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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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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0楼 发表于: 2008-03-14 10:40:42
  第十八章 直闯虎穴

  我再度跃起,只见车子停了下来,两条大汉,疾向我冲了过来。

  那两人一面向我冲来,一面手中的手枪,向我发之不已。有一颗子弹,在我的腰际擦过,使我的腰部,感到一阵灼痛。

  我全凭着不断的闪动,使那两名大汉,失去射击的目标,所以才能保住性命。我躲进了空屋,那两名大汉,竟然追了进来。

  再要去追那辆将方天架走的汽车,是没有希望的了。如今,我自然只有先对付那两个大汉再说。那两个大汉是甚么来历,我已经可猜出一大半,他们一定是月神会的人马。

  我一直向空屋子退去,退到了那扇通向地窖的壁橱门旁。

  室中的电灯早已熄了,十分黑暗,我躲在门旁,准备那两个大汉再进来的时候,我便躲到地窖中去。地窖中有许多死人,我只要躺在地上,他们便分辨不出死人或活人,非下来查看不可,那我就有机可乘了。

  我屏气静息地等着,只听得那两个大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突然间,两人停了下来,一个道:“别追了,我们快回去吧。”另一个道:“那怎么行?长老吩咐过,这种事是不准外泄的,怎可以留活口?”

  那另一个大汉,讲出了“长老吩咐过”这样的话来,那更使我肯定,这是月神会的歹徒了。月神会竟然如此之猖狂!

  只听得一个又道:“那我们分头去找一找。”

  另一个道:“小心些,那人身手十分矫捷,可能就是上次弄错了,被他在总部逃走的那个中国人卫斯理。”那一个像是吃了一惊,道:“大郎,如果是他,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另一个却“哼”地一声,道:“若是杀了卫斯理,那我们都可以晋级了!”那一个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声,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听了这两人的对答,那已经略略明白我离开月神会总部之后,月神会总部之中,所发生的事情了。月神会一定已经知道他们弄错了人,我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会飞”的“天外来人”。

  而且,我的身份,他们一定也已查明了。而他们终于找到了方天,并将他绑走了。

  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方天的安危,倒是不值得怎样担心的,因为月神会要他在信徒的大集会上“飞行”,自然不会害他的性命的。

  我感到事情对我,虽是仍然十分不利,但事情总算已渐渐明朗化了。我已弄明白了方天的来历,而一度曾与我们作对的七君子党,也已经退出了斗争。

  如今,我们竞争的对手,只是月神会了。

  和月神会斗争,当然不是简单的事,但比起和自己作对的是甚么人,都不知道来,那却好得多了。

  我想到了这里,忽然又想起木村信来,我的心中,又不禁罩上了一层阴影。

  因为,无论如何,木村信之死,是和月神会没有关系的。照方天的说法,那是甚么“获壳依毒间”。然而那五个字是甚么意思,我却不知道,方天是准备向我解说的,但他却没有机会。

  我一想到了这件事,隐隐感到,那似乎比月神会更其难以对付。但那既然还不可知,我也犯不上多费脑筋了。

  我一面想着,一面留意着那两个大汉的动静。

  只听得两个大汉中,有一个已经渐渐地接近了我藏身的房间,终于,“砰”地一声,他踼开了门。我就在他的面前,不到三步,但只因为房间中十分黑暗,所以他未曾看到我。

  但是我却可以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跨了过来。

  当他跨出了三步之后,他也似乎知道了面前有人,猛地停住,扬起手中的枪来,但在这时候,我早已像一头豹子一样,了无声息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喉咙,他手中的枪,落在地上,十指拚命想拉开我的手,眼睛睁得滚圆地望着我。

  我知道,月神会的势力,能如此之大,这些为虎作伥的打手,要负一半责任,因此我下手绝不留情,十只手指,拚命收拢,直到他喉间的软骨,发出了“咯”地一声,被我抓断,他头也向后垂去为止。

  我将他的尸体,放了下来,一伸手,拾起了手枪,一脚将那人的尸体,踢下地窖去,发出了“砰”地一声。只听得立即有人问道:“大郎,甚么事?”

  我才知道刚死在我手中的人,就是想杀我立功的大郎。我哑着声音,含糊地叫了一句:“快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我站在门口,一条大漠扑进门来,我膝头向上一抬,正顶在他的尾尻骨上,那一顶,使那人整个身子,向上反弯了起来,我一伸手臂,便已勾住了他的头颈,以枪口对准了他两眼的中心,道:“你想去见大郎么?”

  那人舌头打结,道:“不……不……不……”

  他一连讲了三个“不”字,身子发颤,几乎倒下地来。我一把抢了他手中,即将跌落地上的手枪,将他松了开来,道:“坐下!”

  那人是跌倒在地上的,我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甚么人?”

  那人道:“你……你是卫斯理?”

  我道:“不错,我就是卫斯理。”那人身子一抖,突然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厉声道:“作甚么?你以为我会杀你么?”

  那人又睁开眼,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道:“你……你……可以不杀我么?”

  我抛了抛手中的手枪,道:“你们准备将方天绑架到甚么地方去?”那人道:“海边……的总部。”我道:“就是我到过的地方么?”

  那人道:“是。”我又问道:“你们在这里抢去的那个硬金属箱子呢?”那人忽然闭住了咀。我冷笑道:“你一定不想接受我的宽恕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就在刚才那辆汽车的后面行李箱中,如今,也要到海边的总部去了。”

  我明白了何以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可以探测到那金属箱就在附近,但是却又没有法子说出确定的地点来的原因。车子是在动的,当然他没有办法确定。我向那人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道:“佐佐木季子呢?”那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哼”地一声,那人连忙道:“我只是一名打手,会中机密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我望着那人,心中暗忖,那人既然向我说了实话,我是应该放了他的。但是,我一放了他,月神会总部,立即便可以知道他们的机密已经外泄。如果他们只是加倍防守总部的话,事情还好办,而如果他们改变藏匿那硬金属箱子和方天的地方,那可麻烦了。我是不是应该将他杀掉呢?

  我心中十分犹豫,那人也像是待决的死囚一样,面色灰白地望着我,好一会,他先开口,道:“我……决不将和你在一起的事说出去。”

  我道:“我怎样可以相信你呢?”

  那人道:“你是可以相信我,因为我泄露了会中的机密,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我听了之后,打了一个寒噤,将他手枪中的子弹,褪了出来,枪丢还给他。而另一柄手枪,我则留了下来。本来,我身上是绝对不带现代武器的。但如今情形,实在太凶险了,我感到若是我再不带枪的话,简直随时都有丧生的可能!

  我沉声道:“你先走。”

  那人如获大赦,急忙一跃而起,向外奔去,我听得他的脚步声,已出了屋子,便由屋后翻窗而出,屋后是一条小巷。

  我穿了那条小巷,奔到了最近的一个警岗中,两个值班的警员,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我告诉他们,我是国际警察部队的人员,要借用警岗的电话。纳尔逊给我的那份证件,发生了极大的作用,那两个警员,立即应我所谓。

  我拨了纳尔逊先生和我分手时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我不知道那是甚么地方,只知道这个号码,可以找到纳尔逊。

  电话铃响了并没有多久,纳尔逊先生的话,已经传了过来,道:“喂?”

  我立即道:“老友,你不必再调兵遣将,我已经有了头绪。”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显得极其兴奋,道:“是么?”我道:“你在甚么地方?你赶快通知准备一艘快艇,一辆高速的汽车,和两个能搀带的最强有力的武器,我来和你会面。”

  纳尔逊先生道:“是月神会么?”

  我道:“是,连方天也给他们绑去了,详细情形,我和你见了面之后再说。”纳尔逊先生略一沉吟,道:“好,我在警察第七宿舍门口等你,你到时,一切将都准备妥当了。”

  我挂上了电话,不用费甚么唇舌,便借到了警员的摩托车,向前疾驰而去,八分钟后,我赶到了目的地,纳尔逊已站在一辆看来十分旧的汽车之前搓手。

  那辆汽车,看外表简直已是废物,但是有经验的人,只要一看它的形状,便可以知道那是经过专家装配的快车。

  我并不说甚么,打开车门,上了驾驶位,纳尔逊先生也上了车子,道:“不用多带人么?”

  我苦笑道:“人再多,也多不过月神会,反倒是少些的好。”纳尔逊先生道:“你准备如何行事?”

  我道:“一辆车子,绑走了方天,那硬金属箱子,也就在车尾——”

  在我讲这面句话的时候,我们的车子,早已如箭也似,向前射去。我续道:“我现在希望,可以追上那辆车子,便可以省事不少了。”

  纳尔逊问道:“追不到车子呢?”我道:“追不到车子,我们便只有从海面上,到月神会的总部去了。”纳尔逊先生默言不语,我又将方天被绑的经过,讲了一遍。纳尔逊先生从车座的垫子之下,取出了两柄枪来。那两柄枪的形状,十分奇特,枪身几乎是正方形的,长、宽各十公分,枪咀很短,枪柄也很短。我腾出左手,取过一柄这样的枪来,只觉得拿在手中,十分沉重。

  纳尔逊先生道:“每一柄枪中,有一百二十发子弹,子弹虽少,但是射中目的物之后,会发生轻度爆炸,杀伤力十分大。”

  我吃了一惊,道:“可以连发的么?”

  纳尔逊先生道:“是,你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将一百二十发子弹,全部射出去!”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武器的进步,越来越甚,单是个人所能随身携带的武器,已经达到了具有这样威力的地步,难怪中国武术,要渐趋没落了。一个在中国武术上有着再高造诣的人,遇上了这种一百二十发连发的新型手枪,有甚么办法?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武器,当时只是作者的幻想,但外形、性能,居然和如今的M15、M16自动步枪极其相似,也算有趣。)

  纳尔逊先生道:“但是这种枪,还有缺点,那便是上子弹的手续,十分复杂。不易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我耸了耸肩,道:“有一百二十发子弹,难道还不够么?”

  纳尔逊先生补充道:“别忘记,每一发子弹都会发生爆炸,绝不至杀伤一个人!”

  我不再多说甚么,纳尔逊先生究竟是西方人,对于武器的进步,有一种喜悦。但我是东方人,我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快!尤其当我想及,我将不得不使用这种新式武器时,心中的不快更甚。

  我将车子驶得飞快,在经过一条岔路的时候,有两辆摩托车自岔路口转了出来,紧紧地跟在我们车子的后面,那是警方的巡逻车。

  但是我们如今驾驶的车子,是特殊装配的,具有赛车的性能,我很快地便将那两辆警方的巡逻车,抛得老远,再也追不到我们了。

  不用多久,我们便已出了东京市区。

  上次,我从月神会总部逃脱的时候,已经辨明了月神会总部的所在地,所以,一出了市区,我便能在公路上疾驶。我走的是通过海边的路了,因为我相信,绑架了方天,载走了那金属箱子的车子,也是走这条路的。

  因为月神会的势力虽然庞大,但许多事,也不得不掩人耳目,而自海边到月神会的总部,非但快捷,而且隐蔽得多。

  当然,我也知道,要在路上追上那辆汽车的希望是很少的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月神会的车子,超越我们之前许多,但我却希望能在海面上,追到月神会派出来接应的快艇。

  如果这一个希望也不能达到的话,那我们只有涉险去探月神会的总部了。

  公路上的汽车并不多,而天忽然下起雨夹雪来,使得公路的路面,变得十分滑。

  我们的车子由于速度太高的缘故,在路面上几乎是飞了过去一样。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惊心动魄的“滋滋”之声。

  纳尔逊先生好整以暇地掏出了烟斗来,点着了火,吸了几口,又点着了一支香烟,递了给我,道:“或许我不该问,但是我仍然要问。”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了下去,道:“方天是怎么样的人?”

  纳尔逊先生笑了笑,道:“正是这个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要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其如此,我既答应了人家不泄露人家的秘密,你也就不应该逼我了。”

  纳尔逊先生点头道:“不错,只是可惜我的好奇心永远不能得到满足了。”我道:“那倒不至于,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便可以将一切向你详细说明了。”

  纳尔逊先生意似不信,道:“是么?”

  我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我是想看看天上,当方天回到土星去之后,我自然可以将一切都向纳尔逊先生说明了。但是我抬起头来,车顶挡住了我的视线,也由于我的这一抬头,车子焂地向旁滑了开去,若不是纳尔逊先生在一旁,立即扭转了驾驶盘的话,我们的车子,非撞到路边的广告牌上不可了!

  我慢慢地降低了速度,车子停了下来,我吁了一口气,纳尔逊先生道:“由我驾驶如何?”

  我笑了一笑,道:“那倒不必了,我答应满足你的好奇心,一定不会食言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纳尔逊先生道:“我自然相信你。”

  我重又踏下油门,车子再度向前疾驶而出,越向海边去,公路上的车子越是少,雨雪越来越紧密了,我不得不将车速渐渐放慢。

  渐渐地,由雨夹雪而变成了大雪,前面的视线,已经十分模糊,纳尔逊先生不住地吩咐我小心驾驶,我尽量地保持着车子的平稳,将速率限制在仅仅不会翻车这一点上。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我极目向前望去,依稀看到前面,像是也有一辆在飞快地驶着的汽车。但是因为雪越下越浓了,我不能确定前面是不是究竟有着车子。

  我向纳尔逊先生道:“前面好像有一辆车子。”

  纳尔逊先生伸手按了驾驶板上的一个掣,我看到在普通汽车装置收音机天线的地方,竖起了一个碟子大的圆盘。

  接着,驾驶板上的一个圆盘子,出现了萤光的闪耀。那辆车子上,竟装置有雷达探索器,这倒的确是出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纳尔逊先生注视着萤光板,道:“不错,前面是有一辆车。”

  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又要使车子驶得快,实在连侧头去看一看身旁的萤光板,都在所不能。只得问道:“那辆车子的速度怎么样?”

  纳尔逊道:“我们正在渐渐地接近它,但是它的速度不会比我们慢多少。”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想,在那样地大雪中,以仅次于我们的速度,在这样荒僻的公路上疾驰的,是甚么车子?”

  纳尔逊道:“你的意思,那车子是我们所追踪的那辆?”

  我道:“我必须加快速度,追上去看。”纳尔逊先生并不说甚么,只是绞下了车窗,大雪立即从窗中扑了进来。

  我还来不及问他作甚么,只见他右手持着枪,已伸出了车窗之外。我道:“你想逼使那辆车子停下来么?”纳尔逊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射中前面那辆车的后胎。”我慢慢地增加着车速,车子在路面上,犹如小船在怒涛之中一样,颠簸不已,随时都可以翻了转来。

  我们这样冒险,是有价值的,在雷达探索器的萤光板上,我看到我们离那辆车子,已渐渐地近了。

  终于,不必靠雷达探索器,我也可以在大风雪中,看清那辆车子了。

  当我未能看清那辆车子时,我多么希望那就是将方天架走的那辆汽车啊!

  但是当我模糊地可以看清前面那辆车子的外形之际,我却失望了。那辆车子是绿色的,并不是将方天绑走的黑色房车。

  正当我要出声阻止纳尔逊先生的时候,枪声响了!

  我心中猛地一惊,因为前面的那辆车子,正以这样的速度在行驶,如果纳尔逊先生的子弹,射中了车子的后胎的话,那么,这辆车子,一定要在路上,剧烈地翻滚,如果那不是月神会的车子,岂不是伤害了无辜。

  可是,我的心中,才一起了这个念头,只见前面的那辆绿色的车子,箭也似地向前射去。

  而我们的车子,却突然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上跳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当真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刚才那一声枪响,并不是发自纳尔逊先生的手枪,而是从前面那辆车子中射出来的,我们的车子,已经被射中了。

  我们车子的四轮,已经离开了地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保持镇定之外,实在绝无他法了。使我不得不佩服纳尔逊先生的是,他在车子腾空的情形之下,居然向前面连发了四枪!

  他发的四枪,只不过是大半秒钟的功夫。

  但在这一秒钟之内,发生的变化,却是极大,我们的车子,在腾空而起之后,陡地翻侧,我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震荡。

  那一阵震荡,并不是一下子就停止了的,而是连续了两三下。

  可想而知,我们的车子,是在腾空之后落地,落地之后又弹了起来,达两三次之多!在那瞬间,几乎我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受到了震动,而耳际那轰隆巨响,更令人相信那是由于一辆汽车的翻侧所引起的。

  我总算还来得及一把将纳尔逊先生拉了过来,以我的手臂,护住他的头部,而我自己,则紧紧地缩着头,将头顶在车垫上。

  在激烈的震荡过去之后,我定了定神。

  首先,我肯定自己并未曾死去,接着,我又肯定自己甚至侥幸地未曾受伤。他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纳尔逊先生的抗议:“喂,你将我挟得透不过气来了!”

  这使我知道纳尔逊先生也侥幸未死,我们两人跌在一起,在车顶上,因为车子已四轮朝天,整个地翻了转来。那辆汽车的机件,当真坚固得惊人,车子已经四轮朝天了,但是我还可以听得四只轮转动的“呼呼”声。

  纳尔逊先生勉力站了起来,道:“谢谢你,我未曾受伤。”他外向张望着,道:“我想我应该击中了那辆车子的。”

  我也道:“是啊,刚才的那种巨响,不像是只有一辆车子翻身时所能发得出来的。”

  我一面说,一面在那扇打开了车窗中,转了出去。雪花迎面扑来,寒风彻骨,我们一出车子,立即便看到,在前面约莫二十公尺处,那辆绿色的汽车,正倒侧在雪堆之上。

  纳尔逊先生大叫道:“我果然射中了它!”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飞奔而去,我赶过去,一把将他拉住,因为我们能以翻车不死,也们自然也可能翻车不死,这样奔向前去,无疑是一个活靶子。纳尔逊先生经我一拉,立即伏了下来。

  我也跟着伏下,我们两人,便是向碉堡作进攻的战士一样,在地上俯伏前进,可是,等我们渐渐接近那辆车子的时候,我们便站了起来了。

  那辆车子所受的损害程度,比我们想像的更重。纳尔逊先生所发的四枪,显然只有一枪中的。

  但就是这一枪,已经使那辆车子的一只后轮,整个地毁去了。在司机位上,一个人侧头而卧,驾驶盘的一半,插进了他的胸口,这人当然死了。

  而除他之外,车中并没有旁人。

  纳尔逊先生一跃向前,一脚踼开了已经裂开了行李箱盖,那辆汽车的行李箱是特制的,容积很大,而在行李箱盖被踼开之后,我们看到了那硬金属箱子!

  我和纳尔逊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欢呼!

  那箱子的大小,和那种新合金特殊的银白色光辉,都使我们肯定,这就是我们曾经得过手,但是两次被人夺去的那只硬金属箱子,也就是那只装着“天外来物”——太阳系飞行导向仪的箱子!

  我们两人同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方天呢?

  纳尔逊先生踏前一步,将那车子中的司机,提了出来,但是那司机早已死了,绝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迅速地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我们都觉得,如果押解方天的人,够机智而又未曾受伤的话,那么,他是有足够的时间,在我们还未从翻倒的汽车爬出来的之前,便带着方天离去的。

  当然,他纵使离去,也不会去得太远的!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几乎没有交谈一句,但我们的动作却是一致的,我们一齐将那只硬金属箱子,搬了下来,搬到了我们自己的车旁。

  然后,我们两人,又合力将那辆四轮朝天的汽车,推正过来。

  纳尔逊先生以极短的时间,作了一番检查,道:“雷达追踪器震坏了,但车子还是好的,连无线电话也还可以用。”

  我只讲了一句话,道:“快去追寻方天。”

  纳尔逊先生想了一想,道:“如果我们一直追不到方天,而必要到月神会的总部去,难道也带着这只箱子同行么?”

  在纳尔逊讲出这件事之前,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

  纳尔逊道:“我们要分工合作了,一个人去追踪方天,一个人先带着这只箱子离开,回到东京市区去,以保安全。”

  我立即道:“那么,由我去追纵方天。”

  纳尔逊先生面上现出了不放心的神色,像是一个长者看着即将远行的子弟一样。我笑了一笑,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么?”

  纳尔逊先生勉强笑了一下,道:“祝你好运。”

  他又钻进了车厢中,以无线电话,通知他的部下,立即派一辆车子来,接载那只硬金属箱子。

  我对于纳尔逊先生一人,在那么荒僻的公路上,独守那只箱子一事,也不很放心,因此我不理会纳尔逊先生的抗议,将箱子搬到了路边一堆碎石之前,令纳尔逊蹲在箱子后面。

  那样,他身后有那堆碎石,前面有那只硬的金属箱子,手中再有着那么厉害的新型枪,他的部下又立即可以赶到,就算有敌人来攻,也不必害怕了。

  我奔到了车旁,钻进了车厢,伸手向纳尔逊先生挥了挥,大雪仍在纷纷下着,我看到他也在向我挥手,我踏下油门,车子又发出了一阵吼声,向前面驶去。

  我不便车子驶得太快,因为那带着方天逸去的人,可能是在步行的,我如果将车子开得太快了,反倒不易将他追上。我一面驶着车子,一面仔细地向四面打量着,公路的两旁,虽然也有些房屋,但是都离路甚远,聪明人是不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求避的。

  雪时大时小,极目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我看路牌,我已经驶出十五公里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我心中只觉得事情十分怪异,或是方天根本不在那辆车上,或是将方天带走的人,另有车子接应走了。可惜那两点我都没有法子肯定,因为雪继续在下着,就算有车痕的话,也被雪所掩盖了。

  我一面向前驶着,一面在迅速地转念,可是我竟没有法子判断眼前不见方天,究竟是由于哪一种情形,我一咬牙,加大油门,车子的速度增快。我已决定,不论如何,先到了月神会的总部再说!

  因为方天总是要被解到月神会的总部去的,我又何必在半途上多伤脑筋呢?

  不多久,车子驶进了一个小镇,前面已无公路。

  那是一个很小的镇,镇上若不是有一家规模很大的鱼肉罐头加工厂的话,那小镇早已不存在了。我驱车进镇,在公路尽头的旁边,停了下来。

  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有两个rb男子,向我奔了过来。

  纳尔逊曾安排人员在来路接应,那自然是他的手下。

  他们都能说十分流利的英语,道:“这辆车子我们认识的,可是一九四○年的出品么?”

  都是预定的暗号,我道:“不,是一九四六年的出品。”那两人又道:“一九四六年九月?”我笑道:“又错了,是十一月。”

  那两人将声音压低,道:“只有阁下一人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纳尔逊先生因为有事,所以不能来了。”

  那两个人道:“先去喝一杯酒怎么样?”

  他们一面说,一面四面张望,我意识到在表面上如此平静的小镇上,似乎也不宁静。我连忙道:“时间可够么?”那两人一笑,一个年长的道:“我们准备的快艇,是特备的。”

  我心中一动,跟着他们两人,走进了一家小酒店,两杯烈酒下肚,全身便有了暖烘烘的感觉,我见四面没有人,又问道:“刚才,月神会有人过去么?”

  那年长的道:“是,一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受制于他们的。”

  我心中大是高兴,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那年纪较轻的一个道:“坐一辆跑车来的。”

  这时,我已肯定那三人之中,有一个是方天了。至于他们何以在车毁人亡之后,又能得来一辆跑车,那想来是他们早有准备,有车子接应之故。

  我一面高兴,一面却不禁发急,道:“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还在这里喝酒么?”

  那两人“哈哈”,各自又干了一杯,才道:“你放心,他们的快艇,早就泊在海边,我们两人,曾做了一些手脚。”

  我笑起来,道:“放了汽油?”那年长的道:“放了汽油可以再加,我是在他们快艇的油箱上,钻了五个小洞,加了油就漏完,因此他们的快艇,必须驶驶停停!”我在他的肩头上,大力拍了一下道:“好计,但我们还要快些,如果让他们先到了月神会的总部,那事情可麻烦多了。”

  那两人站了起来,抓过帽子,一让身,就出了小酒店,到了海边,向一艘快艇走去。我跟在他们的后面,只见那艘快艇,在外表看来,也是残旧不堪,就像是等待拆成废铁的一样。我们一起上了艇,那两人开动了引擎,原来那快艇的艇尾,装置着四具引擎之多。

  一阵轧轧声过处,快艇已箭也似向前窜去。

  我们之间并不说甚么,我只是取过了望远镜,在海面上眺望着。

  雪已停了,但天上仍是彤云密布。

  我看了片刻,一无所得,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那年长的一个,向我走了过来,道:“卫先生,你是说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使我们追上了对方,也是难以行动么?”

  我心中不免暗自一忖,心想这个人何以如此机智过人?可知人不可貌相,因为从那人的外表看来,他完全像是个朴实的农民。

  那人既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我自然没有向他隐瞒心事的必要,因之立即道:“是。”

  那年轻的一个,“哈”地笑了出来,道:“放心,我在那艘快艇的艇尾,涂上了许多发光漆,只要一追上,是绝无问题,便可以发现的。”

  我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道:“想得周到!”

  那年轻的一个,像是十分有兴趣地看着我,道:“和你比起来,我们算甚么?”

  我不禁惶恐起来,他们两人行事之机智,绝不在我之下,而且,他们也不知为了维护正义和秩序,做了多少工作。

  但是我却浪得虚名,心中实不免惭愧,因之我忙道:“两位千万别那么说,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那两人还待再说话时,我向前一指,道:“看!”

  这时,大海之上,一片漆黑。

  朔风呼呼,海面不很平静,我们的快艇,由于速度十分快,因此倒还平稳,而前面,在我手指处,有一团惨绿色的亮光。

  那团亮光,随着海水,在上下摇摆,我立即取过了望远镜来。

  那一团绿光,在望远镜之内,看得更清楚了,是一只快艇的尾部所发出来的,那也等于说,我们已追上了月神会绑架方天的那艘快艇了!

  到了这时候,我倒反觉得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

  因为我和纳尔逊先生,本来就没有和月神会发生正面冲突的意思,因为月神会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要到月神会的总部去生事,乃是逼不得已之举。

  而如今,既然事情可以在海面上解决,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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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1楼 发表于: 2008-03-14 10:50:28
  第十九章 生命的同情

  那两人跃到艇尾,加快速度,向那团绿光追去。

  那团绿光,在海面上上下浮沉,虽然也在缓缓前进,但只是在随波逐流,怎及我们的快艇,有四具发动机之多的速度?

  转眼之间,我们的快艇,便已渐渐地接近那团绿光了。由于距离接近,我们不用借助望远镜,便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一团绿光,正是在一艘快艇的艇尾所发出来的。

  那一个年纪较轻的rb人,向我望了一眼,面有得意之色。在敌人的艇尾涂上发光漆,有利于追踪,这的确是十分好的办法,那年轻人得意,也不无理由。

  从我们发现那团绿光开始,到我们追上那艘快艇,只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那两人抛出了绳子,将那艘快艇的艇尾钩住。

  然而在这时候,我却觉得事情有不对头之处。

  不错,那艘快艇只是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可以说是油箱漏油。但是也可以说是快艇上根本没有人,而后者的可能性更来得大些!

  刚才,我们三人,心中充满了已追上敌人的喜悦,是以竟未曾想到这一点!

  这时,看那两人的情形,似乎仍未曾想到,但是我却想到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事情;如果对方的快艇上有人的话,那么,对方在我们将要追近之际,为甚么不开枪射击呢?

  我一想到这一点,立即想要阻止那两个人跃上那艘快艇上去。

  但是当我想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人身手十分敏捷,早已一跃已上了对方那艘快艇,而几乎在他们两人的身子,才一落在那艘快艇上,使快艇发出一阵轻微的震荡之际,便立即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一切一切,只不过是千百分之一秒间所发生的事,我只觉得,黑夜突然变成了白天,在我的面前,出现了灼热的,白色的光芒,那情形很有点像在北海道时,方天以他能放射奇热射线的武器向我作攻击之际一样,但是声势却要猛烈得不知多少倍。

  刹那间,说我宛若置身在灼热的地球中心,也不过份,我只觉得我的快艇带着我,向海水之下沉去,而几乎是沸腾的海水,形成千百条柱子,向我的身上,卷了过来,就像是有不知多少头怪兽,以它们的长舌,在向我舐来,准备将我吞噬一样!

  我绝不是应变迟缓的人,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却呆言不知所措。

  在我身子陡地下沉之后,我又立即觉得,被一股极大的大力,向上抛了起来。

  那一抛,使我抛到了离海面数十公尺的高空!

  也幸而是这一抛,才保住了我的性命,我身在半空,向下看去,只见我的快艇,已成了一团火球,而海面上,已根本没有了我们刚才所追的那艘快艇的痕迹!

  那艘快艇不会飞向天空,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沉入海心的,那一定是刚才的那一下爆炸,将它彻底地炸毁了!

  那两个人………

  当我想到那两个人之际,我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我挣扎着浮了起来,只看到我们的快艇,已在向海中沉下丢,海水和烈火,似乎在搏斗,发出“嗤嗤”的蟿音,不到两分钟,海边又恢复平静了。

  那两个在五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在哪里呢?想起我自己,几乎也和他们一齐跃上那艘快艇,我不禁一连打了七八个寒战。

  我浮在水面上,甚么都不想,竟想起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这一问题来。

  我显然是活着,只不过额头上受了些微伤,并不像那两个人一样,已经成为飞灰了。我吸了一口气,不禁苫笑了起来。

  刚才,我们发现那团光之际,我还在想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如今,当我孤零零地,浸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之中的时候,再想起那四个字来之际,那是一个甚么样的讽刺?

  我早就应该知道月神会不是容易对付的,观乎他们在汽车遇袭之后,立即又有车子载他们到海边的这种有准备的情形,焉有他们的快艇被做了手脚而不觉察之理?

  他们自然是早已觉察了,所以才在快艇上放下了一受震荡,便会爆炸的烈性炸药,等候追上来的人来上钩!

  可恨我们竟会想不到这一点!

  我狠狠地拉扯着被海水浸得湿透的头发,因为事变在刹那间发生,而且事变的结果,又是那样地惊人,因之我实在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平复下来,考虑我自己如何脱身的问题。

  直到了过了许久,我才想到了这一个问题。

  我还浸在海水中,虽渐暂时不致于死,但是如果说要回到岸边去,那又岂是容易之事?我将头没入海水中,又伸出海面,开始向我认为是岸边的方向游去。

  一直游了很久,在我所能望得到的地方,仍然是茫茫大海,而我的四肢,则已渐渐地感到麻木了。我除了浮在海面上之外,连动一动手,踢一踢脚,都感到十分困难。

  在那段时间中,我不但要和致命的寒冷,起伏的波涛作斗争,而且,要和自己心中,不如就此死去,何必为生存而作如此痛苦的挣扎的想法而斗争。

  我咬紧牙关,仰高着头。

  终于,我等到了东方发白,天色阴沉得可怕,但总算已是白天了,在白天,我生还的希望,是不是可以增加呢?

  但看来,白天和黑夜是一样的。

  我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因为看来,要游到岸上,已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唯一遇救的可能,便是等到有船经过我的声音能及的地方!

  如果不是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锻炼的话,我相信这时,一定早已沉到海底去,和那两个带我出海的rb人为伍了。

  我一直支持到中午,才看到远远地又有一艘快艇,驶了过来。

  我扬起了右臂,高声呼叫,我从来也未曾想到我自己的声音,在海面听来,竟会这样低弱,我用力撕下了一只衣袖,举在手中挥扬,约莫过了五分钟之久,那艘快艇竟向我驶来了!

  当我看到那艘快艇向我驶来之际,我突然觉得,我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尽了,我连再抬起手臂来的力道,都没有了。

  我只能浮在水面,不使自己沉下去,我闭着眼睛,直到我耳际听得快艇的机器声,渐渐接近。我心中暗忖,如果快艇上的,是月神会的人呢?那我毫无疑问地要成为俘虏了。

  可是我的不幸,幸而未到这一程度,我的耳际,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那是纳尔逊的声音,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惧和意外,叫道:“卫!”

  我睁开眼来,纳尔逊站在艇首,两眼睁得老大,我只能讲出三个字来“纳尔逊。”

  纳尔逊先生立即抛下了绳子来,我麻木的五指,抓住了绳子,他将我拖上了快艇。我身子缩成一团,连站起来的力道都没有,纳尔逊先生屈一腿,跪了下来,扶起了我的头,扬首叫道:“白兰地,快!快上”

  一个壮汉从舱中钻了出来,纳尔逊先生自他的手中,接过了一瓶白兰地,向我口中便灌,我喝了两口,他还要抱我起来。

  我心中对他的感激,当真是无以复加,我只是望着他,以我的眼色,表示感谢。

  纳尔逊先生用力一顿,将我抱了起来,我忙道:“我可以走。”他却不睬我,那壮汉走过来,两个人一齐将我抬进了船舱之中,为我除下了所有的湿衣服,又以一条毛毯,裹住了我的身子,不住地擦着,直到我全身,都感到暖烘烘为止。

  我到那时,才握住了纳尔逊先生的手。

  纳尔逊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在海中,飘流了多久?”

  我道:“大约有十二个小时了。”

  纳尔逊先生“唉”地一声,道:“那一声爆炸——”我摇了摇头:“我们中计了,那两位朋友——唉!”我也不由自主地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纳尔逊先生后面的那个壮汉,这时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我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肉痛苦地扭曲着,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容,和那两人中,那年轻的一个,看来十分相似。

  纳尔逊先生在拍着他的肩头,道:“铃木,你失去了一位弟弟,但是国际警察部队,却失去了两名干探,你应该相信,我的心情,比你更难过!”

  那壮汉呜咽道:“我知道,可怜的弟弟,他还……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难过地道:“铃木先生,你的弟弟已不是孩子了,他机智、勇敢,不愧是国际警察部队中的英雄!”铃木止住了哭声,面上现出了一丝骄傲的神色来。我将事情的经过,向他们两人,说了一遍。

  纳尔逊先生道:“我接到了海上发生爆炸的报告——那是一架夜航客机发现的,而且,我等着铃木和春田两人的汇报,又等不到,我知道出了事情,便赶了来。”我苦笑了一下,道:“每次历险回来,我都觉得自己能以脱难,都是由于自己的努力,但这次——”

  纳尔逊先生不等我讲完,便抓住了我的手:“我们别再想这件事了,好么?”

  我顿了一顿,道:“好。”

  纳尔逊先生又笑了起来,道:“那只硬金属箱子,这次,我已经放在一个稳妥到不能再稳妥的地方了,而且,有二十四名久经训练的警方人员,奉到命令,每一分钟,他们的视线,都不可以离开那只箱子。等方天和我们一起的时候,我们才将它打开来。”

  我在算算日子,某国大使大概这时,和热锅上的蚂蚁,相差无几了。虽然他上司给地的期限还没有到,但在东京失去了我的踪迹,相信也也够急的了。

  纳尔逊提起了那家工厂,我便想到了那家工厂总工程师木村信之死,我忙道:“木村信工程师的死亡,是为了甚么原因?”

  纳尔逊先生浓眉一蹙:“我已要求医官再详细检查了。”

  我忙问道:“医官初步的报告结果是甚么?”

  纳尔逊先生摊开了手:“经过了据说是极详细的检查之后,医官说木村信甚么都好,完全是一个健康的人,绝无致死之理!”

  我呆了半晌,想起了那天晚上,方天和木村信见面之际,以土星上的语言交谈的情形,知道其中,必然有着极大的隐秘。

  但如今,我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纳尔逊先生望着我:“卫斯理,我觉得我们为了方天,还要去冒生命危险,但是他却要对我保守他的秘密,这实在是十分不公平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原谅他,他的确说不出来的苦衷,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那他要遭受到极大的痛苦!”

  我们一直以英语交谈着的。但是纳尔逊在听到了我的这句话之后,忽然以他并不十分纯正的中国国语道:“其实也没有甚么了不起,他不过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星球而已!”

  我本来是裹着毛绒,躺在一张躺椅上的,可是我一听得这句话,连人带毛毯,一齐跳了起来,道:“你——你——”

  纳尔逊伸手一按,重又将我按倒在那张躺椅之上,继续以中国国语向我交谈。

  纳尔逊道:“你大可以不必吃惊,这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并不是你不守诺言,向我泄漏了他的秘密。”

  我只呆呆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纳尔逊耸了耸肩,道:“卫,这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无边无际的太空之中,像地球这样的星体,以亿数计,自然别个星球上,也会有着高级生物。地球人拚命在作太空探索,其它星球上的‘人类’,当然也一样,有人从别的星球来,这件事,想通了之后,实在是不值得奇怪的!”

  我仍是呆呆地望着他。

  纳尔逊先生得意地笑了一笑,道:“我向一个人种学权威请教过,他告诉我,在太阳系的行星上,除非没有高级生物,如果有的话,其演变过程,其外形一定是和地球上的高级生物大同小异,因为大阳的辐射能操纵着生命,没有太阳,便没有生命,同一个太阳,便出现同一的生命!”

  我苦笑了一下,道:“方天和我们的确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他的血液的颜色而已。”

  纳尔逊先生向我指了一指,道:“还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

  我不得不承认纳尔逊先生的本领,在我之上,因为我对方天的身份,虽然起过种种的怀疑,但是我无论怎样怀疑,都受到地球的局限,我绝未想到,他竟是地球以外的人!

  而纳尔逊先生却突破了这种局限。

  这证明他的推断能力,想像能力都比我强得多。

  纳尔逊先生又道:“但是我却不知道他来自哪一个星球。”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实在没有再为方天保守秘密的必要了。我道:“他来自土星。”

  纳尔逊先生双掌一击,道:“问题迎刃而解了!”

  我问道:“甚么问题?”

  纳尔逊道:“他为甚么在将要射向土星的火箭上,加上一个单人飞行的太空囊,这个谜已揭开了!”我点头道:“是的,他是一个可怜虫,他虽然来自土星,但是却不是太空怪侠,而只是一个想家想得发疯的可怜虫,我想,我们应该帮助他回家去。”

  纳尔逊先生来回踱了几步,道:“自然,但是我们对委托我们调查他来历的国家,如何交代呢?”

  我道:“那容易得很,我们教方天说,他在火箭上装置的单人飞行太空囊,是用来发射太空猴的好了,火箭发射时,作最后检查的是他自己,绝没有人知道坐在那太空囊中的究竟是甚么人的。”

  纳尔逊道:“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我们首先要将他从月神会的手中救出来。”

  我道:“月神会是不会害他的,月神会要他作一次飞向月球的表演,以巩固信徒对他的信仰!”接着,我便将我所知,月神会创立的经过,以及方天和另一个土星人迫降地球的经过,向纳尔逊先生详细说了一遍。

  纳尔逊静静地听着,只有当我说及木村信和方天见面时的情形时,他才不断地发出问题来。

  他问:他们两人讲的,当真是土星上的语言么?

  他又问:木村信临死之前,难道连一句遗语也没有么?

  因为那是几天之前的事情,我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所以,纳尔逊先生的问题,我都可以作出正确的回答。

  纳尔逊先生想了半晌,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们只是肯定“获壳依毒间”这五字,是土星语中对某一件事,或某一种东西的称谓。

  但是那究竟是甚么事,或是甚么东西,我们却不得而知。

  我们并没有去多想它,因为方天说过,这件事即使由他来解释,地球上的人类也是难以设想,难以了解的,那我们又何必多化脑筋去想它呢?

  在我一被救上快艇之后,快艇便向前疾驰着,就在这时候,铃木大郎走了进来,道:“在望远镜中,已经可以看到月神会的总部了,雷达探测器的反应,是九海浬。”

  我再度跃了起来,我的衣服没有干,我穿了铃木大郎的水手衣服,将我原来的袋中的东西,再放入袋中,那柄特制的连发枪,仍然可以使用,我将之挟在腰际,和纳尔逊两人,一齐出了舱。

  雷达指示器的标志指出,我们离开悬岩,已不过六浬了。

  从望远镜中望过去,可以看到那曾经囚禁我的,魔鬼也似的灰色古堡形的建筑——月神会的总部。

  那建筑有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光。我相信其中有些窗口之中,是月神会的长老在讨论如何夺回“天外来物”,有些窗子之内,则有人在威逼方天作飞行表演。

  但是,是不是有的窗子之中,佐佐木季子也在受着威逼呢?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我和纳尔逊先生将要去涉险的,是一个有着千百条现代喷火恐龙的古堡!成功的希望,实在是不大的!

  我抬头向黑沉沉的天空看去,土星在甚么地方呢?土星在我们肉眼所不能见的远方,但我们却要为一个土星上的人去涉险,这自然不是“人类的同情”,只可以称之为“生命的同情”了。

  我在呆呆地想着,快艇迅速地向月神会的总部接近。

  当雷达探测器的表板上,指着我们离开前面的岩岸,只有两海浬的时候,突然,我们听到了“通通”两声响,接着,两团带着灼热光亮的圆球,已向我们快艇的上空,飞了过来!

  那两团光球,到了我们快艇不远的上空之上,便停留不动,而光亮更是白热,照耀得海面之上,如同白昼一样!

  那是超级持久的照明弹!

  而同时,我们听到了不止一架水上飞机飞起的声音。纳尔逊先生立即下令:全速驶离照明弹的范围!

  在海面之上,我们的快艇,像颠马一样地转了一个弯,倒退了回去。

  三分钟之后,我们驶出了照明弹的范围,隐没在黑暗之中,我们听到了机枪的扫射声,看到了海面上溅起了一连串溅起的水柱!

  纳尔逊先生叫我和铃木大郎,都穿上了救生衣,他自己也不例外,我们的快艇,向外疾驰着,照明弹显然是在岸上发出来的,已不能射到我们所退到的范围之内,水上飞机在盘旋,铃木大郎熄上引擎。

  纳尔逊先生叹了口气:“他们有雷达探测设备,有武装的水上飞机,有超级的照明弹,结论是甚么呢?我接了上去:”结论是我们的快艇,根本是不能近岸!“纳尔逊先生托着下颏,蹲了下去。

  铃木大郎道:“我们可以潜水过去!”

  纳尔逊先生立即纠正他:“你应该说‘你们’才对!”

  铃木大郎抗议道:“先生,我的弟弟——”纳尔逊先生道:“是的,你的弟弟牺牲了,你要去杀敌人出气,但是快艇不能没有人留守,我们更不能没有人接应,这是命令!”

  铃木大郎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纳尔逊先生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拍:“好朋友,别再难过,别再难过了!”

  他在劝铃木大郎不要难过,但是他自己的言语,却哽咽了起来,这实在是十分动人的场面,只可惜我没有能力将当时的情景,以十分动人的笔触,记述出来。

  水上飞机的声音,已静了下来,而照明弹的光芒也熄灭了。

  由于我们的快艇,已停了引擎,所以海面之上,显得出奇的静。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又恢复坚毅镇定:“他们的水上飞机,能在三分钟内的时间起飞,我们刚才能够走脱,实在非常幸运。不必再去冒险了,我接受铃木潜水而去的计划。”

  我道:“我也接受,但是我认为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纳尔逊先生笑道:“这算甚么?被土星人以为我们地球三十七亿人口中,只有一个人是英雄么?”

  (一九八六年按:当时人口三十七亿,二十多年后,已超过四十亿了。)

  我知道我是绝不能使纳尔逊先生留在快艇上的,说也只不过是白说而已,是以我道:“你的体力,可以支持得住么?”

  纳尔逊先生爽朗地笑了起来:“有一具海底潜水机,如今正燃料充足地在艇上。”

  我听了不禁大喜:“那我们还等甚么?”

  那海底潜水机,形状如一块长板,但是却有推进器,可以伏在上面,在海水下潜航,速度虽然不十分快,但是却可以节省体力,而且,我们也只要航行三海浬左右便够了。

  我们将一切应用的东西,放入绝对避水的胶袋之中,换上了潜水衣,负上了氧气筒。

  铃木大郎默默地帮着我们,不到半小时,我和纳尔逊,已并肩在海底了。我们着了灯,灯光可以及到二十公尺左右之处,我们的深度,也是二十公尺。

  在海底中,要辨别方向,并不是容易的事,非要有丰富的潜水经验不可,在这一点上,纳尔逊先生便不如我了。

  我们的心情都很紧张,因此我们虽然配备着在海底通话的仪器,但是却谁也不出声,直到灯光一映之下,前面出现了一排悬挂在空中的黑色圆球时,我们才各自低呼了一声。

  那一个排着一个黑色圆球,在碧绿的海水之中,浮悬不动,乍一看到,倒有点像悬挂在圣诞树上彩色玻璃球。

  但是我们却都知道,那是一碰到了黑球两端的细铁线,便会引起致命爆炸的水雷!

  那种水雷十分旧式,看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rb海军的遗物,但是它的威力,自然仍是十分可观的,我们转向右,沿着密布的水雷阵,向前潜进,可是那一排水雷阵,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在我的估计之中,在我们转右之后,已潜到了两浬多了,但水雷仍然在。

  我伸手打开了通话器的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冒险闯过去?”

  纳尔逊先生答道:“我看不必,再向前去,便应该是一个海湾了,月神会再放肆,也不敢将水雷布在经常有船只的海湾之中的。”

  我依着纳尔逊先生的话,向前继续潜进,没有多久,水雷果然到了尽头,但却并不是突然断了,而是转了一个弯吧了!

  密密排排的水雷,成半圆形,将月神会总部的海面,完全守住!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我们都知道,水雷既然将前进的去路,完全封住,那我们要再向前潜进,唯一可能,便是越过水雷。我呆了并没有多久,便道:“你后退去,没有必要我们两个人一齐冒险的。”

  纳尔逊先生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要冒险去摘除水雷的信管,使我们可以顺利通过去。

  纳尔逊立即道:“卫,别忘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我曾经领导过一个工兵营的。”

  我立即道:“所以,事至今日,你是完全落伍了,这项工阼,必须由我来做!”

  纳尔逊半晌不语,才道:“我们还未曾绝望,不必冒险去行那最后一步。”

  我向前一指:“你没有看到水雷网是如此之密么?”纳尔逊先生道:“我猜想,他们为了防止有人接近他们的总部,自然也防到人们会从深水潜来的这一层,然而,月神会究竟不是公开的武装部队,他们的势力虽大,但如果布置的水雷,在海面上被人家看了出来,那也可能招致麻烦的!”

  我听了之后,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水面上过去么?”

  纳尔逊道:“不是水面,如果我们冒出了水面之上,那一定逃不过雷达网,而在水中,又越不过水雷网。”我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水雷网和雷达网之间穿过去。”

  纳尔逊先生道:“照我的猜想,水雷的触角,不可能直达海面,而只要离海面有半公尺的空间,我们的身子就可以穿过去了。”

  我苦笑道:“就算你的想法不错,我们也必须抛弃潜水用具,和海水潜水机,才能过去了。”

  纳尔逊先生道:“我以为徒手游上几浬,总比冒险去拆除水雷的信管好得多。工兵宁愿拆除十个地雷,也不愿意拆一个水雷,因为人游近去,海水可能发生莫名其妙的震荡,这种震荡,有时便足以使得一枚水雷发生爆炸!”

  我当然知道,要拆除水雷的信管,绝不容易的事情,因此,我首先拉动了潜水机上的操纵杆,潜水机缓缓地向上升去。

  本来,我们的深度是二十公尺的,到了指示标上的指针,指莙三公尺的时候,我们的眼前,仍可以看到魔鬼的罐子也似的水雷触角。

  我和纳尔逊先生继续向上浮去,直到我们的背脊,已经几乎出了水面,我们才看到,果然,水雷的触角,离开海面,有一个空隙。

  但是那空隙却只有一公尺半左右!

  那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抛去一切装备,也要极度小心,方能不露出水面,而又不碰到水雷的触角,在那样的空隙中通过去。

  我们又向下沉下去,在十公尺深处,纳尔逊先生伸手和我握了一下,道:“如果万一身子可能碰到水雷的触角,那我们还是让身子浮上水面的好,因为雷达网纵使发现了我们,我们还可以有逃避的机会!”

  我一面解除身上的潜水衣,一面向纳尔逊先生点着头,表示我同意他的见解。

  不一会,潜水机等东西,都沉入海底去了,我将那只不透水的胶袋挂在颈上,开始向上浮去,到了将近到海面的时候,我以极慢的速度,向前游去。大海十分平静,但是我却觉得再大的鷩涛骇浪,也不能使我的心跳得那样厉害。

  我缓缓地向前游着,究竟我是不是能否顺利通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慢地游近水雷的触角,那是手指粗细的长铁棒,直上直下的竖在海水之中,下到海底,上到离海面只有半公尺之处!

  而我就茌那半公尺的空间越过去!

  到我的身子,游到了那些触角的上面之际,我全身的肌肉,都产生了僵硬的感觉,因为我离死亡,实在是太近了!

  那一瞬间,其实至多也不过是一分钟,但是在我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

  终于,我游过来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伸了一伸,双臂也伸出了水面,像是一个被绳子捆绑了许多时候的人,一旦松了绑,便要舒一舒手脚一样。

  我才一伸开双臂,发觉自己的身子还未曾下沉,双臂竟已伸出了水面。

  我连忙缩回手来,只见纳尔逊先生也已经游过来了,他一把拉住我,便向海底下沉去,我们两人谁也不说话,向前游去。

  在我们向前游去之际,我们都看到了海水之上,传来几阵的灼亮。

  那当然是在上空有照明弹的缘故。

  我一面向前游去,一面心想,实不免骇然!

  刚才,我双手露出了海面,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难道他们立即就发现了?我们已经抛弃了一切设备,因此我和纳尔逊先生,也没有法子在海底通话,我们只是不断地向前游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已可以看到前面有着嵯峨的怪石,我们又向前游了丈许,伸手抓住了滑腻的石角,向上浮起来。

  不一会,我们的头已经探出了水面。

  这时候,我们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当我们的头一探出水面之后,我们都大大地吐着气,因为当我们茌海底潜泳之际,我们只能将口唇贴着水面,来匆匆忙忙地吸上一口气。

  我们都喘着气,谁也不说话,过了片刻,纳尔逊先生才道:“我们虽未被他们发现,但他们已发现有东西侵入了他们的水域了。”

  我道:“他们可以肯定是人么?海中的大鱼难道不会游近来么?”

  纳尔逊先生道:“鱼?如果海中的生物会游近来的话,那么水雷网早已炸完了,利用高频率电波,可以将海中的所有生物,逐出老远,这早已不是科学上的新发现了。”

  我呆了半晌:“这样说来,他们可以肯定侵入水域的是人了?”

  纳尔逊先生道:“那也不一定,譬如说,受伤的海鸥,落在海面之上,雷达网也可以立即感觉得到的,这要看他们的判断能力如何了。”

  我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伸了一下手,却又给前途带来了许多困——”

  我最后的一个“难”字,还未曾出口,纳尔逊先生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口,我也已听到在我们上面的岩石上,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不但立即住口,而且,身子伏在岩石上,一动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强力电筒的光芒,也在海面之上,扫来扫去。

  但我们幸而未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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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2楼 发表于: 2008-03-14 10:51:11
  第二十章 跳海逃生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了开去之际,我和纳尔逊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向上窜去,显然我们两人打的是同样的主意,我们要在巡逻者回来的时候,将之制住!

  我们在岩石上迅速地攀援着,不一会间,便到了一条路上。我们两人的身子在路面上滚了过去,到了路边,躺着不动。

  向前看去,庞然巨大的古堡,就在黑暗之中,有几个窗口的灯火,依旧通明。

  我们化了那么多的时间,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来到了月神会总部的附近而已,再下去,事情会怎样发展,实是难以预料!

  我低声和纳尔逊道:“我们是不是准备袭击刚才过的巡逻者?”

  纳尔逊立即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便扮他!”

  我点了点头,我们忍受着砭骨的寒风,屏气静息地等着。

  不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又传了过来,远远地,我们看到两条人影,向我们渐渐地接近,不一会,那两人已在我们的身边走过。

  纳尔逊先生虽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但是他身手之矫捷,比诸年轻小伙子,实是不遑多让,我们两人,像黑豹一样地扑了出去,立即箍住了那两个人的头颈。

  “拍拍”两声,那两人手中的电筒,落在地上,他们连半声也未及出,后脑便被我们重重地击了一下,昏了过去。

  我们两人,绝不多废话,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迅速地脱了下来,换上了那两人身上的衣服,然后,将他们两人缚住了手脚,塞在岩石缝中。

  然后,我们拾起了手电筒,向前走去。

  我们刚一转过了山角,便有人迎面而来,喝道:“有发现么?”

  我沉声道:“没有!”

  那人道:“快到广场集合!快去!”

  他话一讲完,便转身走了开去,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知道广场在甚么地方,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然不能向那人发问。

  我们只得向前走去,转了几个弯,我们心中的疑问,便已有了解答。

  广场就在那古堡型建筑的右侧,是一块广约亩许的空地,在我们到时,空地上已有几十人在了,我们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上,并不出声。

  而那几十个人,有的虽在讲话,声音也是十分低微,约莫过了三分钟,络续又有些人来到,这才见到,正对着广场的一个窗口,突然大放光明。

  接着,窗子打开,窗口现出了一个人。

  广场之上的所有人,立即变得更寂静。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都不知道将发生甚么。我们不敢将头抬得太高,唯恐暴露了我们的真面目,偷眼向窗口望去,由于那人站在贴近窗子处,而光线则自他的身后射来,因此看不清他的脸面,只不过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而已,看来十分神秘。

  那人出现之后不久,便听得他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道:“雷达控制的远程红外线摄影机,已经摄到了露出海面的东西,那是一双人手!”

  广场上起了一阵骚动,但立即又静了下来。

  我和纳尔逊的心中,都骇然之极!

  因为我们实在未曾想到,月神会总部中的设备,竟是如此之周密!

  那人继续道:“有人侵入了我们的海域,而你们的巡查,却说并无发现!”

  那人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广场上大多数人,低下头去,像是感到惭愧。我们也低下了头,我想,那在窗口讲话的人,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训词,我们也会杂在其中偷听!

  那人略顿了一顿,道:“现在,你们向总务部去领放射线探测器,再去继续搜寻那侵入海域中的人!”我和纳尔逊两人,都吃了一惊,因为那人要这些爪牙,去领取放射线探测器,以便继续搜寻我们,那是甚么意思呢?

  是不是他们在附近的海域中,放进了甚么放射性特强的物质,而凡是在海中游上来的人,身上便沾到这种放射性的物质了呢?

  我们看到,那人在讲完之后,便退了回去,窗子随即关上,灯火也自熄灭。

  而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也立即纷纷离去,纳尔逊轻轻地碰了踫我,我们两人,也向外走了开去。我们当然不知道甚么“总务部”在何处,而且我们也无意于去领取甚么放射性探测器。

  因为在黑暗之中,我们还可以混瞒过去,而如果一到了灯光之下,那么,我们两人乔装的面目,是非被识穿不可的。

  我们离开了广场,跟着众人,向前走着,而一来到墙角处,便立即身子一闪,闪过了墙角,在墙的那边,一个人也没有。而且,也显然没有甚么人发现我们两个人,已过了墙角。

  我是已经到过这里一次的,地形较熟。

  所以,我们一转过了墙角,便由我走在前面。我们尽量保持着快,保持着轻,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扇门的旁边。

  我推了推那扇门,门是锁着的。我取出了百合钥匙,同时回身向纳尔逊先生,作了一个手式,请他为我“望风”。纳尔逊机警地四面望着。我只费了一分钟的时间,便已经将那度门弄开了,我轻轻地推开门,和纳尔逊先生一齐闪身走了进去。我们两人才一进门,便不约而同,都将那柄连发的新型手枪,握在手中。

  因为我们进了门后,眼前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们当然不知道会有甚么意外发生。直到过了半分钟,黑暗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纳尔逊才打亮了他随身所带的电筒。

  电筒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情景,只见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间,但是却并没有窗户,房间中推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大都积尘甚厚。

  那间房间,看来是一间储物室。我们对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重重地握了一下,来庆祝我们的好运气。因为我们在开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一间甚么房间,如果那是一间卫士休息室的话,那我们的运气就坏透了。

  如今,那是一间没有人的储物室,我们的运气之好,的确值得祝贺。

  我们两人,一齐来到了那房间的另一扇门前,侧耳向外听去。只听得外面不断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听来那像是一条走廊。

  我轻轻地旋动着门把,那门也是锁着的,我又动用了百合钥匙,锁匙孔中,发出了“拍”地一声响,我和纳尔逊两人,连忙退开了一步。

  但是并没有人发觉那“拍”地一声响,我又转动门把,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果然是一条走廊,不少人正在来来往往地走着,面上的神色,大都是十分紧张。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当然不能贸贸然地出去,只好在这间满是积尘的储物室中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脚步声已渐渐稀落了下来,我们正待开门出去,去寻找方天时,突然听得一个沙嘎的声音嚷了过来:“发现河野和上间两人,他们被打昏了过去。”

  我和纳尔逊先生的心中,却不禁一凛。

  只听得门外有人道:“侵入的敌人有多少?”

  刚才那沙嘎的声音叫道:“两个,一老一少,一个是西方人。”

  接着,一个十分庄严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仔细搜寻,一捉到了他们,立即便将他们投入火炉之中,烧成飞灰!”

  当那个声音在讲话的时候,其余人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从那声音的庄严程度听来,那人可能是月神会的长老之一。

  我几乎忍不住想打开门来,看一个究竟,但是却为持重的纳尔逊先生所阻。

  那声音继续道:“将那一男一女看得紧密些,不要误了我们的大事!”有许多声音答道:“是!”

  纳尔逊先生附耳道:“卫,听到没有,一男一女,女的是谁?”我也以极低的声音道:“佐佐木季子。”纳尔逊先生道:“可能是她,唉,我们如果知道他们在甚么地方就好了!”

  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不要阻止我冒险进行了。”

  纳尔逊先生“哼”地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我也不再和他争辩,只是留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得脚步声渐渐地散开去,我再度轻轻打开了门,从门缝中向外看去。

  外面的情形果然和我所料的一样,许多人都离去了,他们显然是奉命去严密监守的“一男一女”了。而一个身材高壮的人,却还站着。

  那人背对我,我看不清他脸面,但只看他那披着大红神袍的背影,也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感觉,当然他是月神会长老之一了!

  我迅速地将门拉了开来,同时身子一缩,跃到了门背后,伸指在门上“卜卜”地敲了两下。纳尔逊先生这时,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我的用意!

  只见他将身子,隐在走廊的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同时伸出拳头来,向门外装了装。我向他一笑,又立即转过头,从门缝中看门外那人的动静。

  只见那人一听得伸指敲门声,便立即转过身来!

  他一转过身来,走廊上闪动的油灯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我几乎吃惊得要高叫起来!那身披大红神袍的人,分明是井上次雄!在那瞬间,我相信我的面上,一定充满了惊讶,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定下的步骤!直到那人也是满面惊讶的向前走了过来,我才从惊愕中醒过来。

  我自己告诉自己:那人自然不可能是井上次雄,但他却一定是井上家族中的人。

  一个家族中的成员,面貌相似,这并不是甚么十分奇怪的事情,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等我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那人已来到了门口,只见他以十分熟练而迅速的手法,擎了一柄手枪在手,喝道:“谁在里面?”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都屏住了气息,一声不出。

  那人既是井上家族中的人,那么当然是月神会之大首脑之一,如果能将他制住的话,那实是太理想了,那人喝了一声之后,一步便跨了进来。

  我一见那人跨了进来,双足一弹,身子已待向地疾扑而出!

  但是,在我的身子,还未曾扑出之际,那人却又立即向后退了开去,又喝道:“谁在里面?”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都不出声。

  那人面上现出了犹豫之色,但他究竟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竟不再走进来,只是欠身伸手,握住了门把,想将门关上。

  我那时候,正在门后,心想如果给他们将门关上的话,那我们便再没有机会擒住他了!

  因之,就在他握住了门把,将门拉上之际,我的身子一侧,肩头狠很地向那扇门撞去。

  那一撞,发出了“砰”地一声响,那扇门也以极快的速度,向外关去,几乎是在同时,我又听到了那扇门撞倒了那人的声音!

  我不等门关上,一伸手,便已拉开了门来。

  那人倒在走廊上,正待爬起身来,但是我也已经赶了出来。

  那人一见了我,一伸手,便去抓跌在地上的手枪,在他的五指,刚一触及那柄小手枪之际,我的右脚,已及时赶到,重重地踏在地的手背之上!

  那人闷哼一声,他的身子,突然出乎意料之外地翻了起来,两腿一伸,已挟住了我的头颈,我的身子被他两腿之力一扳,不由自主,也跌倒在地。

  我确是未曾料到对方的身手居然这样娇捷,我一倒地之后,头部仍被他双腿紧絜地挟着,不能动弹,但我的双手却是可以活动的,我一掌切在他的小腹之上,那人又是闷哼了一声,双腿松了开来,我就势一头,又在他的小腹之上,撞了一下。

  那一下,撞得那人的身子,猛地挺了一挺,怪叫了起来!

  他的叫声,在冷静的走廊中听来,极其响亮惊人,我吃了一惊,当胸将他提了起来,一拳将之击昏。

  这时,在走廊上的两端,都可以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我拖了那人,回到储物室中,才一进室,纳尔逊先生便要向外冲去。

  我忙道:“你做甚么?”

  纳尔逊道:“你忙拾起他的手枪。”

  我将那昏了过去的人,向纳尔逊一推,准备窜出去将那柄手枪拾了回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走廊的两端,都已经有人出现了。

  纳尔逊先生忙将我拉住,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凑在锁匙孔中,向外看去,只见奔到门前,约有四五个人。

  他们的面上的神色,俱皆十分惊讶,一个道:“刚才好像是井上长老在叫。”

  另一个道:“是啊,他何以突然不见了。”

  又有的道:“难道井上长老德高,修炼成功,已经飞升到月亮上去,成了月神了么?”

  众议纷纭间,又有人叫道:“看,这是井上长老的佩枪。”

  众人静了片刻,有一个道:“井上长老已出了意外,我们快去报告!”

  这时候,昏了过去的井上长老,也已醒了过来,但是他却一声也不敢出,因为,纳尔逊的快枪,正对准了他的心窝。

  我看到那些人匆匆离去,便来到了井上长老的面前,道:“井上先生,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处境了。”井上长老的面色如何,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的声音,却还十分倨傲,道:“要明白自己的处境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我笑了起来,道:“不错,我们是在虎穴之中,但是我们擒住了虎首,阁下以为是谁该考虑他的处境呢?”井上长老不再出声。

  我向外倾听着,走廊外又有人声和脚步声传了过来,那些人自然是来找井上长老的。

  或许是由于这间储物室从来也没有人来的缘故,竟没有人想打开门来看一看,乱了片刻,人又慢慢地散了开去,我才道:“井上先生,你可以发问题了。”

  我不先向他问问题,却叫他先向我发问,那是要试一试他是否知道我们的来历。

  但井上长老也十分奸猾,道:“我有甚么好问的?你们要甚么?”

  纳尔逊先生沉声道:“卫,别耽搁时间。”

  我立即道:“井上阁下,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回答我们两个问题。”井上长老“嗯”地一声,我道:“被你们绑了来,硬要他作飞行表演的方天在哪里?”

  井上长老呆了片刻,道:“他正在三楼的长老室中,受着十分优渥的待遇。”我立即又问道:“佐佐木季子呢?”

  井上长老怒道:“不行,她不行。”

  我呆了一呆道:“甚糜叫‘她不行’?”

  井上长老道:“她是我们选定的圣女,在即将召开的信徒大会上,她要赴海去和海底之神,传达我们的信仰,照例不能见外人的!”

  我听了井上长老的话,心中实是愤怒之极!

  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但这干畜牲居然还以人命来渲染妖气,以达到他们骗人之目的!

  我想起佐佐木博士之死,这些人的愚行,已害了一个最杰出的医学家,而且还要害不知道多少人,我实在忍不住,手扬处,“叭叭”两声,便在井上长老的面上,重重地掴了两掌!

  那两掌我下手极重,井上长老一声呻吟,大著舌头道:“妄触长老圣体的人,手臂定当折断。”

  我本来掴了他两掌,气倒也出了一些,一听得他这样的说法,我气又往上冲,道:“反正是断,我掴多两掌再说!”

  我话一说完,又是两掌掴了过去!

  那两掌下手更重,我听得他口中牙齿松动的声音,我的手背上,也溅了热血。我把手背上的血,抹在他的衣服上,又问道:“佐佐木季子在哪里?”

  井上长老屈服了,也不再说甚么“圣体”不“圣体”了,他的语言已是含糊不清,道:“她在顶楼的圣女室中。”

  我问道:“这两个地方有守卫的人么?”

  井上长老道:“自然有的。”

  我道:“好,你是月神会的长老,一定有办法可以使我们顺利进入这两间房间的。”

  井上长老道:“我没有办法。”

  我冷冷地道:“你的脸上,我如果再掴上两掌的话,你将会十分难看。”

  井上长老呆了半晌,才道:“我可以将长老的信符交给你们。”

  我问道:“有了长老的信符,我们就可以通行无阻了么?”井上长老道:“只有长老,才能盘问持有长老信符的人。”

  我道:“快拿来。”井上长老道:“挂在我颈间的就是了。”

  我自他的颈间,抽出了一条金炼,金炼的一端,系着一条极大的珠子,那珠子浑圆银白,看来就像是一轮明月一样。就在那珠子之旁,有两块小小的金牌,上面镌着些字因为黑暗,也看不真切。

  我一将这件东西取到手,便向纳尔逊先生扬了扬首,纳尔逊先生一掌击在井上先生的下颔上,又将他击得昏了过去。

  纳尔逊将井上长老放在地上,又取出了一条手帕,和一只小瓶,将小瓶中的液体,倒了几滴在手帕上,以手帕覆住了井上长老的口鼻。

  那小瓶中的液体,散发着一阵令人头昏目眩的气味,连我也几乎昏了过去。我们两人,连忙打开了门,出了那储物室。走廊中并没有人,我将井上长老的信符,抓在手中,虽然有了他的信符便好得多,但若遇到了月神会中的长老,一样可以向我们盘问。

  我们小心向前走着,到了三楼一扇门前,有两个胖子守着,我示意他们将门打开,他们却一动不动。我扬着信符,喝道:“你们为何不将门打开?”

  那个胖子的面上,都现出了一个狡狯的微笑来。

  我不知发生甚么事,但总知有些不对头。

  我立即提高了警觉,那两个胖子道:“这门的锁匙,只有长老才有,因为这里是长老室。井上长老请你们来,难道没有将钥匙交给你们么?”

  我听了那胖子的话,不禁目瞪口呆!

  那两个胖子望着我们,更是笑得不怀好意。

  我在刹那间,心中不知想了多少事,我口中立即道:“这个么,井上长老或者是一时匆忙,所以忘记了。”我一面说,一面向纳尔逊作了一个手势。

  我话未说完,身子一矮,一面向一个胖子的肚撞了过去。

  而纳尔逊也立即会意,他猛地挥出了一记左钩拳,击向另一个胖子的下颔!

  我们各自的这一下突袭,出手奇快,都击中了对方。但是那两个胖子却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被我撞中肚子的那胖子,只是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

  而中了纳尔逊先生左钩拳的那一个,却连身子也未曾晃动一下,反倒咧咀向纳尔逊笑了一笑!

  本来,我们是打算一出手,便将这两人击倒,再设法去开门,但如今,这个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和我对敌的那个胖子,只是望着我,却并不还手,而另一胖子,却已跳动他山一样的身躯,向纳尔逊先生猛地扑了过去。纳尔逊先生一闪闪开,我疾声道:“速战速决!”我一面说,一面已将手伸入了袋中。

  我一伸手入袋,立即握住了那柄连发手枪。

  我并不是喜欢随便杀人的人,这是我一直不携带现代武器的原因。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逼得我必须用手枪了,因为那两个胖子的身手如此之高,纳尔逊先生避开了那胖子的一扑,已是十分狼狈。

  再加上这两个胖子,既然身为月神会长老的守卫,平日一定作恶多端,我们良心上也不必有甚么负担。我的手才一握上手枪,便听得“砰”地一声枪响。

  那一响枪声,自然是纳尔逊先生在听到了我的话之后发出来的。

  我向那胖子看了一眼,只见那胖子手按在胸前,指缝间鲜血迸流,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身子居然仍兀立不动。

  我一面向那胖子看去,另一方面,已经在衣袋之中,扳动了枪机。

  我的那下枪声,和纳尔逊先生的那下,几乎是同时发出来的。

  我根本不必去察看我是否打中,因为枪声才起,我便听到另一个胖子的倒地之声!

  我抽出枪来,向门锁放了一枪,踢开了门,道:“纳尔逊,你去救方天,我守在门口!”

  三下枪响,在走廊之中,荡漾不已,有三扇门打了开来,走廊的两端,更有七八个人,飞奔而来。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想要凭井上长老的信符作护身符,已是没有可能的事了。

  我向天连放了五枪,已向前奔来的人,一齐退了开去,但立即也有枪声,向我发来。我身子一缩,进了长老室,立即将门关上。

  我才将门关上,立即身子向旁跳去,而我尚未落地,一阵枪声过处,那扇门上,已出现了十七八个小孔,我回过头来,只见纳尔逊先生握住了方天的手臂,正站在窗口旁。

  方天见了我,苍白的面上,才现出一丝的笑容来,道:“我早知你会来的。”

  我立即道:“你别高兴太早了——纳尔逊,窗外可有出路么?”

  在我讲这句话的时候,外面的枪声,更加密集了,我又向外面连发了三十多发枪弹。

  那连发手枪的威力,使得走廊之上,响起了一阵怪叫声。纳尔逊先生在这时候,已经推开了窗子,探头向外看去,道:“外面是海。”

  我也退到了窗边,道:“那是我们唯一的去路了!”

  方天向外张望了一下,惊叫道:“从这里下去?”我点头道:“不错,你可以做得到的。”方天一只手按在窗框上,在簌簌发抖,时间已不容许我们再多作考虑了,我一耸身,便翻出了窗子。

  也就在我翻出窗子的同时,只听得邻室有窗子打开的声音,我连忙将身子紧贴着墙壁,以一只手支持着全身,向左右各发了几枪!

  在我左右的窗口,都有人中枪,向下落下去。

  我向下一看,只见那两个人,扎手扎脚,竟跌进了海中去!

  在我的想像之中,如果从窗口直接跳下去的话,一定会跌在岩石上面脑浆迸裂的,但是那两个人却跌进了大海之中!

  这给了我一个启示,那就是说,如果我们也扑出窗子的话,也可以跌进大海之中!

  那样,我们便可以不必攀墙到了地上,再奔到峭壁之旁而跳海了。

  事实上,我们想要爬下去,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了,因为整座古堡的窗子,几乎都已打了开来,我们只有一试“空中飞人”了!

  我连忙道:“你们看到了没有?我们跳出去,放松肌肉,不要挣扎,那么便可以像那两个中枪的人,跃进了大海之中了!”

  方天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不行……”

  但是,他一句话没有讲完,我早已托住了他的腰部,向窗子外猛地一送,叫道:“放松肌肉!”方天的身子向下落去,我只听得许多窗子中发出了“飞人”的呼叫之声。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紧接着向外,跃了出去!

  在我们的身旁,子弹呼啸着掠过,幸而是在黑暗之中,要不然,我们下堕之势虽快,一定快不过枪弹的!

  这时候,我们所冒的险是双重的,因为我们极可能撞在岩石之上!

  徼天之幸,我们三人,总算先后落到了海中,方天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看他的情形,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我吐出了口中的海水,道:“我们先游开这里,再设法出水雷阵。”

  纳尔逊先生领头向外游去,我带着方天跟在后面,我们向前游出了约莫三十多码,便发现了一个岩洞。纳尔逊先生回头向我望来,我道:“游进去再说!”

  不到五分钟,我们三人,都已经游进了那个岩洞,纳尔逊先生按亮了他那只防水的袖珍型电筒,在淡淡的光芒之下,只见那岩洞极是深邃,水是漆黑冰冷的,但岩洞却十分高,有着可供我们栖身的岩石。

  我估计,就算潮涨到最高的话,我们也不致于被海水淹没的。

  我们三人,拖着湿淋淋的身子,爬上了岩石,方天伏在地上喘气,我和纳尔逊两人,相视苦笑,我们检查着武器。

  因为我们知道,月神会中的人,是随时随地会来寻找我们的!

  他们自然会发现这岩洞,而且也一定会进洞来检查,如果我们的武器失灵,那我们就只好束手就擒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纳尔逊先生,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办?”

  纳尔逊双手一摊,道:“只有等待,我希望他们会驶一艘快艇进来,那么,我们可以有机会夺到一艘快艇。”我苦笑道:“你忘了水雷阵了么?”

  方天抬起头来,这个土星上的高级生物,胆子比我们小得多,他的面色,蓝得如同靛青一样,颤声问道:“我们……逃不出了么?”

  我道:“你身上可还有甚么秘密武器么?”

  方天道:“没有了,我只有地球人所不知的科学知识。”我叹了一口气,道:“那是绝无济于事的。我们只好等机会了。”

  纳尔逊先生道:“如果我们能躲到潮涨时,那或者可以有办法了,水雷随着潮水高涨而浮起,在海底上,一定会有空隙,可以供我们游过去。”

  我点了点头,却又向方天望了一眼,因为我怀疑方天是不是有能力潜泳这么久。

  正在这时,突然,自岩洞深处,传来了一阵“轧轧轧”的声音!

  不要说是方天了,便是我和纳尔逊两人,突然听到了这一阵声音,也相顾失色!

  我们只当,月神会的人,就算追寻而来,也一定是由外面进来的,却想不到岩洞之内,也会有这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一拉方天,和纳尔逊迅速地闪到石壁之前,尽可能将身子隐了过来。

  只听得那“轧轧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了约莫十来分钟,便停了下来。

  我将声音压得最低,问道:“纳尔逊,你听这是甚么声音?”纳尔逊先生的两道浓眉,紧紧地皱在一齐,道:“奇怪,那像是风镐的声音,但发动风镐,要强大的电力,为何又听不到发电机的声音?”

  我道:“电源一定是由地面上引下来的了。”

  纳尔逊先生道:“你再看仔细,这岩洞的入口处,可有电线么?”

  方天在这时候忽然插言道:“发电机是装置在水下面的。”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一齐向他望去,他指着水面,道:“你们看,岩洞中的水,在微微地震荡,这便是发电机在水下震荡的结果,从水面波纹的扩展速度来看,我还可以推测出,那发电机是在离这里约七十公尺的水面之下。”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这时候“轧轧轧”声音又响了起来。

  纳尔逊先生道:“那一定是月神会想在岩洞之中,建造甚么秘密的场所。”我摇了摇头,道:“听风镐声,只有一柄,那不可能是大工程。”

  纳尔逊道:“不管他是大工程小工程,里面既然有人,我们过去看看。”

  我点了点头,我们三人,在岩洞之中,向前走去,走出了三十来步,我们已必须涉水了,水最深之处,几达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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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3楼 发表于: 2008-03-14 10:51:45
  第二十一章 “获壳依毒间”——无形飞魔

  但在转了一个弯之后,我们又可以在岩石上行走,而在转了第二个弯之后,我们便停了下来。

  在我们前面,出现了灯光!

  我们立即缩了回来,我和纳尔逊先生,探头向前面望去,一时之间,我们弄不清楚我们所看到的情景,是真是幻!

  只见有两盏约有一百支光的电灯泡,挂在石壁之上。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我们看到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都是年轻人,但是他们的头发和胡须之长,就像是深山野人。其中一个,持着一柄风镐,正在石壁上开洞。

  在一块岩石之上,凌乱地堆着如下的物事:三条草绿色的厚毛毡,许多罐头食物,一只大箱,几只水杯,和一只正在燃烧着的酒精炉子,炉子上在烧咖啡。

  照这些东西的情形来看,那三个人像是长时期以来,都住在这个岩洞之中的一样,这也许是他们三人的面色看来如此苍白的原因。

  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禁呆了。

  我们实在无法猜得出那三个年轻人是甚么样人。

  如果说他们是月神会中的人,在这个岩洞中进行着甚么工程,那么,他们三个人又何必睡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呢?要在这样阴暗潮湿冰冷的水上岩洞中过日子,是需要有着在地狱中生活的勇气的!

  但如果说他们不是月神会的人,那么发电机、风镐,以及那么多的物品,是怎么运进来的?他又在这里作甚么?

  我和纳尔逊两人看了好一会,纳尔逊低声问我道:“你看他们在挖的那个洞,是做甚么用的?”我早已看出,那像是用来放炸药的,因此我便这样回答了。

  纳尔逊先生是兵工学专家,他自然要比我明白,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是用来埋炸药的,但这个洞,已足可以藏下炸毁半个山头的炸药了,他们还在继续挖掘,究竟他们要炸甚么呢?”

  我道:“那只有去问他们了。”

  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便一步跨向前去,转过了那个石角,手持我的手枪,大叫道:“哈啰,朋友们,举起你们的手来!”

  那三个人陡地呆住了,那个持着风镐的人,甚至忘记关上风镐,以致他的身子,随着风镐的震动而发着抖,我见已控制了局面,便向前走去,可是,我才走出一步,其中一人,身子突然一矮!

  在他身子一矮之际,已有一柄七寸来长的匕首,向我疾飞了过来!

  那时,我离开他们只不过几步远近。那柄匕首来得那么突然,我想要避开,除非我肯跳入水中,否则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我又不愿在三人面前示弱,幸而那柄匕首是奔向我面门射来的,我头略一偏,一张口,猛地一咬,已经将那柄匕首,以牙齿咬住!

  匕首的尖端,刺入我的口中,约有半寸,不要说旁观的人骇然,老实说,连我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这柄匕首没有能伤到我,反倒有好处,因为我知道这三人绝不是月神会中的人!

  因为,他们如果是月神会中的人,一见到有人闯了进来,一定会大声喝问是甚么人,而绝不会惊惶失措到这一地步,立即放飞刀的!我一伸手,握住了那柄匕首,又道:“朋友们,不要误会,我们是从月神会总部逃出来的,躲进这里来的,你们是甚么人?”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现出了大是不信的神色。纳尔逊先生这时,向前跨出了几步,以他并不十分纯正的日语,大声问道:“你们想在这里做甚么?你们想犯有史以来最大的谋杀案么?你们可是犯罪狂?”

  我们转过了石角之后,已更可以肯定那三个人在岩石上打洞,是为了藏炸药的了,因为我们已看到了约莫八十条烈性炸药 (TNT),远程控制的爆炸器。

  那种烈性炸药的威力,是稍具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的,而这三人竟准备了八十条之多,难怪纳尔逊先生要这样责问他们了。

  那三人面色变得惨白,他们相互望了一眼,闭上眼睛,道:“完了,完了,我们尽了这样大的努力,竟也不能消灭恶魔,这也许是天意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听了那三人的话,心中又不禁一奇。听他们的谈吐,那三人似乎都是知识青年,但他们却在这里,从事如此可怖的勾当,这其中究竟有着甚么隐秘呢?

  纳尔逊先生来到了那一大箱烈性炸药之旁,看了一眼,“哼”地一声,道:“去年美军军营失窃的大批炸药,原来是给你们偷来了?”

  那三人睁开眼来,道:“不错,正是我们。”他们向水中指了指,道:“沉在水中的发电机,也是美军的物资。”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道:“你们究竟想作甚么?”

  那三人中的一个道:“你们是甚么人?我们凭甚么要向你们说?”纳尔逊先生道:“我是国际警察部队的远东总监!”

  这是一个十分骇人的冲突,他这时讲了出来,自然一定以为可以将眼前这几个年轻人镇住的。怎知三人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道:“国际警察部队?可是负责铲除世界上所有犯罪行为的么?”

  那年轻人的语音之中,充满了嘲弄。

  但是纳尔逊却正色道:“那是我们的责任!”

  那年轻人又纵声大笑起来,手向上指了一指,道:“就在你的头顶上,有着世上一切罪恶的根源,你为甚么不设法铲除?”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一听到他的这句话,便知道他所说的是甚么意思了,同时,我们也有些明白这三个人是在做甚么了!

  他们所指的“罪恶的根源”,自然是指月神会的总部而言。

  而我们已可以肯定,从这个岩洞上去,一定是月神会的总部,而这三人想在这里埋上炸药,制造一次爆炸,自然是想将月神会的总部,整个炸掉!

  这是何等样的壮举!

  我心中立即为那三人,喝起采来。我大声道:“好,你们继续干吧!”

  纳尔逊先生大声道:“不行,这是犯罪的行为。”

  我立即道:“以一次的犯罪行为,来制止千万次的犯罪行为,为甚么不行?”

  纳尔逊先生转向我:“是谁给你们以犯罪制止犯罪的权利?”

  我绝不甘心输口,立即道:“先生,那么又是谁赋于你这样权利的呢?你是人,他们是人,你们都不愿见到有犯罪的行为,所以你们都在做着,为甚么你能,他们便不能?”

  我这一番话,多少说得有些强词夺理,但纳尔逊一时之间却也驳不倒我!

  那三个年轻人想是想不到我们竟会争了起来,而且我又完全站在他们一面。

  他们三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走前一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我们感谢阁下的支持,但我们却同意那位先生的见解,我们是在犯大罪,但我们早已决定,在爆炸发生时,我们不出岩洞,和恶魔同归于尽,这大概可以洗刷我们本身的罪了。”

  我和纳尔逊两人,听得那年轻人如此说法,不禁耸然动容!

  我连忙大声道:“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那年轻人却并不回答我,道:“我们所要求二位的是,绝不要将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向外人提起一字,以妨碍我们的行动。”

  我忙道:“你们做得很好,但你们绝不必和月神会总部,同归于尽!”

  那三人一齐摇头,道:“我们三个,是志同道合的人,我们一家,全都死在月神会凶徒之手,我们薵划了一年多,才想出这样一个报仇的办法来,而我们如今还活着,只不过是为了报仇,等到报了仇之后,我们活着还为了甚么?”

  这是可怕的想法,也许只有rb人受武士道精神的影响,究竟太深了一些!

  我老实不客气地对纳尔逊先生道:“先生,这三位年轻人所从事的,是极其神圣的工作,你不是不知道月神会非但在rb,而且在远东地区的犯罪行为,但你们做了些甚么?”

  正因为我和纳尔逊已是生死相交的好朋友,所以我才能这样毫不客气地数说他。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惭愧。”

  那三人高兴道:“那你们已决定为我们保守秘密了?”我点头道:“自然,但我建议你们三人之中,应该有一个在岩洞口望风,而且,你们大可不必——”

  那三个年轻人不等我讲完,便道:“你的好意,我们知道了。”

  我自然没有法子再向下说去,我一拉方天,向纳尔逊先生招了招手,道:“我们退出去吧。”

  那三人中的一个道:“咦,你们不是要逃避月神会的追寻么?”

  我道:“是啊。”那人道:“可是你们退出去,却是月神会的水域,沿着月神会的总部,成一个半月形,是布有水雷的!”

  我道:“我们知道,但还有甚么办法么?”

  那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指了指堆在石上的东西,道:“这一些东西,你们以为我们是通过水雷阵而运进来的么?”

  我听出他话中有因,心内不禁大喜,忙道:“莫非还有其他的出路么?”那年轻人道:“不错,那是我们化了几个月的功夫发现的。”

  我们三人一听,心中的高兴,自然是难以言喻,忙道:“怎么走法?”

  那年轻人道:“那条通道,全是水道,有的地方,人要伏在船上,才能通过去,你们向前去,便可以发现一只小船,在停着小船的地方起,便有发光漆做下的记号,循着记号划船,你们便可以在水雷阵之外,到了大海。但离月神会的总部仍然很近,你们要小心!”

  我忙道:“那小船——”

  可是,那年轻人已知道了我的意思,道:“不必为小船担心了,我们至多还有两天工作,便可以完成了,现在,我们已为即将成功而兴奋得甚么也吃不下,不需要再补充食物,小船也没有用了!”这三个年轻人,竟然存下了必死之心!

  我和纳尔逊两人,不再说甚么,一直不出声的方天,这时突然踏前一步,道:“你们是我所见到最勇敢的三个地球人,在我回到土星之后,一定向我的同类,提起你们来!”

  那三个人一怔,突然笑了起来,道:“先生,你是我们所见到的最幽默的土星人!”

  他们在“土星人”三字之上,加重了语气,显然他们绝不信方天是土星人!

  方天也不再说甚么,我们三人,向前走去,只听得身后,又传来“轧轧”风镐声,他们又在开始工作了。纳尔逊先生转身望了几眼,道:“卫,你说得对,刚才我是错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们竟未问这三人的名字,但是我相信他们不肯说的。”

  纳尔逊道:“这三人不但勇敢,而且要有绝大的毅力。”我补充道:“在美军军营中偷烈性炸药,又岂是容易的事?他们还要有极高的智力才行!”

  我们说着,已向前走出了二十来码,果然看到,在一个绿幽幽的箭咀之旁,我们三个人上了小木船,已是十分挤了。

  我们取起船上的桨,向前划去,一路之上,都有箭咀指路,在黑暗中曲曲折折,约莫划了一个来小时,有几处地力,岩洞低得我们一定要俯伏在船底,才能通向前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已可以看到前面处有光线透了进来。

  不多久,小船出了岩洞,已经到了海面之上。我们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方天在吸了一口气之后:“有一件事,或许我不该提起。”我道:“我心中也有着一件离题?”纳尔逊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所想的是甚么,因为我也在为这件事而困扰着。”

  我沉声道:“佐佐木季子!”他们两人也齐声道:“佐佐木季子!”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接下来的便是沉默。

  我们都知道,佐佐木季子在月神会的总部之中。而三天之内,月神会的总部,便会遭到致命的爆炸。照那三个年轻人挖掘的那个大洞,和他们所准备的烈性炸药看来,那爆炸不发生则已,一发生的话,月神会总部,可能连一块完整的砖头都找不到!

  当然,这时,连纳尔逊先生也已经默认了月神会总部那些人,是死有余辜的,但是佐佐木季子,却完全是无辜的!

  她被月神会所困,自然绝无理由成为月神会总部的陪祭。

  但是我们三个人固然都知道这一点,却又没有出声的原因,那是因为我们心中,同时都想着:如何再救她出来呢?

  方天自己本身,他还是刚被我们救出来的人,虽然他来自土星,智慧凌驾于任何地球人之上,但是这却并不是“想”的事情,而是要去做的,方天自然不会有办法。

  而我和纳尔逊两人,所经历的冒险生活虽然多,但回想起刚才,在月神会总部,将方天救出来的情形时,心中仍是十分害怕。

  而且,若是再要闯进月神会的总部去救人,那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而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我们三人之间的沉默持续着,方天双手突然捂住了脸,道:“我惭愧,我……对搭救季子,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摸着下颔应该剃去的短髭,我昂首向天,呆了片刻,道:“季子不知是不是能够离开月神会的总部?”

  纳尔逊望着我,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自己也觉得,因为我想得十分乱,所以讲出话来,也使人难懂。

  我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就算在月神会头目的监视之下,只要使季子在这三天中,离开月神会总部,那么她就不会在爆炸中身死了。”

  纳尔逊先生苫笑道:“我想不出有甚么办法来。”

  我也想不出办法,我们三人,已经离船上岸了,但是仍然没有人讲话,尤其是方天,更是垂头丧气。

  我们在崎岖不平的路上,慢慢地走着,陡然之间,方天昂起头来。

  他的面上,现出了极其骇然的神色,眼球几乎瞪得要突出眼眶来,他的面色,也变成了青蓝色。

  他本来是望天空的,但是他的头部,却在向右移动,像是他正在紧盯着空中移动的一件物体一样。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为他这种诡异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我们也一齐抬头向上看去。

  天色十分阴霾,天上除了深灰色的云层之外,可以说绝无一物。

  但是方天的头部,却在还继续向右转。右边正是月神会的总部,那古堡建筑所在的方向。

  我忍不住重重地在方天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你看甚么?”

  方天面上的神色,仍是那样骇然,道:“他去了——他去了!”

  我大声道:“甚么人去了,谁?”

  方天道:“他到月神会总部去了,他‘获壳依毒间’!”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五个字了。

  那五个字究竟代表着甚么,我一直在怀疑着,而当方天在这时候,继他那种怪异的举动,又讲出这五个字来时,我的耐性,也到了顶点。我沉声道:“方天,那五个字,究竟是甚么意思?”

  方天低下头来,向纳尔逊先生望了一眼。

  我立即道:“方天,纳尔逊先生已经知道你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这一点,绝不是我告诉他,而是他自己推论出来。”

  在片刻之间,方天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不到一分钟,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纳尔逊先生不知道,我也准备向他说了。”

  我知道,那是纳尔逊和我一齐,冒着性命危险去救他,使他受了感动之故。纳尔逊先生显然也对方天怪异的举动,有着极度的疑惑,他忙道:“你刚才看到了甚么?是甚么向月神会总部去了。”

  方天想了一想,道:“那……不是甚么……”他苦笑了一下:“我早和卫斯理说过,这件事,地球人是根本绝无概念,绝不能明自的,而且我也十分难以用地球上的任何语言,确切地形容出来。”

  我苦笑道:“我们又不通土星上的语言,你就勉为其难吧。”

  方天又想了片刻,才道:“你们地球人,直到如今为止,对于最普通的疾病,伤风,仍然没有办法对付。那是由于感染伤风的是一种细小到连显微镜也看不到的过滤性病毒——”

  我不得不打断方天的话头,道:“和伤风过滤性病毒,有甚么关系?”

  方天抱歉地笑了一笑,道:“我必须从这里说起,地球人染上了伤风,便会不舒服,大伤风甚至于还可以使人丧生,但是过滤性病毒虽小,还是有这样的一件物体存在着的,然而,在土星的卫星上,所特有的,那被土星人称之为‘获壳依毒间’的东西,实际上绝没有这样一件物体的存在……”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越听越糊涂。

  方天则继续地道:“那类似一种脑电波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但是它一侵入人的脑部,便代替了人的脑细胞的原来活动,那个人还活着,但已不再是那个人,而变成了侵入他体内的‘获壳依毒间’!”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渐渐有点明白了。

  我们两人,同时感到汗毛直竖!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道:“你的意思是,那只是一种思想?”

  方天道:“可以那么说,那只是一种飘忽来去的思想,但是却能使人死亡,木村信工程师便是那样,他其实早已死了,但是他却还像常人一样的生活着,直到‘获壳依毒间’离开了他,他才停止了呼吸。”

  纳尔逊先生轻轻地碰着我。

  我明白纳尔逊的意思,纳尔逊是在问我,方天是不是一个疯子。

  我则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木村信的情形,我是亲眼见到的。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科学的发展,并不一定会给发展科学的高级生物带来幸福,在土星上,就有这样的例子了。”

  我问道:“你的话是甚么意思?”

  方天道:“土星人本来绝不知道就在自己的卫星上,有着那么可怕的东西的,因为土星之外,有着一个充满着类似电子的电离层,阻止了‘获壳依毒间’的来往,但是,当土星人发射了第一艘太空船到卫星,而太空船又回到了土星上,整个土星的人,欢腾若狂,庆祝成功之际,‘获壳依毒间’也到了土星上!”

  “在短短的三年之中,‘获壳依毒间’使土星上的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科学家放弃了一切,研究着人们离奇死亡的原因,这才发现是那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结果,想出了防御的办法?”

  方天道:“不错,土星的七个国家,合力以强力带有阳电子的电,冲击卫星,使得卫星上的‘获壳依毒间’消失,但是正像地球人不能消灭病菌一样,已经传入了土星的,我们只可以预防。”

  我想起了方天和我一齐到工厂去见木村时,给我戴的那个透明的头罩,道:“那透明的头罩,便是预防的东西么?”

  方天道:“是,那种头罩,能不断地放射阳电子,使‘获壳依毒间’不能侵入,就像地球人一出世便要种卡介苗一样,土星人一出世,便要带上这样的头罩,直到他死为止。”

  (一九八六年按:卡介苗是预防肺结核病的,不知甚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必再注射了。)

  方天苦笑道:“这可能是我们的太空船带来的。纳尔逊先生,这是地球人真正的危机。”

  纳尔逊先生还不十分注意,道:“为甚么?”

  方天道:“像细菌一样,‘获壳依毒间’是会分裂的,而且分裂得十分快,但必须在它侵入人脑之后,就算我们太空船带来的,只是一个能侵入人脑的‘获壳依毒间’,但经过了这许多年,已经分裂成为多少,我也无法估计了。”

  我失声道:“这样下去,地球人岂不是全要死光了么?”

  方天道:“或则没有一个人死,但是所有的人,已不再是他自己,只是‘获壳依毒间’!”

  我的心中,又泛起了一股寒意,纳尔逊先生的面色,也为之一变。

  方天又道:“或者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获壳依毒间’在侵入土星人的脑子之后,因为和土星人脑电波发生作用,所以当离开的时候,原来的一个,便分裂为两个——”

  我连忙道:“你的意思是,地球人的脑电波弱,那么他便不能分裂为二,来来去去只是一个?”

  方天道:“也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球上只不过多了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凶手而已。‘获壳依毒间’并不是经常调换它的‘寄生体’的,那为祸还不致于太大。”

  我以手加额,道:“但愿如此!”

  在听了如此离奇而不可思议的叙述之后,我忽然发觉自己,变得神经质起来了。

  纳尔逊先生道:“方先生,那种东西在空中移动的时候,你看得到么?”

  方天摇头道:“事实上,根本没有东西,只是一种思想,我怎能看得到?我只不过是感觉得到而已。它是向月神会总部去了,我感觉得到,它便是离开了木村信的那个,如今,当然又是去找新的寄生体去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中,有着相同的感觉。

  那便是,方天虽然已尽他所能地在阐释着“获壳依毒间”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和纳尔逊这两个地球人,确如他所说,是没有法子接受这样一件怪诞的事的。

  方天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摊了摊手,道:“我只能这样解释了。”

  我道:“我们多少已有些明白了。”

  我们一面说,一面仍在向前走,这时,已经上了公路了。

  由于月神会总部,是建筑在临海的悬崖之上的,所以,我们到了平坦的公路上,回头再向月神会总部所在的方向望去,反而可以看到,那座灰色的,古堡形的建筑,正耸立在岩石上。

  方天转过头去,望着遥远的月神会,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头一样,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知道他在做甚么。

  方天的古怪玩意儿,实在太多了,问不胜问,我们本来,也不准备问他。可是,他维持着那种怪异的情形实在太久了,而我们三人的衣服还是湿的,就这样呆在公路旁上,月神会中的人来来往往,一被发现,便是天大的麻烦,使得我们不能不问。

  我推了推方天,道:“你又在做甚么了?”

  方天的面色,十分严肃,以致他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道:“我觉得,有人在欺骗我们。”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人?”

  方天道:“那三个年轻人。”

  纳尔逊先生连忙地道:“他们欺骗了我们甚么?”

  方天又呆了片刻,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是三天之后,而是现在!现在!”他一面大叫,一面身子向前,疾奔了出去。

  我和纳尔逊先生,在一时之间,还不明白方天是在怪叫些甚么!

  但我们立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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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4楼 发表于: 2008-03-14 10:52:40
  第二十二章 火箭基地上的斗争

  方天向前,奔出了只不过七八步,突然,首先是地面,猛烈的震动了起来,我和纳尔逊先生,以及正在向前奔走的方天,都跌倒在地上。

  接着,我们看到路面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裂痕,再接着,我们便看到月神会总部所在的悬崖,动摇了起来,而月神会总部,那如同古堡也似的建筑,却像纸糊地一样,迸散了开来!

  这一切,都是不在两秒钟之内的事情。

  而在这两秒钟不到的时间之内,一切全像是无声电影一样,我们人伏在地上,像睡在摇篮中的婴孩一样,左摇右摆,但是却甚么声音也没有,那种境界,可称奇异之极!

  但一切只不过是两秒钟的时间,接着,声音便来了,声是突然而来的,而我也只不过听到了“轰隆隆”地一响而已。

  那一响,使人联想到了世界末日,再接着,便又是甚么都听不到了。那又自然是我们的耳膜受了那突如其来的巨响的震荡,而变得暂时失聪了的缘故。

  然而,我们虽听不到声音,却可以感觉得到音波的撞击。

  我们的身子,几乎是在地面上滚来滚去,而路面的裂缝,也越来越大,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们三人,为了保护自己,都顾不得向前看去,千百烟柱之中,不要说月神会总部,连那一幅峭壁,都不见了。我们三人相继跳了起来,方天还要继续向前奔去,我和纳尔逊两人,向他追了上去,但方天只奔出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他又抬头向天,怪声叫着。他是以土星上的语言在咒骂着,我们一点也听不懂。

  他并没有骂了多久,便颓然在路面上,坐了下来。我和纳尔逊到了他的身边,他抬起头来,面上全是泪痕,道:“不是那三个年轻人骗我们,而是‘获壳依毒间’找到了他们三人之中的一个,作为寄生体。”

  我不明白,道:“那就怎么样呢?”

  方天道:“本来,他们是准备在三天之后再爆炸的,但其中一人的思想,已为‘获壳依毒间’所替代,那怪物大约觉得现在就爆炸十分好玩,所以便将爆炸提前了,可怜季子……”

  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你不必难过了。”

  方天呜咽着,道:“我本来想将季子带回土星上去的。”我道:“那你更不必了,地球人的生命,在你看来,是如此地短促,你带她去作甚么?”

  方天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纳尔逊问道:“像刚才那样厉害的爆炸,难道仍然不能将‘获壳依毒间’毁灭么?”方天苦笑道:“刚才的懪炸,可以摧毁一切有形有质的物质,但是本来是无形无质的东西,你怎能摧毁它?‘获壳依毒间’,在土星语中,是无形飞魔的意思,它如今又走了,我感觉得到的。”

  我不禁苦笑,道:“地球上有了这样一个无形飞魔,就算因为地球上的人类,脑电波十分弱,使无形飞魔不能够分裂,那也够麻烦了。”

  纳尔逊先生则更是吃惊:“如果无形飞魔侵入了大国国防工作主持人的脑中,那么,它若是高兴起来,一按那些钮掣……”

  我接上去道:“大战爆发,地球也完了!”

  方天苦笑道:“我绝不是危言耸听,这样的事是绝对有可能发生的,朋友们,我现在怀疑,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首恶希特勒,可能也是由于成了无形飞魔的寄生体,所以才有如此才干,要不然,一个油漆匠何能造成世界劫难?”

  方天的话越说越玄,我们的心也越来越寒。

  纳尔逊先生这时,显然也不以为方天是在说疯话了,他沉声道:“方先生,你必须为地球人消弭了这个祸患之后,才能回土星去!”

  方天立即道:“你们对我这样好,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但是,无形飞魔不是鬼怪,我也不是捉鬼的张天师,这事绝不是凭空可以办得到的。”

  这时候,已有大批的车子和人,由公路上、田野上拥了过来,纳尔逊忙道:“我们快避开,尤其我牵涉在内,事情更麻烦了。”

  我也觉得纳尔逊先生的话有道理,因为月神会的潜势力是如此之大,总部虽然成了灰烬,它的潜势力,仍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消除的。

  而我们如果被当作和大爆炸有关,那便十分讨厌了。我们三人,趁人群还未曾拥到之际,便离开了公路。

  不一会,我们已到了另一条小路上,在路边的一个村落中,我们以不告而取的方式,取了三套干衣服换上,并且还骑走了三辆自行车。

  那小村落中的房子,玻璃全被震碎了,村落中也几乎没有人,人们一定都涌向爆炸发生之处去了,所以我们顺利地出了村子,向东京进发。

  我们骑着自行车,出了七八里,便来到了一个较大的镇上,纳尔逊先生用长途电话去召汽车,在汽车未曾来到之际,我们在当地警长的办公室中休息。

  到了这时候,纳尔逊先生才又问道:“方先生,要在怎样的情形之下,才能消灭无形飞魔这个大祸胎?”方天苦笑道:“说起来倒也十分简单,地球人倒也可以做得到的,但是要实行起来,那却难了。”

  纳尔逊先生和我两人,都不出声。

  方天道:“要准备一间随时可以放射强烈阳电子的房间,只要将无形飞魔引进这间房便行了。”

  他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但是,无形飞魔是一组飘忽无定的思想,我虽然可以感觉到它的来往,却没有法子操纵它的去向,而且,也是当那组思想——那种脑电波离我近的时候,我才可以感觉得到,等到它去远了,譬如说现在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纳尔逊先生道:“那我们也不妨立即准备这样的场所。”方天想了片刻,道:“我想,无形飞魔一定不会喜欢逗留在地球上,因为在地球上,它只能是一个,而不能分裂——”

  我立即明白了方天的意思,道:“你是说,它会跟你回土星去?”

  方天默默点头道:“我这样想。”

  纳尔逊先生沉思了一会,我也不明白他在想些甚么,他忽然改变了话题,道:“方先生,我们回到东京,将那具太阳系航行导向仪取出来,你就可以带着它,回到你工作的国家去了。”

  方天点头道:“是的,我的假期也快满了,两位……复……还有一件事……要请你们帮忙的。”

  我们望着方天,方天道:“某国的土星探险计划,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在火箭升空之后,我便用特殊的装置,使得地球上的雷达追踪仪,以为火箭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所终,而事实上,我则稳稳地向土星进发,回到家乡中去。”

  纳尔逊先生笑道:“反正这几年来,你也帮了那国家的大忙,似乎也抵得过了,我们决不说穿就是。”

  方天感激地望了我们一眼:“我可以将沿途所见,以及我到达土星上的情形,报告给你们知道。”我奇道:“你用甚么方法?”

  方天低声道:“地球人只知道无线电波可以传递消息,却不知道利用宇宙线的轻微震荡,可以在更远的地方通消息,只不过有一个缺点,那便是宇宙线的震荡,是定向的,也就是说,我一直向土星飞去,利用宇宙线不断向地球所发生的定向震荡,直到到了土星,你们还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但你们却没有法子回答我。”

  我忙道:“你有这样的仪器么?”

  方天点头道:“有,在某国火箭发射基地,我私人办公室中,便有着这样的装置,我请你们和我一齐前去,在我起飞之后,你们便可以不断听到我的行踪的消息了,只不过由于强大的电力得不到补充的关系,那具仪器的使用寿命,不会超过八天。”

  我笑道:“八天?那也足够了,八天你可以回到土星去了吧?”

  方天道:“我计算过了,从出发到到达,是二百二十一小时零五十分,那是地球上的时间,是八天缺十分,也就是说,我到了土星之后,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向你们报导土星上的情形。”

  我问道:“方天,那么,在那许多年中,你没有使用过这具仪器么?”

  方天叹道:“当然是使用过的,要不然,它的寿命何止八天?然而,在我装好之后,虽然有宇宙线的震荡经过土星,传到仪器的传话装置上,然而,却是杂乱而无系统的。”

  我自然不会明白那么高深的事,纳尔逊先生道:“莫不是土星上发生了战争吧?”

  方天道:“不会的,土星人的观念,和地球人不同,我们制造武器,但不是用来打仗,而只是用来炫耀自己国家的威力和科学的进步!”

  我道:“要炫耀科学的进步,何必制造武器?”

  方天摊了摊手,道:“别忘记,土星上究竟有七个国家,战争的可能,并不是完全没有的!”

  我和纳尔逊先生不再说甚么,连日来,我们都十分疲倦了,在车子还没有来到之前,固然我们心事重重,也倚在沙发上,假寐了片刻。

  然后,我们一齐登上了由东京派来的车子,回到东京去。

  到了东京,我们直趋纳尔逊先生放置那只硬金属箱子的地方。

  在我们向地窖走去的时候,我们三人心中都在祈祷:别再生枝节了。到了地窖中,果然没有枝节,二十名警察,围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旁!

  方天面上露出了笑容,我看出他们不得立即将箱子搬到那家工厂中去,将之割了开来,但我和纳尔逊两人,却肚饿了。

  我们吩咐人们将我们的食物搬来,就以那只硬金属箱子作为桌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之后,纳尔逊承命令准备车子,我和他两人亲自将那只箱子搬上了车子。

  纳尔逊准备的是一辆由钢甲装备的车子,除非有大炮对准我们,否则我们的箱子,是不会失去的了。在东京市区中。有甚么人能出动大炮呢?

  我和方天、纳尔逊三人,就坐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上,纳尔逊以防万一,手中还握着那柄新型的连发快枪。一路上如临大敌,到了工厂。

  工厂的安全工作人员,早已接到了通知,东京警局,也有高级警官派来,工厂内外,更是布满了密探。纳尔逊先生对自己的布置,感到十分满意,他伸手在方天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方先生,那太阳系统航行导向仪一取了出来,我就带着人,护送你到机场,立即回你的工作的国度去!”

  方天点头道:“不错,只有回去之后,这具导向仪,才真的算是我的了。”

  我看出他们两人,似乎都特意避免谈论无形飞魔的事情。

  我自然也不在这个时候提起来扫了他们的兴。

  钢甲车在工厂的中心部份,停了下来。那只硬金属箱子,又由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亲自抬了来,进入了高温切割车间。

  当日,接受井上次雄的委托,将那“天外来物”以特殊合成法所炼成的硬金属铸成箱子的工作,是由木村主持的。

  如今,木村信已经死了,将这只箱子剖开的这项工作,便由这间工厂的副总工程师山根勤二来主持。山根工程师的年纪还很轻,他早已接到了通知,在车间中准备好了一切。

  我和纳尔逊两人,将那只硬金属箱子,抬上了高温切割车床,我们便退了开来,戴上了配有深蓝色玻璃眼睛石棉头罩。

  高温切割术是现代工业上最新的成就,利用高温的火焰,可以像烧红了的刀切牛油一样,切开任何的金属物体,但如果不戴上深蓝色玻璃的眼镜,那么,当眼睛接触那种灼亮的光芒时,眼球的组织,立时便会受到破坏。

  我们看到,在山根勤二下了一系列命令之后,一根扁平的长管,渐渐地向那只硬金属箱子,移了过来。

  山根勤二挥手,我只听得“嗤”地一声响,自那根管子之中,便喷出了火焰来。

  我虽然戴着深蓝色的眼镜,但是那阵火焰的光芒,仍然使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来。火焰烧在硬金属箱子上,更迸耀起了一阵耀目的火花,我敢说任何烟花,都不如那阵高热的,灼亮的光芒来得好看。乍一看来,像是太阳突然裂了开来,化为万千流星一样!

  那根管子缓缓地移动着,高热的火焰舌在硬金属箱子上慢慢地舐过,我看到,在火焰舌经过的地方,箱子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山根勤二大叫一声,由那根扁平管子喷出来的高温火焰舌,立即熄灭,在最初的半分钟内,我们甚么也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那自然是因为刚才我们向那灼亮的火焰,注视得太久了的关系。

  我立即脱下了石棉头罩,我相信我是所有人中最早恢复视力的人。

  因为其余的人虽然也脱下了头罩,但是,当我可以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还都茫然地站着。

  我向车床走去,硬金属箱子虽然已被剖了开来,但是还散发著令人不能逼近的高热。

  这时,其余人的视力也恢复了,山根勤二又下令发动冷风机,使硬金属箱子的高热慢慢地消失。他伸手在箱子上碰了一碰之后,转过头来,对纳尔逊先生道:“先生,我的任务完成了,箱子之内,是极厚的石棉层,那是很容易剥除的。”

  纳尔逊先生道:“等一会还要请阁下再将这箱子焊起来。”

  山根勤二点了点头,便带着人退出了车间。车间中,只剩下我、纳尔逊、方天以及两个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人员五个人。我和纳尔逊,来到了车床之前。

  那硬金属箱子,已经被齐中剖成了两半,我和纳尔逊轻而易举,便将之分了开来。

  箱子之内,是厚厚的石棉层,方天也走了过来,和我们一齐拆除着石棉层。

  方天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那自然是由于他心情的激动,因为,只要有了这具太阳系航行引导向仪,也便能回到他自己的星球——土星上面去了!

  石棉层迅速地被拆除,最后,出现了一个由尼龙纤维包裹着物事。

  方天吸了一口气,纳尔逊方生则松了一口气,道:“我们成功了!”

  只有我,注意到方天的面色,陡然之间,又看得近乎发蓝了,我意识到事情又有变化,连忙拍了拍纳尔逊的肩头,示意他去看方天。

  纳尔逊一抬起头来,看到了方天面上异样的神色,他面色也为之一变,笑容顿时敛去,失声道:“噢,上帝,不要!”

  我立即道:“方天,甚么不对?”

  方天的声音在发颤,道:“比……这个大。”

  方天指着那被尼龙纤维包裹着的物事,道:“在我记忆中,那具导向仪,似乎要大些。”

  我忙道:“那一定是你记错了。”

  纳尔逊道:“这何必争论,我们立即就可以拆开来了!”他取出了身边的小刀,将尼龙纤维,迅速地割断。被包裹在尼龙纤维中的东西露出来了。

  也就在那时,车间之中,一片寂静。

  那两个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官员,因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面上只是现出了十分诧异,带些滑稽的神色。

  他们心中一定在想:那样大张旗鼓,就是为了取出这一块大石头么?

  大石头。一点不错,在尼龙纤维被拆除之后,显露出来的,绝不是甚么“天外来物”,地球人还不能制造的太阳系导航仪,而只是他妈的一块大石头,一块随处可见的花岗石!

  我不知道我自己面上的神情怎么样,只看到方天的面色发蓝,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而纳尔逊先生的面上神情,更其复杂,那就像一个饶咀的孩子,将一只苹果,擦得又红又亮,舐了舐咀唇,一口咬下去,却发现那只苹果原来是腊制的之际的神情一样。

  我们三人,足足呆了十分钟之久,我自己将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绝想不出有甚么地方出了乱子。

  这样的硬金属箱子,自然不可能有第二个,而这一个,就是如今被切开了的那一个!

  但是,硬金属箱子中,却是一块大石头!

  我最先出声,我大声地笑了起来!

  而在我大声笑了起来之际,方天却哭了起来!

  纳尔逊先生大声叫道:“住声!”

  我的笑声,本来是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迸发出来的,纳尔逊一喝,我立即住声,但方天的哭,却是由于真正的伤心,一时之间,他如何收得住声?

  纳尔逊先生大声道:“方先生,这块石头,对你来说,是致命的大打击,但是你应该相信,对我来说,这打击更大!”

  我自然知道纳尔逊的意思,因为纳尔逊在经过了如许曲折惊险的过程之后,却只不过得到了一块石头,那实是无法容忍的惨败!

  不但纳尔逊有这样的感觉,我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因此我立即道:“方天,对我来说,打击也是同样地重!”方天停住了哭声道:“我们怎么办?”

  纳尔逊先生咬紧牙概道:“你问得好,在失败之后,只要多问问我们该怎么办,总会有办法的!”

  他以石棉将那块大石,掩盖了起来,扬首对一个警官道:“快去请出根工程师!”

  那警官立即走出了车间,不一会,山根勤二便走了进来。

  纳尔逊先生道:“山根先生,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切实回答。”

  山根勤二年轻的面上,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道:“发生了甚么事?”

  纳尔逊先生道:“当这只硬金属箱子焊接起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场?”山根勤二点头道:“在,只有我和木村工程师两人在场。”

  纳尔逊又问道:“你可曾看到装在箱子中的,是甚么东西?”

  山根勤二道:“看到的——不,我不能说看到,因为我看到的,只是一种以尼龙纤维包裹着的圆形物体。”山根勤二的态度,十分诚恳,使人有理由相信他所说的话。

  纳尔逊又道:“那么,以尼龙纤维包裹那物体的,是甚么人?”

  山根勤二道:“自然是木村总工程师。”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方天在这时候,突然叫道:“我明白了!”纳尔逊道:“你明白了甚么?”方天的身子摇摇欲坠,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只能一辈子留在地球上了!”

  山根勤二和两位高级警官,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着方天,他们显然将方天当作是神经错乱的人了。

  而我和纳尔逊两人,却可以觉出,事态十分之严重。

  因为方天对他自己的身份,一直是讳莫如深的,而这时,他竟然当着山根勤二等三人,叫出了这样的话来,那可知事情的严重性了!

  纳尔逊先生忙道:“山根先生,请你将这只金属箱子,再焊接起来!”

  山根勤二答应着,纳尔逊又转身低声吩咐那两个警官,道:“箱子焊接好之后,你们负责,将之送到某国大使馆去,说是卫斯理先生送来的。”

  两个警官立正聆听,接受了纳尔逊先生的这道命令。只要这只箱子一送到某国大使馆,我和某国大使馆间的纠缠,自然也不存在了。

  纳尔逊一吩咐完毕,握住了方天的手,向外便走,我站在他们的后面,我们一出车间,工厂的负责人便迎了上来,笑吟吟地问道:“事情进行,可还顺利么?”

  他显然不知道事情一点也不顺利,纳尔逊先生含糊答应了一声,道:“请你给我们一间静一些的房间,并且请接线生,接通井上次雄的电话,那是紧急事件,不论他在何处,都要将他找到。”

  工厂的负责人道:“木村总工程师的办公室空着,你们可以利用,电话一接通,便通知你们。”

  纳尔逊先生道:“好,我们自己去好了,阁下不必为我们而麻烦了。”

  木村总工程师的办公室,我和方天两人,都曾去过的,用不着人带领,我们已经推开了那间办公室的门,纳尔逊先生一进门,便道:“方天,你想作他甚么?可是木村信他——”

  方天不等纳尔逊讲完,便尖声道:“不,不是木村信,而是——”

  我也已经弄明白些了,立即接上口去,道:“是‘获壳依毒间’—无形飞魔?”

  方天颓然地坐了下来,道:“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了,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在井上次雄将那导航仪交给木村信的时候,无形飞魔早已侵入了木村信的脑子,木村信这个人,也只是躯壳,他实际上已不存在了么?”

  方天道:“当然是这样。”

  我回想着我和木村信见面时的情形,木村信向我叙述着长冈博士的故事,竭力要证明井上家族流传的“天外来物”乃是来自其他的星球。

  而且,我还想起,木村信在提起那“天外来物”之际,曾经有几次,神色十分不自然!木村信那种不自然的情形,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而且当时,我也曾在心中怀疑过。

  如今,事情自然是十分清楚了,那便是:木村信早已知道,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中的,并不是甚么“天外来物”,而只是一块石头——由他亲手放进去的石头!

  不但我明白了这一点,纳尔逊先生和方天,也都明白了这一点。

  纳尔逊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方天和我的想法,颇有不同之处。

  方天认为无形飞魔早已占据了木村信的脑子,是以,藏起那具导航仪的事,事实上是无形飞魔干的,因为木村信早已“死了”。

  而我却认为,在我第一次和木村信见面之际,木村信还是木村信自己,在那时,无形飞魔还未曾侵入木村信的身体。

  将那具导航仪装箱,是在我与木村信会面之前,所以我认为,将导航仪藏了起来,而换上石头的,正是木村信本人。

  这是我和木村信第一次见面时所得的印象。木村信不但是一个杰出的工程师,而且还是一个科学家,也接受了井上次雄的委托,将导航仪装入箱中,但当他知道那导航仪将被长埋地下之际,他便将一块石头代替,而自己私自留下了那具导航仪!

  木村信只当那只硬金属箱一运到井上家族的坟地之后,便会被立即埋在地下的,那么,他所作的勾当,自然也永无人知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只硬金属箱子的经历,会如此曲折,在机场便被某国大使馆的特务盗走,后来又落人了我的手中,但立即被七君子党抢了去,接着,又转到了月神会手中,而最后,又被我们夺了回来,剖开之后,终于发现箱中是一块石头!

  我将我自己的见解,向方天和纳尔逊两人,详细地说了一遍。

  纳尔逊也和井上次雄通了电话,井上次雄证明木村信在接受委托之际,神经十分正常。

  纳尔逊先生于是下令,搜查木村信可能隐藏那具导航仪的一切地方。同时,又仔细检查他一切的私人文件,希望起回那具太阳系航行导航仪,使方天能够回到土星上去。

  检查他私人文件的工作,进行了三天,我和方天、纳尔逊三人,也直接参加了这项工作。

  在这三天之中,我们检查了和木村生前活动有关的所有纸片,包括他的洗衣单、电费单、电视收据等等在内。

  但是三天之后,我们却只能肯定,木村信的确是将那具导航仪藏起来了,但也只此一点而已。

  我是在他的日记中,当硬金属箱子焊接的那一天,木村信的日记,只是一句话:“今天,我作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但对于全人类来说,却又是一件应该做的事。”

  木村信所谓“不应该做的事”,当然是指将大石替代导航仪装入箱中一事了。但是,将导航仪放到了甚么地方,以及他对导航仪作了一些甚么研究,却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接着,我们又调查了一切和木村信接近的人,也是绝无头绪。

  到了第七天,木村信家中,办公室中,以及他可能到达的每一处地方,都作了极其周密的雷达波探索搜查,但是那具导航仪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一样。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在最后雨天,明知没有希望的调查工作中,沮丧到了极点,但是方天却时时呆住了一声不出。

  ※       ※       ※照方天的性格来说,他应该比我们更是沮丧才是的,但是如今,他却比我们还镇定,这不能不是一件怪事。到了第七天,所有的方法,都已使尽,已仍然不得要领之后,我向方天问道:“你心中可是有着甚么找寻的方法么?”

  方天点了点头,道:“有,那是最简单的方法。”

  我和纳尔逊两人,几乎都要骂出声来!

  在这七天中,我们头晕转向,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来找寻,方天自己也参加了这项工作,但是也却藏起了一个简单的方法不说!

  我连忙问道:“甚么方法?”

  方天道:“问木村信。”

  纳尔逊先生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明白纳尔逊的意思,他是在向我说:方天因为受刺激太深,所以已经神经错乱了。我沉住了气,道:“木村信已经死了!”

  虽然我竭力遏制着自己,但是我的声音之中,仍是充满了怒意。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不错,木村信死了,但是由于他曾被无形飞魔侵入脑部之故,所以他的全部记忆,全部思想,也必然被包括在那组来去飘忽的脑电波之中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脸上的怒意开始消失了。纳尔逊道:“你是说,如果我们能够逼问无形飞魔的话,那么,它因为有着木村信生前的记忆,所以便能将那具导航仪的所在讲出来么?”

  方天颔首道:“是。”

  我连忙道:“用甚么方法,可以使无形飞魔受逼问呢?”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将之直接引入充满了阳性电子的密室中,那么,我的脑电波,便可以感到他的‘说话’,便可以通过寄生体的口而表达出来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面面相觑。

  这实在是太难了,方天虽然可以觉出这组倏来倏去的脑电波的来往,但也只有在接近的情形之下,方可以觉察出来。

  而在地球表面,上空,多少亿立力公里的空间中,无形飞魔可以自由来去,又如何能以知道它究竟在甚么地方?不要说将之引进阳电子室了,便是发现它的踪迹,也是难上加难的事!

  至于它的寄生体,地球上的人口,近四十亿之多,方天难道能一个一个去看么?就算它的寄生体永不变换,也是没有可能的事!

  方天的做法很简单,他要将自己作“饵”,引无形飞魔来侵袭他。方天肯定无形飞魔和他一样,也想回到土星去。所以他推断无形飞魔会去接近那枚探索土星的火箭:地球上唯一可以到达土星的工具。纳尔逊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们回太空基地去!”

  方天点着头。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在经过连日来的历险之后,在飞机上,我倒反而得到了最佳的休息。方天是基地上的重要人物,一下机,就有人迎接,当车子飞驶,接近基地,我已可以看到高耸在基地上的火箭时,方天蓦地震动了一下,道:“就在附近!就在附近!”

  我们当然明白他说的是甚么“就在附近”!不由自主,都紧张起来。一进入基地,就有人向方天来报告说有两个rb政要来参观。方天神秘地说无形飞魔一定已侵入了其中的一个。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准备假扮引导员,以接近那两个rb政要,然而当我们知道,那两个政要的所谓“参观”,实际上只是坐汽车来基地中绕行一匝之后,我们便取消了原意。

  在基地中坐车绕行一匝,自然可以看到许多竖在火箭架上等待发射的火箭,但这种情形是任何新闻片中都可以见到的。

  由此可知,这个基地中的一切,甚至对另外一个国家的政要,都是极端秘密的,我竟能够在基地中获得行动自由,不能不说是一种殊荣。

  我们预先获得了汽车绕行的路线,车子将十分接近土星探索计划基地部份,那枚准备探索土星的火箭。已竖在架上,是所有火箭中最大的一枚。

  只有我、纳尔逊和方天三人才知道,方天要坐在那枚火箭顶端部份,飞回土星去。我们就候在那枚火箭之旁,而方天一到就下令准备的那间充满了阳电子的房间,也就在附近。

  那火箭是随时都可以飞上太空的,方天之所以迟迟不行,便是在等那具导航仪,而无形飞魔要回到土星去,当然也要利用那枚火箭,如果它的寄生体是那两个rb政要之一的话,到时,他便可能以某种借口而接近那枚火箭,我们自然不轻易放过它的。

  时间很快地过去,到了十时十六分,一辆灰黑的轿车,由左首的方向,迅速地驶来,那正是接待这两个rb政要的车辆。

  我们都紧张起来,可是方天的面上,却现出了极其沮丧的神色。

  我从车窗中望进去,可以看到车中坐着两个rb人,和一个陪伴参观的太空基地的官员。我连忙问道:“哪一个是?”

  方天摇头道:“两个都不是!”

  我一听得方天这样的说法,不禁猛地一呆,我们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两个rb政要身上,希望无形飞魔,选择其中一人作为寄生体,那么我们就有希望得回那具导航仪了。

  可是如今,方天却说那两个rb政要之中,没有一个是无形飞魔的寄生体!

  这使我们的一切预料都失算了!

  就在我发呆之间,汽车早已转了弯,向前驶去了,我失声道:“方天,无形飞魔寄生体,你是一定可以感觉得出来的么?”

  方天道:“当然可以,除非是——”

  他一讲到这里,面色突然变得青蓝,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忙道:“除非甚么?”

  方天却又若无其事地道:“没有甚么,我一定可以觉察得到的,这两个rb政要之中,并没有无形飞魔的寄生体在内。”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又得从头做起了。”

  方天应道:“是啊,从头做起,唉,我们先去喝一杯咖啡可好?”

  我只觉得方天的态度,十分奇特,但是我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照理来说,无形飞魔如今不知道在何处,那是会令他沮丧之极的事情,但是他却轻松得要去喝咖啡去了。

  而如果他是有所发现,才那样轻松的话,那么,他又为甚么不说出来呢!

  我还未曾回答,纳尔逊先生已经道:“你们两个人去吧,我觉得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我向纳尔逊望去,果然觉得他的面色,十分沮丧。我连忙安慰他,道:“我们总有可能找回那具导航仪,消灭无形飞魔的。”

  纳尔逊先生道:“当然是,卫,我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你有这样的信心,我难道没有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笑了起来,我觉得纳尔逊和我的交情之深,确是任何人所难以比拟的,他知我深切,我也知他甚深,我们两人合作得再好也没有了。

  我一向不喜欢自己和警方联系在一起,但这时,在我们互相拍肩而笑之际,我却有了参加国际警察部队工作的念头。那自然是因为和纳尔逊在一起,使人觉得愉快之故。

  我们向停在一旁,方天的汽车走去,方天先将纳尔逊先生送到了宾馆休息,然后又和我两人,走了出来。一出宾馆,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急冲冲地向汽车走去,我走在他的后面,道:“方天,你急甚么?”

  方天并不出声,只是抓住了我的手。

  我觉出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异样,我心知事情有异,但是我却无法知道忽然之际,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被方天拉着,来到了汽车之旁。

  纳尔逊先生在窗口向我挥手:“你不必要赶回来,我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我向他挥了挥手,他才缩回头去。

  方天的手发着抖,按在驾驶盘上,车子在他神经质的剧烈的动作之下,猛地跳了一跳,向前面疾冲了出去,我吓了一大跳:“方天,你可是喝醉了酒么?”

  方天一声不出,只是驾车向前疾驶,不一会,便又来到了那枚土星火箭之旁的他的办公室旁,他下了车,拉着我进了他的办公室。

  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按动了几个钮掣,才松了一口气,我疾声问道:“方天,你究竟在捣甚么鬼?”方天道:“我自己的设计,强烈的高频率电波,将在这间房子中所发出的一切声音破坏,使得房间之外的任何人,不能用任何方法将声音还原。”

  我坐了下来,道:“我们不是喝咖啡么?为甚么要这样秘密?”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喝咖啡?卫斯理,你说我有那么好心情么?”

  我不知道土星人在受了极度刺激之后,会不会神经错乱,但是看方天的情形,却又的确如此,我摇了摇头,道:“方天,我们并不是完全绝望了,你该知道这一点的!”

  方天的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向我俯来,道:“卫斯理,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可能我觉察不到无形飞魔的寄生体,我没有回答你,事实上,那种可能是存在着的。”

  他才讲了这几句话,已经变换了七八个姿势,而且,时时搓着手,更频频地望着窗外。

  我不明白他这样焦急是甚么意思,只得问道:“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你便不能觉察呢?”

  方天道:“当无形飞魔的寄生体,离得我极近,而且,那是我所绝对不会怀疑的一个人时,我才会不能够觉禁——,但是,给你那一问提醒了我,我终于觉察到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道:“方天,你不会以为我已被无形飞魔侵入了吧!”

  方天的声音在发抖,道:“不是你,是纳尔逊。”

  我一听得方天这样的说法,不禁直跳了起来,毫不考虑,一拳挥出,“砰”地一拳,击在方天的下巴之上,方天被我这一拳,打得仰天跌倒!

  我可以肯定方天的神经,因为受刺激过甚,而有些不正常了!他竟说纳尔逊先生已成了无形飞魔的寄生体!

  这玩笑不是太卑劣一些了么?难道刚才和我互拍肩头,如今正在休息的纳尔逊,是一个早已死了的人,而只不过由于一个不是属于他的思想在指挥着他的行动,而当那个思想离开他时,他也会死去?

  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我绝不后悔刚才对方天的一击,而且准备在他爬起身来时,再给他一拳。

  方天或是看我还握着拳头,或是他跌得太重,所以竟爬不起来,在地上,他颤声道:“卫斯理,你必须信我,必须信我!”

  我大摇其头,道:“方天,再会了,我和纳尔逊两人,为你所作的努力,到此为止,不论你回得了回不了土星,我们两个人,也绝不会替你泄露秘密的!”

  方天的面孔,青得像是染上一层蓝墨水一样。

  我意犹未足,重又狠狠地道:“方天,别忘了你实在是一个卑劣的小人,为了掩护你自己的身份,你曾害死了许多人,如今你竟然想害纳尔逊,我们实在犯不着再为你这个卑劣的蓝血土星人出力了。”

  我一面说,一面向房门走去,握住了门把,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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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5楼 发表于: 2008-03-14 10:54:29
  第二十三章 挚友之死

  方天猛地跃去,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速度,握住了我的手,道:“卫斯理,等等,等一等!”

  我冷笑道:“我等着干甚么?等你再发荒谬的怪言么?我相信即使在土星人中,你也是个十分卑劣的家伙,或者你们土星人中,根本就没有好人,你记得么?你曾经谋杀过我,你再不让我走,我也卑劣一下,要公布你的身份了!”

  方天喘着气,道:“你只管骂,但我只要你听我讲三句话,三句,只是三句。”

  我冷笑一声,道:“好,说。”

  方天道:“纳尔逊以为我们喝咖啡去了,是不是?”

  我道:“是——一句了。”

  方天道:“我们来到这里,他是不知道的。”

  我道:“废话,他怎知你会改变主意,到这里来对我胡说八道?两句了。”

  方天的胸口急速地起伏着,道:“所以,我料定他会接近火箭,——唉,他来了!”

  我身子猛地一跃,来到了窗前,向前看去。

  我果然看到了纳尔逊!

  纳尔逊的精神看来十分好,绝没有需要休息的样子,他和我见过的一个高级安全人员在一起,向那枚土星火箭走去,他的手中,提着一个涨得发圆,大得异样的公事包。

  我呆了一呆,方天已经颤声道:“你看到没有,他去了……他去了!”

  我一个转身,双手按在方天的肩上,用力将他的身子摇了几下,道:“方天,你要知道,纳尔逊是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官员,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在那保安官的陪同下去检查那枚火箭,是十分普通的事,我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方天的面色成了靛青色,他连忙道:“卫斯理,你看看清楚,他手中所提的是甚么?”

  方天的这一问,我不禁答不上来。

  我自从认识纳尔逊以来,从也未曾见到他提过甚么公事包,而且这只公事包,涨得几乎成了球形,看来还十分惹眼。

  但是,我仍然不相信方天的话,我一瞪眼,道:“那只不过是一只公事包吧了!”

  方天却几乎是尖声地叫了出来,道:“不错,他手中所提的是一只公事包,然而我敢以性命打赌,公事包中一定是那具导航仪!”

  我右手握拳,又已扬了起来。

  但是,当我的拳头,将要击中方天的下颔之际,我又回头向窗外看了一眼,纳尔逊先生和那个高级保安人员还在走着,他手中的那只公事包中,的确是放得下那具导航仪的,而且,根据外形和大小来看,也十分吻合。

  我看了一眼,顾不得再打方天。

  要揭开这个疑团,实在是十分简单的事情,我只消赶上去,看看那公事包中是甚么东西就行了,何必在这里多费疑猜?

  我一个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但是方天却急叫道:“你……你到哪里去!”

  我狠狠地回答他,道:“我去看看,那公事包中,是不是放着你所说的那具导航仪?”方天急道:“那怎么行?”

  我反问道:“为甚么不行呢!”

  方天道:“你一去,它一知事情败露,便又走了。”

  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问道:“谁走了?”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获壳依毒间’——无形飞魔!你一向前去,它定离开纳尔逊的身子。卫斯理,你要想想,这里乃是世界上两大强国之一的太空探索和飞弹的基地,如果‘获壳依毒间’进入了一个首脑人物的脑子之中……”

  方天讲到这里,我也不禁面上变色!

  的确,如果“获壳依毒间”进入了一个可以控制按钮的高级人员脑中的话,那么,只要有一枚红色的按钮被按动,有一枚长程飞弹向另一个敌对的大国国土飞去,第三次世界大战立即引发,而世界末日,也就来临了!

  我觉得我的手心在出汗,呆了一呆,道:“那么,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我问出了这一句话之后,才想起我这样一问,无异是承认了方天所说的话,但是我却又根本不信无形飞魔确已侵入纳尔逊的脑子,而我最好的朋友,这时虽在走着,却已经死了,这是我绝不能相信的事!

  方天道:“如今,‘获壳依毒间’还不知我们已经发现了它的寄生体,我们可以设法将他引进充满阳电子的房间中去。”

  我立即道:“这是绝行不通的,你设置那间充满阳电子的房间之际,纳尔逊也知道的,照你的说法,无形飞魔早已侵入了他的脑中,你怎能再引他进那间房间去?”

  方天喘了几口道:“在那枚火箭之上,我设计了一个太空飞行舱,那具导航仪,必须装置在那个太空舱中,纳尔逊此际,一定是到那个太空舱去的,而我在那太空舱中,也作了布置——”

  他请到这里,我已经怒吼道:“你事前竟不和我商量这一点么?”

  方天道:“我那样准备,只不过是以防万一,并不准备使用的,怎知如今情形起了变化,我非要用到它不可了。我在那太空舱中,布下了不少高压的不良导体电线,只要一通电,便能产生大量的阳电子,使得‘获壳依毒间’的电波组成,遭到彻底的破坏,从此便不复存在这世界上!”我默不出声,方天又道:“通电的远程控制,就在这里!”他伸手一指,指向他办公桌上的一个绿色钮掣。

  我忙道:“那么,纳尔逊先生不是也要死了么?”

  方天道:“卫斯理,他早已死了!”

  我猛地一击桌道:“胡说,他是甚么时候死的?”

  方天的语言镇定,显然他对他的想法有信心,道:“我是想我们在东京的时候,当我们正忙于检查木村信的遗物之际,无形飞魔侵入了纳尔逊的体内,将他当作了寄生体!”

  我拚命地摇着头,想要对这件事生出一个清楚的概念来,这个概念是十分难以成立的,试想想,要我相信和我一起飞到这个基地来,到了基地之后的几天中又寸步不离的纳尔逊,实则上早是一个死人!

  方天见我不出声,他转过身去,在墙角的一具电视机上,按动了几个钮掣,电视的萤光屏上,出现了那枚火箭的近镜,纳尔逊和那高级保安官正在钢制的架上,向上攀着。看情形,纳尔逊先生确是想进入那火箭的内部。

  方天又按动了一个钮掣,电视的画面变换着,最后,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空间,那地方有一个座位,恰好可以坐下一个人,而其余的地方,则全是各种各样的仪表。

  不久,就看到纳尔逊走了进来,打开他那只又大又圆的皮包,双手捧着一件东西出来。

  那东西,我曾在照片上详细地研究过,但是却始终未曾见过实物。这时,我仍未见到实物,但是在清晰的电视萤幕上,我却可以千真万确地肯定,这正是井上家族的祖传珍物“天外来物”,也是土星人智慧的结晶,太阳系航行导向仪!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方天道:“你看到了没有,你看到了没有?”

  我的声音微微发抖,道:“这……或许是他找到了导向仪,要你有一个意外的惊喜之故。”

  我虽然这样道,但是我的话,连我自己听来,也是软弱而毫无说服力的!

  方天道:“你看他的动作。”

  我双眼定在电视画面上,几乎连一眨也不曾眨过,我看到纳尔逊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在那具导航仪的后部,旋开了一块板,伸手从那个圆洞之中,抽出十七八股线头来。

  那些线头,在我看来,根本不知是甚么用处的,但纳尔逊却一根一根地驳接起来。

  方天吸了一口气,道:“整个地球,只有我一个人,能驳接那些线头,除了我之外,便是‘获壳依毒间’。”

  我感到一阵昏眩,连坐都几乎不稳!

  我一生之中,经过不少打击,但是却没有打击是那样厉害的!

  我的最好朋友,我的冒险生活的最好合作者,竟……竟……已不再是他自己,竟成了来自土星,莫名其妙的一个强烈脑电波的寄生体!

  我紧紧地握着双拳,身子不断地发着抖。

  方天叫道:“按!快按那钮掣,如今是最好的时机!快!”

  我双手发着抖,那绿色的钮掣就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没有力量去按它。

  因为我知道一按下去,会有甚么结果。

  我只要一按下去,太空舱中,便立即产生出大量的阳电子,纳尔逊立即要死了!

  虽然根据方天的说法,纳尔逊是早就死了,被消灭的只不过是“获壳依毒间”,但我是地球人,我不是土星人,我实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

  方天见我不动,欠过身,一伸手,便向那绿色的钮掣按去。

  在方天的手还没有碰到那只绿色按钮之际,我陡地一挥手,将他的手打了开去!

  方天的面色发蓝,道:“卫斯理,你做甚么?”

  我也不明白我是在作甚么,我已经相信了方天的话了,但是我不但自己不去按那只绿色的钮掣,而且不给方天去按!

  因为我知道,这一下按下去,纳尔逊一定有死无生!

  虽然方天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纳尔逊已经死了,但是,在电视的萤光屏上,我却还清楚地看到纳尔逊正在忙碌地工作着!

  方天叫了一声,又要去按那绿色的按钮,但是他第二次伸手,又给我挡了开去。

  方天的面色变得更蓝,他突然大叫了一声,挥拳向我击了过来!

  我绝未想到方天会向我挥拳击来的!

  而且,这时我的思想,正陷于极度的混乱之中,呆若木鸡地站着,只知那只绿色的按钮,不让方天向下按去。

  所以,当方天一拳击向我的胸口之际,我竟来不及躲避,而方天的那拳。力道也真不弱,打得我一个踉跄,向后退去。

  就在我向后退出的那一瞬间,方天疾伸手,又向那绿色的按钮之上,按了下去,我大声叫道:“别动!”我一面叫,一面猛地向前扑去!

  然而,按动那只绿色的按钮,对方天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我向前扑去的势子虽快,但是当我将方天的身子撞中,撞得他仰天跌之际,他早已将那只按钮,用力按了下去!

  我僵住在桌前,方天则挣扎着爬了起来,指着电视机怪叫。

  他叫的是我所听不懂的土星话,我尽量使自己定下神来,向电视画面望去。

  只见纳尔逊突然停止了工作,面上出现了一种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惊惶神色。而太空舱的门,这时也已紧紧地闭上了!

  在那一刹间,我知道,我最怕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本来,我虽然已知纳尔逊成了“无形飞魔”的寄生体,但是我的潜意识,却还在希望着奇迹的出现,希望方天只不过是在胡说!

  但这时候,我这最后一点的希望也覆灭了!

  事实竟如此的残酷!

  我看到纳尔逊站了起来,而且惊惶的神色,越来越甚,方天按动了电视上的一个掣后,我听到了纳尔逊所发出的喘息之声。

  方天对着一具传话器,讲了几句话,突然,在电视的传音设备上,传出了纳尔逊的声音。

  但是,纳尔逊所说的,却绝不是地球上的语言,而是土星话!

  “获壳依毒间通过寄生体的发声系统而说话”——方天的话实现了!

  我不去理会他们之间在说些甚么,我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

  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失去的!

  尽管我自信比普通人要坚强得多,但是我仍然难以忍受这样的打击,我几乎是跌倒在椅上,视线仍未曾离开电视机。

  电视银幕之上的纳尔逊,这时恰如被禁锢在一只笼子之中的野兽一样,在那狭小的太空舱中,左冲右突。同时,从电视传声系统中传出来的,已是地球上的语言,那是我听得十分熟悉的纳尔逊的声音,叫道:“卫斯理,快制止方天的疯狂行动,这是甚么?这算是甚么?这简直是谋杀!”

  我整个人跳了起来,大声道:“快,快停止电源!”方天忙道:“不能,这时的他,已经不再是——”我明白方天的意思,可是看到纳尔逊的情形,我忍不住喘气。就在这时,一个高级安全官,冲了进来,高叫了有意外。

  我连忙问道:“甚么意外?”

  那高级安全官道:“他坚持要突然进入那秘密设置的太空舱之中——”

  他才请到这里,便突然住口,望着我的身后。

  我回头看去,只见方天也已经奔到我的身后,他面色发青,道:“关于那太空舱的事,我自然会向太空发展委员会解释的!”

  那高级安全官知道方天在这个基地上的地位十分高,方天虽然受调查,但是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发现他有过任何破坏的活动,他有的只是卓越的贡献。

  所以,那高级安全官一听得方天那样说法,连忙道:“可是纳尔逊先生进去了之后不久,太空舱的门,突然自动关闭,我听得他高叫‘这简直是谋杀’!”

  这时,不但医疗人员已冲到那枚巨大的火箭的附近,连技术人员也来了。

  我、方天和那个高级安全官也一起向那枚火箭奔去,奔到了火箭脚下,电流已经断去,我们无法乘升降机上去,只得在钢架之上,向上攀上去。

  跟在我们后面的,还有四个医疗人员,他攀爬了八十多级钢梯之后,我们便已经置身在那枚火箭之中了。在火箭中,人像是小动物一样,因为火箭实在太庞大了,许许多多的仪器,全部经过最精密的包裹,因之一进火箭,便有一道如同传递带也似的东西。我们在那条带上小心地走着,到了那块钢板上,面前是一扇微微打开的门,那就是太空舱的门!

  我越过了那高级安全官,打开了门。

  我看到了纳尔逊!

  和我在电视中看到的情形一样,纳尔逊正躺在那张椅子上,在他的面前的地上,就是那具太阳系飞行导航仪。

  那导航仪中的电线,已经有七八股,和太空舱上的电线,接在一起了,但还有七八股,未曾接上。

  太空舱十分狭小,只能容下一个人,纳尔逊先生既然已先在了,连我也只能挤进半个身子去,其余人更不能进来了。

  那几个医疗人员在我身后叫道:“快让开,让我们先推去。”

  我伸手抓住了纳尔逊先生的手腕,他的脉息已经停止了,而且手腕也已冰凉。

  他死了,真正地死了。

  我缩出了身子来,道:“用不着你们了,他已经死了!”

  那高级安全官吃了一惊,道:“死了?这是谋杀!”方天沉声道:“阁下不要乱下判断,要经过检查,才能有断论!”

  那高级安全官不再出声,退了开去,出了火箭,方天拉了拉我,道:“走吧,没有你的事了!”

  我沉声道:“有我的事,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怎能没有事?”

  方天低声道:“你不要忘记,他是死在地球人绝对无法防止的‘获壳依毒间’之手,而且,我们已代他报了仇!”

  我摇了摇头,道:“不,你尽你的法子去善后吧,我还要陪着他的尸体!”

  我一面说,一面又钻了进去,将纳尔逊的尸体,拉了出来。

  在拉出纳尔逊的尸体之际,我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落在纳尔逊有些凌乱,有些花白的头发上。

  我失去了一个如此的朋友!

  将纳尔逊拖了出来之后,医生连忙上来检查,医生的面上,现出了十分奇怪的神色,命令着救护人员,将纳尔逊放在担架上抬走。

  我一直跟在后面,走了一程,医生忽然回过头来问我:“这是才发生的事么?”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医生的面上,又现出了奇怪的神色。

  我问道:“医生,一个人如果处身在充满着阳电子的房间之中,他会怎样?”

  医生低着头,一面走,一面道:“电离子有阴阳两性,阴离子使人情绪高涨,精神爽快,阳离子使人极度急燥,若是阳离子过度,人便在近乎癫狂的情形之下死亡。”他讲完了之后,转头问我:“你为甚么要问及这一点?”

  我没有正面回答医生的话,而是进一步地问道:“解剖可以发现死因,情绪极度急燥,近乎癫狂而死也可以发现么?”

  医生点了点头,道:“最新的解剖术,已经可以检查死者死前一刹那的精神状态,所以如果是那样死的话,是可以发现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是纳尔逊的最好朋友,我要求将他的尸体解剖。”

  医生还未曾出声,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十分沉重的声音,道:“这不幸的变故,我们已通知他的家属了,等他的家属来到之后,才可以决定是否将他的尸体进行解剖——”

  我连忙转过头来,只见讲话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便服男子。

  在这个基地上,几乎人人都是穿着制服的,连我们身为宾客,前来参观的人,只要在太空基地中居住,在居住时期,便要穿指定的独特的衣服。所以,乍一见到一个便服的人,便立即使人联想到:这是一个地位十分高的人。

  而那人的神情体态,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他的面肉,相当瘦削,但因之也使他看来,显得十分威严,而他炯炯有光的眼睛,正望着我。

  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顿了一顿,续道:“卫斯理先生,你为甚么要求解剖他的尸体呢?”

  我略想了一想,道:“阁下是——”

  那高级安全官员踏前一步,代那人报出了来头,道:“齐飞尔将军。”

  我呆了一呆,如今我以“齐飞尔”代替这位高级将领的真实姓名,是因为这位将军的姓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他是这个国家军事部门的极高负责人,同时也是这个太空基地的行政首长。

  我到了这个基地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和他见面。

  对于他词锋如此犀利的问题,我一时之间,感到无法回答!

  我在未曾开言间,齐飞尔将军已经道:“我们会调查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纳尔逊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死亡,给我带来了无比的悲痛,难道连我也被调查之列么?”

  齐飞尔将军的面色,十分严肃,道:“我们要调查一切,所以,卫斯理先生,你暂时也不能离开这里。”我望着担架上,静静地闭着双眼的纳尔逊,道:“我不会离开的,因为我也想知道他的真正死因。”

  齐飞尔将军没有再说甚么,带着副官,上了一辆车子,疾驰而去。

  那高级安全官是知道我特有国际警察部队特种证件的,他在齐飞尔将军走了之后,到了我的身旁,道:“纳尔逊死了还不到半小时,但总统已命令齐飞尔将军彻底调查这件事了。”

  我对这个国家的行政效率之高,也不禁十分佩服,但这时,我却绝对没有甚么心情去了解何以工作进行得那样迅速,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我跟着医护人员,直来到了医院中,纳尔逊被放在解剖室中,我在门外不住地来回踱步。

  我不知道自己踱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在踱步之际,究竟在想些甚么。

  直到我耳际,听到了一个十分坚定,但却也十分悲痛的声音,我才陡地惊起。

  而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发觉灯火通明,已经是黑夜了,那就是说,我在解剖室的门外,来回踱步,已过了几小时之久了!

  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刹时之间,我觉得自己像是老了许多!

  那声音在我心中暗叹之际,再度响起,讲的还是那句话,道:“这位是卫斯理先生么?”

  我转过头去,一时之间,我几乎疑心自己的眼睛花了,因为我看到纳尔逊先生,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是我立即发觉,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纳尔逊,而是一个酷肖纳尔逊的年轻人。

  他和我差不多年纪,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深碧的眼睛,面色沉着,但是在他的脸上,仍可以找到极度的智慧和勇敢的象征。

  本来,我的心情是悲痛到不能言喻的,但是我一见到这个年轻人,心情却开朗了许多。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伤心、难过,全是多余的。

  因为纳尔逊不论是死于甚么原因,死于甚么时候,他总是会死去的,他本身的生命是一定会有结束之日的。

  但是生命本身,却永无尽止。

  纳尔逊死了,但我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纳尔逊所有的一切优点,而且可能比纳尔逊本身所有的优点更多!

  生命不因个人的死亡而断去,相反地,它不但延续着,而且不断地演变,在进步!

  我望着年轻人,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他是纳尔逊的儿子,我道:“不错,我是卫斯理,你是为了你父亲的死而来的么?”

  那年轻人道:“是的,我刚赶到。”

  我道:“纳尔逊先生——”

  他挥了挥手:“你叫我小纳好了。卫先生,听说你要求解剖我父亲的遗体?”我道:“是的,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死给我以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所以我要弄清楚他真正的死因。”

  小纳傲然道:“你失去了好朋友,我失去了好父亲,我也要弄清他的死因。”

  这时,已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医生,走了过来,一个护士,推着一辆放满了各种解剖用具,进了解剖室,我和小纳两人,等在室外。

  刚才,时间在莫名其妙中,溜过了几个小时,但是这时,时间却又过得出奇地慢。

  小纳并不是多言的人,他也没有向我发出甚么问题来,足足过了一个小时,进行解剖的医生,才一个一个地走出了解剖室。

  当他们除下了口罩之际,他们每一个人的面上神色,都十分诧异,我和小纳异口同声问:“结果怎么样?”

  那几个医生都苦笑了一下,其中一个道:“我们还决不定在报告书中应该怎样写,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出他的死因。”

  小纳呆了一呆,道:“那怎么会?”

  那医生道:“而且,我们发现他有些组织,已经停止活动许久了,而那些组织如果停止活动的话,人是不能活过半小时的,但是他却活着,到今天才死,这实是科学上的奇迹!”

  我听了那医生的话后,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我坐在白色的长椅上,自然,我并没有向医生说起纳尔逊早已死了的这一事实。因为这要费我太多的唇舌,而且还绝难解释得清。

  我紧张的神经,得以松弛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方天的料断并没有错,土星卫星上的那种能侵入生物脑部组织的奇异电波群——获壳依毒间,的确侵入了纳尔逊先生的脑部。

  而纳尔逊先生在那一瞬间起,便已经“死”了。

  在太空舱中倒下来,被消灭的,并不是纳尔逊先生,而是获壳依毒间!

  我坐了许久,才听得小纳道:“多谢各位的努力。”

  那几个医生,显然因为未曾找出纳尔逊的死因,而陷于极大的困惑之中,因之他们连小纳的话都未曾听到,而一面交谈,一面向前走去。

  小纳一声不出,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突然道:“卫斯理先生,你可以将我父亲的死因讲给我听么?”

  我未曾料到小纳会采取这样单刀直入的方式来问我,这证明我所料不错,小纳的判断能力之高,只在他父亲纳尔逊之上,而不在纳尔逊之下。

  我当然没有理由对小纳隐瞒纳尔逊先生的死因,但是这时我却又难以说出口来。

  在我静寂未曾出声之际,小纳又逼问:“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他的死因,但因为还有怀疑,所以你便要解剖他的尸体来证实,但如今,你已经证实了,是不是?”

  我抬起头来,道:“是。”

  小纳道:“你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你将他的死因告诉我吧。”

  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拍,道:“小纳,这件事,恐怕你十分难以明白。”

  小纳道:“我准备去了解最难明白的事。”

  我脑中再将这件事的经过始末组织着,但是我还未曾开口之际,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已在医院的走廊中传了过来。

  我抬头看去,只见五六个人,匆匆地走了过去,当前一个,是穿着军服的高大汉子,面色红润,精力充沛,他几乎是冲到了我的身前的,立即伸出他的大手,将我的手握住,自我介绍道:“史蒂少校,军中的律师,方天博士的代表。”

  我听了不禁吃了一惊,方天为甚么要律师作代表,他出了甚么事?

  史蒂少校不等我问,又道:“方天博士已被拘留,他被控谋杀,谋杀纳尔逊先生!”

  我连忙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史蒂少校将手按在我的肩头之上:“但是它已发生了——方天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史蒂少校的面上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我的当事人方天对我说,能救他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为了方天着想,不应该对其他人多说甚么,方天要你证明他是无辜的!”

  我苦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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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6楼 发表于: 2008-03-14 10:55:07
  第二十四章 回归悲剧

  史蒂少校已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了出去。

  由于这时,我的脑中已混乱到了极点,竟给他身不由主地拉出了医院,上了他的车子。

  到了车中,史蒂少校驾车向前直驶,在车中,他对我道:“一切证据都证明方天是谋杀纳尔逊的凶手,卫君,你有甚么方法可以令他脱罪?”

  我仍然苦笑着。

  史蒂少校道:“他们发现了方天的办公室中,有电流可以直通太空舱,而在办公室中,又有着可以直接观察太空舱中所发生一切的电视设备,更找到了电流通传之后,能产生大量阳电子的装置,而在接通电钮的按掣上,有着方天的清晰的指纹,指纹专家宣称,那个指纹、留下的时间,和纳尔逊在太空舱中遭受意外的时间,恰好相同!”

  我叹了一口气:“史蒂少校,既然方天是有死无生的了,你为甚么还要为他辩护?”

  史蒂少校炯炯的目光,直视着我,道:“那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愕然:“因为我?”

  史蒂少校道:“是的,因为你。我是方天的律师,所以是在方天被遭受特别监押之后,唯一能和他见面的外人。他见到我后,只说一句话:只有卫斯理能救我!他的神经,显然已陷入极其激动的情形之中,除了这一句话外,他并没有再说第二句。”

  我叹了一口气,道:“于是你相信了他的话?”

  史蒂少校道:“是的,我相信了他,我更相信你有办法可以证明他无罪。”

  我默然不出声。

  方天是无罪的。有罪的,令纳尔逊先生死亡的,只是“获壳依毒间”。

  但是,要在地球人面前,证明方天没有罪,这要费多少唇舌?

  而且,方天是不是愿意暴露他的真正身份呢?

  我想了片刻:“我能在事先和方天见面么?”

  史蒂少校摇了摇头:“不能,方天被严密监视,不能见任何人,除了我以外。特别军事法庭已经组成,齐飞尔将军是主审官,开庭的日子,是在明日上午。卫君,如果你有办法的话,要快些拿出来了。”

  我转过头去,望着史蒂少校:“我要请你去问一问方天,他是否允许我讲出有关他的一切,如果他不允许的话,那我也想不出甚么其他的法子,可以证明他是无罪。”

  史蒂少校显然是十分精明的人,他已经听出我的话中,包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他沉声道:“可以,我尽快给你答覆。”

  车子在宾馆门口停了下来,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以冷水淋着头。

  不一会,史蒂少校的电话就来了,他在电话中说:“方天的回答是:”如果没有别的办法的话,那是可以的。‘“我略为松了一口气,方天显然是觉出,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如果他再保持着秘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被送上电椅了!

  与其被送上电椅,当然还不如暴露他并不是地球人好得多了。

  他这样决定是聪明的,也给我省下了不少麻烦。

  那一晚上,我是在迷迷糊糊,半醒不睡,精神恍惚的情形之下渡过的。

  第二天,我刚起床,史蒂少校已经来接我了,我迅速地穿好衣服,便和他一齐来到了基地的办公大楼之前,这所办公大楼,可以说是世界上守卫最严密的建筑物了,因为在其中,储存着一国的太空发展以及秘密武器的全部资料!

  而今天,建筑物之外的守卫,更是严密,我和史蒂少校两人,几乎是在守卫排成的人群之中,穿过去的。

  到了临时特别军事法庭之外,气氛更是严肃到了极点。而且也十分乱,但是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和史蒂少校进了那本来是会议室的房间,那房间已被布置成一个法庭,几排椅子上,坐着不少人,有一大半是穿着制服的,他们的军阶,全是少将以上的将官,还有一部份便装人员,一看他们的情形,便可知他们是高级官员。

  齐飞尔将军还没有到,正中的位置空着。主控官席位上,是那个高级安全官,被告席位则还空着,方天还没有来。

  史蒂少校请我坐在他的身边,不一会,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小纳尔逊。

  他一坐下来,便对我以极低的声音道:“卫,如果你相信方天不是凶手,我也相信。”

  我听到了这样的话,不由得紧紧握住了这个年轻人的手。

  他的这两句话,在局外人听来,可能十分平淡,但是我却可以听出,在他的这两句话中,包含着极度的信任在内,方天被控谋杀他父亲的凶手,证据如此确凿,小纳自然是知道的了。

  而小纳在知道了所有的情况之后,仍然对我寄以这样的信任,这可以说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握住了他的手,一句话不说,但小纳显已明白了我的意思,面上带着十分激动的神情望着我。

  就在这时候,人们都站了起来,齐飞尔将军坐了下来,而不一会,方天也在宪兵的带押之下,走了进来,他的面色,青得可怕,直到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接触,他口角也略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苦笑来。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式,示意他镇定一些,不要太过份紧张。

  但方天的面色,却仍是十分沮丧。

  我望着他,我的脑中,忽然像是“响”起了他的声音。当然,我的耳际绝未曾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我却感到方天在说话,而且是在对我说,那当然是他特别强烈的脑电波在影响我的脑电波的缘故。

  我“听”得他在说:“卫斯理,我完了,就算我能逃一死,我还能够回土星去么?”

  我望着他,不禁苦笑!

  为了方天能回土星上去,我和纳尔逊两人,历尽了多少艰险,费尽了多少心血!到头来,纳尔逊先生还离开了人世,而方天却还被控为谋杀纳尔逊的凶手!

  的确,他的身份一被暴露,他在地球上恐惧了近两百年的事实,就可能发生了,那便是:他将被地球上的人,视作研究的对象,视作奇货可居,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土星去了。

  我的脑中不断地“响”着方天的声音,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是没有法子和方天通话的,我只是心中迅速地转念着,等到主控官宣读主控文,读到方天在预定发射到土星去的火箭之中,秘密设置了一个太空舱的时候,我轻轻一碰身旁的小纳,和他两人,悄悄地退了出来。

  在走廊上,我们遇到了数十只监视我们的眼睛,小纳以十分怀疑的眼光望着我。

  我低声道:“你可要听我讲述令尊的详细死因么?”小纳十分讶异,道:“你为甚么不在庭上说?方天在等着你为他作证!”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暴露方天的身份,因为这将对他有极大的不利,我要你帮我忙,将方天救出来,将他送上那枚火箭,他只要有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回到他的故乡了。”

  他瞪着眼看着我,他显然不明白我究竟是在说些甚么。

  我沉着声音,低声道:“方天是一个土星人!”

  他猛地震了一震:“但如果他是凶手的话,我绝不会助他。”

  我摇头道:“他不是凶手,他非但不是凶手,而且,他还替令尊报了仇,为我们地球人,除去了一个极大的祸胎!”

  我以尽可能的最简单的描述,将土星卫星上的那种可怕的“无形飞魔”——获壳依毒间的一切,向小纳讲了一遍。

  他在听了之后,大约足足有五分钟之久,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我是可以明白他的心情的,他这时一定正处于极度迷惑,恍若梦幻的境地之中,因为他在过去十几分钟之内,所听到的一切,全是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从来也未会想到过的!

  这等于叫以足走路成了习惯的人,忽然改用手走路一样!

  我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并不去打扰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在较短的时间之内,明白我所说的一切。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向窗外看去。

  由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基地之中所耸立着的许多火箭。那枚土星火箭最高,最抢眼。

  从办公室大楼到那枚土星火箭,约莫有一公里的路程,但是,要使方天通过……

  我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禁苦笑。

  就在这时,小纳已经开口,道:“卫,你有甚么法子,可以使方天顺利到达那枚火箭,使他能够起飞?”我听得他这样说法,知道他已经完全相信我的话了,我道:“你呢,你有主意么?”

  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而且,方天的案子是用不着多审的,立即可以定案,他也会在极其严密的戒备之下,送出基地,到达最近的有死刑设备之处,去执行死刑!”

  我急促地来回踱着步,在我们附近,有着不少便衣和武装的守卫,他们的眼睛未曾离开过我们两人,但因为我们都以十分低的声音在交谈,所以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未曾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心中急促地转着念:如何才能使方天到达那枚火箭呢?

  如果不能的话,方天一定会死在守卫人员的乱枪之下,甚至我和小纳,也可能遇害!

  要使方天不死,那还容易,只要我将刚才向小纳说的话,在庭上说出,方天不死的可能性就十分大,但要使方天能回到土星,那就非冒险不可了。

  我来回地踱着步,小纳则以手托着下颔,一声不出地站着。

  过了片刻,小纳来到了我的身边,道:“要使方博士上那火箭,倒还容易——”

  我听到这里,连忙问道:“你有甚么法子?”

  小纳笑而不答:“问题是在于,方博士进了火箭之后,他是不是能立即起飞?”

  我道:“方天曾对我说过,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只是差在没有那具导航仪。我相信这便是表示,如果他进入火箭的话,那么火箭立即便可以起飞的。”

  小纳道:“这个问题解决了,剩下来的第二个问题,那便是:将方天送进了火箭之后,我们怎么办?”

  我望着他苦笑,道:“如果我想到了解决这个的办法的话,我早已冲进临时法庭去了。”小纳低头不语,过了片刻,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我们跟着他,一齐飞向太空!”

  我大摇其头,道:“我不愿去,你知道么,我们如果到土星上去的话,可能只活上两三年,便要死了,这是两个星球之间时间观念不同之故。”

  小纳道:“当然我只不过是如此说说而已,事实上那太空舱,可能也根本容不下三个人。”

  我干咳了几声,道:“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我们不要硬来,最好,我们完全不露面,而在暗中帮助方天,使他能到达那枚火箭!”

  小纳仰起头来,道:“根据惯例,当主控官读完控诉书之后,是有休息的。”

  我苦笑道:“那又有甚么用处?我们根本没有法子和方天联络,而且方天是一个十分胆小的人,他可能根本没有勇气逃跑!”

  我讲完之后,摊了摊手,表示我对这件事,可以说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小纳将声音放得更低,道:“卫,我倒不认为是绝望了。”

  我想起他刚才曾说,要将方天弄上那枚火箭,并不是甚么困难的事,可见得他心中一定有着极大的把握,他的年纪虽然比我轻,但是虎父无犬子,我是没有理由轻视他的话的。

  我连忙转过头,向他望去。

  小纳低声道:“当我接到我父亲死讯之际,也正是我多年来的一项研究的成功之日。”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小纳道:“我本来是学农业科学的,我发现,最好的防治蝗虫的方法,莫过于弥天大雾,大雾使蝗虫辨别方向的能力消失,只能向高飞,而高空的空气流动,却又是对蝗虫大大不利的,于是,蝗虫便受伤跌落地上,不能为害了。”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才道:“那又怎样呢?”

  小纳四面一望,道:“我在实验室和辽阔的海面之上,工作了三年,发明了一棰触媒剂,我将之称为”雾丸“,只要一通电,便能够使空气中的水蒸气,凝为雾珠,即使在室内,效果也比任何烟幕弹来得好!我随身带着这种触媒剂。”

  我感到事情渐渐有了希望,小纳道:“通电的手续十分简单,只要将”雾丸“接触普通电流就行了,这一点由我主办,我们可以在办公大楼门前,准备一辆快速的汽车,由你去和方天联络。”

  和方天联络,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当然,方天是可以和他的律师史蒂少校交谈的,但如果我要通过史蒂少校,去向方天说明这一点的话,势必将所有的一切经过,全都和史蒂少校说明白了,这又是我们所不愿做的事。

  正当我在想不出甚么办法的时候,忽然我脑中,像是感到方天在叫我。

  当然,我耳际仍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我心中不禁陡地一动:方天的脑电波十分强烈,远在地球人之上,所以,我才能感到他在想些甚么。而他也能以他的思想去影响别人,令得别人自杀,也就是说,他不必开口,就可以将他的思想传到我的脑中。

  那么,我不必开口,他是不是有办法知道我的思想呢?

  我低声道:“好!你准备一切,我进庭去,设法和方天联络。”

  小纳点了点头,我进了临时法庭,方天脑中对我的呼唤,我更加清晰地感觉得到了。望着他,不断地在脑中翻来覆去地念道:“放心,镇定,我已经有妥善的办法了!”

  在我接连默念了十来遍之后,我觉出方天的反应来了,我感到他在急切地问:甚么办法!甚么办法?

  我心中不禁大喜,因为这表示方天的确能将我的脑电波,还原为语言!

  我将每一句话重覆几遍,在心中默念:“等一会——会有突如其来的大雾你在雾起之际——便立即向庭外闯去——我会设法替你开路——在大门外——有车子等着,你直驶火箭——滚回老家去吧——”

  那最后的一句话,我倒并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心绪来“幽默”一番,我是真正地要方天滚回土星去,因为他在地球上,给人的麻烦实在是太大了。

  在我心中默念的时候,方天一动也不动。

  等我默念完毕,又默念:“如果你已知道了我的思想,那么便请你点三下头。”

  方天的头,果然点了三下。

  这时候,主控官慷慨激昂的声音,已经到达了最高潮。

  他正在叙述,纳尔逊死后,如何在方天的办公室中,发现通电之后在太空舱中便会产生大量阳电子的事实,齐飞尔将军则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心中在暗暗着急,因为小纳所说的浓雾还未曾来到!我当然不致于以为他在胡说,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却不能不令人焦急。方天也在频频四面张望,当然他的心中,一定比我更急。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主控官的控词,已将到尾声了,我也焦急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就在这时候,我听到门外有人在低声地叫道:“雾!好大的雾!”

  同时,我看到,在门缝中,窗缝中,丝丝缕缕,浓白色的大雾,正在迅速地蔓延进来,还不到两分钟,法庭中所有的人的足部,都已被掩没在浓雾之中了!

  我和方天互望了一眼,方天紧张得面色发育,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那突然而来,浓得如此出奇的浓雾,使得主控官也停止了宣读控诉书,法庭之中,人人都低头向下看着。浓雾像是泛滥洪水一样,迅速向上涨来,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每一个人都只剩下了一半——下半身已没入浓雾之中了!

  根据浓雾上涨的速度来看,再有半分钟,方天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我站了起来,在每一个人都现着惊惶的神色中,我来到了门口。

  这时,眼前所见的,已是世界上任何地方所看不到的奇景了,在房间中,人人都站着,但是每一个人,都只能见到对方的头部,等于是许多没有躯干的头颅在浮动一样。

  我身子矮了一矮,使我全身都没入浓雾之中。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浓的雾,当身子全都没入雾中之后,我只能看到白色的一片,除了白色之外,甚么也看不见。

  我记住了门口的方向,轻轻地来到了门口,推开了门。此际,即使我直起了身子,也已全身在浓雾之中了,我等在门口,突然之间,我觉出有人在我身旁掠过,也就在这时,我又忽然听到了齐飞尔将军极其严肃的命令,叫道:“加强守卫!”

  我身子一横,阻住了门口,双手向前,猛地推出。

  在浓雾之中,我也不可能看到眼前的情形,但是凭我的判断,我认为刚才掠出的是方天,而如今我则是推开两个守卫的。

  果然,我的手推出,便有两个人大声喝道:“甚么人阻住去路?”

  我当然不出声,只是一躬身,向后退了出去。

  走廊和大堂之中,也弥漫着浓雾,除了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之外,甚么都看不到。我对这个办公大楼的地形并不熟,一到了走廊之中,便有进退为难之势。

  我循着声音冲了过去,撞到了七八个人之多,终于到了门口。

  这时,浓雾不但弥漫了整座办公大楼,而且,以办公大楼为中心,正在四面散开来,当我闯到大门口时,我仍是甚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一阵车子发动声。

  我只盼刚才那一阵引擎声,正是方天上了车子之后,所发出来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方天是毫无疑问地可以到达那枚火箭之上了!

  我继续向外奔去,奔出两三丈了,眼前突然清朗。

  我转过身,向身后看去,整座大楼,全为浓雾所裹,而从浓雾之中,不断有人闯了出来。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浓雾吓得呆了,根本没有人注意方天这时候在甚么地方。每一个人,在闯出了浓雾之后,都回头向自己闯出来的地方看去,连我也不能例外。

  这时,整座办公大楼,都已经为浓雾遮没了,而乳白色的浓雾,还在迅速地向外扩展,人们面上失色,相互以鷩偟的神色望着,不住地询问:甚么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是我明白这场浓雾是由何而来的,所以我自然比所有的人冷静得多。这时候,我才知道人类的智能,实在还是十分低下的,对于突如其来的事情,人类没有立即应付的能力,而只是惊惶,惊惶!

  要知道这时,从办公大楼的浓雾中闯出来的,全是第一流的科学家,军人和高级安全人员,他们尚且如此,若是这一场浓雾,生在有许多普通人的地方,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世上为甚么会有那么多暴乱和盲目的行动,也就不难理解,那全是人类自以为是“万物之灵”,但实际上邦还是十分冲动和愚笨的动物!我正在呆呆地看着所有人惊惶的神情间,突然有人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我转过身来,站在我身后的,正是小纳。

  他向我眨了眨眼:“如何?”

  我低声道:“他已经走了。”

  小纳耸了耸肩,道:“我的新发明如何?”

  我皱了皱双眉,道:“好是好了,可是浓雾越来越向外扩展,何时才能消除?”

  他呆了一呆,道:“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请到这里,他突然停住,面上也变了神色,我连忙问道:“怎样了?甚么不对?”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闯祸了!”

  我吓了一跳,道:“闯祸?”

  他拉着我,迅速地奔开去,到了离开办公室大楼已相当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道:“我所发明的‘雾丸’,能造成大雾的原因,便是通电之后,利用电力,将触电媒剂散发开来,使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为微小的水珠,从而成为大雾。”

  我道:“是啊,你已经成功了,这是一项十分伟大的发明。”

  小纳苦笑了一下:“不,失败了,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大雾形成之后,在空气之中,生出了连锁的反应,大雾竟继续蔓延……”

  我吃了一惊:“难道永远无止境么?”

  小纳道:“那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强大而干燥的烈风吹袭的话,这一场大雾,可能长久蔓延和持续下去!”

  就在这几句话之间,在办公大楼的几幢建筑物,也都已经没入了雾中!

  整个基地之上,乱成一团,指挥塔上的红灯,不断地闪耀着,示意一切工作都停顿了下来,因为发生了“突然的、变化不明的紧急变故”。

  我看到齐飞尔将军在忙乱地指挥着,几乎所有的车辆都出动了,防卫性的雷达网,加速转动,因为基地的最高当局,不知道这场大雾是不是敌人方面的秘密武器所造成的!

  整个基地中的工作人员,人人都忙成一团,只有我和小纳两人,因为根本不是隶属这个基地的,所以才没有事情做。

  小纳的面色苍白,呆了一会,突然道:“卫,我要去见齐飞尔将军说明白,这一场浓雾,只不过是我的恶作剧而已。”

  我一把拉住他:“别去,我佩服你的责任感,但是却不必要。”

  他苦笑道:“我怕齐飞尔将军,会认为那是敌对国家的阴谋,而下令报复!”

  我摇头道:“事情还不致于那样严重,你若是一向他说明,方天还能走得脱么?你也脱不了干系!”他叹了一口气:“我绝想不到我研究的东西,竟会有这样致命的缺点。”

  我安慰他:“你可以继续研究——”

  我一句话才请到一半,突然,一阵刺耳的“呜呜”声传入了耳中,那是发最紧急的信号,我和小纳两人,都不禁一呆。只听得在警号声不绝中,各处的广播器中,都传出了惶急的声音:“紧急命令!在M十七号火箭旁的人员,立即退避,现在发现该枚火箭的燃料,正在自动焚烧,火箭可能发生强烈的爆炸。紧急命令,紧急命令!”

  在乍一听到警号的时候,我和小纳两人,都不禁吃了一惊。

  但是在听到了那一个紧急命令之后,我们都不禁放下心来。

  “M十七”火箭,就是那枚预定来向土星发射火箭的代号,如今的情形,当然是方天已经到达那枚火箭,而且已发动火箭的证明了!

  我们,不约而同,向那枚火箭奔去,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这枚火箭是绝不会爆炸的,它将一飞冲天,直达土星!

  这时候,用“世界末日”四字,来形容整个基地的情形,并不为过。我相信第三次世界大战,即使爆发,紧急混乱的情形,怕还不如现在之甚!

  浓雾仍在扩展着,而且正如小纳所说,空气中的水蒸气,产生了连锁反应,扩展的速度,成倍数地增进,已有一小半基地,陷入了浓雾中。

  同时,紧急信号仍不断地响着,附近M十七号火箭的人,迅速地奔过,而在M十七火箭的基地,灼热的火花,已开始喷射,巨大的钢架,开始倒下。

  这本来是基地中常见的情形,但是以往,每一枚火箭发射,都是经过周密的安排的,但这一次,却是突如其来的!

  我和小纳两人,向着和众人完全相反的方向奔着,来到了方天的办公室中。

  我们将门窗都关上,并且开着了空气驱湿机,以防止在室内结集浓雾。我们发现有一具仪器上的红灯,正在不断地闪耀,而且还发出持续的“嘟嘟”声。

  我记得方天曾向我说超过,这具仪器,便是可以收听到远自土星上所发出的语言的长程宇宙通讯仪。方天并还说过,这具宇宙通讯仪的储备电力,只够八日八夜用,在他到达土星之际,还恰好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向我报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走近这具仪器,按动了其中的一个掣,我立即听到方天的声音,道:“卫斯理,我希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就快回土星了,我们永远地分别了!”

  他重覆地讲着那几句话,我没有法子回答他,因为那具通讯仪是只有接收的部份的。

  我和小纳,一齐站在窗口,向外面看去,这时,像泛滥的洪水一样的浓雾,已经蔓延到了M十七火箭的基部。

  在浓雾中,从火箭基部喷出来的火光,更是壮观之极,突然之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处,M十七火箭冲天而去!

  在M十七尾部冒出来的浓烟和火焰,与浓雾纠成一团,我们抬头向上看去,发觉M十七冲天而去的速度,在任何火箭之上!

  同时,那具通讯仪上,传来了方天兴奋之极的声音,道:“我升空了,我升空了,我可以回到家乡去了,卫斯理,你一定听到我的声音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这时自然看不到方天,因为那枚长大的M十七火箭,也已迅速地飞出了视线之外。

  但是我相信方天的面色,一定因为兴奋而呈现着极度的蓝色,这个蓝血的土星人!

  在基地中,浓雾继续蔓延,但是在惊惶之后,已渐渐地安定下来。

  我们打开了通向总指挥处的传话器,只听得齐飞尔将军正在发布命令:“M十七火箭自动飞向太空,原因不明,基地上的浓雾,已证明没有毒质,只是由天气的突然变异而产生,所有人员不可外出,留守在原来的办公室或宿舍中,食物的供应,将由专车负责,直到浓雾消散为止,负责防务的人员,应加倍小心,以防敌人赹机来袭……”

  我和小纳,在沙发中坐了下来,其时,浓雾从门缝中、窗缝中,一丝丝地钻了进来,虽然驱湿机在工作着,但是房间中,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向小纳一笑:“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吧,反正食物会由人送来的。”

  小纳摊了摊手:“如果我父亲还在生,我闯了这样的大祸,他一定会狠狠地责骂我的。”

  我想了一想:“不会的,为了要使方天回到土星,我想他也不会责怪你的!”

  小纳听了我的话之后,默不出声,他面上的神情如何,我也没有法子知道,因为浓雾已经完全侵入,我已看不到他的人了!

  我也沉默着不出声,只有那具通讯仪中,不断传来方天兴奋的声音,我将声音调节到最低,以免被其他人注意。

  方天在叙述着太空黑沉沉的情景,忽然之间,他高呼道:“我经过地球卫星了。”

  那是他已经经过月亮了,方天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显然在经过了月亮之后,太空中是出奇的静,出奇的黑,他根本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送食物的人,按时送来食物,我和小纳两人,在方天的办公室中,也未曾向外走动过。

  在总指挥处的命令中,我们知道,基地方面,不断地设法想驱散浓雾,但是却办不到,浓雾已经蔓延出数百里以外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寄托在一股即将感到的强大的、干燥的季候风上,希望这场季候风可以将浓雾驱散。

  那时,已经是四天过了。

  在这四天中,方天的话并不多,他只是提到,他在太空之中,遇到了两艘显然是发自地球的太空船,但这两艘太空船,都已失去了控制,显是船中的太空人已经死去,成为太空中的游荡儿了,他没有说出这两艘太空船是哪一个国家发射的。

  到了第五天,他说在太空中找到了他同伴的尸体。他的同伴,就是同他一齐在地球迫降时受伤,将那具导航仪给了井上四郎之后便飞回太空等死,被人认为是自月亮上来的那个土星人。

  第六、第七天,方天所说的话更少。

  而季候风正在向基地的方向吹来,有报告说,在季候风的前锋,和浓雾接触的时候,浓雾立即散去。预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季候风便可以吹到了基地了。

  那也就是说,在方天到达土星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在浓雾之中解救了出来了。

  我认为一切事情,到此已告终结,我已经在盘算,事情完了之后,我一定要安静的休息,而且绝不离家,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为离家到北海道去滑雪而闹出来的!

  在我们这样想法的时候,小纳也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事情终结了!”

  谁都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却还拖上了一个尾巴。虽然那事情的变化,和我、和小纳、和所有的地球人看来没有关系,但是和蓝血人方天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我仍要记述出来。

  在第八天,方天的声音,又不断地从宇宙通讯仪中,传了出来。

  他因为快到土星了,所以说的话,不免有点杂乱无章,尤其是在他到达了土星之后,由于意料之外的事情,使他过度地惊愕,更有些语无伦次,我全部照实地记在下面,请读者注意。

  以下引号中的话,全是方天说的,引号中的“我”,也是方天自己。

  第八天的下午,正在静寂中,方天的声音,突然叫了起来,道:“我看到了那可爱的光环了,它是浅紫色的,宇宙之间,再也没有一种颜色,比环绕着我们星球的光环更美丽的了,我向它接近,我向它接近,我的太空船穿过了它——”

  “咳,它的电荷为甚么比我所熟知的超过了数十倍呢?这……这……这……”

  (这时,在和方天的语言同时,又有一阵震荡声传出,大约是他的太空船受了震荡的缘故。)

  “那一定是土星人有了新的发现啊,我看到土星了,这是我的星球,卫斯理,我开始降落了,我回到家乡了!时间和我计算的,相差了四分钟,也就是说,我只可以有六分钟的时间向你叙述土星上的情形,过了六分钟,通讯仪的储备电力便用完了,而地球人是没有法子补充的,我们也就永远音讯断绝了,除非再有土星人到地球上来……”

  (方天的声音,显得愉快之极。)

  “我的太空船下降了,啊,我熟悉的山川河流,啊,费伊埃悉斯——那是土星上最高山峰的名称:勤根勒凯奥——那是土星上的大湖,是我们最美丽的山,最美丽的湖!

  “我离开我久违的土地越来越近了,我看到大的建筑物,我要降落在我自己国家首都的大广场中,我正成功地向那里飞去,奇怪得很,我离开地面已十分接近了,为甚么没有飞行船迎接上来呢?为甚么没有人和我作任何联络呢?”

  (方天的声音,这时已变得十分迟疑。)

  “我着陆了,十分理想,甚至一点震荡也没有,卫斯理,从现在起,我出了太空船,可以有六分钟的时间,向你报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和小纳两人,都站在通讯仪之旁,用心地倾听着。可是,方天突然尖叫起来!)

  “啊!这是甚么?是人群来欢迎我了,卫斯理,在通向广场的所有街道上,都有人向我的太空船涌过来,我是被欢迎的——啊!不!不!不!这是甚么,这是甚么?

  “这是甚么,他们是甚么?他们是甚么?卫斯理,他们是甚么?”

  (我和小纳,相顾愕然!)

  “他们是甚么?他们不是人……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怪物他们围住了我的太空船,我……认不出他们是甚么来,他们像……是章鱼……他们的手,长得像藤条一样,他们的眼中……泛着死气,啊,土星已被这群怪物占领了……

  “不!不!这群怪物是不可能占领土星的,他们越来越多,他们全是白痴,只知道一个对一个傻笑,我的天,我的天,他们是人,是土星人,是我的同类,是土星人!

  “我认出来了,那个爬在我们国家缔造者的金属像上的,是首都市长,他是一个庄严的学者,但这时他不如一只猴子,我回来作甚么?我回来作甚么?卫斯理,你说得对,土星人全是鄙劣的小人……”

  (方天不断地喘着气。)

  “在我离开土星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七个国家,几乎在同时,都发明了一种厉害的武器,土星上是没有战争的,但是对毁灭性武器的研究,却又不遗余力,那种武器,能破坏人的脑部组织,使人变为白痴,而且使人的生理形态,迅速地发生变化……”

  (方天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但是因为这种毁灭性武器,即使是试制的话,如果试验的次数多了,也会引起如同使用同样恶果,所以七个国家之间,订下了协定,大家都不准制造,可是……现在……现在……”

  (方天在呜咽着。)

  “现在显然是谁也没有遵守那个协定,每个国家都在暗中试制,土星的空气变了,土星人变了,变得了还不如猿猴的白痴,变成了怪物,卫斯理,我怎么办?我回来干甚么?我回来干甚么?”

  (方天在声嘶力竭地呼叫着。)

  “这不是我的家乡,这不是……我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乡,我可爱的家乡——”

  方天的话显然还没有讲完。但是通讯仪上的红灯,倏地熄灭,他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我退后一步,坐倒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方天的结果如何,他或许是又驶着太空船,直飞向无边无际的太空,再去寻找他失去了的家乡,或者他步出太空船,在已变了质的空气影响下,他也变成那样的怪物,或者,他会在那群白痴的攻击中,连人带太空船,一齐毁灭,或者……

  我没有法子推测下去,因为土星离地球实在太远了,可不是么?

  强烈的季候风依时吹到,驱散了浓雾。

  没有人知道这场浓雾的由来,我和小纳,也离开了基地,他要回欧洲去,我则回家来。

  每逢晴朗的夜晚,我总要仰首向漆黑的天上,看上半晌。

  我无法在十万颗星星中找出土星来,我只是在想:方天究竟怎样了?

  有着高度文明的土星人,自己毁灭了自己,地球人会不会步土星人的后尘呢?

  我这样呆呆地站着,每每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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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地球上的奇迹

  这一天,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平常的一天,和其他的日子并没有甚么不同;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但是对陈天远教授和他的女助手殷嘉丽来说,却可以说是最不平常的一天。

  陈天远教授是国际著名的生物学家,本来是在美国主持一项太空生物的研究工作的,因为此处一间高等学府的主持人是他的好友,而这间高等学府的生物系又亟需要一位教授,所以了将他聘来的。

  陈天远教授虽然离开了美国,但是却并没有放弃他的研究课题:“海王星生物发生之可能。”

  陈天远教授的这项研究工作,可以说不算得十分之复杂,他只需要一间实验室就行了。

  人类虽然还未到达离地球最近的行星,但是,派出去的飞船,却已经到达了十分遥远的太空,将一些星球表面上的情形,拍摄成照片,汇集成资料,使得地球人对这个星球有深切的了解。

  海王星距离地球二十七万万哩,若说它和地球有甚么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它只有一个卫星,这和地球只有一个月亮是相同的。

  由于海王星离开地球很远,在太空探索的计划中,它并不重要,陈天远教授之所以会去研究“海王星生物之可能”,那完全是因为太空署的一项错误所造成的。

  去年,在该署的主持下,向金星发射了一枚火箭,是准备去搜集有关金星的一切资料的,但是因为计算上极其微小的错误,这枚火箭以及它所携带的仪器,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地到达金星附近,它逸出了飞行轨道,竟不知去向了。

  当时,全世界的雷达追踪站,都曾协力追踪这枚火箭的下落,但是却没有结果。

  美国方面,也已放弃了这项探索金星的研究计划,只留下了几个雷达工作人员,在注意着那枚火箭有关的雷达系统。

  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这枚火箭,始终没有已临毁灭的迹象,这证明了火箭还在太空中飞行,只不过向何而去,不为人所知而已。

  在七个月后,地球上的雷达系统,突然接到了那枚火箭上所携带的仪器拍回来的大批资料,这一大批资料,是关于一个星球表面上的情形的。

  太空专家们忙碌了几个月,才研究出这份极其完善的资料,竟然是有关海王星的,那枚火箭在逸出了轨道之后,竟到了海王星的附近。

  但海王星是不在太空探索计划之内的,于是这份资料便被搁置了起来,直到被陈天远教授发现。陈天远教授审视了这份资料,显示海王星上可能有生物存在。于是,他就按照资料上明记载的气压、空气的成分,海王星表面上的岩石成分、温度,建造了一个实验室。

  那个实验室,人是不能进去的,因为里面的情形,几乎完全和海王星相同。陈天远教授在建立了这个实验室大半年之后,应聘东来,他将这实验室也带了来,当然,附属于实验室的许多机械,也一齐带来,安装在实验室的旁边。如气压增加仪,温度调节仪等等。

  这些器械,必须日夜不停地发动,以维持实验室中的一切和海王星表面的情况相似。

  当然,这些机器在发动的时候,会发出许多噪声来 这也就是为甚么我能够和陈天远教授做邻居的原因。

  陈天远教授所选择的住处十分僻静,是在郊外。但是在他居处的二十码处,另有一个富人,早就建造了一座别墅。

  当陈天远教授和他的实验室搬来之后,不到一星期,那个富翁就搬走了,反正他是真正的富翁,绝不止一幢别墅,空置一幢,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在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所以想要找一个地方静养一下,我想起了这个富翁朋友,他想起了那幢别墅,他告诉我如果不是怕时断时续的机器声的话,那幢别墅倒是十分好的休养所在。

  本来我也是怕吵的,但是我听得近邻者是个知名的学者时,我又变得不怕吵了。我搬到了那幢别墅中,一连七八天,我甚至未曾看到陈天远教授,只看到他那美丽的女助手。

  他的女助手殷嘉丽,是那间高等学府的助教,年纪很轻,而且美丽得不很像一个助教。

  那天早上,我正在阳台上享受着深秋的阳光,听到在离我所躺的地方,只不过二十来码子处,发出她尖声的呼叫,我立即一跃而起,循声望去。

  殷嘉丽正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她双臂挥舞着,从那间密封的长方形的实验室中,冲了出来,向屋子中奔去,口中失声地叫着:“陈教授,陈教授,他出现了,他真的出现了,我看到他了!”

  我被殷嘉丽的话陡地吃了一惊,“他”是甚么人?难道有甚么歹徒,在袭击殷嘉丽么?

  我几乎绝不考虑,翻身跃下了栏杆,从很高的露台上跳了下去,身子弹起,便向前奔了过去。

  当我翻过了陈教授住宅的围墙时,有两个人以充满了奇异的眼光望着我。

  一个是殷嘉丽,我们不止见过一次了,另一个,是看来神情十分严肃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踏前一步,喝道:“你是甚么人?想作甚么?”我知道我自己已造成一个误会了。我连忙道:“我是你们的邻居,刚才我听得这位小姐的高呼,我以为是发生了甚么意外”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那中年人和殷嘉丽,便同时发出了“哼”地一声,齐声道:“请你出去!”

  他们两人下了逐客令,可是又不等我出去,便匆匆地向实验室走去,“砰”地一声,将实验室的厚门,重重地关上。

  我变得尴尬地站在那里,老实说,我是很少被人这样奚落的。我一个转身,想要离去,但是我又决定等他们出来,好向他们表明,我绝不是他们想像之中那样的人。

  我刚才设想着我应该怎样措词之际,实验室的门,又被打了开来。

  我回头看去,只见那中年人 他当然是陈天远教授了 跳着向外走去,我实是难以相信,像他那样的一个学者,神情又是如此庄严的人,竟然会跳跳蹦蹦着向前走过来的。

  我正在错愕间,他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按在找的肩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面上,现出了狂喜的神情,他大声道:“朋友,它出现了!”这句话他是用英文说的,所以我知道他说的是“它”而不是“他”。

  我还未及问,陈天远教授又已道:“朋友,不管你是甚么人,你恰在这时候出现,请来分享我们的一份快乐,你来看,你来看!”

  他一面说,一面拉着我,向实验室走去,我不知道陈天远教授发现了甚么,使得他如此兴奋,对我的敌意完全消除了。

  他一直将我拉进了实验室,我一跨进门去,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一架十分大的显微镜,正放在工作桌上,而殷嘉丽则正在显微镜前观察着。

  她听到了脚步声,却并不回过头来,道:“教授,它分裂的速度十分惊人,相互吞噬”陈天远道:“你让开,让我们这位朋友看看。”

  殷嘉丽侧了侧身子,她美丽的眼睛,瞪了我一眼,我报以一个微笑,来到了显微镜前,我先看了看显微镜的倍数,是三千倍的。

  我凑上眼睛去,我看到了几个如同“阿米巴”变形虫也似的东西,正在蠕动着、分裂着,数字一倍一倍地在增加,越来越多。

  但是相互之间,却也拚命在吞噬,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了一个,而那一个,又开始分裂,不到几秒钟,又到了成千成万个,相互间仍然吞噬着,到最后,又只剩下了一个。这样的一次循环,大约不到二十秒钟,而那种微生物,在吞噬了其它之后,它的体积,看来已大了许多。

  它们吞噬的,可以说是它的本身,这种生长的方式,的确是闻所未闻的。

  我看了大半分钟,才抬起头来,道:“这是甚么东西?”陈天远教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听听,他说这是甚么东西,哈哈,这个「甚么东西」将是地球上的奇迹。”

  我在那时,对于陈天远的实验课题,也还一无所知,我耸了耸肩,道:“那算是甚么?

  要用三千倍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奇迹?“

  陈天远教授瞪着我,我刚准备再问时,殷嘉丽已道:“教授,我们该去报告国际太空生物研究协会了。”

  陈天远点头道:“不错,朋友,你该高兴今天看到了这种生物,因为它是海王星上的生物。”

  殷嘉丽又提醒陈天远:“教授,你不该和陌生人讲太多的话。”

  陈天远挥了挥手,道:“不错,朋友,你该离开这里了!”我虽然不愿离开,还想进一步满足我的好奇心,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却也不能不走了。

  我保持着礼貌,向后退开了两步,但是我的好奇心,却又使我停了下来,明知可能碰钉子,仍然问道:“我所看到的,究竟是甚么?是原形虫,还是变形虫?”

  陈天远教授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那显然是因为我自作聪明的问题,在他听来是太幼稚了。

  他再度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朋友,我很难向你解释得明白的,你机缘凑巧,看到了世界上还没有人见过的海王星上的生物,就应该很满足了,走吧!”

  我更奇怪了:“海王星上的生物?这是甚么意思?”

  陈天还不再回答我,向我连连挥手。

  我心中想,反正我暂时也不准备搬走,就在贴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怕不明白么?

  于是我就退了出来,陈天远和殷嘉丽两人,又进了那间实验室。

  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用一具长程望远镜去观察陈天远和殷嘉丽两人的行动,我发现他们两人十分忙碌,到了下午,我命人自市区送来的“偷听器”已经送到了。这种小巧的偷听器在英美各国,已普遍为商业间谍所使用,能够在对街的大厦中,偷听到对面大厦中的秘密交谈,如今我用来偷听陈天远教授和殷嘉丽的交谈,当然这是大材小用了。

  只可惜,偷听器是利用特殊灵敏的装置,将微弱的音波放大,所以才能听到人耳所听不到的声音的,所以在我听到陈天远和殷嘉丽交谈的同时,实验室旁的机器声,也变得震耳欲聋,使我听不十分清楚两人的交谈声。

  我听了两三小时,总算也知道了不少有关陈天远教授的事,这就是我写在篇首的那些。

  同时。我也知道我在显微镜中看到的那种反覆地进行“分裂 吞噬”运动的微生物,是存在如同海王星表面情形完全一样的实验室中所产生的。

  我虽然无所事事,但是我在明白了这些之后,我的好奇心也满足了,这并不是使我感到兴趣的事情。

  当晚,我一早就睡了,在有规律的机器声中,人似乎更容易入睡。

  我不知道我在被那一声惊呼声惊醒的时候,我已睡了多久,我所可以肯定的是,那下惊呼声发出之后不到一分钟,我已经向声音发出的所在,奔了过去。

  那一下凄厉,恐怖的惊呼声,是从陈天远教授的住处发出来的,我直奔到他住所的围墙之外,我听得在围墙之上,发出一种呻吟声来。

  当我抬头向上看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双手抓住了围墙上的铁枝,身子正在摇曳不定,自他的背后,鲜血正 而下。呻吟声当然是那人发出来的,刚才那下惊呼声,自然也是那人所发的了。

  我刚想喝问间,那人的手一松,整个人,便已经跌了下来,我连忙赶向前去。

  时间正当在清晨,天色十分黑暗,当我赶到那人面前的时候,那人动了一下,勉力以双手撑起了身子,向我望了过来。

  老天,我见过不少死人,受伤的人,或临死的人,但是我从来未曾见到过一个人在临死之际,面上露出了如此恐怖的神情。

  他面上的肌肉,全都作着不规则的扭曲,而且在簌簌地抖动着。他的眼中,放射出恐怖之极的青光,他的喉核,如同跳豆也似地跳动着,发出了极其难听的“咯咯”之声。

  他只向我望了一眼,撑住身子的手便软了下来,倒在地上,死了。

  我连忙俯身去察看他背上的伤痕,依我的经验来看,他似乎是被一柄刃口十分窄,但是刀身十分长的尖刀所刺死的。

  他死了,当然是被杀的,那么凶手呢?

  凶手可能就在附近,我不应该毫不警惕!正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有甚么东西,触及我的肩部,我的反应十分快,立即反手向肩后抓去,我握到了一条毛茸茸的手臂。

  我立即一俯身,想将握住的那人自我头顶摔过来,跌倒在地上。可是,那条手臂,却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大力一挣,挣了开去。

  我大吃了一惊,心想这一次,可能是遇到劲敌了,我连忙转过身来。

  当我转过身来,定睛向前看去时,我不禁呆了,而且觉得秋夜似乎出于意料之外的凉,令得我有毛发直竖的感觉!

  不要以为在我的面前是出现了甚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所以我才如此的,绝不是,如果在我的面前是兀立着甚么怪物的话,那么我第一个反应将是想到如何去对付它,而不是怕它!

  可是如今在我眼前,却是甚么也没有!

  我陡地一呆,以背靠墙而立,我想到那个死者临死之前,脸上那种恐怖的神情,我的心中,更是骇然。

  我靠墙立了不一会,便听到陈天远所养的狗,奇异而恐怖地呜呜叫了起来,接着,围墙内的屋子便着了灯,那当然是陈天远教授起来了。

  我不想多惹是非,所以我连忙向我自己的住号奔去,翻进了围墙,我觉得我的手上,似乎黏有甚么东西,当我摊开手掌来的时候,我更其愕然。

  在我的手掌中,黏有三四根金毛。或者说是金刺,金光闪闪,硬而细,那当然是我刚才抓住了那条手臂时黏在我手上的了。

  世界上哪一种人 包括喜马拉雅山的雪人在内,手臂上是有生这样的金毛,而又力大无比,来去如风的呢?我自己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我回到了卧室不久,便听到陈天远教授发出了怒骂声。

  殷嘉丽白天来工作,晚上是不在的,晚上,只有陈教授和一个男仆,我听到这个高级知识分子。生物学的权威以可怕的粗犷之语咒骂着,也不知他在骂甚么人。

  二十分钟后,警车到了。

  作为贴邻,我如果装着甚么都不知道,那未免说不过去,所以,我披起衣服,又走了出去。

  在陈天远住宅的外面,到了三辆警车,其中有一辆,是有着探照灯设备的,这时正在大放光明,我立即知道事情十分不寻常,因为一件普通的凶杀案,警方在接获报告之后,是断然不会出动那么多人的。

  我还未曾走到警车旁边,便被两个便衣人员拦住了去路 这更证明我的猜想不错,普通的案件,根本不必出动便衣人员。

  我说明我是附近别墅的住客,那两个便衣人员则“有礼貌”地请我回去睡觉,只当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在这时候,我看到新近升了官的杰克中校,驾着一辆电单车,赶到了现场!

  杰克的出现,更使我觉得事情比我预料中更要重大,因为杰克是秘密工作组的组长,我曾和他打过交道,那时他还是少校。

  如果不是事情关系重大,而且牵涉到国际间谍纠纷的话,他是绝不会在午夜亲自出动的。

  我不想被杰克发现我也在这里,因为上次我和杰克所打的交道,并不愉快,而且,我有一个宗旨,我绝不牵入任何间谍特务斗争的漩涡之中。

  我抱定这个宗旨是有道理的,那是因为,再凶恶的强盗、匪徒,他总还是人,在他的内心,总还有一丝人性。唯独特务、间谍,那却是绝无人性的“特种人”。唯其绝灭人性,而始能做特务,这种没有人性的“特种人”,我是一直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的。

  所以,我便遵从了那两个便衣人员的劝告,退回到卧室中。

  然而,我用那具长程望远镜,和那具偷听仪,伏在窗口,向前看着,我彷佛置身于现场一样。

  可是那些工作人员,却只是做事,而绝不出声。我看到十来个人,里里外外地搜索着,几乎将每一根草都翻了过来。

  而那个死者,则被抬上黑箱车,由四个武装人员保护着,风驰电掣而去。

  我又看到杰克的面色,十分紧张,他除了发出简单的命令之外,甚么话也不说。

  声音最大,说话最多的则是陈天远教授。

  他穿着睡袍,挥舞着双手,涨红了脸,以英语向杰克中校咆哮着:“此地的治安太差了,我在从事那么重要的实验,怎可以没有人保护?如今,我刚有了一些成功,就甚么都毁了,一个小偷,毁了震惊世界的巨大成就,发生在由你们管理治安的城市中,可耻,可耻,这真是太可耻了!”杰克中校绝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是这时,他却只是铁青着脸,并不发作。他冷冷地道:“如果你成功了一次,你就可以成功第二次的。”

  陈天远更是怒气冲天,他大声叫道:“胡说!胡说,这是完全没有知识的话!你知道我在实验的是甚么?我所实验的是别的星球生命的形成,你当我是在学爱迪生试制电灯泡么,你 ”陈天远的咆哮,突然停了下来。

  他总不是自愿停下来的,他的话,是被一下尖厉,可怖之极的惨叫声所打断的。

  陈天远和杰克中校两人,这时正在围墙之内,而那下惨叫声,则是从围墙之外发出来的,所以他们两人,不知道墙外发生了甚么事。

  我的望远镜本来是对准了他们两人的,那一下惨叫声传入我的耳中,我立时想起了那下将我自酣睡中惊醒的惨叫来。

  两下惨叫声,当然是发自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其恐怖、凄厉,令人毛发直竖则一。

  在那瞬间,我的心中,实是奇怪之极。第一下惨叫声,是那个死者发出来的,如果说,如今在有着三十个以上的警方人员工作着的现场,还会有凶杀案发生的话,那实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竟然发生了。

  我一听到了那一下惨叫声,立即转过望远镜,向发出惨叫声处看去。几乎是在同时,一盏探照灯灼亮的光芒,也照到了发出声音的地点。

  那地方是一个十分深的草丛,我可以说是第一个看到,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的人。

  我看到一个便衣探员,倒在草地上,他的手正竭力想伸到背后去,去接住他背后的伤口,可是,他的手臂却不够长。

  从他背后伤口处流出来的鲜血,将半枯黄的草染得怵目惊心。

  而使得我双手发软,几乎连望远镜都跌下去的,则是那个便衣探员脸上的那种恐怖绝伦的神情。他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来,而他的口角,则可怖地歪曲着,流着发出泡沫的涎,他的手指起着痊挛,他的身子,则在缓缓地滚动。

  我一眼看出这人活不长了,我连忙去观察四周围的情形。

  那草丛离公路并不太远,而在草丛的四周围,又全是平地,在那些平地上,虽然有些土坑,但却也难以藏得下一个人。

  探照灯已将周围的一切照得通明,我相信我听到声音和看到那死者,相隔不会超过四十秒钟,可是这时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却看不到凶手。

  我从望远镜中,看那探员背部的伤口,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个深而狭小的伤口,一定伤及内脏,要不然,那探员不会在惨叫一声之后,便立即死去的。

  那凶手实在太大胆了!

  我几乎怀疑这是一个狂人,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在警员密布的情形下,去杀死一个探员的。

  如果那不是一个狂人的话,那么这个凶徒,就可能是一个身手灵活之极,而心思又缜密、狠辣到极点的人,他杀那个探员,是有意在向警方示威。

  虽然我一听到声音,便立即循声去看,探照灯也立即照到了行凶的现场,但所谓“立即”,至少也有二三十秒,二三十秒对身手特别敏捷的人来说,是可以奔出一百多公尺的了。

  那么,那凶徒就可以在没有探员的路面中穿过,隐入路对面的草丛中,然后从容离去。

  一想到这里,我又想起,在我发现第一个死者的时候,曾有人在我的背后偷袭,而当我转过身来时,凶徒却已不见了。

  毫无疑问,那向我偷袭的人,一定便是连杀两个人的凶徒了。

  看杰克中校和许多探员忙碌的情形,他们显然是一无所获。但是我却掌握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那便是:我曾经握住那凶徒的手臂,而当那凶徒挣脱时,我手心留下了几根金色的毛。

  那当然不是亚洲人,没有一个亚洲人会有看这样金色的体毛的。我如今不知道那凶徒是欧洲人还是美洲人。

  但是我很容易知道,我有一个朋友是十分成功的人种学家,他会告诉我,有这样体毛的是甚么地方人,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线索。

  我心中暗自决定,如果杰克中校来求助于我的话,我就将这个线索供给他。

  我从望远镜中看到杰克中校的情形,他几乎要疯了,青着脸在拚命踢着草丛,和草丛中的石块。这也难怪,任何人都会像他一样:他在率领着数十个探员办案时,其中的一人,被人所杀!

  警务人员一直忙到天亮,还未曾收队回去,我则早已躺在床上,思索着这件事,和审视着那几根金色的硬毛。

  到了清晨六时,突然响起了急骤的门铃声,我由于要清静,连仆人也没有用,我只得下去开门,我一开门,四个彪形大汉便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则取出了证件,道:“警方特别工作组。”

  另一个立即取出了手铐,我连忙问道:“这算甚么?”

  那人冷冷地道:“你被捕了。”他一面说,一面取出手铐,便向我的手腕铐来。

  我不禁大怒,道:“我为甚么被捕?”

  我一面说,一面陡地一翻手腕,反将对方的手腕一压,只听得“拍”地一声响,那只手铐反而铐到了那个探员的手上!

  那个探员陡地一呆,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会是事实!

  我趁机向后退去,就在这时,杰克中校在门口出现了,他大声叫道:“卫斯理,不要拒捕!”

  我站在一张沙发旁边,怒道:“杰克,你凭甚么捕我?”

  杰克冷冷地道:“谋杀,连续的谋杀!”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以为作晚发生的凶案,是我所为的?我杀了人还在这里不走?你有甚么证据这样说?”

  杰克十分有把握地笑了笑,一挥手,一个便衣人员捧着一卷纸,走了进来,杰克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吧,不必我来解释了。”

  那便衣人员将这张纸摊了开来。

  那是一张经过微粒放大的照片,足有一码见方,照片中是我的那幢别墅,从角度上来看,一望便知照片是在陈天远住宅的墙外所摄的。

  从那张照片上可以看出,别墅的二楼,我做卧室的房间,有着微弱的灯光,而在窗口则有着一个人,手中持着一具长程望远镜,在窗槛上还有着一具仪器,稍具经验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是一具偷听仪。

  而那个人,虽然背着光,而且在经过超度的放大之后,从照片上看来,人的头部轮廓,也显得十分模糊,但是如果退后一步,站得远些。还是清晰得可以使凡是认识我的人都认出是我来。

  我不禁尴尬地笑了笑,道:“这算甚么?难道你不看到我手中的望远镜么?”

  杰克中校像是正在发表演讲似地,挺了挺身子,道:“科学足使任同犯罪行为无所遁形,昨晚,我们利用红外线摄影,将周围的环境全部拍摄了下来,然后带回去研究,卫先生,想不到你的尊容竟在照片上出现,那实是使我不胜讶异之处。”

  我摊了摊手,道:“这又有甚么值得奇怪之处?我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半夜有了声响,我难道不要起来看一看么?”

  杰克中校冷笑道:“尤其是,你自己就是声响的制造者。”

  我大声道:“杰克,你弄错了,我绝不是谋杀犯,譬如说,凶器呢?没有凶器,我如何杀人?我如何杀了人之后,又回到屋子来,不错,我是看到了现场的一切,但是我这就等于杀人了么?”

  杰克中校的面色冰冷,道:“卫斯理,你不必再狡辩了,他们给你的凶器,一定使你有狡辩的余地,无论你将之藏在甚么地方,我都能搜出来的。”

  我更是莫名其妙了,杰克中校口中的“他们”,是甚么意思呢?他以为我是受甚么人指使的呢?

  但不论如何,我都觉得这个时候,我如果听凭杰克中校逮捕的话,那我未免太吃亏了,因为事实上,我甚么也没有做过。

  而且,我还决定,非但要逃脱逮捕,而且还要根据几根金毛的线索,自己去寻找凶手至于那个线索,由于杰克对我如此之不客气,我已决定不供给他,让他在错路上去兜一些圈子。

  我心中刚一有了决定,已看到杰克转身过去,挥手在命令便衣探员,冲到楼上去搜索。

  这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早已在等着这个机会的,这也就是为甚么我刚才退到了一张沙发旁边的原因。

  我的身子猛地一矮,将那张形状怪异的新型沙发,用力掀了起来,向前抛了出去!

  这张沙发不论是不是抛得中杰克,都足以引起一场混乱了。

  而所引起的这场混乱,不论是大是小,都足以使我身子打横,撞破玻璃窗,而穿出窗去,倒在草地上了。我在草地上陡地一个打滚,跃了起来,向前冲去。

  然而,我只冲出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而且,我还自动地举起了双手!

  我实是未曾料到杰克会调动了那么多人来包围我的,当我跳出窗子,在草地上滚动,以为可以逃出他的逮捕之际,在我的前、后、左、右,足足出现了一百多个武装警员!

  我一点也不夸张,足有一百多个武装人员,那么多久经训练,配备精良的武装人员,是足可以去从事一场武装政变的了,所以,当我服服贴贴,自动停下来,并高举双手之际,我心中充满了自豪感。

  杰克中校的冷笑声,从我的后面传了过来,道:“卫斯理,当我们在照片上认出是你的时候,你想,我们还会照普通的办法处理么?”

  我被那么多武装人员围在中心,但我的态度颇有些像表演家,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向站在窗前的杰克,微一鞠躬,道:“多谢你看得起我。”

  杰克命令道:“带他上车!”

  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进了草地,在我的身边停下,车门自动打开,我向内一看,便知道这辆车子是经过精心改造的。

  它的车厢,变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其余的地方,当然被防弹的坚固的金属占去了,而车门厚达二十公分,从外面看来,彷佛有着车窗玻璃,从里面看来,根本没有窗。

  而在车厢中,也看不到司机在甚么地方。这种车子显然是用来运送要犯的,如今要运的要犯自然是我了。老实说,我的心中仍未曾放弃逃走的打算,但至少途中逃跑这一个可能是取消了,怎能在这样的一辆车子中逃出去?而这时候,我也知道,事情绝不如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因为,运送一个涉嫌谋杀的人犯,是绝不需要如此郑重其事的!

  那么,我到底是被牵进了一件甚么样的大事的漩涡之中了呢?我一面弯身进了车厢,一面苦心思索着。我才在坐位上坐下,车门便“砰”地一声关上,我推了推,车门纹丝不动。

  而且,在车厢中,也找不到可以开启车门的地方,当然,车门是由司机控制的,我根本没有可能打开这该死的车门来逃走!

  我坐在车中,只觉得车子已经开动,我自然无法知道车子向何处驶去,情势既已如此,我也只得暂时安下心来,这当真可以说是飞来横祸。

  我试图整理发生的一切,但我的脑中却乱得可以。

  因为在事实上,我几乎甚么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有两个人被神秘地杀死了,如此而已。

  车子行了足有半小时,还未曾停止,我开始去撼动车门,这等于是将溺毙的人去抓一根草一样,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弯着身子,顶着车顶,站了起来,又重重地坐了下去,如是者好几次,我这样做,纯粹是无意识的发 ,可是在三四次之后,我发觉车厢中这唯一的坐位,十分柔软。我心中一动,连忙转过身,用力将坐垫,掀了起来。座下有着弹簧,我用力将所有的弹簧,完全拆除了下来,结果,我造成了一个相当大的空洞。

  我卷曲着身子,尽量使自己的身子缩小,小到不能再小。

  在那么小的空间中能藏下一个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英国的学生既然能做到六十三个人挤在一辆九人巴士中,当他们挤在九人巴士中的时候,每个人所占的空间,绝不会比我这时更多些。

  我再将坐垫放在我的头上,我立即感到窒息和难以形容的痛苦。

  我知道,我虽然躲了起来,但是未必能够逃得出去。然而总算有了希望。

  再说,就算不能逃脱,一打开车门的时候,杰克中校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混帐东西,让他吃上一惊,又有甚么不好。

  而我还可以在人们的心理上博一博,当杰克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他一定向种种高深复杂的问题上去猜想,甚至可能以为我是侯甸尼再世,绝不会想到我是用最简单的藏身方法:躲在椅子下藏身起来的。如果杰克中校不搜索车厢 这是十分可能的,因为车厢十分小,一览无遗 那么我便有机会脱身,不受他无理的纠缠了。

  我心中越来越是乐观,那一些不舒服,也就不算得甚么了。

  在我躲起来之后大约七八分钟,车子便停了下来。

  我听到了钥匙相碰的叮当声,这辆车子的车门,一定要经过十分复杂的手续,才能打得开来。接着,我听到了“格勒”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刹那之间,十分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静寂大约维持了半分钟,便是两声惊呼,和一连串的脚步声、哨子声(他们大约以为我逃了出去,想召集人来围捕我,要不然我实是想不出在这样的情形下狂吹哨子有甚么作用)。再接下来,便是“拍拍”声和杰克中校的咆哮声。

  “拍拍”声可能是他正用力以他手中的指挥棒在敲打着车子,他高叫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而在他的声音之后,另有一个听来毫无感情,冰冷的声音道:“中校,我看不到车厢中有人。”

  杰克叫道:“是我亲自押着他进车的。”

  那声音又道:“别对我咆哮,中校,如今车中没有人,这是谁都看得见的事。”

  杰克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不断地重复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那声音道:“中校,你说已经擒住了对方的一个主要工作人员,我已向本国最高情报当局呈报,但如今我只好取消这个报告了,中校,你同意么?”

  我当然看不到杰克中校的面部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听来却是沮丧之极,道:“我……

  我同意取消这报告,上校先生。“上校先生,原来那人的地位还在杰克中校之上,那一定是情报总部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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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9楼 发表于: 2008-03-14 11:01:31
  第二部:卷入肮脏特务纠纷

  为甚么呢?为甚么出动杰克中校还不够,另外还要出动一个上校呢?我被指为“对方的主要工作人员”,这“对方”又是何所指呢?

  我正在想着,只听得“砰”地一声响,车身震了一下,车门已关上了。

  接着,便听得杰克的一下怪叫,车子又向前驶去,随即又停了下来。我听到前面司机位置处有开门关门的声音,那显然是司机将车子开到了车房之后又走了。

  我感到狂喜,如此顺利地便脱出了杰克的纠缠,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我连忙顶开坐垫,钻了出来,几乎想要哈哈大笑。

  我才一钻出来,便不禁呆了一呆。车厢中一片漆黑,我立即想到,我虽然瞒过了杰克,但是我却自己将自己关在车厢中了。

  这车厢是打不开门的,我如何能出去呢?

  我要高声呼叫,让杰克中校像提小鸡似地将我从车厢中提出来么?

  我当然极之不愿,要不然,我那么辛苦躲起来作甚么?我扳开鞋子的后跟。在我来说,鞋跟是杂物的储藏箱。这时,我取出一支小电筒,按亮了之后,仔细地审视车厢中的情形。

  不到三分钟,我就熄了电筒,以免浪费用电,因为我发现是没有法子打开那道门的。

  我试用拆下来的弹簧去撬前面司机的位置,希望可以爬出去。但是隔绝我和驾驶位的,是极其坚硬的合金,根本没有希望。

  过了半小时,在满身大汗之后,我喘着气,我发现我的呼吸,越来越是困难,那当然是这个密封的车厢中的氧气快要用尽了。

  如果我再不出声的话,我一定会窒息而死的!

  我的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正在拚命地想着,如何才能不要太难堪地召人来打开车门之际,忽然听得车外传来了杰克中校的声音,道:“你已经试过了许多办法,打不开车门,是不是?”

  我呆了一呆,才知道原来杰克中校早已站在车子之外了!

  那当然是我开始用弹簧去撬门时,发出了声响,有人去报告他的。

  我不出声,在开始,我是觉得无话可说,但接着,我抑觉得,如果我不说话,却是一个好办法。

  杰克不迟不早,在我呼吸困难的时候出声,那当然是他也知道车厢内的空气,不可能供我永远呼吸下去的。他是绝不肯让我窒息在车厢中的,因为我是他提到的“对方的主要工作人员”!

  我决定不出声,会使杰克以为我已昏了过去。他显然是想我哀哀恳求他打开车门,以免窒息而死,但我却料定了他绝不愿令我死在车中,所以可以不出声。

  这在我如今的情形来说,实在是“精神胜利”之极,因为不论是我出声求杰克打开车门,还是杰克怕我死去而打开车门,我都将落在杰克的手中,逃不出去。

  杰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卫斯理,你想逃脱,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你可知道车厢中的空气, 能供你呼吸多久?你如今已接近昏死的边缘了。”

  杰克估错了,如果是常人,这时可能已昏了过去。而我则不同。这并不是说我是甚么超人而是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之故。

  中国武术中的“内功”,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学习如何控制呼吸,如何在几乎不呼吸的情形之下,使得生命不受威胁。

  当然,人总是要呼吸的,但是我常可以比常人更多忍耐些时候。这时,我估计我还可以挺半小时左右,而不昏过去。

  杰克在车外,不断地冷嘲热讽,他显然是要我出声,可是又过了三四分钟,杰克却停止了说话,道:“快拿钥匙来,快!”

  从他急促的声音之中,我可以看到,他是以为我已经昏过去的了,一个因缺乏氧气而昏过去的人,如果不立即获得氧气,是很快就会死亡的,这就是杰克的声音,变得如此焦急的原因。

  我将身子略挪了挪,使自己靠近车门,将头靠在垫背上,闭上了眼睛,十足是昏了过去的样子。

  我才摆好了这一个姿势,车门便被打了开来,我听到了杰克的咀咒声,同时,我双眼打开了一道缝,只见杰克一面探头进车厢,一面粗暴地伸进手来,想将我拖出去!

  哈哈!杰克上当了!就在杰克的手,碰到我的手腕之际,我突然一翻手,已经将他的手腕抓住,紧接着,我猛地一扭,杰克无法不顺着我转扭的势子转过身来,而他的手臂,也已被我扭到了背后。

  我的左手一探,已将他腹际的佩枪取了过来。

  杰克中校发出一连串可怕的詈骂声,那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外国粗言”。我用枪指住了他的背部,将他推出了一步,我也跨出了车厢。

  那是一间车房,还停着别的几辆车子。几乎在每一辆车子的后面,都有武装人员持枪在瞄准着我出来的那辆车子。那当然是杰克中校的布置,可是这时候,那些武装人员看到了他们上司被我扭转手臂,以枪顶背的情形,个个都呆若木鸡。

  我自觉得意地笑了一笑,道:“对不起得很,我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你。”

  杰克咆哮道:“你逃不出去的,全世界的警务人员、秘密工作人员都将通缉你。

  我摇了摇头,道:“你太糊涂了,我完全是一个无辜的人,你却要将我逮捕,当我是谋杀者,我除了自卫之外,还有甚么法子?”

  杰克试图说服我,道:“那么,你为甚么不等待公正的审判?”

  我冷笑了一声,道:“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我似乎被你们当作特工人员了,我还能得到公正的审判么?你快召一个听命令的司机来,我要你陪着我离开这里,别试图反抗。”

  杰克的面色发青,他还没有下命令,一个身子十分矮,面目普通之极的中年人,已经匆匆地走进车房来,他直来到我的面前,道:“久仰久仰,是卫先生么?”他一面伸出手来,似乎想和我握手。

  从他的声音上,我便认出,他正是来自情报总部的高级人员,那个曾毫不留情地申斥杰克的上校。我望着他伸出来的手,道:“对不起,上校,我一手要执住你的同事,另一手要握枪,没有第三只手来和你相握了!”

  他“噢”地一声,收回手去,道:“听说国际警方的纳尔逊先生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心中不禁黯然。纳尔逊的确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他却已经死了。那位上校道:“我想,我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因为纳尔逊先生也正是我的好友。”

  我冷冷地道:“或者可能,但不是现在,我想离去了,你不会阻拦我吧?”

  那位上校,不愧是一位老练之极的秘密工作者,他不动声色,身子让开了半步,道:“当然可以,希望我们能再见。”

  我道:“我们当然会再见的,因为我必须向你们指出,你们是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那位上校声色不动,道:“欢迎,欢迎。”

  他挥手道:“朗弗生,你来驾车,使这位先生可以舒服地离开这里。”

  一个年轻人应声而出,走到了一辆汽车面前,打开了车门。我仍然抓着杰克,将他推到了那辆汽车前,两人一齐进了车厢。

  那叫作朗弗生的年轻人上了前面的汽车,车子驶了出去,我看到那是一幢十分宏伟的花园洋房,驶出了花园,我立即认出那是郊外的甚么地方,我也知道,在驶上了公路之后,约莫廿分钟,便可以到达市区了。

  朗弗生转过头来问我:“到哪儿去,先生?”

  我道:“到最热闹的市区去,我要在那里下车。”

  杰克喃喃地道:“你走不了的,你绝走不了的!”

  我懒得再去理睬他,车子迅速地向市区驶去,比我预期的还快,已到了市区最繁盛的地方。

  我是在清早被杰克弄醒的,如今回到市区,已是九时左右。

  我吩咐朗弗生在一条最热闹的马路上停了下来,然后,我打开车门,窜出车厢,迅即消失在一条横街之中。当然,我知道我们的车子一定是受着跟踪的,但至少,他们不知我将在何处下车,等他们跟着追上来时,我已可以逃脱了。

  我穿过了两条横街,在一个食物摊前,坐了下来,喝了一杯咖啡,察看着我周围的人,似乎没有人在注意我,我喝了咖啡之后,又去挤公共汽车,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来到了公园中。

  我该到甚么地方去呢?在我平时所到的地方,一定已挤满了密探。我不能回家,也不能到那个别墅中去,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如何进行我的侦查工作呢?我不进行侦查,又如何使我自己,恢复清白呢?

  我在公园的木椅中坐了许久,才决定了如下的步骤:我决定先去访问陈天远教授,他在大学中任教,我可以到大学中去找着他!

  一小时后,我已在大学的会客室中了。我在会客室中等了五分钟,陈教授没有来,进来的是他的女助手殷嘉丽!

  殷嘉丽一见到我,便怔了一怔,道:“原来是你,你来作甚么?”

  我竭力想使自己的态度表示得友善些,我站起身来,道:“殷小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陈教授,请你转达我的请求。”

  殷嘉丽摇了摇头,道:“我怕你不能见到他了。”

  我陡地吃了一惊,道:“你……你这是甚么意思?”

  殷嘉丽皱起了她的两道秀眉,道:“陈教授失踪了!”

  我本来已准备又坐下去的了,可是一听得殷嘉丽那种说法,我又陡地站了起来,道:“他遇到了甚么意外?他可是 ”我本来想说“他可是也被神 的凶手所杀了么”,但是我却没有讲出口来,因为我越来越感到其间事情的复杂和神秘。

  殷嘉丽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陈教授是一个脾气十分古怪的人,他对于他所从事的实验,十分重视,可是昨天晚上,实验室却遭到了破坏,他可能受了极大的刺激,便不知去做甚么去了。”

  我连忙道:“警方不知道么?”

  殷嘉丽道:“知道,我早上到陈教授住宅去,才知道发生了变故,而且发现陈教授不在,所以我立即通知了警方,他们已在调查了。”

  警方要调查陈天违失踪一事,当然会到这间大学中来的,我觉得我不适宜再在这里逗留下去了,我起身告辞,殷嘉丽和我一起走出会客室,在走廊中,殷嘉丽和我分手,道:“再见了,杨先生。”

  我猛地一呆,道:“我不姓杨。”殷嘉丽忽然一笑,竟不理会我的否认,转身走了开去,我望着她婀娜窈窕的背影,不禁呆了半晌,杨先生,她叫我杨先生,那是甚么意思呢?

  我想了一会,想不出甚么道理,便向大学门口走去,出了大学,我变得更茫无头绪,更加无从着手了。陈天远到甚么地方去了呢?希望他还在人间,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是这一连串神秘事件的中心人物!

  我漫无目的向前踱去,一路上想着陈天远失踪之谜,然而,我的耳际,却总像是仍响着殷嘉丽对我的称呼一样。

  “杨先生”,她叫我“杨先生”,那究竟是甚么意思呢?她在这样叫我的时候,面上还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来,这又是为甚么呢?

  会不会这个称呼,是一个暗号,是一种联络的信号呢?我当时是怎样回答的?我说:我不姓杨。那当然不是殷嘉丽预期中的答案,所以她立即不再和我说甚么了。

  如此说来,殷嘉丽在这一连串神秘的事件中,又担任着甚么角色呢?

  我在街角处站了下来,呆想了许久,又以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觉得去怀疑殷嘉丽那样美丽、年轻而有学问的少女,简直是一种罪过。

  可是,我的心中尽管这样想,我人却又向着大学走去,我先打了一个电话到大学中去找她,等她来听电话时,我只是浓重地咳嗽了一声,并不出声。她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我听得她以十分低,而且听来十分诡秘(那也有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的声音问:“杨先生么?”

  又是“杨先生”!

  我没有作任何回答,便放下了电话。

  我在大学门口对街的一株大榕树旁等着,约莫过了半小时,我看到殷嘉丽走出来,有一个年轻的绅士送着她,那位年轻的绅士可能是她大学中的同事。

  他们两人并肩向前走着,我则远远地吊在后面。

  直到这时候为止,我还不知道我自己为甚么要跟踪殷嘉丽。然而,我却觉得事有蹊跷这可能是直觉,但在茫无头绪的情形下,些微的蹊跷,便可能是一个大线索的开端。

  我一直跟在两人的后面,过了几条马路,殷嘉丽和那年轻绅士分手了,独自一人向前而去,又过了十几分钟,她走进了公园,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取出书来观看。

  我离她廿 左右,站在树下,又等了近半小时,殷嘉丽仍在看书。

  我正觉得无聊,要起步离去之际,突然我看到了一个人,向前走来。

  我连忙转过身去,不让那人看到。那人自然是认识我的,我也认识他,他有上十个化名,但是最适宜他使用的名字,该是无耻之徒。

  他是一个印度人,身形矮小,面目可憎,只要有利可图,贩毒、走私、出卖真假情报、做买凶杀人的经纪,一句话,无论甚么事,他都做。

  而这时候,他穿着十分整齐的衣服,推着一辆婴儿车,车上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以致他看来像是退休的老祖父!

  这家伙,我们姑且称之为阿星,他正向着殷嘉丽坐的长椅走来。

  他一出现,我便知道这一个多小时来,我并不是白等的了。

  我将身子藏得更严密些,阿星慢慢地走着,向着车中的婴儿微笑,殷嘉丽俯首看书,绝不抬起头来。

  如果殷嘉丽是约定了和他在这里相会的话,那么殷嘉丽已经可算是老手了!

  阿星来到了殷嘉丽所坐的长椅之前,停了一停,他像老鼠一样的眼睛四面打量着,足足有两分钟之久,他并不坐下来。

  我的心中暗叫糟糕,我想,那一定是我已经给他发现了,他们可能临时中止这次联络。

  但阿星在张望了两分钟之后,终于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我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声,但我看到他们在交谈,这已经够了,他们交谈了只不过两分钟,殷嘉丽便站起身来,走了。

  阿星在长椅上伸懒腰,看情形他是准备在殷嘉丽走远之后才离去的。

  我轻轻地向前走去,直到来到了长椅后,他仍然没有发觉,我绕过了长椅,来到了长椅的前面,俯身去看车中的婴儿,然后道:“多可爱的孩子啊,阿星,你和这纯洁的孩子在一起,不觉得太肮脏么?”

  阿星僵在长椅上,鼠眼突出,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好一会,他才结结巴巴地道:“卫斯理,我……是有同伴一起来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你的同伴可能在我的背后,但是,我不怕,你又有甚么办法呢?”

  阿里翻着眼,道:“好了,我不欠你甚么。”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道:“阿星,你欠每一个人的债,你是一个肮脏的畜牲,居然以人的形状活在世上,这就使你对每一个人欠情。”

  阿星的面肉抽动着,他几乎如同在呻吟一样,道:“你要甚么?”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进入上衣的襟中,我由得他伸进手去,但是当他想拔出手来之际,我却将他的手腕抓住,拉了出来。

  他手中握的并不是枪,而是一只如同打火机也似的东西,由于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以致他的五指不得不伸直,而那打火机也似的物事,也“拍”地一声,跌到了地上。

  那东西一跌到地上,“的”地一声,便有一根尖刺,突了出来,不消说,那一定是含有剧毒的杀人利器了。

  我仍然握着阿星的手腕,一手又将那东西拾了起来,向阿星扬了一扬,道:“被这尖针刺中,死的形状是甚么样的?”

  阿里面色发青,道:“不……不……这里面储有足可杀死数百人的南美响尾蛇毒液,我……送给你,送给你,你将它拿开些。”

  我哈哈一笑,道:“是毒蛇的毒液么?”

  阿星道:“是的,一点也不假。”

  我道:“那太好了,像你这种畜牲,正应该死在毒蛇的毒液之下!”

  我将那尖刺渐渐地移近他,他的头向后仰,直到仰无可仰,他面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在跳舞,他口中“咯咯”作响,也听不出他要讲些甚么。

  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我将毒针收了起来,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和他作老友状,道:“你听着,我问甚么,你答甚么。”

  阿星颈部的肌肉大概已经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了。他竟不知道点头来表示应承。

  我问道:“殷嘉丽是甚么人,你和她联络,又是为了甚么?”

  过了好久,阿星的头部,才回复了正常的姿势,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尖利,像鸭子叫一样,道:“不关我事,我只不过受人委托,每隔三天,和她见面一次,看她是不是有东西交给我,我便转交给委托我的人,如此而已。”

  我冷笑了一声,道:“委托你的人是谁?”

  阿星瞪着眼,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收了钱,便替人服务。”

  “你倒很忠诚啊,那么你同委托人怎样见面呢?”

  阿里眨着眼,我又取出了那毒计,在他的面前,扬了一下,他连眼也不敢眨了,忙道:“每次不同,这一次是在今天下午三时,在一个停车场中,他是一个皮肤白皙的胖子,是欧洲人,穿极其名贵的西装,戴着钻石戒指。”“好,那么殷嘉丽今天有没有东西交给你?”

  阿星哀求道:“卫斯理,我如果甚么都说了出来,我一样活不了的!”

  我对这家伙绝不怜悯,因为他早该远离人世的了。我冷笑道:“贵客自理,我以为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你至少可以多活上几小时,是不是?”

  阿里叹了一口气,道:“有……这便是她交给我的东西。”

  他的手哆嗦着,从衣袋中,摸出了一样东西。一时之间,我几乎以为那又是一件特种的杀人利器,因为那并不是我预料中的文件、纸张或照片菲林,竟是一粒女装大花钮子!

  我瞪着眼,道:“阿里,你想早几小时入地狱么?”

  阿星的双手按在那粒大花钮子上,旋了一旋,大花钮子旋开,成了两半,在钮子当中,藏着一卷和手表的游丝差不多的东西。

  我一看便知道那不是缩影菲林,而是超小型的录音带。

  这种录音带,放在特殊设备的录音机上,便会播出声音来,用来传递消息,当然是十分妥当的。但如今我得到了这卷录音带,可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本来,我希望在殷嘉丽交给阿星的东西上,立即明白殷嘉丽所从事的勾当。

  但如今这个愿望是没有法子达到的,因为这种超小型的录音带,只有特种录音放音的设备,才能将上面的声音播出来。

  这种设备,除了特务机构、情报机构之外,民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如今,我是一个“黑人”,必须为我自己的安全,四处躲避,如何还能够去找一套这样的设备?

  但是我还是将这东西接了过来,放入袋中。我站了起来,道:“阿星,你听着,今天下午是我去和那个胖子见面,不是你!如果我见到你的影子,那便是你进地狱的时候了。”

  阿星连连地点着头,像是巴不得我有这种话讲出来一样。

  这又使我警惕起来:那个胖子可能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家伙,我和胖子相会或有危险,所以阿星才那么高兴的。

  我不再理阿星,绕到了阿星的背后,面对着阿星,向后退去,然后,迅速地离开了公园。

  我知道我这时在做的,是违背我一贯信条的事,那便是:卷入了肮脏的国际特务纠纷之中。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有甚么法子不继续下去呢?

  我出了公园,买了信封、邮票,将钮子中的超小型录音带寄到了我租用的邮箱中,杰克中校可以搜遍我的住所,但这只邮箱是我用我的商行经理人的名义租用的,十分秘密,他一定无法知道的。

  我断定这卷录音带十分重要,但由于我目前无法知道录音带中的内容,所以我便将之放在一个妥善的地方。

  我又和那位学人种学的朋友通了一个电话,这家伙,他在听我说了我抓住在背后向我偷袭的人之后,手上黏上几根金黄色的硬毛一事之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我一定是喝醉了,宿醉未醒!

  我气恼地挂上了电话,在街头游荡着,直到三时左右,我才来到阿星所说的那个停车场中。

  我的行动十分小心,因为阿星可能已将一切全都告诉那胖子了,那么,我来到停车场中,无疑是在走进一个圈套。

  而且,阿星也充任警方的线人,他当然知道警方也在找我,他也可能通知警方。

  阿星这人是甚么都做得出来的,但我也知道他怕死,这时候,他多半已经收拾细软,离开了本地了。

  我到停车场的时候,是二时五十八分,恰好在三时正,一辆名贵的房车,由一个口衔雪茄,身穿名贵服装的欧洲胖子驾着,驶了进来。

  那胖子专心驾车,目不斜视,在他和停车场职员打交道的时候,彷佛他此来只是为了停车,绝无其他任务一样。

  我以前未曾见过这个胖子,但是我的观察如果没有错的话,这个胖子是属于冷酷无清,思想灵敏的那一种人。他停好了车子,绝不停留,便向外走去,我连忙跟了上去。

  在停车场口,我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那胖子冷冷地回头来看我,我连忙道:“阿星有要紧事不能来,派我来做代表。”

  那胖子从鼻子中,发出了“哼”一声,道:“谁是阿星?滚开!”

  我取出了那只大衣钮扣,在他面前扬了一扬,道:“这个,是阿星叫我转交给你的。”

  那胖子连望也不向钮扣望一下!

  那钮扣分明是他所要的东西,但他竟表示了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这使我不能不佩服他。他怒道:“你如果继续骚扰我,我要报警了!”

  我见那胖子坚持不认,倒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呆了一呆,以退为进,忙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先生,我认错人了!”一面我即喃喃自语:“阿星真是该死,也不告诉我那胖子叫什么名字!”

  那胖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我也装着不再注意他,只是在停车场的门口,东张西望。

  对每一辆驶进来的车子,都加以注意。过了十分钟,我看到那个胖子向我走了过来。

  他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忍不住了,要来上钩了,我仍然装作抱歉地向他笑了一笑。

  他的面上,绝无表情,只是低声问我:“杨先生?”

  我一听得那胖子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便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这句听来极其普通的话,我已经在殷嘉丽那里,听到过两次了。这当然是他们集团中的暗话,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当我逼问阿星的时候,我未曾想到对方会如此老练,甚至会向我提出这样的暗号来。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装出傻头傻脑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所以我翻了翻眼睛,道:“杨先生?我不姓杨,你弄错了,先生,你刚才自己已经说过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阿星说,我这粒钮扣,交给了一个胖子,就可以得到十元钱的赏银,你不要使我失了赚十元钱的机会!”

  胖子的面上,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他心中正在迅速地转念头:这小子是不是真傻呢?阿星为甚么自己不来呢?阿星为甚么派这样的一个人来呢?是不是因为他是个傻瓜,所以阿星才派他来呢?我们两人,对望了一分钟之久,他才道:“那不错了,你说十元钱,是不是?”

  我忙道:“是,你……愿意出十元钱来换这粒钮扣么?”

  那胖子总算笑了一笑,道:“我愿意。”

  他取出了皮夹子,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来,我连忙抢过钞票,将那位钮扣交给了他,他转过身就走,等他走过了街角,我才开始跟踪。

  那胖子走得并不快,使我有足够的时间,在一间百货公司中,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件外套,将我原来的外套换上去。

  我跟着那胖子,一直到了下午四时,才看到那胖子进了一家十分高贵的咖啡室,我也跟了进去,远远地坐着。那胖子坐了半个小时,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然后,又走了出来。

  我仍然跟在他的后面,胖子是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的,他要去取回车子。如果他驾车而行,那我是没有法子可以继续跟踪他的了,因为如今我并没有交通工具可供使用。我决定走在他的前面。

  我可以断定他是回停车场去的,而他的步伐又是十分慢,所以,我要走在他的前面,并不是难事,我进了停车场,逃过了职员的注意,来到了他那辆房车旁边,用百合钥匙,打开了行李箱。

  当我为了避免给停车场职员觉察,而轻轻地揭开行李箱盖的时候,我心中暗忖:这是在这次事情中,我第二次躲进车子中了。

  第一次,我躲进车厢中,结果被杰克中校包围,虽然事后仍能脱身,但却已是十分狠狈,这一次,会不会又是那样呢?

  我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因为就算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只好躲进去!

  我闪身进了行李箱中,就用一个硬币将行李箱盖顶开一道缝,那样,我就既不至于闷死,又可以不被人发觉行李箱盖有异。

  夜光表的表面,在黑暗中使我清晰地知道现在是四时十二分。

  在四时十五分,我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那胖子的驾驶技术显然十分好,车子几乎没有经过任何震荡,便向前滑了开去。

  车子驶了十五分钟,我可以觉察到是向山上驶去的,当车子第一次停了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人在发问:“杨先生?”

  而那个胖子则在车厢中答道:“杨先生的姐姐 她妈的,你连我也不认识么?”

  我意识到车子一定是停在一扇门前,而看门的在向那胖子查问暗号。原来那暗号的回答,是“杨先生的姐姐”,我心中不禁暗暗高兴。

  可是,我高兴未已,便听得那先发问的声音道:“那不能怪我,谁知道谁是否仍被信任?如果你不被信任,那你自然也答不出今天的暗号了!”

  今天的暗号!我好不容易得知了暗号的回答,但那暗号却只是在今天有用,到明天暗号又换了!

  只不过这两人的对答,即可以使我肯定,这个集团一定是一个国际特务机构。因为除了特务机构之外,还有甚么机构是每一天都对属下人员决定应否继续信任的呢?

  我又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车子继续驶了极短的路程,又停了下来。

  我仍然蛰伏在行李箱中不动,直到七时半,我估计天色已经黑了,而且,那胖子也定然发觉我所交给他的扣子当中,是没有东西的,他们可能正在集中力量,寻找阿星和我的下落之际,我才慢慢地顶开了行李箱的盖来。

  深秋,七时的确已很黑了。我看到车子是停在一座花园洋房的花园之中。在花园的铁门口,有一个人正在来回踱步,我要动作十分迅速,才能出行李箱,而又不被他看到我。

  我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一点,当我从行李箱出来之后,我隐身在车子的一面,打量着花园洋房的正门。正门处灯火辉煌,不是混进去的好地方。

  在二楼,大多数的窗口都有灯光,但也有几个窗口是黑暗的。

  我打量了不多久,便决定在其中的一个窗口中爬进去,因为这个窗口外有着水管,而且它的所在,又恰好可以不为大铁门处的人所看到。

  我俯伏着身子,快步地向前,奔出七八步,到了墙下,那守在铁门前的人,显然未曾发现我。我抓住了水管,迅速地攀援而上,叫我手上的戒指,在玻璃上划出了一个小圆圈,伸手进去,将窗子打开,然后一耸身,跳了进去。

  房间中十分黑暗,我在一时之间,辨不清这是一间什么房间,我只听得在对面的房间中,有人讲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声音道:“来了,来了,他已经爬进了房间,身手十分敏捷,他正在东张西望,想弄清楚房间中的情形 ”我听到这里,不禁猛地一忙,这是在说我么?

  难道我的行动,已早被人发现,而我还在自作聪明么?我觉出不妙,连忙一个转身,想从爬进来的窗口中穿出去。

  但是也就在此际,房间中陡地亮起了灯光,我看到了一枝电视摄影管正对准着我,而那摄像管上,是有着红外线装置的。

  可以说,我一爬进这间房间,甚至我未曾爬进这间房间之际,我的行动已被人觉察了,但这仍不表示我已然绝望。

  我继续向窗前冲去,我已准备节省时间,穿窗跃出,而不是爬下墙头。

  但是,当我一冲到窗前的时候,“刷”地一声,自窗上落下了一块铜板来,将窗子盖住。我狠狠地在铜扳上击了一拳,铜板动都不动。我连忙转过身来,但另外的几扇窗上,也一样被铜板遮住了。

  我向门口冲去,门锁着,我向门踢了几脚,那门十分之坚固,我已经被困在这间房间中了。

  我在门前,呆立了极短的时间,立即转过身来,先将那枝电视摄像管用力拉了下来,那样,他们虽然将我困住,却不知道我在做甚么。

  当然,这无补于事,但我至少可以作逃走的活动。我化了两小时来从事这种活动,但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放弃了逃走的打算,我取出了得自阿星处的那储满毒蛇毒液的杀人利器,准备一有人进来,便硬杀硬拚地闯出去。

  我等了许久,才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外站住。接着,便听到叩门声,一个十分动听的女性声音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那是殷嘉丽!

  她的话,不禁使我啼笑皆非,我没好气地应道:“你当然可以进来!”

  门柄轻轻一旋,发出“格”地一声,便被推了开来,像是根本没有锁上一样。

  门一打开,殷嘉丽便走了进来。

  她向我笑了一笑,走到了窗前,将封住窗子的铜板,向上一托,铜版便“刷”地缩了上去。

  这件事,将我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我刚才,的确是用尽了心机,铜板也不动分毫的!

  我仍然坐在椅上不动,本来,我准备一有人进来,我便立即以毒针杀人的。可是,我却未曾料到进来的会是殷嘉丽!

  殷嘉丽并不是什么女学者,她是一个两面人,那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事,但无论如何,她总是一个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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