来到了那沙丘旁边,而可罗娜仍然背对着我时,我猛地向前扑了出去!

  在一分钟之前,我根本无法想象我自己还有力道,可以作如此猛烈的一扑,但是现在,我却做到了这一点,我扑中了可罗娜,可罗娜在猝然之间,向沙丘下滚了下来,我筋着也滚了下来,用力扼着她的颈和右腕,逼得她伸直五指,放开了手中的弯刀。

  然后,我的膝盖顶向她的腰际,使她又滚了出去,我已经将手抓住了那柄刀。

  我一抓刀在手,便立时站了起来,可罗娜滚了两下,跪在沙漠上,我扬起了刀,可罗娜突然尖叫了起来,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们都可以得救,我已看到一辆车子,在向前驶来。”

  我口干得说不出话来,但我还是努力嘶叫着:“你骗不倒我!”

  可罗娜伏在地上道:“真的,一辆车子!一辆车子!是一辆车子!”

  可罗娜并没有骗我,真的是一辆车子,那是一辆中型的吉普车,车上的人一定也已发现了我们,因为车子正向我们疾驶而来。

  车子在我的面前停下,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来,我哑着声叫道:“我是卫斯理,你们是不是来找我的!”

  那两个人忙道:“是,天,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声音更哑,我和可罗娜同时叫道:“水,看老天的份上,快拿水来!”

  两水壶水到了我们手上,我和可罗娜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然后我才道:“她是强盗的首领,将她带到当地的警局去!”

  那两个人将可罗娜押上了车,我也登了车,车子在沙漠中疾驰了一整天,经过了几个绿洲,并没有停下来,傍晚时分,到了雅里绿洲。

  我看到了白素,看到了江文涛,我将丑恶得像魔鬼那样的可罗娜,推到了江文涛的身前,大声道:“看看她,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未曾看清江文涛脸上的神情,我软弱得昏了过去。

  到了雅里绿洲,就算我昏了过去,也不要紧了,我被送到一帐幕,休息了两天,可罗娜在第二天就被处死,江文涛却还是呆呆地对着她的相片。

  在相片中看来,可罗娜是那么温柔、美丽、纯真的一个少女,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虚像,真正的可罗娜,凶残、横暴、劫掠,无所不为。虚像和真实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惊人了。

  而事实上,不单是可罗娜,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不是么?

  (全文完)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6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0:07
下一集
蛊惑
对这篇文章,印相比较深刻...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7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2:20
 序言
  在科幻小说的创作中,第一次接触到“蛊”这个题材,就是本书两篇故事之一的“蛊惑”。

  《蛊惑》这个故事,在所有卫斯理故事中,相当奇特,苗族少女芭珠的葬礼上,卫斯理也不禁放声大哭,可知当时的情景之动人。故事中对“蛊”的解释,自然是想象出来的,事实上是不是这样,无人可以断定。而“盅”却又是一种事实的存在,大抵总有一天,可以有确实的答案,不必再靠设想的。

  “蛊”和“降头”不同,降头的范围更广,甚至包括了法术、巫术等内容,而“蛊惑”

  这个故事,提及的只是各种各样的蛊。

  “再来一次”的设想,利用了生物进化过程中的一种“返祖现象”,而返祖竟然返到了几亿年之前,自然极其骇人。

  这个故事,基本上是一个喜剧,生命已结束的老人得到了新的生命,尽管新生命的外形和原来大不相同,但毕竟是生命,生命,总比死亡好。

  卫斯理

  一九九0年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8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2:43
  第一部 合家上下神态可疑

  在未曾全部记述这件怪事之前,有几点必须说明一下。第一、这不是近代发生的事,它发生到如今,已超过二十年。正因为已超过二十年,所以使我有勇气将它记述出来,而不再使任何人因为我的旧事重提,而感到难过。

  第二、我想记述这件事,是在这件事的发生之后,以及这件事的几个意料不到的曲折,全都过去了之后决定的。也就是说,约在二十年前,我已决定记述这件事。所以,“蛊惑”

  这个名称,早已定下。我的意思,是因为整件事和“蛊”是有关的,“蛊惑”表示“蛊的迷惑”,或是“蛊的诱惑”之意。

  但是,在粤语的词汇里,“蛊惑”这两个字,却另有一种意义,那是调皮、多计、善于欺骗等意思,那当然不是我的原意,而且,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比“蛊惑”更恰当的名词,可以如此简单明了地阐明这件事,是以早已定下的名称,无意更改,但必须说明一下,这个篇名,和粤语词汇中的“蛊惑”,全然无关。

  事情开始在苏州,早春。

  天气还十分冷,我乘坐北方南来的火车越是向南驶,就越使人浓烈地感到春天的气息,等到火车一渡过了长江,春天的气息更浓了。

  我是在江南长大,因为求学而到北方去,已有两年未回江南,是以在火车过了江之后,感到一股莫名的喜悦,那种喜悦使得我坐不住,而在车厢之中,不住地走来走去,甚至好几次打开车门,让其实还很冷的春风,卷进车厢来。

  那时,我还很年轻很年轻,我的这种动作,只不过是为了要发泄我自己心中喜悦,我并没有考虑到会妨碍到别人。

  当我第叁次打开车厢的门时,我听得车厢中,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一个人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将门关上!”

  我转过身来,车厢中的人不多,我所乘搭的,是头等车厢,连我在内,车厢中只有六个人。

  那个正在咳嗽的,是一个老者,大约五十多岁,穿着一件皮袍,皮袍的袖子卷起,翻出上好的紫貂皮,他一面在咳嗽,一面身子在震动着,我还可以看到,他的手腕上,戴着好几个玉镯。其中有两个是翠玉的,虽然我只是远远看去,但是我也可以肯定那是一等一的好翠玉,是极其罕见的东西。

  从衣着、装饰来看,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富翁。

  但是,不知怎地,当时我一看到他,就觉得这人的神情,十分怪异,十分邪门。那实在是无法说得出来的,可以说只是一种直觉,但是却已在我的心中,造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印象。

  在那老者的身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正怒目望着我,刚才对我发出呼喝声的,当然就是这年轻人。

  我在向他们打量了一眼之后,因为其错在我,是以我向他们抱歉地笑了一下:“对不起。”

  那年轻人“哼”地一声,转过头去,对那老者,讲了几句话。

  本来,我对这一老一少道了歉,事情可以说完结了,我虽然感到这老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但我急于赶到苏州去,参加我好友的婚礼,是以我也不会去深究他们的身份。

  可是,一听到那年轻人对那老者所讲的几句话,我不禁呆了一呆。

  我在语言方面,有相当超人的天才,我那时已学会了好几种外国语言,而对中国的方言,我更是可以通晓十之六七,所谓“通晓”,是我可以说,而我听得懂的方言,自然更多!

  但是,那年轻人所讲的话,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但是我却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

  他讲的话,似乎不属于任何中国方言的范畴,但是也绝不是蒙古话或西藏话——这两种语言,我学得差不多了。

  那究竟是什么语言?这一老一少,是什么地方的人?这一点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而我的好奇心在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着眼于语言,我想如果我认识了他们,那么,我就可以多学会一种语言了。

  我心中感到警诧,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我既然已决定结识他们,是以我向他们走过去,在他们的对面,坐了下来,笑道:“真对不起!”

  那老者已停止了咳嗽,只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我,看不出他对我是欢迎还是不欢迎,但是那年轻人,却表示了强烈的反应。

  “先生”,他说:“请你别坐在我的对面。”

  年少气盛,是每一个人都免不了的,我年纪轻,笑脸迎了上去,忽然碰了这样一个钉子,当然觉得沉不住气,我的笑容变得十分勉强,我道:“我是来向你们道歉的,你不知道么?”

  “我说,先生,”那年轻人仍然坚持着:“别坐在我们的对面!”

  我真的发怒了,霍地站了起来,实在想打人,但当我向车厢中别的旅客看去时,却发现他们都以一种十分不以为然的眼光望着我。

  这使我知道,是我的不对,不应该再闹下去了,是以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也不曾出手打人,就那样耸了耸肩,走了开去。

  我特地在他们斜对面拣了一个位置,那样,他们非但不能干涉我,我要观察他们的行动,倒很方便。我既然觉得那老者十分怪异,便决定利用还有几小时的旅程,来仔细观察。

  我坐下之后,头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装作假寐,但实际上,我的眼睛不是完全闭上,而是睁着一道缝,在监视着他们。

  那一老一少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几乎不讲话,就算偶然交谈几句,我也没有法子听得他们在讲些什么话。

  我注意了近半小时之后,只感到一点可疑之处,那便是一只旧藤箱。

  那时候,当然没有玻璃纤维的旅行箱,但是大大小小的皮箱,还是有的。那老者的衣着装饰,既然表示他是一个富有的人,那么,这只藤箱便显得和他的身份,不怎么相配了。

  而且,这只藤箱,已经十分残旧,藤变得黄了,上面原来或者还有些红色或蓝色的花纹,但因为太过陈旧,也难以分辨得清楚。在藤箱的四角,都镶着白铜,擦得晶光□亮。

  这证明这藤箱虽然旧,但是主人对它,十分钟爱。其实,从那老人的一只手,一直放在藤箱上这一点上,也可以证明。

  我足足注意了他们达一小时,没有什么发现,而我的眼睛因为长时间都保持着半开半闭,变得十分疼痛起来。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在火车有节奏的声音中,我沉沉睡着了。

  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只听得一声“肉骨头”之声,我知道车已到无锡了。我睁开眼睛来,那一老一少已不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我怔了一怔,连忙探头向窗外看去,刚好来得及看到那一老一少两人的背影,他们的步伐十分迅速,穿过了月台,消失在人丛中。

  我感到十分遗憾,因为我连他们两人,是什么地方的人也未曾弄清楚!如果不是我的好友正在苏州等我的话,我一定会追下去的。

  火车停了很久才开,过望亭、过浒墅关,没有多久,就可以看到北寺塔了。

  苏州是中国城市之中,很值得一提的城市!

  苏州的历史久远,可以上溯到两千多年之前,它有着数不清的名胜古迹,它的幽静、雅致和宁谧,也很少有其他的城市,可与之比拟。

  车未曾进站,我已提着皮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等到车子已进了站,还未全停,而速度不那么快时,我就跳上了月台,我是第一个走出车站的搭客。

  而一出车站,我就看到了那辆马车。

  那是一辆十分精致的马车,我对这辆马车是十分熟悉的,这便是我的朋友,苏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叶家大少爷的七辆马车中的一辆。

  而在马车旁边的车夫,我也是十分熟悉的,他叫老张,人人都那么叫他,如果世上有没有名字的人,那么老张就是了。

  我向前奔了几步,扬手叫道:“老张!”

  老张也看到了我,连忙向我迎了上来,伸手接过了我手中的皮箱,又向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卫少爷。”

  我道:“你们大少爷呢?在车中么?”

  我一面问,一面已扬声叫了起来:“家祺,家祺,你躲在车中作什么?”

  老张听到我大叫,忽然现出了一种手足无措的神态来,他慌慌张张地摇着手:“别叫,卫少爷,别叫!”

  他的神态大异寻常,这令得我的心中,陡地起疑,我侧头向他望去:“为什么别叫?”

  老张干笑着,道:“我们大少爷……有点事,他没有来,就是我来接你。”

  老张的话,的确是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我到苏州来,叶家祺居然不到车站来接我,这实在是不能想象的一件事。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在分别了两年之后,应该早见一刻好一刻!

  但是,我的心中,却是一点也没有不高兴之感。

  因为老张既然说他有事,那他一定是被十分重要的事情绊住了,所以不能来接我,他快要做新郎了,像他那样的富家子,一个快要做新郎的人,格外来得忙些,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以我只是略呆了一呆,便道:“原来他没有来,那你就载我回去吧。”

  老张像是逃过了一场大难似地,松了一口气:“是,卫少爷。”

  我跳上了马车,老张也爬上了车座,赶着车,向前驶了出去。

  当时的苏州当然有汽车,但是我却特别喜欢马车。我当然不会落伍到认为马车比汽车更好。但是,我却固执地认为,在苏州的街道上,坐马车是一种最值得记忆、怀念的享受。

  叶家的大宅在黄鹂坊,从车站去相当远,但是我东张张、西望望,却一点也不觉得时间过得久,等到马车停在大宅门口之际,我心中还嫌老张将车子赶得太快了。

  车子才一停下,便有两个男工迎了上来,我和叶家祺是中学的同学,每年寒暑假,我几乎都要在他家住上些时日,是以他家的上下人等,我都熟悉,那两个男工同样恭敬地叫着我,其中一个提着我的箱子,另一个笑着道:“卫少爷,知道你要来,老太太一早就吩咐,替你收拾好房间了。”

  听到了这句话,我又呆了一呆。

  因为我不在叶家住则已,只要在叶家住,我一定和叶家祺睡一间卧房,有时我们会通宵达旦地闲谈,或者是半夜叁更,一齐偷偷地爬起来,拿着电筒,去看他们一家人都确信不疑,言之凿凿的狐仙。而且,在他决定结婚之后,写信给我,要我一定来参加他的婚礼,他希望在结婚之前的最后几晚,再能和我详谈,因为婚后,他自然要陪伴新娘子,只怕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是,那男工却说什么“老太太已吩咐替我收拾房间”了,这算是什么?

  老太太自然是指叶家祺的母亲而言,她可以说是我所见过的老妇人中,最善解年轻人之意,而且最慈祥的一个,或许她认为那是对我一种应有的礼节吧!

  我想到这里,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是以我笑道:“不必另外收拾房间了,我自然和家祺住在一起,一直到新娘进门为止。”

  那两个男工一听,脸上立时现出了一种十分尴尬的神色来。

  他们一起无可奈何地干笑着,一个道:“卫少爷,是……这是老太太的吩咐,我们可不敢怠慢了……客人。”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叫着那男工的名字:“麻皮阿根,你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客人了,嗯?”

  麻皮阿根十分尴尬地笑着,这时,我们已进了大门,只看到人来人往,婚礼的筹备很费事,是以宅中也有着一片忙乱的景象。

  我还想问麻皮阿根老太太为什么忽然要这样吩咐时,一个中年妇人已向我走了过来,她向我招着手,道:“卫家少爷,你过来。”

  那妇人是叶家祺的四阿姨,我一直跟着叶家祺叫她的,是以我笑着走了过去,摊了摊手道:“四阿姨,我什么时候,成了叶家的客人了?”

  四阿姨笑了起来,但是我却可以看出,她的笑容,实在十分勉强。

  她道:“卫少爷,你当然不是客人,只不过你远道而来,还是先去休息一下的好,跟我来。”

  她叫我“卫少爷”,那绝不是表示生疏,苏州人极客气而讲礼貌,叶家祺的母亲,也叫我“卫少爷”的。这时,她不待我回答,已向前走去。

  我已经觉得我这次来到叶家,似乎处处都有一种异样之感,和我以前一到叶家,便如同到了自己家中一样,大不相同。

  我自己在问自己:那是为了什么?

  而且,我已经来到了叶家了,为什么还未见到叶家祺,这小子,难道要做新郎了,就可以躲了起来,不见老朋友了么?

  我忍不住问道:“四阿姨,家祺呢?”

  四阿姨的身子,忽然震了一震。

  她是走在我的前面的,我当然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但是,我却也可以揣想得到,她一定被我的话,吓了老大一跳!

  可是事实上,我问的话,一点也没有什么值得吃惊之处的,我只不过问她,家祺在什么地方而已。

  四阿姨未曾回答我,只是急步向前走去,我的心中,已然十分纳闷,而一路之上,当我试图向叶家的男女佣人招呼,或是想向在叶家吃闲饭的穷亲戚点头之际,发现他们都似乎有意躲避我之际,我的纳闷更甚了。

  而我也立即感到,我似乎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如果不是我和叶家的感情,十分深厚的话,处在这样令人不愉快的气氛之中,我早已一走了之。但正因为我和叶家祺的交情,非同寻常,是以我只是纳闷,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走的意思。

  四阿姨带着我,穿过了许多房屋,又过了一扇月洞门,来到了一个十分精致的院落中。

  在那月洞门前,四个穿着号衣的男佣人垂手而立,而我被四阿姨带到了这里来,这不禁使我大是愕然,因为我知道,这里是叶宅中,专招待贵宾的住所。

  记得有一年的暑假,我和叶家祺曾偷偷地来到这个院落之中,看到一个形容古怪的老头子,据说那老头子,在前清当过尚书。又据说,当年五省联军的司令,也曾在这里下过榻。

  总之,这个院落中的住客,全是非富即贵,可以受到第一等待遇的贵宾。

  如今,我被带到这里来,固然表示了主人对我的尊敬,但是以我和主人的交谊而论,我被当作贵宾安置,这不是有点不伦不类,而且近乎滑稽么?

  是以,我立时站定了脚步,想对四阿姨提出抗议,可是就在此际,一个少女自前面的走廊中,转了出来,叫了我一声:“斯理阿哥!”

  我抬头看去,不禁呆了一呆,那是一个十六七岁,十分美丽的少女,在我乍一见到她时,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认出她来了,她是叶家祺的妹妹叶家敏,两年前我北上求学的时候,她还小得不受我们的注意!

  可是黄毛丫头十八变,这句话真的一点不错,两年之后,她已亭亭玉立,使得人不敢再将她当作小孩子。看到了她,我像是一直在阴暗的天气之中,忽然看到了阳光一样,感到一阵舒畅。

  我忙道:“小敏,原来是你,你竟长得那么大,那么漂亮!”

  叶家敏急急地向我走来,当她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呆了一呆,因为她不但双眼发红,像是刚哭过,而且,脸上的神情,也是十分惶恐!

  这种神情,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已然十分可疑,更何况是出现在这个十足可以被称为“天之娇女”的叶家敏身上!

  我实在不明白她会有什么心事,以致要哭得双眼红肿!我自然而然地向前走去,可是就在这时候,却听得四阿姨高声叫道:“小敏!”

  小敏抬起头来,脸上一副委屈的神情。

  四阿姨不等我发出诧异的问题,便急急说道:“小敏,你真是越大越任性了,卫家少爷远道而来,要休息休息,你来烦他作什么?走,快去!”

  据我所知,四阿姨是最疼爱小敏的。事实上,叶家上上下下,可以说没有一个人不疼爱小敏的。

  可是这时,四阿姨却对小敏发出了斥责!而且,她斥责小敏的理由,是如此地牵强,几乎不成其为理由!

  我看到小敏的眼一红,几乎就要哭了出来,我忙道:“四阿姨,你怎么啦!我虽然远道前来,却是坐火车来的,不是走路来的,小敏和我说几句话,又有什么不可以?小敏,来!”

  我伸出手去,看小敏的样子,也是准备伸出手来和我相握的,但是就在这时,四阿姨却又发出了一声吼叫!

  四阿姨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十分和蔼可亲的人,可是这时,我却不得不用“吼叫”两字,来形容她讲话的神态。

  因为她的确是在吼叫!

  她大叫一声:“小敏!”

  随着她那一声大叫,小敏的手,缩了回去,她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她转过身,急步奔了开去!

  这种情景,不但使我感到惊诧、愕然,而且也使我十分尴尬和恼怒,我转过身来,勉强笑着,道:“四阿姨,我……想起来了,我看我还是先回上海去,等到家祺的好日子时再来,比较好些。”

  我的话说得十分之委婉,那自然是由于我和叶家的关系十分深切之故。如果不是那样,那么我大可以说:“你们这样待我,当然是对我不欢迎,既然不欢迎,那么我就告辞了!”

  我当时,话一说完,就伸手去接麻皮阿根手中的皮箱,可是麻皮阿根闪了一闪,又不肯将皮箱给我,而四阿姨又声音尖锐地叫我,道:“卫家少爷!”

  我听出四阿姨的声音,十分异样,我转过头去,却发现她的双眼,也已红了起来。

  我呆了一呆,再去看那两个男工时,只见他们两人的眼角,竟也十分润湿!

  我心中的惊疑,实是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我却可以肯定,那就是在叶家,绝不是正因为迎接一件大喜事而兴高采烈,恰恰相反,他们一定为了一件极悲哀的事,而在暗中伤心!

  他们是在为什么事而伤心呢?为什么他们都隐瞒着,不肯告诉我呢?

  我摊了摊手,道:“好了,四阿姨,我才两年没有来,你们全当我是外人了,我真不想住了,除非你们对我说明发生了什么事?”

  四阿姨偏过头去,强逼出一下笑声来:“什么事啊?你别乱猜,我们怎么会将你当陌生客人,来来,你的房间快到了!”

  她说着,急急地向前走去!

  她这样想骗过我,那实在是一件幼稚的事情,因为她一面向前走去,一面却又忍不住用手巾抹着眼泪!我连忙转头向那两个男工望去,那两个男工也立时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的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叶家上下人等,我实在太熟,如果那是一件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我存心要探听出来,实在太容易了。

  所以这时,我也不再向四阿姨追问,我心想,我心中的疑问,只不过多存片刻而已,那又有什么关系?

  四阿姨将我带到了他们为我准备的房间,那是一间既雅致又豪华的卧室,和卧室相连的是书房。书房之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在芭蕉和夹竹桃之间的,是奇形怪状的太湖石,和一个金鱼池。金鱼池中,有两对十分大的珠鳞绒球,正在缓缓游动。

  四阿姨的眼泪已抹干了,她道:“你看这里还可以么?要不要换一间?”

  我忙道:“不必了,这里很好,四阿姨,我可以问你一件事么?”

  四阿姨的神色,又变了一下,她道:“什么事啊?”

  我笑了起来:“四阿姨,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家祺?”

  这实在是一句普通之极的话,我既然是家祺的好朋友,而且我远道而来,是应他之请而来的,我问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那实在是平常之极,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四阿姨的身子,却又震动了起来。

  而如果是家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竟然瞒着我的话,那实在是太岂有此理了,是以我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家祺究竟怎么了?他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

  四阿姨像逃一样地逃了出去,她全然不回答我的话,我一个箭步,窜向前去,本来,我是可以抓住四阿姨的,但那实在是太不礼貌了。是以,我窜向前去,一把抓住了麻皮阿根,大声道:“阿根,你说不说?”

  麻皮阿根急得双手乱摇,张大了口,讲不出话来。

  我沉声道:“你们大少爷怎么了,你告诉我,不要紧的,你告诉我!”

  麻皮阿根道:“大少爷……很好啊,他……快做新郎官了,他很好啊。”
离线bats519
发帖
23902
金钱
1057
91币
1
信誉
0
资产
0 IST
在线时间
859 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2-12
最后登录
2016-01-05
只看该作者 359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3:10
  第二部 大少爷身上发生了怪事

  我冷笑一声,道:“麻皮阿根,你想骗我么?走,带我去见你们的老太太!”

  我一面说,一面推着他便向外走去,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也不敢挣扎,我们才走出了两步,屋内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叶家是豪富,屋中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电话。他们家中自己有总机,而且,还有和上海,以及各地别墅直通的对讲电话。电话铃一响,另一个男工,连忙走了过去,道:“是,是,卫家少爷刚到。”

  他立时向我道:“卫家少爷,我们大少爷,他找你听电话。”

  那男工的话,令得我陡地一呆。

  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像是叶家祺已然有了什么意外!

  可是,事情却又显然出于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正当我在向麻皮阿根逼问叶家祺遇到了什么意外之际,叶家祺竟有电话来找我!

  我呆了一呆,放开了麻皮阿根,走向前去,将电话抓了起来。

  我才一将电话凑向耳边,便听得叶家祺的声音,十分清楚地传了过来:“你来了么?已经在我家中了么?真好!真好!”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废话,我不在你家中,怎能听到你的电话?你在什么地方?不在家中?你们家里是怎么一回事?竟替我准备了一间客房!”

  叶家祺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闹些什么?”

  他讲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我连忙问道:“家祺,你在什么地方?”

  叶家祺这才道:“我在木渎——”

  他只讲了四个字,又顿了一下。

  我忙道:“你快做新郎了,不在家中,却躲到木渎去做什么?太湖边上的西北风味道好么?你准备回来,还是怎样?”

  我知道叶家在木渎,近太湖边上,有一幢十分精致的别墅,叶家祺既然说他在木渎,那么自然是在这所别墅之中。

  可是,那所别墅一直只是避暑之所,现在天那么冷,他却躲在那别墅中,令人匪夷所思。他笑了一下:“你还是那么心急,今天晚上,我来见你。”

  他不等我回答,便挂上了电话。

  当我转过身来时,看到麻皮阿根和另一个男工,如释重负似地望着我。

  我已和叶家祺通过电话,那当然已证明叶家祺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假设,不能成立。但是,我心中的疑惑,却也并未尽去。因为我这次来,叶家的人,行动、言词,都令人生疑!

  我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去吧!”

  两个男工连忙放下皮箱,急急地走了。

  我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仔细地想着我下火车以后,见到、听到的一切,我首先肯定叶家并不是不欢迎我,但为什么他们的言词那样闪烁?

  莫非,将要举行的婚礼,使人感到不太满意?

  然而,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女家也是苏州城内财雄势大的富豪。如果说,叶家祺本身不同意这件事,那更不可能的。

  因为我最知道叶家祺的性格,没有什么人,可以强迫叶家祺做一件他所不愿意做的事。

  叶家祺的情子□得可以,他那种硬脾气,用苏州话说,要“顺毛”,你若是软求,他什么都肯,若是硬来,什么都不干。

  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道理,就信步向外走去,我才走出屋子,忽然看到屋角处,有一个人,正向我招着手。

  我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十五六岁,伶伶俐俐的一个小丫环。这小丫环我不认识,但是她既然向我招手,我当然走了过去。

  等我来到那小丫环的面前之际,那小丫环前张后望,现出十分慌张的神色来,我问道:“是你叫我么?什么事?你说好了。”

  那小丫环显然是十分害怕,是以她的脸色也白得骇人,她道:“你是……卫少爷?小姐叫我告诉你,她在西园等你,叫你不要告诉家中的人!”

  她话一讲完,便匆匆地走了,留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小丫环口中的“小姐”,自然是叶家敏。

  而她说的“西园”,我也知道,那是苏州许多有名的园林中的规模极大的一个,它有很大的罗汉堂,有亭台,有楼阁,是一个名胜。

  叶家敏约我和她在西园见面,还要我不可以告诉她家中的人,当然是有什么秘密事要和我说,我是去呢?还是不去?

  老实说,我对人家的秘事,如果人家是一心瞒着我的话,我绝无知道的兴趣,可是我立即又想起叶家敏那种双眼红肿的情形来,如果她有什么事要我帮助,我不去,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我忽然又想到,事情可能和叶家祺无关,完全是小敏的事!

  我立即匆匆地向门外走去,还未穿过大厅,便遇到四阿姨,她忙道:“卫家少爷,你到哪里去?”

  我装出若无其事地道:“反正家祺要晚上才和我相见,我要出去走走。”

  四阿姨道:“那么,我叫老张备车!”

  我连忙摇手道:“别客气了,我喜欢自己去走走。”

  “那么,替你备汽车怎样?”

  “四阿姨,我年纪已不少了,而且,苏州也不是什么大地方,我不会迷路的,你忙你的好了,我出去走走,回头再来向老太太请安!”

  四阿姨笑了起来,然而她笑得十分勉强:“那倒不必了,老太太这几天忙过了头,不舒服,医生吩咐她要静养,不能见客。”

  我随口“哦”地答应了一声,便向前走了出去。

  我当然不相信四阿姨所说的什么“生病”、“不能见客”等鬼话,老太太只不过是因为某种我还未知的原因,而不想见我吧了!

  我离开了叶家,向前走了好几条街,一直到了阊门外下车时,已然是黄昏时分。

  西园浓黄色的高墙,在暮色中看来,另有一种十分肃穆之感,由于天冷,再加上天黑,是以根本没有什么人,我匆匆走了进去,在园中打了一个转,却看不到叶家敏,我连忙又转到了园门口。

  那里仍然一个人也没有,我扬声大叫了起来,道:“小敏!小敏!”

  我叫了几声,有好几个人向我瞪眼睛,那几个人看来是西园的管理人,我还想再叫时,只见一个人向我匆匆地奔了过来。

  我还以为那是小敏了,可是等到那人奔到了我身前之际,我才看清,他原来是老张。

  这实在可以说是天地间最令人尴尬的事了。

  因为我出来的时候,是向他们说我随便出来走走的,可是事实上,我却来这里见小敏,老张又在这时撞了来,当他在我面前站定的时候,我不由自主,面红耳赤了起来。

  我还想掩饰过去,是以我假作惊奇地道:“咦,你怎么来了,老张?”

  可是老张却道:“卫少爷,小姐已经回去了,你是不是也回去?”

  我当时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下去。我的心中,突然恨起叶家敏来,是不是这个鬼丫头,暗中在捉弄我呢?

  可是,叶家敏那种双眼红肿的情形,正表示她的心中十分伤心,那么她又怎会捉弄我呢?

  我无可奈何地问道:“小姐为什么回去了?”

  老张道:“四阿姨知道她来了,派汽车来将她接回去的,卫少爷,天黑了,路上怕碰到什么,我们还是快回去的好。”

  我有点老羞成怒,道:“会碰到什么?”

  老张忙道:“你别见怪,你是新派人,当然不信,可是我相信。其实,唉,也不由你不信,大少爷——”

  他才讲到这里,便觉出自己失言了,是以他立时住了口,不再向下讲去。

  我立即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出了几步,在一石凳上坐了下来,我道:“好,老张,我和你现在说个明白,大少爷怎么了?”

  老张的神色,在渐渐加浓的暮色中,可以说慌张到了极点,我从来也未曾看到一个人的面色,会表现得如此惊惶,如此骇然的。

  以后,过了许多许多年,我时时想起当时的情形来,我想,如果我那时,不是年纪如此之轻,不是如此执拗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可怜老张,将他放了的。

  但是当时,我却绝没有这样做的意思,我仍然握着他的手臂,我将我的脸,逼近他的脸,我提高了声音,近乎残忍地问道:“说,怎么一回事?”

  老张的身子,开始发起抖来,他道“:”大少爷……很好……没有什么。“

  “那么,大小姐呢?”

  “大小姐?”他反问着:“大小姐没有什么啊!”

  老张连续回答我两个问题的口气,使我明白,问题仍然是在叶家祺的身上。因为当我问及他大少爷时,他慌慌张张地否认,但是,提及叶家敏时,他却有点愕然,因为叶家敏根本没有事!

  我冷笑一声:“老张,你敢对我撒谎?”

  老张忙双手乱摇:“不敢,不敢,卫少爷,老张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你也一直对下人很好的,你可别发脾气。”

  我冷笑道:“好,那你就告诉我,你如果不告诉我,那我就对老太太说,老张不是东西了,我不住了,回上海自己家去了!”

  我所发出的是可能令得老张失业的威胁!

  我当时实在不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残酷的威胁,因为我太年轻,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失业,也不知道像老张那样的年龄,如果他离开了叶家,他的生活,会大成问题。

  是以老张的身子抖得更剧了。

  我等着,我想,老张一定要屈服了。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张竟然用十分可怜的声音,说出了十分坚决的话来。他道:“卫少爷,没有什么,实在没有什么。”

  我大声道:“你在说谎!”

  老张毕竟是一个老实人,他呆了一呆,才道:“是的,我是在说谎,但是不论你问我什么,我决计不说,我决计不说。”

  我怒极了,我真想打他,但我扬起手来,却没有打下去,我道:“好,我立即去对老太太说,老张,你很好,你有种……”

  老张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急得要哭,一副手足无措的情状,他道:“卫少爷,你别去见老太太,这些日子来,老太太已经够伤心的了,你不肯住,她一定更伤心!”

  我一听得老张这样讲,心中不禁陡地一动。而同时,我的怒气,也渐渐平定了下来。

  原来,在那一刹间,我陡地想起,老张是一个粗人,我越是要强迫他说出什么,他越是不肯说,如果我略施技巧,说不定他就会把事实从口中讲出来了。

  于是,我装着不注意地,顺口问道:“老太太为什么伤心?”

  老张道:“大少爷——”

  他只讲了叁个字,便突然住了口。

  但是,仅仅是这叁个字,对我来说,却也已经够重要的了!

  因为这叁个字,使我确确实实地知道,事情是发生在大少爷叶家祺的身上!

  老张突然停住了口,神色更加慌张了,而我却变得更不在乎了,我道:“行了,老张,不必说了,家祺有什么事,其实,我早已知道。”

  老张不信似地望着我,道:“你……早已知道了?”

  我道:“当然,我们回去吧,刚才我只不过是试探你的,想不到四阿姨吩咐你不要说,你果真一字不说,倒是难得。”

  老张忙道:“不是四阿姨吩咐,是老太太亲口吩咐的,卫少爷,你……知道了?这是谁对你说的?”

  我冷笑道:“自然有人肯对我说,你当个个都像你么?但是我当然也不能讲出他是谁来,一被老太太知道,就会被辞退了,是不是?”

  老张道:“是,是!”他像是对我已知道了这件事不再表示怀疑了,他望着我:“卫少爷,你已知道了,你……不怕么?”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口说知道了,事实上,究竟是什么事,我却一无所知。而且,我只是觉得狐疑,好奇,却还从来未曾将事情和“害怕”两字,连在一起过。

  是以我立时反问道:“怕?有什么可怕?”

  老张唉声叹气:“卫少爷,你未曾亲眼见到他,当然不怕,可是我……我……唉……却实在怕死了,我们没有人不怕的!”

  我仔细地听着老张的话,一面听,一面在设想着那究竟是一件什么样可怕的事。但是我从他的话中,却只知道了一点,那就是:这件事,令得很多人害怕,害怕的不止他一个!

  是以我立时道:“你们全是胆小鬼!”

  老张叹了一口气:“卫少爷,我们大少爷和你一样,人是最好的,你说,他忽然——”

  老张讲到这里,正当我全神贯注地在听着的时候,老张的话,却被人打断了,一个人走了过来道:“天黑了,两位请回府吧!”

  那人多半是西园的管理人,我拉着老张,走了出来,老张的马车,就停在园外,我心中暗暗恨那家伙,若不是他打断了话头,只怕老张早已将事情全讲出来了!

  这时,为了和老张讲话方便,我和他一齐并坐在车座上,老张赶着马车回城去,我又道:“是啊,你们大少爷是最好的了!”

  老张这才接了上去:“那样的好人,可惜竟给狐仙迷住了,唉,谁不难过啊!”

  我陡地一呆,刹那之间,我实是啼笑皆非!

  讲了半天,我以为可以从老张的口中,套出什么秘密话来。可是,老张讲出来的,却是叶家祺“被狐仙迷住了”,这种鬼话!

  讲起狐仙,我在这里加插一小段说明的必要。在中国,不论南北,都有狐仙的传说,“聊斋志异”更将狐仙人性化写了多篇动人的小说。而在我所到过的地方中,最确凿地相信狐仙存在的城市是苏州。

  我第一次到叶家来,我还只是读初中一,十二岁,叶老太太见到了我,第一件事便是警告我,叫我不可以得罪狐仙,当时,我自然是不相信有狐仙这件事的,叶老太太像是也知道我不相信,是以她在告诫我之后,还给我看了二十多只鸡蛋壳。

  那当然不是普通的鸡蛋壳,那是完整的鸡蛋壳,壳上连一个最小的小孔也没有,但却是空壳。

  叶老太太告诉我,这就是狐仙吃过的鸡蛋。

  的确,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连一个小孔都没有,而蛋黄、蛋白便不知去向的原因,是以对狐仙的存在,也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以后,又陆续有好几件事发生,都是不可思议和不可解释的,但是我始终未曾见过“狐仙”,当然我也不会确凿地相信。

  是以,这时当我听说,一个年轻人,大学生,居然被狐仙所迷之际,我实在是忍不住,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张却骇然地望着我:“卫少爷,你……笑什么?你别笑啊!”

  我仍然笑着:“老张,你说你们少爷被狐仙迷住了,我看,你们少爷不是被狐仙迷住,他生性风流,只怕是被真的狐狸精迷住了吧!”

  这时,我又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将事情全都弄清楚了,我想,那一定是叶家祺在外面结识了什么风尘女子,是以才和家中引起了龃龉的。

  可是,我“狐狸精”叁字,才一出口,老张的身子一震,连手中的马鞭,也掉了下来。

  他一声叱喝,马车停住,只见他跳下去,将马鞭拾了起来,他一面向上爬,一面道:“卫少爷,你……你做做好事!”

  我知道,在对狐仙所有的忌讳中,“狐狸精”是最严重和不能说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张吓得连马鞭也跌了下去的原因。

  我看他吓成那样,只觉得好笑,道:“老张,你怕什么?叫狐狸精的是我,就算狐仙大人不喜欢,也只会找我,不会找你的。”

  老张叹了一声:“卫少爷,我就是替你担心啊,如果你竟像我们的大少爷那样,唉!……”

  他一面挥着鞭,一面仍在摇头叹息。

  我感到事情似乎并不值得开玩笑,因为每一次,当他提到他们大少爷之际,他面上神情之可怖,都是十分难以形容的。

  我正色道:“老张,你们大少爷,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啊,我还和他通过电话来。”

  老张道:“好的时候,和以前一样,可是——”

  他才讲到这里,在马车的后面,突然射来了两道强光,同时,传来了“叭叭”的汽车喇叭声,老张连忙将马车赶得靠路边些,“呼”地一声,一辆汽车,在马车的旁边,擦了过去。

  就在车子擦过的那一刹间,我看得清清楚楚,坐在汽车中的正是叶家祺!

  我绝不是眼花,因为老张也立时失声叫了出来:“大少爷!”

  我也忙叫道:“家祺!家祺!”

  可是,叶家祺的车子开得十分快,等到我们两个人一齐叫他之际,他的车子早已在十来码开外了,而且,他显然未曾听到我们的叫唤,因为他绝没有停车的意思,而且转眼之间,他的车子已看不到了。

  我忙道:“老张,不管我们是不是追得上,我们快追上去!”

  老张的身子哆嗦着,道:“这怎么会的?他们怎么会让大少爷走出来的。”

  我听出他话中有因,忙道:“老张,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大少爷难道没有行动自由么?

  他为什么要接受人家的看管?“

  “唉,”老张不住地叹着气:“你不知道,卫少爷,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点头道:“是的,我到现在为止,仍然莫名其妙,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张喘着气,看来,他像是已下决心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了,但是,就在这时,“呼”地一声,另一辆汽车,又在马车边上,停了下来。

  那辆汽车的门打开,一个彪形大汉,跳下车来,叫道:“老张,大少爷走了,他开着汽车,你看到他没有?他走了!”

  老张气咻咻地道:“我看到他,他刚过去!”

  那大汉一闪身,已然准备缩进车子去,但我也在这时,一跃下车,到了那大汉的身前。

  那大汉见了我,突然一呆。

  他显然是想不到我会在这时出现的,他有点惊喜交集,叫道:“卫少爷!”

  那大汉是叶家祺父亲叶财神的保镖之一,他自然认识我。我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推开了他,向汽车中望去。

  除了司机之外,车子后面,还有一个面目庄严的中年人,好像是一个医生,我大声道:“下车,下车,统统下车来!”

  那医生怒道:“你是什么人?”

  我也不和他多说什么,打开车门,劈胸抓住了他的衣服,便将他拉出了车来,那司机连忙打开车门,也走了出来,我又高声叫道:“老张,你过来。”

  老张战战兢兢,来到了我面前,我道:“进车去,我和你去追你们大少爷!”

  老张像是不肯,但是我已将他推进了车厢,我自己则坐在司机位上,一踩油门,车子飞似向前,驶了出去。我将车头灯打大,好使车头灯的光芒射出老远,我下决心一定要追上叶家祺。

  老张神情惊惶地坐在我的身边,我一面驾车,一面问道:“你们大少爷怎么样了?”

  老张的声音,有些呜咽,他道:“大少爷一定是得罪了狐仙,所以狐仙在他的身上作祟!”

  我大声道:“我不要听这种话,你讲清楚些。”

  老张喘着气:“卫少爷,你可千万不能说那是我讲的,大少爷他……没有事的时候,全是好好的,可是忽然间会大哭大叫,乱撞乱跳,见人就追,事情过后,他却又和常人一样了。”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半晌,这样说来,叶家祺是得了神经病了!

  老张又道:“这样子,时发时好,已经有叁个多月了,也不知看了多少医生,老太太还差人陪他到上海去,给外国医生检查,外国医生说他十分健康,一点病也没有,老太太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处,后来,才想到了要他快点成亲的办法来。”

  我一直在皱起了眉听着,并不去打断老张的话。

  老张又道:“反正,大少爷的亲事,是早订下的,卫少爷你也知道,王家小姐,大少爷也是十分喜欢的,一声要迎娶,王家自然答应,可是……可是大少爷他却在七天之前到了王家,在厨房中抢了一把菜刀,他……唉,他……抢了一把菜刀……”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将车子停了下来,道:“老张,你胡说!”

  老张忙道:“我要是胡说,我口上生一个碗大的疔疮,大少爷抓着菜刀,当时就将厨房中五六个厨师砍伤了,他还一路冲了出来,砍伤了王小姐两个哥哥,王小姐的大哥,伤得十分重,现在还在医院中,唉,我那天是送大少爷去的,我们几个人合力,才将大少爷拖住,王家小姐,立时昏了过去!”

  我又呆了半晌,道:“那样说来,这门亲事,是结不成的了。”

  老张叹了一声:“王家的人,立时摇电话给老太太,老太太赶到王家,几乎就要向王家的奶奶跪下来叩头,王家奶奶倒也是明理的人,她说大少爷多半是被狐仙缠上了,所以才这样子的,家丑不可外扬,婚事还是照常进行,事实上,王家只是场面上好看,他们开的两钱庄,早已空了,全是我们老爷在撑着!”

  我并没有十分注意去听老张以后的话,我只是在想着:何以叶家祺忽然会疯了呢?

  如果他真的是疯了的话,那么,何以上海的医生,竟会检查不出,而说他的健康十分良好呢?

  老张的话,听来实是十分荒诞,但是我却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就算他胆大包天,也不敢这样信口胡诌!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