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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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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0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19:39
  三、科学尖端的背面

  那男人“呸”的一声,向走廊吐了一口口水,那口口水,就在我的身边飞过,令我极不自在。

  他粗声粗气地道:“亨利?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他了,别来骚扰我!”

  我忙道:“对不起,阁下是亨利什么人?”

  这个问题,其实一点也没有可笑之处,可是那大汉一听,却“哈哈”笑了起来,道:“

  我不是他的什么人!“

  我又趁机道:“那么,我可以看看他的房间?”

  这一次,那男人笑得更大声了,他学着我的声调,道:“他的房间,当然可以,随便参观!”

  他向后退了一步,让我走了进去。

  进了那个居住单位,我又不禁呆了一呆。

  我是昨天才到的,对这个城市,自然不能说全部认识,但是,以这个城市的高等学府和科学研究机构,在世界上是如此知名而言,它可以说是人类现代文明的尖端,事实上,直到现在为止,我所接触的:也全是辉煌的建筑,整齐幽雅的小洋房,就像我不能理解这个城市的街头,何以那么多醉汉一样,现在,我也无法理解,何以这个城市中,也有如此浅窄,阴暗的住屋单位。

  一进门,算是一个客厅,家么陈旧,凌乱,另外有一扇门,是通向厨房的,一扇门。紧闭着,看来是通向一间卧室。

  我尽量压抑着心头的惊讶,不使它表露在脸上,因为我看出,那大汉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家伙。

  我略停了一停,向他望去,道:“亨利的房间在——”

  那大汉向前走着,踢开了一张随便放着的椅子,来到了一扇墙前,打开了一只壁橱的门,道:“这里!”

  我立刻明白,为什么当我提到亨利的房间时,那大汉大笑的原因了!

  亨利根本没有房间,他睡在壁橱里,壁橱很小,真难想象亨利在睡觉的时候可以伸直身子。

  壁橱中很乱,有着很多少年人才感到兴趣的东西,那大汉道:“随便看吧。”

  虽然那大汉的招呼,绝称不上友善,但是既然来了,我自然得看一看,我又向他作了一个打扰的微笑,走到壁橱之前,俯身翻了翻,有很多书报,一副垒球手套,一些书本,实在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在我翻着亨利的东西时,我听得卧房里有一个没有睡醒的女人声音:“强尼、你在和谁说话?”

  那大汉回答道:“一个rb人。”

  我转过身来:“先生,我不是rb人!”

  那大汉大声道:“他说他不是rb人!”随即,他向我望了一眼:“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是一个人,就行了,对不对?”

  我略呆了一呆,这大汉,从他的外型来看,十足是一个粗胚,但是这句话、倒不是一个粗胚所能讲得出来的,这时候,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打开房门,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

  那女人口中,还叼着一枝烟,她将烟自口中取开,喷出一团烟雾来:“又是来找亨利的,亨利早就不见了,你也来迟了!”

  我呆了一呆:“你是亨利的姐姐?”

  那女人点了点头,毫不在乎地挺着胸,抽着烟。

  我皱了皱眉:“请原谅我,亨利既然失踪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至少应该报警!”

  那女人“格格”笑了起来:“一个少年人,离开了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么?这里很可怕,是不?”

  我皱着眉:“如果你认为可怕,那么,你应当设法改善!”

  那女人笑了起来:“我们改善过了,我们从另一个更可怕的地方来,现在,我们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为什么还要改善?”

  我笑了起来:“请恕我唐突,我不明白,在贵国还有比这更可怕地方?”

  那大汉和那女人,一起笑了起来,那大汉道:“有的是,太可怕了,不过更多的人,没有勇气自其间逃出来,而我们逃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心想从他们的话中听来,这一男一女,倒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逃狱犯人!

  我在惊呆之间,那女人又吸了一口烟,将烟笔直地自她的口中,喷了出来:“大学的讲坛,阴森的图书馆,毫无生气的研究所,永无止境的科学研究,先生,太可怕了,我们是从这些可怕的东西中逃出来的,我、不再是研究员帕德拉博士,他,也不再是汉经尼教授,你以为我们怎么样?”

  我实在呆住了,那女人望定了我,我在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断言不是在胡言乱语,她所说的,全是真实的事?

  在那一刹间,我没有别的话好说,只是摇头、那女人走过去,双臂挂在那大汉的身上,我嗫嚅道:“那么。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那女人指着大汉的脸:“他在一间洗衣铺送货。我洗地板,我们过得很好,比那些没有勇气逃出来的人,幸福得多了!不过亨利不明白,所以他要离开,每一个人都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我不应该干涉他,硬将他找回来的,是不?”

  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一男一女,神经都可能有点不正常。

  我也不想久留下去,因为我得不到什么,我连声向他们说着对不起,一面向门口退去。

  当我退道了门口的时候、那女人多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伸手向我一指:“对了,亨利在失踪之前。曾经给我看一样东西,他说是拾回来的,你可要看看?”

  我有点无可不可地道:“好的!”

  那女人走过去,走到一张桌子之前,拉开抽屉,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在一边,抽出了一张硬卡纸来。

  那张硬卡纸,约有一尺见方,她将那张硬卡纸,交给了我。

  我向那张硬卡纸看了一眼,不禁呆了半晌。

  那张硬卡纸上,全是一些直线,有的直线,重复又重复,变得相当粗,有的,则重复的次数较少,但它看来,重复得次数最多的那些,是一个类似五角形的圆形,还有一些,则组成大小不同的三角形或四边形。

  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女人道:“我不知道,你要是喜欢,只管拿去,我管不着。”

  这样的一张硬卡纸,我要来其实也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我想到,那是亨利拾回来的,而那大包影片,也是亨利拾回来的,或者这张硬卡的线条,可以作别的解释也说不定。

  所以,我将之夹在腋下:“谢谢你!”

  那一男一女两人,像是我已经不存在一样,我退了出来,来到了街道上,吁了一口气。

  这一个上午,我又走了不少地方,去打听亨利的下落,甚至到警方去查问过,可是警方的回答是,根本没有人来报告亨利的失踪,所以我们也无法插手这件事。中午,我回到酒店,午餐之后,我到了科学家协会。

  我可以有在科学协会自由活动的权利,这一点,是田中正一特别吩咐过协会的职员的。

  所以,当我到达之后,拣了一张舒服的沙发,坐了下来,职员立时替我送来了热辣辣。

  香喷喷的咖啡,当我喝到一半时,安桥加来了!

  这个吉普赛人,现在虽然是权威科学家了,可是他走路的姿势,看来仍然像是吉普赛人。

  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怎么样,事情有什么进展?”

  我道:“可以说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只不过见到了亨利的姐姐!”

  安桥加皱着眉:“那有什么用?”

  我直了直身子:“你听说过有一个研究员,叫帕德拉的?”

  安桥加笑了起来:“这个城里,具规模的研究所有好几十个,研究员以千计,我怎么能每一个人,都说得出来。”

  我道:“这位帕德拉小姐,可能有点特殊,她将科学研究工作的场所,形容为可怕的地狱,而她却鼓起勇气,逃了出来,现在却在做清洁工作!”

  我以为安桥加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会惊讶不止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却一点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只是淡然地道:“这并不算什么,这样的人很多,我识得一位几间大学争相聘请的科学家,他却什么也不干,在公园当园丁!”

  我真正的给安桥加的话,吓了一跳:“真有这样的事,为了什么?”

  安桥加沉默了片刻,才道:“心理医生说,这是职业厌倦症,而我却感到,那是一种压力,一种人无法忍受的压力所造成的!”

  我有点不明白地望着安桥加,安桥加的神情很严肃:“人的生命很有限,为了要使自己成为一个科学家,至少得化上三分之一的生命,然后,另外三分之二的生命,几乎在同样的情形下渡过,只不过物质生活上略有不同,这种压力,使得很多人,宁愿抛弃已得到的一切,再去做一个普通人!”

  我耸了耸肩,打趣地道:“这是什么话,像你那样,不见得还会想随着蓬车到处去流浪吧!”

  我这样说,是因为安桥加是一个吉普赛人,而且我也预料到,以安桥加的学识而论,他听了我的话,不见得会生气的。

  可是,在我的话一出口之后,安桥加的神色,却变得极其极肃,低着头,半晌不出声。

  我一见这样情形,心中不禁很后悔,我和他究竟不是太熟,或许不应该以他的民族生活来打趣的!

  正当我想找一些什么话,来扭转这种尴尬的气氛之际,安桥加自己抬起头来:“去年,我到欧洲去,在匈牙利边境外,见到了我出生的那一族,我的叔祖父还在,他问我:孩子,你在于什么?我告诉我;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科学家了!他又问我:”孩子,科学家是什么的?我用最简单的话告诉他:我们研究科学,使人类的生活,过得更好!“

  安桥加讲到这里,略停了一下,向我望了一眼:“他还是不明白,于是,我将我每天的工作,约略他讲给他听,你猜他听了之后怎么说?”

  我反问道:“他怎么说?”

  安桥加苦笑了一下:“他老人家的声音发颤,道:”可怜的孩子,原来你现在的日子,是如此之枯燥乏味,还是回来吧、我们这里,没有科学,可是天天有唱歌、跳舞,有无穷的欢乐!“

  安桥如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我也不出声,他停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所以,如果你以为我不想回去,重过吉普赛人的欢乐生活,你错了!”

  我接连吞下了三口口水,说不出话来,安桥加伸了一个懒腰:“康纳士博士,并不是第一个自杀者,但因为有了那些影片,所以我们才要调查!”

  我叹了一声:“难怪我看到街头有些许多衣冠楚楚的醉汉!”安桥加笑了起来:“那有什么稀奇,我也曾醉倒在街头,甚至和人打架,真痛快!”

  我挥了挥手,这纯粹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由于我无法明白安桥加的话。

  我决定将话题引回来,我道:“亨利自从和你见面,将影片交给你之后,好象就此失了踪,他还有一张卡纸,也是拾回来的——”

  我将被我卷成一卷的卡纸,摊了开来,给安桥加看:“你看这些线条,是什么意思?”

  安桥加将纸接过去,横看竖看,结果还是摇着头:“我不明白,看来好象是什么结晶体的结构,像是显微镜中放大的结果。”

  我道:“有科学上的价值?”

  安桥加皱着眉:“很难说,但是我们可以等到晚上,有更多的人来了之后,给他们传观,一定会有一个答案的。”

  我道:“好的,先将它放在这里再说。”

  我不想带着这张纸到处走,而且,我认定它不会有什么大用处、所以才这样决定的。

  日间,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安桥加在不久之后也告辞离去。

  整个下午,我仍然在城中,找寻亨利的下落。我接触的人、范围越来越广,但结果却是一样的,近两个星期来,没有人见过亨利。

  我没有办法可想,亨利可能早已离开这个城市,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也有可能,遭到了不可测的意外,但不论怎样,我一点线索也得不到。

  我只好转移向康纳士博士的熟人,调查康纳士博士的生活情形。

  我的调查,费了好几天时间,但是,实行得还算是很顺利。

  因为认识康纳士博士的人,全是科学界的人士,而我,根本是他们请来的,所以我有问题,他们总是尽他们所知地告诉我。

  然而,进行得尽管顺利,我的收获,却微之又微。几天来的访问,归纳起来,使我知道,康纳士博士,是一个醉心于科学的人,他的生活很简朴,收入很好,大多数的钱,投资在地产上,由一间公司代理。

  这间公司,也毫无可疑之处,他们已整理出了康纳士博士的遗产,捐给了大学当局。

  康纳士的死,没有人可以得到任何好处。只有人感到损失,既然情形如此,那么,还有什么人会下手杀他?他的死,是死于自杀,那是更无疑问的了!

  我也会和康纳士的管家妇谈过几次,管家妇说,博士在家中,除了有人来造访之外,几乎不开口讲话,我化了大半天时间研究博士的访客,发现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得出是什么人来,只有一个是例外。

  这一点,我认为是近来最大的收获,是以非记述得详细一点不可。

  根据管家妇的话,有一个“瘦削、约莫五十岁,棕发,半秃,目光锐利得像鹰一样”的男子,曾在博士死前两天,造访了博士。

  男子是一个陌生人,他和博士谈了一会。博士便和他一起离去,约莫两小时之后才回来。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特别的是,这个男人,我找不出他是什么人来,他显然不是博士常来往的这个圈子中的人物,而他出现过一次之后,也没有再度出现,他出现的时间,又是博士死前的两天。

  我请了两位美术家,将管家妇形容的那人,绘了出来,管家妇看过,认为满意了,我才拿着绘像,去和警方联络。

  在警官的办公室中,我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那警官告诉我,像绘像上的那种男人,本城至少有三千个!

  我自然又着手找寻那个人,可是仍然一无所获,事情看来已没有转机,我再在这里耽下去,已经是全然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像这次事情那样地有头无尾,在我的经历中,是少之又少的,但是,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因为,我是接受委托,来调查康纳士博士的死因的,这一点,可以说已经有了结果、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康纳士都是自杀的。

  但是,事情却还有疑点,那整整一年,记录着康纳士博士户外活动的影片,亨利的失踪,那个男子的身份等等,这一些疑问,如果得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整件事;仍然是有头无尾的!

  所以,当我要离去的时候,我心中十分不快乐,科学协会在前一晚,替我举行了一个践别的宴会,由于大家都知道我白走一趟,所以,没有人提起康纳士博士。

  第二天一早,我也不要人送,就自己提着箱子,上了街车,直赴机场。

  我到机场的时候早,所以交妥了行李之后,就在机场的餐厅中坐了下来。

  那天的天色很阴沉,再加我的心情不畅,是以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之感。我坐着,还是将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了一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有人在注意我。

  那是一种直觉,其感觉像是有人将手指伸近你的额前、你不必等到他的手指碰到你的额前,就可以感到有这件事一样。

  我抬起头来,果然,在离我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年轻人正在望着我,而当我向他望过去之际,他不但不回避,反倒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

  他直来到我的面前,带着微笑:“我可以坐下来么?”

  由于我的心情不好,所以我的回答,也不怎么客气,我硬板板地道:“那要看你有什么目的?”

  那年轻人态度很好地笑了笑:“只不过想和你谈谈,卫先生、我叫白克,这是我的证件!”

  他一面说,一面将一份证件,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向证件看了一眼,对这个年轻人的故意消去了不少。

  根据那份证件所载,这个叫着白克-卑斯的年轻人,是国家安全局的“特别调查员”。

  我向他笑了笑:“你的名字很有趣,请坐!”

  白克就着椅子,坐了下来,双手反叉着,一时之间,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道:“你有什么话,请快点说,我就要走了!”

  白克拉开了搓着的手:“卫先生,我请你不要走,我不知道我的请求,是不是有用,因为我不是代表我所服务的机构作这样的请求,那纯粹是我私人的请求!”

  白克的说话,略嫌罗嗦,可是却将事情说得十分明白,我喜欢这样一人,这证明他是一个十分有头脑和有条理的人。

  我扬了扬眉:“为了什么?”

  白克道:“简单他说,为了康纳上博士的死!”

  我皱起了眉,想说什么,但是我还未曾说出来,白克已然抢着道:“你一来我们就注意你了,也知道你在这些日子来做的工作!”

  我笑了笑:“原来对我这样关心。为什么?安全局不是不理这件事么?”

  白克也笑了起来,做着手势:“安全局不是不管,而是将事情交给了我!”

  白克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将事交给我去调查,这就是说,这件案子,在法理上而言,已经可以作定论了,但是还有少许的疑点。我的工作是完全不受时间限制的,而且也不一定要有结论,因为整件案子,已有了结论!”

  我道:“我明白,所以你的职务,是特别调查员!”

  白克道:“你所做的工作,我也做过,同样,也没有结果。”

  我道:“既然你的工作不一定要有结果,那你似乎也不必深究下去了!”

  白克却摇了摇头:“在我的职务上而言,我完全可以不必再调查下去,但对我个人而言,这却是一个极严重的挑战!”

  他又停了片刻,才道:“我们已知道,在一年之内,有人不停地跟踪康纳士博上,这需要相当大的财力和精力,决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做这件事,就算康纳士博士百分之二百是自杀的,这个跟踪、摄影的人,对他的自杀,也一定有极大的影响,我们必须找出这个人来,不然,同样的事,可能发生在另一个科学家的身上!”

  白克说得很认真,语气也很肯定。

  这一点,我和他不同,我也想到他提出的这个疑点(人人都可以知道这些电影是大疑点),但是,我却没有那样肯定的结论。

  我当时并不作任何表示,白克又道:“我也在调查亨利的下落,我也注意那个曾去访问过康纳土的陌生人,但是——”

  我摊着手:“同样没有结果,是不是?”白克苦笑了一下:“是的、这件事交到我的手中,我非要将一切疑点,全解释清楚不可,我想,你应该可以帮我忙。”

  我道:“我已经无能为力!”

  白克道:“或许,我们疏忽了什么地方,以致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道:“我们并不是没有头绪,只要找到了亨利,和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事情就一定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问题是找不到他们!”

  白克直视着我:“关于亨利、我倒有一个进一步的消息。”

  我大感意外:“怎么样?”

  白克又道:“或者不能说是和亨利有关,那是另一件悬案,可能和亨利有关,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休,在一辆旧汽车中发现,法医断定年纪是十三岁,男性。除了这两点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资料。

  我呆了半晌:“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白克道:“这一点,对我的猜想最不利,地点距此一千三百里,一个小镇,时间是他失踪后的第三天。”

  我道:“一个少年,很不可能在三天之内,跑到一千三百里之外的地方去的。”

  白克道:“除非他搭飞机。”

  我笑了笑:“当然。他如果是搭飞机的话,很容易查出来的。事实上,我在各航空公司已经调查过乘客的名单了。”

  白克叹了一声:“我也查过。”

  我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调查的结果,是和我的一样的!”

  白克苦笑着,又摇了摇头:“我想是一样的,亨利没有搭过飞机。”

  我摊手道:“那我们不必讨论下去,在那个小镇上的焦尸,不会是亨利了!”

  白克却摇着头,不同意我的结论:“也不尽然,我们所调查的,是公共的航空公司,有许多私人飞机的飞行,我们是查不到的。”

  我又呆了半晌,白克那样说,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为什么有人要将亨利这样一个少年,弄到一千三百里之外去将之杀害呢?

  我之所以立时想到亨利是被人弄走的,因为一个少年人,决没能力以私人飞机这样的交通工具,去到一千三百里之外的。

  我望着白克,白克显然知道我在怀疑什么,他道:“我想,亨利致死的原因,是他检到了那一大包影片。”

  我眉心打着结:“那怎样会,亨利拾到那一大包东西,他未必知道这包东西属于什么人的,而且,就算有人要杀他,为什么不在本地下手呢?”

  白克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在这里下手,因为亨利如果死在本城,安全局立时会想到,康纳士博士的死,和这些电影有密切的关系,立即会展开大规模的调查,那对凶手是不利的。”

  我深深吸着气,点燃了一支烟,徐徐地喷了出来:“现在,你希望我做什么?”

  白克道:“我在前天得知这具焦尸的消息,他是不是亨利,我全然没有证据、但如果事情有证据的话,也轮不到我来调查了。现在,我准备到那小镇去调查,想请你一起去!”

  机场的扩音器,已经传出了召旅客上机的呼唤,我的心中很乱。

  如果亨利真的被谋杀了,那么,康纳士博士之死,就绝对有深入调查的必要!

  我在考虑着的时候,白克一直望着我,一声不出。

  我在吸完支烟之后,用力掀熄了烟蒂,站了起来,道:“好,我和你去!”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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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追查少年的下落

  白克高兴得立时双手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摇着,我笑道:“我得快点去办退票手续——哎呀,我的行李,已经上了飞机!”

  白克道:“真抱歉,我想我替你增添了不少麻烦,真对不起!”

  我笑道:“那是我自己愿意的!”

  在航空公司职员绝不客气的接待之下,我办了手续,又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请到站机场,替我代存行李,然后我立时和白克上了另一班飞机——原来白克已经买定了两张机票,他好象知道我一定会答应的。

  两小时之后,我们下了机,机场上有人迎接白克,将一辆车子交给了白克。

  白克驾着车,直向小镇驶去。我道:“如果查到杀死亨利的凶手是什么人,事情就有眉目得多了!”

  白克摇着头,道:“我不像你那么乐观,我只要求证实那死者是亨利!”

  我不和他争执,因为基本上,我们两人的意见,并没有分歧,自然,先要证明那死者是亨利,才能进一步去追查凶手的。

  等到到达了那个小镇,白克首先将车子驶到当地的警局,这个小镇,并没有尸体保留的设备,尸体在经过法医的详细检查之后,已经埋葬了,但是在警局中,却留下了详细的记录。

  白克和我,在警局的办公室中,看到大叠的相片,首先看到的,是焦尸在车中的照片,那辆车子,也烧得只剩下一个黑架子。

  尸体在未被搬出车子之前、是蜷在车后座的。

  尸体搬出来后,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单看照片,已无法相信那是一个人,老实说,单从照片看来,实在和一段烧焦了的木头,没有任何分别。

  我们看完了照片、一个警官向白克道:“我们已展开过广泛的调查,本镇上没有少年失踪,所以,可以肯定他是外地来的!”

  我和白克两人,互望了一眼,我道:“有没有人见过陌生的少年?”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镇,我看居民不过一千左右,在这样的小镇上,多了一个陌生人,是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我的问题,绝不算突兀。

  那警官道:“有,有一个老人,在清晨时分,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全是陌生的,那男人带着少年,急急地走着。”

  白克叫了起来,显然是他太兴奋了:“那个老人呢?谢谢天,快请他来!”

  那警官却摇着头:“发现尸体之后,我们曾问过他,尸体是在一个木料场附近发现的,他不是木料场的看守人!”

  白克已有点迫不及待了:“不管他是什么人,快去请他来!”

  那位警官倒很幽默:“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请他来!”

  我和白克陡地一呆,异口同声道:“他死了?”

  那位警宫摊了摊手,我和白克立时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刹间,我们虽然没有说话,但事实上,是根本不必说话的,刹那之间,我们两人的共同感觉是:这件事的犯罪性,又迸了一步!

  我立时问道:“那位老人是死干意外的?”

  警官耸耸肩:“可以这样说,也可以说他是死于自然的,他是一个吸毒者,医生说他的死因,是注射了过量的毒品!”

  白克托着下颌,一声不出,我又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我的意思是,他在告诉了你,曾见过一个陌生的少年和男人之后多久死的!”

  那警官像是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老头子是被人杀死的?”

  我点了点头,那警官摇着头:“不可能,谁也不会杀老麦克的。”

  我立时道:“那男人会,那男人可能就是谋杀孩子的凶手,而老麦见过他,会说出他的样子来!”

  那警官听得我这样说,一副想笑的神气,但是却有点不好意思笑出。我忙道:“怎么,这有什么可笑,你们早该想到这一点!”

  那警官终于笑了出来:“老麦克是一个吸毒者,又是一个醉鬼,他的话,根本没有人相信,他甚至说在山中见到过独角马,你相信么?要是那人知道这种情形,他决不会对老麦克下手的!”

  白克直到这时才开口,他冷冷地道:“他还是会下手的,你们不相信龙麦克的话,我们会相信。”

  白克顿了一顿,那警官现出了很尴尬的神情来,我道:“你们当然不会记录老麦克的话、也不会根据老麦克的叙述,将他看到的那少年和男人的样子画出来了?”

  那警官又摊了摊手:“两位,你们要知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我是一个小地方的警长,平时的工作,最严重的不过是驱逐到处流浪的嬉皮士,检查他们是不是带着毒品……”

  他讲到这里、白克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行了,请你带我们去看看那少年尸体发现的所在!”

  那警官的态度又轻松了起来:“好,喂,那少年是大角色?”

  白克瞪了他一眼,道:“在我们国家里,任何人都是大角色,一个人死了,不管他是什么人,总要查出他致死的原因来!”

  那警官又耸了耸肩,或许小地方的警务人员,是这样的一副不在乎的神态的,但是我和白克,显然绝不欣赏这样的工作态度。

  那警官和我们一起离开,他驾着一辆吉普车在前面开路,我们驾着自己的车子跟在后面。

  出了小镇,是一条十分荒僻的公路,不多久,便上了崎岖的山路,车驶过,扬起老高的灰沙,上了山路之后不久,就已经看到路旁,有一大片被烧焦的灌木,在被烧焦的灌木群中,有一辆汽车架子,也是被烧焦的。

  我们停了车,一起下来,向前走,白克和我并肩走着,他一下车就道:“这是故意纵火造成的,在纵火前,凶手至少用了一加仑汽油!”

  我同意白克的见解,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白克一直来到车子之前,那位警官并没有跟来、只有我跟在白克的身边。

  白克用手拔开了被火烧得扭曲的车头盖。自身边取出一柄小刀来,在汽车机器上刮着,在刮下了一层焦灰之后,车子机器上,现出了一组号码。

  白克指着号码,望着我,我知道,凭汽车机器上的号码,是可以查出这辆汽车的来路的,是以立时用小本子,将这个号码记了下来。

  我一面记下了这个号码,一面心想,这小地方的警官,也实在太懒了,竟连这功夫都没做。

  白克又绕着被烧毁了的车了,转了一转,拉了拉车门,道:“车门是锁着的,可怜的亨利,他可能是困在车内,被活恬烧死的!”

  我没有立时出声,和白克的看法不同的是,白克已一定咬定那少年就是亨利,但是我却对之还有怀疑。

  我道:“如果这少年是亨利,那么,他必然是搭飞机前来,这辆车子,可能是离这里最近的有机场的城镇中租来的,那么,我们调查的范围不会很大,这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白克点着头,用力在车身上踢了一脚,转身走开去,那警官道:“怎么,有什么发现?”

  白克显然不愿意和他多讲什么,只是冷冷地道:“没有什么。”

  那警官却还在发议论:“我给上级的报告是,这少年是个偷车贼,偷了一辆车子,驶到这里,车子失事撞毁,烧了起来。”

  白克忍不住道:“那么,请问失车的是什么人?”

  那警官瞪大了眼睛:“这,谁知道,我不是说过,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么?”

  我已来到了白克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和他一起上了车。回到那小镇之后,我们住进了一家酒店,立时开始工作,白克不断地打出长途电话,像这样,凭机器上的号码,来追寻一辆车子的下落,如果在没有电话的时代,至少有一个月。

  但现在,到了晚上,我们就有了结果。

  这辆车子,是一九六五年出厂的旧车,经过很多个车主,最后,是落在绿河市的一个旧车商手中。我们打开地图,绿河市离我们现在的小镇,不过一百二十里,而且,绿河市也有飞机场,可以供小型客机起飞和降落!

  我和白克都极其兴奋,我们立时驾车到绿河市而去,一路上,白克将车子开得十分快,我们赶到绿河市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

  很容易找到了那个旧车商,白克出示了证件。

  那旧车商是一个秃头大肚子的男人,他双手一拍:“好,算我倒霉,当你买进一辆旧车的时候,是没有法子知道他是不是偷来的,你们要哪一辆?”白克摇着头:“我们不是来找失窃的旧车的,大约在十四五天之前,你有出售一辆一九六五年款式的旧车,机器号码是——”

  白克说出了那号码,旧车商打开了一叠帐簿来,翻看,道:“是的,这是最便宜的一辆,只有两百元钱,不过车子实在很旧了!”

  我和白克互看了一眼:“买主是什么样的人?”

  旧车商侧着他的秃头:“买主……对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来买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两个人,那男人第一句话就问我,有没有最便宜,而且又可以行走的车辆,我就介绍了他那一辆!”

  他讲到这里,又回答顿了一顿,“怎么样,有什么不妥?”

  我已经取出了那男子的绘像,和亨利的照片来,道:“是这个两个人?”

  旧车商只看了一眼就道:“不错,就是他们,这男人付钱倒很爽快!”

  我兴奋得几乎叫了出来,因为我终于又找到了一个见过那神秘男子的人!

  白克的声音,也十分兴奋,他道:“你应该向他索取驾驶执照作登记的快查登记簿!”

  旧车商却现出尴尬的神色,半晌不回答,白克吼叫道:“你没那样做,是犯法的!”

  旧车商的神色更尴尬了,他勉强笑着,搓着手:“先生,你要知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有的时候,为了顾客的要求,就……就………”

  他涎着脸笑着,白克愤怒得涨红了脸,紧握着拳头,我自然可以看得出,一个人在愤怒,在什么时候,已到了难以克制的地步,白克这时的情形,就是那样。

  我立时跨前了一步,而就是这时,白克已然一声大叫,挥拳向旧车商的大肚子击了出去。

  幸亏我先跨了一步,能够在白克一出拳的时候,立即伸手推了他一下,推得他向旁跌出了一步、那一拳,才未曾击中旧车商,而打在一辆车的车门上。

  白克显然是练过空手道功夫的,因为他一拳打了上去,“砰”的一声响,那车子的车门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相当深的凹痕!

  旧车商吓得呆了,面上的胖肉,不住发颤,白克倏地转回身来,我己大声喝道:“白克,打他也没有用!”

  白克怒吼道:“这肥猪,由于他不守法,我们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白克那样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我想却不见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亨利,一个就是那神秘男子,如果亨利已经死去的话,那么,那神秘男子在整件案子中,就更加重要。如这旧车商登记下了他的驾驶执照中的一切,那么,我们就至少可以知道这神秘男子的身份了!

  我心中虽然那样想,但是为了怕事情进一步恶化起见,我反倒安慰白克:“不一定,那家伙很容易假造一张驾驶执照的!”

  白克在喘着气,仍然极其愤怒,我向那旧车商问道:“他买了车之后,又怎么样?”

  旧车商立时道:“没……没有怎样,他和那少年一起上了车,驶走了,好象是向南去的。”

  发现那具少年焦尸的小镇,正在绿河市以南,看来,死者就是亨利了,又多一项证据了!

  我向旧车商走近,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他对你说了一些什么,或者是他和那少年之间说了些什么,你要尽你记忆,全讲出来!”

  旧车商忙道:“是,是,其实没有什么——”

  他以恐惧的眼光,望了望我,随即又道:“我听得那少年问这男人:我们的目的地,究竟在什么地方?那男人的回答是:快了!”

  我又道:“那男人有没有表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譬如说,他们有没有提及,他们是用什么交通工具,来回到绿河市的?”

  旧车商道:“我不知道……真的……我没有听到他们提起过。”

  白克也已走了过来,他的愤怒已平抑了好些,他冷冷地道:“卫,走吧,在这肥猪的口,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了,我们到机场去问问!”

  我又望了望那旧车商一会,知道在他的口中,实在问不出什么来的了!

  白克说得对。我们在旧车商这里,既然问不出什么,就该到机场去,因为亨利除了搭飞机之外,决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来到绿河市的!

  我们一起离开,白克将他的怒气,全发泄在驾驶上,他简直是横冲直撞,直闯到机场去。

  到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那机场,实在简陋得可以,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片平地而已,当然,能够降落的,只是小型飞机。

  有一列建筑物,隐约有灯光透出来,这样的机场,当然不会有什么夜航的设备,可是建筑物中有光芒,表示那里有人。

  白克一面按着喇叭,一面仍不减慢速度,真来到建筑物的门口,车子在震动下停了下来,只见一个男人,手中提着一罐啤酒,走了出来,显得十分恼怒。

  白克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那男子怒喝道:“你下次再这样来,我会让你知道你能得到什么招待!”

  白克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就取出了证件让那男子看,那男子呆了一呆,“哦”地一声“安全局,有什么事?”

  白克道:“谁是负责人?”

  那男子道:“我是,有什么事,只管问我好了!”

  白克道:“进去再说!”

  他一面说,一面就要走进去,可是那男子却立时伸开了手臂,阻住了白克的去路,喝道:“别进去!”

  白克呆了一呆,我也走了过来,那男子神情又惊慌,又紧张,拦在门口,大声道:“别进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

  白克冷冷地道:“我们要查近半个月的飞机降落的记录!”

  那男子立时道:“那么,请到办公室去。”

  白克冷冷地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你在屋中,藏着什么?”

  那男子神色陡地一变,白克已突然伸手,将他推向一旁,那男子的身手,也极其敏捷,立时将手中的啤酒罐,向白克当头砸了下去。

  我陡地踏前,一挥手,将那男子手中的啤酒罐,拍了开去,同时左臂一横,已经击在那男子的头上,那男子身子向后退,“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就这时,只听得屋子之内,有女人的声音叫道:“别打,乔治,让他们进来好了,我不在乎,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过厌了!”

  随着声音,只见一个身形相当高大的红发女子,一脸不在乎的神气,从屋内走了出来。

  那红发女郎十分妖冶,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白克本来还要恶狠狠向那叫做乔治的男子冲过去的,但是他一看到那女人,立时将扬起了的手,垂了下来。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我来到这个国家,本来是为了来调查一个科学家之死的,却不料在调查的过程中,竟看到了那么多众生相!醉酒的大学教授,不负责任的警官,通奸的男女,放弃原来职业的科学家,只顾赚钱的旧车商……这倒像是这个国家另一面的缩影。

  白克已然对乔治和那红发女部,发出了抱歉的一笑:“对不起,打扰了两位,我们对两位的事情,绝不会有兴趣!”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乔治的神情,还是很紧张,白克忙又道:“我们只是过路人,想调查一架曾在这里降落的飞机!”

  乔治立时转过身,推那个红发女郎进去,一面回头向我们道:“请等一等!”

  他和红发女郎一直走了进去,约莫过了五分钟,乔治才走了出来,提着外衣:“请到我的办公室去!”

  我们自然不会去问他和那红发女郎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跟着他,来到了另一幢建筑物之中,他着亮了灯,拉开了文件柜,将一大叠文件,取了出来。

  白克和我,立时走过去翻阅着。

  那是绿河市机场的飞机升降记录,我们急速地翻着,翻到了旧车商卖出车子的那一天,那一天,只有一架飞机降落,飞机是属于一位恩培罗先生的,这位先生,和他的三位朋友,一起降落,当晚就飞走了。

  这位先生,显然不是我们要找的对象,我们又翻到前一天,前一天,有两回飞机降落,一架是一间体育学院的学生,另一架,是三个渡假的女人。

  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白克道:“记录全在这里了?”

  乔治有点不耐烦:“我为什么要隐瞒?”

  我取出了亨利的照片,和那神秘男子的绘像来,道:“你可曾见过这两个人?”

  乔治看了一眼,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没有,从来没有见过!”

  白克手握着拳,在桌上重重捶了一下:“不可能!”

  我立时又道:“在这里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供飞机降落?”

  乔治道:“自然有,河滩旁,以及山谷中的平地,驾驶技术高超的人,都可以使小型飞机在那里降落。”

  我感到又有了一线希望:“那么,有飞机在上空经过,你是不是有记录?”

  乔治叫了起来:“你在说什么笑话,那怎么可能?现在,天上的飞机,比地面上的汽车还要拥挤,我怎能记录下来”

  白克愤怒地合上记录,叹了一口气,乔治道:“已经查完了?”

  白克由于失望,已经讲不出话来,我代他答道:“谢谢你的合作,查完了!”

  乔洽搓着手:“刚才你们见到的那位,并不是我的太太,希望你们谅解!”

  我道:“你放心我们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不会对你的事有任何兴趣的!”

  乔治道:“那就好了!”

  他和我们一起走出去,白克和我上了车,白克驾车驶离了机场,苦笑着道:“明明有头绪了,可是又变得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也苦笑着:“这个神秘男子,他一定是利用飞机到这里来的,我看他行事十分小心,一定不在机场降落,我们的线索,还不算全断了,我们可以去他起飞的城市调查!”

  白克道:“你以为他从维城起飞?”

  我立时道:“就算他不从维城起飞,起飞的地点,也一定不会离得太远,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白克点了点头,他又显得高兴起来:“走,到酒吧去,我请你喝酒!”

  车子驶进了市区,白克看到霓虹灯的招牌,将车子驶近,停了下来。

  当我们推门走了进去的时候,白克好象很自然,但是我却着实吓了一跳。

  绿河市,正像旧车商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小地方”,可是那家酒吧倒不小,有很多桌椅,可是大多人,却都躺在地上、男男女女躺在一堆,由于他们的头发和衣着都差不多,是以只可以说,东一堆,西一堆地躺着很多人,根本分不出他们的性别来。

  这些人,从他们的那种神情看来,显而易见,是服食了某种药物的,他们有的在大叫,有的在接吻,有的在喃喃自语,不过同一样的是,在这些人的,都有着一种满足的神情。

  自然、也有人坐在长柜上,和桌子旁边,这些人,看来却是愁眉苦脸的居多。

  一只唱机,在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电视机上,一个大人物正在演讲、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只看他嘴唇开嗡,挥着手,看到眼前的情景,看来更叫人有一种十分滑稽之感。

  我和白克尽量小心地向前走,但是还不免踏中了几个人,被我们踩中的人,也毫不在乎,我们一直来到了柜前坐了下来。

  正在抹杯子的酒保,以一种疑惑的神色,望着我们,那自然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的缘故。可是当白克叫了一瓶酒,迫不及待地喝了一杯之后。那酒保就变得笑容可掬了,他搭灿着道:“外地来的?”

  我道:“是啊,这里不欢迎外来的人?”

  酒保笑道:“当然不,这里不欢迎所谓清醒的人,我们欢迎任何醉客!”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也喝下了一口烈酒,酒保望着我,低声道:“你一定会想过,酒已经不够刺激了,酒不能使你进入什么都有的理想世界!”

  白克用力伸手,推开了那酒保:“别向我们推销迷幻药!”

  酒保碰了一个钉子,立时走了开去,长柜的另一边,有两个女人望着我们,在故意发出娇笑声,我叹了一声,正准备站了起来,忽然听得有人大叫道:“真的,我看到有人自空中掉下来!”

  随着那人的语声,是一阵哄笑声。

  我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老头子,留着山羊须子,酒正顺着他的胡子在向下滴,他睁大眼睛,瞪着同桌在哄笑的人。

  一个中年人指着那老头子:“你二十四小时都在喝酒,看到有房子自空中掉下来。也不稀奇!”

  那老者大声道:“是真的,两个人,一个还是小孩子,我不是说他们掉下来,他们有降落伞,飞机在我头顶飞过,轰轰轰——”

  他一面说,一面做着飞机飞过的手势,口中还作出飞机飞行的声响来。

  在桌旁的那些人,仍然笑着,那老头子却说得十分正经:“两个人从飞机上掉下来,接着,两朵白云似的降落伞张开,他们落地,那少年人先站起来,我看到他们,他们没看到我!”

  我立时发现,白克也听老头子讲话,我心中陡地一动,立时走了过去,手中拿着亨利的照片。

  那一桌上的所有人,看到有陌生人走近,一起静了下来,我将亨利的照片,送到那老头子的面前,道:“从空中掉下来的少年,就是这个少年?”

  那老头子先望了望我,又望着照片,不住地点着头:“是,就是这个孩子!”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向能倾仆着,几乎压到我的身上,我用力一推,将他推回椅子上,立时后退,白克就在我的身后。

  我们也不说话,一同出了那酒吧,进了车子。

  白克道:“现在,已经很明白了,亨利死了!”

  我点头道:“是的,亨利被那男子带到这里上空,他们是跳伞下来的,所以机场上没有飞机降落的记录,白克,我看这事情,越来越复杂!”白克皱着眉:“是,弄一架飞机,跳伞,这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试想,一年来不断跟踪康纳士博士,拍摄他的生活,这又岂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

  白克望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

  我道:“是一个组织,一个很严密的组织!”

  白克不出声,他的神色显得很凝重,过了半晌,他才道:“那是一个什么样性质的组织?”

  我摇头道:“当然无法知道,但是这个组织,一定对科学家十分注意。”

  白克苦笑道:“可是,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

  我的脑中十分乱,一点头绪也没有,白克显然也和我一样,驾着车在黑暗的公路上疾驶。

  我们在午夜时分,回到了那个小镇,到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依着原来的路线回去。

  我和白克的这次行程,可以说大有收获,因为我们证实了亨利的死,也证实了那神秘男子,是杀死亨利的凶手。

  我和白克都将亨利的死,和那引起影片联系在一起,亨利的死因,就是因为他拾到了那些影片,自然,更可能的是,亨利还发现了什么其他的秘密!

  我们并且还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所以称之为“模糊的概念”,是因为那全是没有具体的事实作为根据的一种想法。

  我们的概念是:康纳士博士之死,虽然证据确凿,属于自杀,但是其中有极浓的犯罪意味,我们并且料到,那是一个组织,或是一个集团所做出来的。

  第二天下午,我们回到了科学城——我如此称呼那个住着许多科学家的城市。

  我和白克暂时分手,我住进了酒店,白克则去调查附近各地小型飞机的起飞记录。我在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离开酒店,毫无目的地走着。

  当我发现自己,离开亨利的住所,越来越近的时侯,我停了下来,考虑着是不是要去通知亨利的姐姐,亨利已经死了!

  但是我略想了一想,就决定不再前往,因为我觉得那女人连她自己都不关心,更不会关心亨利的死活的。

  我的心情很沉重,站在街头。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对面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注视着我。

  我略呆了一呆,那女孩子大约十三岁,穿得很普通,梳着一条很粗的辫子,我装着完全不注意,继续向前走去,却发现那女孩,一直跟着我。

  我转过了街角,停了下来,不一会,那女孩也急匆匆走了过来,我立时向她走过去:“你找我有什么事?”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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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2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21:24
  五、少年亨利的秘密

  那女孩吓了一大跳,站定了身子,在她脸上略现出惊惶的神情来,但是随即镇定了下来:“听说你一直在找亨利?”

  我点了点头:“是的,谁告诉你的?”

  那女孩道:“亨利的朋友,但是他们不知道一个秘密,我才是亨利最好的朋友。”

  我心中陡地一动,亨利和这个女孩子年龄相仿,在这样年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如果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的话,那是绝无秘密的!“

  我立时道:“看来,你好象有消息提供给我,关于亨利的?”

  那女孩子着下唇,点了点头。

  我看看天色已快黑了下来:“那么,我可以请你吃晚饭,慢慢地谈!”

  那女孩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一直希望能坐在麦家老店,吃他们的蜜法烤小羊腿!”

  我笑了起来:“好,我们就以麦家老店去吃他们的蜜汁烤小羊腿!”

  麦家老店的蜜汁小羊腿,的确极其美味,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从丽拉(那女孩子的名字)的口中,得到了极紧要的线索。丽拉告诉我:“亨利在临走之前,曾经来找过我,向我说了很多秘密,他说,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叫我别告诉任何人!”

  我望着她:“告诉我不要紧,我不会说出来!”

  丽拉点着头:“亨利说,他认识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有很多钱,愿意买回他失落的一些东西,可是亨利不肯卖!”

  我有点诧异:“为什么!亨利不要钱?”

  丽拉一本正经地道:“不是、亨利看出那人十分急想要回那东西,他说,可以逼那人出更高调换价钱,那人也答应了,带他去取钱!亨利将那包东西,放在一个朋友家里!亨利说,他可以得到几万元钱,那时,我每天都可以来这里吃烤羊腿!”

  我叹了一声,心中很代亨利感到难过。

  丽拉又道:“亨利还告诉我那是一大包影片,和一张上面画了许多线的纸——”

  我陡地吃了一惊,在亨利家的那个桌子抽屉,我得到了那张纸,我从来不以为张纸有什么重要性,想不到它也有作用的!

  丽拉望着我,继续道:“亨利说,他也看出那人不好对付,他说,如果他有了什么意外——”

  我心向下一沉,我想告诉她,亨利已经死了,但是我却忍住了未说出口来。

  丽拉道:“亨利说他偷听到那男人打电话,他有一个电话号码,如果他有意外,可以根据这个电话号码,找到害他的人!”

  我的心头不禁狂跳起来,这是多么重要的线索!

  我望着丽拉,丽拉却又道:“不过,我答应过亨利,不将这些事告诉别人的!”

  我吸了一口气:“你应该告诉我!”

  丽拉吃着甜品,低着头,我看到她睫毛的跳动,她显然是不断在眨着眼,她才道:“为什么,是不是亨利有了意外了,是不是?”

  丽拉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着我。

  直到这一刹那,我才发现,这个小女孩,实在是一个很有头脑,又相当勇敢的小女孩。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丽拉立即现出了一丝苦笑:“我知道的,亨利的确有了意外,那么,我就该遵守诺言,将这个电话号码,告诉警方!”

  我道:“你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和这里的警方,并不发生直接的关系,但是我正在尽力,调查亨利的死因,请相信我!”

  丽拉点了点头,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迅速写了一个号码,立时又用手掌擦去。

  她的动作很快,但是也已经足够使我记下这个号码来了。我立时站了起来,丽拉低着头,可是她并不是在吃甜品,而是在落眼泪!

  像丽拉这种年纪的孩子,如果有感情的话,那应该是最真挚的感情,所以我看了心中也很难过,我按住了丽拉的肩头,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

  可是丽拉反倒先我开口:“不必安慰我,我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的,亨利想要人家付他那么高的价钱,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结果的了!”

  我听得她那样说,自然无法再说什么了,我付了帐,告诉她如果有事来找我,我在酒店,然后,我独自一人,离开了麦家老店。

  这时,我心情是极兴奋的,因为我获得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虽然,那只不过是一个电话号码,但是,一个电话号码、由此可以揭发大多的事情了!

  当我匆匆地向前走着,经过一个电话亭的时侯,我停了下来,想先根据这个号码,打一个电话试试看。但是,我又怕这样一来,打草惊蛇,还是先查到了这个电话的所在地,自己上门去的好!

  我回到了酒店,试向电话公司查询,但是电话公司却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必须等白克回来才行。等到到了我和白克固定的电话联络时间,我对白克说:“立即回来,我已经有了重要线索。”

  出于我意料之外的,是白克也道:“我也有了重要的线索,你在酒店等我!”

  我想问他,他得到的是什么线索,可是他却已挂上了电话,我只好在酒店中等候,两小时后,白克已经在我的房间中了!

  他一看到我,就将一张纸交给了我,那是一张单子,是一家小型飞机公司,飞机出租单的复印本,单子上写着,租用飞机的,是一位约翰先生。

  白克很兴奋地道:“从时间上来算,从飞机公司形容来看,这位约翰先生,就是我们要我的那位神秘男子,你看,上面有他的地址。”

  我望了一眼,摇了摇头道:“白克,如果我是这位神秘先生,我租一架飞机,目的是杀人,我就决不会留下真姓名地址的!”

  白克道:“我也想到过这一点,但是,这是我们所能得到的唯一的线索了。”

  我道:“我的线索,可能比较有用。”

  我向白克讲出了我认识丽拉的经过,白克一面听,一面眼中在闪耀光采。

  等我讲完,他叫了起来:“走,我们一起到电话公司!”,有了白克的证件,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当我们一看到这个电话号码的登记姓名地址时,我们两个人,都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登记的姓名、地址,写得明明白白,最使我吃惊的是那个姓名,那是一个rb人的姓名:“田中正一”!

  我和白克互望着,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白克才道:“卫,你来到这里,不就是田中正一博士请你来的吗?”

  我苦笑着:“是他向科学协会建议请我来的,我真是不明白——”

  白克也皱起了眉,他不说什么,我们一起走了出来,这时,外面在下着霏霏的细雨,我们沿街走了一阵,白克才道:“如果事情和他有关的话,那么,他可能是故意这样做的。”

  我扬眉道:“什么意思?”

  白克道:“他低估你的能力了,他以为你不会查出什么的,而他作为主动建议请你来的人,当然也绝不会有嫌疑!”

  我点了点头,白克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我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你去搜集田中博士的资料,我到他家去见他。”

  白克道:“要是他和这件事有关,他就是极其危险的人物,你一个人……”

  我道:“我必须一个人去,你的身份特殊,而我是他的朋友。如果你的估计正确,他对我能力低估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防备我,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你可以在得到了他的资料之后,打电话给我。”

  白克又迟疑了一下,才和我握了握手,我们分了手,我召了一辆街车,直驶向田中正一的住所。

  那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时分了,我在门前按铃,雨下得更大了。

  一会,一个管家妇来开门,我道:“博士在么?我是他的朋友,卫斯理。”

  管家妇好象不怎么爱说话,拉长着脸,大声转头道:“博士,有人来找你,叫卫斯理。”

  随着管家妇的叫嚷,我看到穿着和服的田中,叼着一只烟斗,走了出来。

  博士一看到了我,好象很感到意外,他“咦”地一声:“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我笑道:“既然你又看到了我,那就是说,我留下来了,没有走!”

  田中博士并没有问我为什么留下来,他只是张开手,作欢迎状:“来,请进来坐!”

  管家妇好象还不愿意我进去似地,瞪大眼望着我。我心中感到有点奇怪,但是也没有在意,就走了进去,田中正一领着我,进了他的书房,我们坐了下来,田中摇着手,道:“怎么,想留下来多久?”

  我打量着他的书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来,我只是顺口道:“不一定。”

  田中博士向前欠了欠身子:“在这里有事?我可以帮你的忙?”

  我笑了笑:“还不是为了康纳士博士的死,我总有点不死心。”

  田中博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我又道:“虽然,他自杀,毋庸置疑,但是,为什么有人要在过去一年,不断跟踪他?”

  田中皱着眉:“这太难解释了!”我瞪视着田中正一:“我认为其中有着重大的阴谋。”

  田中正一“嘿嘿”地笑着,他好象是在笑我的想象力大丰富,但是,我看来,他更像是想用他的那种干笑声,来掩饰他内心的恐慌。

  我又道:“我们展开了多方面的调查,对这些阴谋,已经有了一定的资料!”

  我一面说,一面注意着田中正一的反应,我看到他手指和手指扭在一起,通常来说,只有心情紧张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我故意装着若无其事:“而且,我们已经知道,可怜的亨利,就是发现那些电影,交给了安桥加教授的那孩子。已经死了!”

  田中正一震动了一下,我断定他之所以震动,决不是为听到了亨利的死讯,而是因为我已知道了亨利的死讯之故。

  如果田中正上和亨利的死是有关的,那么,凶手如此缜密地安排,亨利己成了几千里路外的一具焦尸,在凶手想来,这件事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由我口中说了出来,凶手或与凶案有关的人,怎么不大力震惊?田中正一那种吃惊的反应,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了!

  田中正一在一震之后,失声道:“亨利死了?什么人会谋杀一个孩子?”

  我陡地挺直了身子,道:“田中博士,我只不过说亨利死了,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谋杀呢?”我立即这样地询问,如果田中正一和亨利的死有关,那么他在刹那之间,一定会不知所措,这是很多侦探小说之中,使凶手招认的办法之一。

  但是,田中正一听了我的话之后,只是略呆了一呆,就很自然地道:“你说那是一个阴谋,当然,有犯罪事件在内,所以我想到亨利是被杀的!”

  他那样解释,自然也可以自圆其说,然而我是早有了线索,才找上门来的,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他,我先冷笑了几声:“我们已经发现康纳士死的前一天,有一个神秘男子,在他家出现过,后来,康纳士又曾跟他出去,这个神秘男子,以后一直也没有出现过。”

  田中显得很不安,他变换了一下坐姿:“这我知道,你还给我看过那神秘男子的画像!”

  我道:“那很好,这个神秘男子,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谋杀亨利的凶手!”

  田中正一张大了口,而且,发出了一下很低微的惊叹声来。

  于是我突然附身靠近他,轻声问到:“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田中博士在听了我突如其来的这一问之后,一定会有异常的反应,这一点,我是早已预料到的,可是,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强烈,那却大出乎意料之外!

  我们本来是面对面坐着的,在发出那一个问题之际,为了要使他感到震骇,我特地悄身向前,和他相隔得极近,等到我这句话一出口,只见田中正一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极其苍白。

  我正在等待他下一步的反应之际,他突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陡地翻起手掌,当我看到他手掌翻起,手指的表式,是正宗的空手道招式时,已经迟了。

  田中正一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尽管我知道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必然会有异常的反应,但是通常来说空手道和一个博士之间,是没有什么联系的。所以我丝毫也未曾防到他会动手,而他的出手,又是如此之快,我才一看清,他的手掌,已砍到了我的颈上。

  那是极沉重的一击,而且,正击在我颈际的要害之上,我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身子陡地向后翻去。

  在我的身子向后回去之际,我连同我所坐的那张椅子,一起跌倒,这一击实在太重,我在跌倒之后,简直连挣扎站起来都不可能。

  而田中正一立时站了起来,紧接着,我的头部,又受了重重的一踏!

  那一下,几乎令得我立时昏了过去,但是我毕竟是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的人,虽然接连而来的两下重击,使我的处境,变得如此恶劣,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反攻是很无力的。我只是陡地伸手,在他的脚离开我头部的一刹间,在他的小腿之上,扳了一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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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3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22:16
  六、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

  然而那一扳,却也产生了效果,我听得田中正一博士,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身子突然向前扑去,跌倒在地,我立时伸手搓着脖子,老实说,这时,我的视觉,几乎丧失,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只听到一连串碰撞的声音,当我挣扎着站起来时,我看到客厅中有好几样东西,神色慌张地出现在客厅的门口,大声道:“什么事?”

  我喘着气,发出的声音,觉得很古怪,我问道:“田中博士呢?”

  我才问了一句,还未曾得到那管家妇的任何回答,就听得“砰”地一下枪声,自屋中传了出来!

  一听得那下枪声,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大声道:“快报警!”

  我一面叫,一面循着枪声发出的所在,冲了过去,但是我的行动太匆忙了,而且,刚才又受了两下重击,是以才冲出了一步,身子向前一倾,便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我听得管家妇叫道:“枪声是博士的房间中传出来的!”

  我挣扎站起,大声道:“快报警!”

  我扶着墙,向前急急地走去,离开了客厅,走过了一个穿堂,来到了一扇紧闭着的房门之前,我用力以肩头撞着房门,拉到第四下,房门被我撞了开来。

  我立时看到了田中正一!

  那是田中正一的卧室,一点不错,田中正一的手中握着枪,枪口甚至还有烟冒出来,他伏在床上,床上染满了血,子弹射进了他的太阳穴,由于发的距离是如此之近,是以田中正一的死相,极其可怖,可怖到了我不想详加叙述的地步。

  虽然有两扇窗子开着,田中正一博士是自杀而死的,就是没有疑问的事了!

  我站在门口,实在不想看田中正一的惨状,但是我的视线,竟无法离开那一大滩血,和田中正一中了枪的头部,我思绪,乱到了极点,我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问了他一句:那神秘男子是什么人而已,他何必要为此自杀?是以才畏罪自杀的。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不是那样呢?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警车的“呜鸣”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我才陡地震动了一下。

  当我扶着门框,转过身来,两个警官已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两个警官也够鲁莽的了,当他们一看到房间中,田中正一的尸体时,竟立时抓住了我的反臂,将我的手,反扭了过来。

  我实在懒得和他们分辩,反正,田中正一不是我杀的,实在是很容易弄明白的事。

  接着,有更多警官和警员,涌了进来,我被那两个警官推到了客厅中,随即有一个警官也走了进来,道:“放开他,死者是自杀的。”

  那两个警官还不十分相信,我的声音,连我自己听来,也觉得十分疲倦。我道:“你们可以从国家安全局,特别调查员,白克_卑斯处,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这件事,你们还是交给安全民处理的好!”

  那警官道:“也许,但是你必须跟我们到警局去!”

  我真正觉得十分疲倦,疲倦得甚至不愿意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警方又做了些什么,因为我立时被带上了车子,驶到了警局。

  我被单独留在一间房内,两小时后,白克匆匆地走了进来。

  我看到了白克,叹了一声,白克立时拉了一张椅,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两个高级警官,接着也走了进来。白克道:“怎么样,他们说你不肯合作。”

  我苦笑了一下:“他们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不知道,我何从合作起?你来了最好,事情的经过情形是那样——”

  我将我去见田中正一,和他说话的经过情形,详细讲了一边。

  白克皱着眉,用心地听着,等我讲完,他转头向那两个警官望了一眼,又伸手在我的肩头拍了拍:“不关你的事,田中显然是畏罪自杀的!”

  白克说得如此肯定,我知道他一定是有所根据的了。

  我望着白克,他道:“我和总局联系过,总局有田中的资料,资料中指出,田中在大学的那段时期中,他时时神秘失踪,我推测,他离开北海道,可能是到库页岛去的。”

  我呆了一呆,可是以接受训练,他是那方的特务!“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照你那样说,事情倒明朗化了!“

  白克道:“是的,那神秘男子和田中正一,一定有联系,他们可能还是合作人,一起谋杀了亨利,所以你才向他提出,他就发了狂!”

  白克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道:“你知道,他们这种接受过训练的人,一到事情败露之际,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杀。”

  我叹一声,慢慢站了起来,点了点头:“我也相信那样,要不然,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很少有那么高的空手道造诣,他一掌几乎将我的颈骨打断!”

  那两个警官中的一个道:“你可以走了!”

  白克道:“这件事,最好不要向报界宣布内情,由我们来处理。”

  那两个警官点头答应,我和白克一起离开了警局,上了白克的车子。

  白克并不立时开车,只是望着我:“卫,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却摇了摇头:“不,我看来,事情倒是越来越简单了。”

  白克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我道:“我早就疑心。像一年来不间断地跟踪康纳士博士,这样的事,除了一个庞大的组织之外:没有别的人可以做到!”

  白克道:“那又怎么样,康纳土是自杀的。”

  我道:“如果康纳士真是单纯的自杀,那么,他们何必为了影片落在人家的手中,而讪此紧张,非将之以回来不可?”

  白克眨着眼,没有说什么。

  我又道:“而且,别忘记,那神秘男子的身份,一定和田中正一一样,在康纳士自杀之前,和他见过面,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康纳上和那男子,为了什么见面,他们之间,讲过什么,那神秘男子又和康纳士到过什么地方。”

  白克点头道:“对,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一个推测,对方一直在动我们科学家的脑筋,我想,那神秘男子,可能提出收买康纳士的条件,而康纳士已经同意了,事后才后悔,所以逼得自杀的!”

  我皱着眉:“白克,康纳士已经死了,不要再损害他的名誉!”

  白克道:“我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

  我摇头道:“不,康纳士博士的行动,从一年来的行动记录片中看来,是无懈可击的,他决不会什么有把柄留在对方的手中,对方对他也无从威胁起,他为什么会给敌人收买?”

  白克道:“那么,他为什么自杀?”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那神秘男子的身份,要找他,总不是十分难了。”白克道:“当然!”他发动车子,向前驶去,将我送回了酒店。

  这一晚,我再度将所有的事,想了一遍,丽拉的出现,使我得知了田中正一的电话,自从这里开始,事情就急转直下,变得明朗化了!

  康纳士博士的研究,如果用在军事上,那将是另一种威力极其强大的武器的诞生,像他这样的人物,受到国际间谍的注意,倒并不是一件出奇的事。

  而田中正一的真正身份,竟如此之卑鄙,这一点,也不足为奇,我和田中正一本来就不熟,更何况要了解一个人的真正身份,就算与之相识十年八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剩下来的唯一问题便是:“康纳士博士,是为什么死的。”

  这像在兜圈子,兜回老地方来了!

  令我疑惑的是:这些记录康纳士博士行动的影片,如没有犯罪的意图。那么即使遗失了,被亨利拾到了,也不必紧张,反正凶手的身份,掩饰得很好,何必用那么大的心思,想将影片取回来,而终于将亨利杀死!

  凶手在杀死亨利之际,只怕以为亨利从此失踪,亨利寄存在安桥加教授那里的一大包东西,以安桥加工作之繁忙,可能会忘记,他们就有机会将之取回来,却不料安桥加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而放映了来看。

  等到这些影片一公开之后,再要取回来,自然困难得多,而且,人多人都看过那些影片,再取回来,也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于是,田中正一就心虚起来,当他向科学协会提出,请我来侦查之际,显然是低估了我的能力的,他多半以为我是“糊涂大侦探”这一类的人物,来到这里,结果是一事无成的回去了。

  但结果,田中正一的提议却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这自然是他始料不及的。

  记录康纳士博士的行动,这件事的本身,一定有着极大的犯罪意图,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而且,那神秘男子,还和康纳士博士直接见过面,他们有意对付康纳士博士这也几乎可以肯定的了!

  然而,康纳士博上,却是自杀的!

  这真是百思不解的一个大矛盾,而整件事,也令人气闷,因为转来转去,总是转到原来的地方,没有任何新进展。

  由于康纳上博士自杀,有着如此确凿不容怀疑的证据,看来,事情是很难有什么结果的了。

  第二天中午,白克到酒店来找我,他见到我的时候,神情很兴奋。

  他一看到我,就大声道:“我们找到他了!”

  我和白克在一起,已有相当日子,对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一听得他那样说,立即就知道,白克所谓的“他”,一定就是那神秘男子!

  这个消息,令我也感到相当兴奋,我忙道:“那太好了、你一定已将他扣留了,走,我们去见他!”

  白克有点不好意思,他急忙道:“不,我的意思是,我终于知道那神秘男子是什么人了,但是我没有见到他,不过,我已下令,暂时封锁一处地方。”

  白克的话,使我有难以明白之感,我皱着眉,望定了他,白克笑道:“是这样,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这神秘男子的间谍身份么?他们掩饰间谍身份的拿手好戏,是用外交人员的身份,我走到有关部门去查,一查就是查了出来,这家伙叫卢达夫,他的身份,是领事馆新闻摄影的二级助手一这衔头怪不怪?”

  我道:“一点也不怪,拍摄那些电影,一定是由他主持的,这位卢达夫先生,毫无疑问,是一位摄影专家,我想,你可以到领事馆去和他见面!”

  白克立时道:“你以为我会不去?我到领事馆去,要求见这位新闻摄影的二级助理,但是领事馆方面说,他已回国去了,我起先还不信,后来查了查外交人员出境纪录,才知道这家伙真的走了!”

  我“嗯”地一声:“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但是你刚才说,封锁了一处地方,是什么意思呢?”

  白克道:“我再深入调查卢达夫的行动,发现他在本城的北郊,有一所小屋子,我和检察官联络,由他签了命令,本地警方人员,已赶去封锁那间小屋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可能有一点发现!”

  尽管白克的神情,还是相当兴奋,但是我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呵欠。

  白克看到了我这种反应,不禁怔了一怔,我拍他的肩头,道:“以这样一个职业间谍而论,他既然已经打道回府了,怎么可能有什么东西留下来?我不去了,我看我也该回去了!”

  白克像是在哀求我一样:“去看一看是好的,或者,可以有一点发现!”

  白克这个人,固执起来,真有点役办法,当日我在机场,就是给他用这种态度留下来的。这时,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好吧,去看看!”

  白克殷勤地为我穿上上衣,一齐下了楼,由他驾着车,直向北郊驶去。

  一路上,我们又交换了一点意见,我们都认为康纳士博士的自杀,可能和卢达夫的见面有关,他们曾做了一些什么?在他们之间,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我预料这一次,一定不会有什么收获,我们一到,一位警官就迎了上来,我正在打量那间小小的砖屋,屋子外有一个花园,在距离约莫一百码左右,是一幢同样的砖室。

  这星相当静僻,像卢达夫这样身份的人,选择这种地方做住所,倒是十分聪明的事。

  那警官一走过来,和白克握着手,就沉声道:“那屋子内的人,看到卢达夫和一个男子来过,这男子,根据他的形容,好象是康纳士博士。”

  白克震动了一下:“是哪一天的事?”

  警官道:“正确的日期,目击者记不清楚了,但是总是在康纳士博士自杀前的不久。”

  白克向我望来,我点头道:“不错,是康纳士博士自杀前的一天。”

  警官用怀疑的目光望定我,我道:“卢达夫在那一天,曾去找过康纳士博士,而且,博士和他一起离去,据博士的管家妇说,他去了很久,才一个人回来,而事情已很明白,卢达夫是带着博士,到这里来了!”

  白克喃喃地道:“在这里,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他一面说,我们已了起向前,走了过去。

  整幢房子中,早已空无一人,而且屋中的东西也很凌乱,我们进去之后,迅速将整幢屋子,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白克已在着手搜集破红片,希望在其中,可以得到一点资料,他在一张残旧的书桌旁的一个废纸筒中,找出了一大堆碎纸来。

  而我,则站在一扇窗子下,看一件很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其实也不能算是古怪,只不过是一只两尺乘两尺的方形水族箱,养热带鱼的那种,五面全是玻璃的,上面还有着一重相当密的织丝网。

  可是,在那水族箱中,放的却不是水,而是大半缸泥土,在泥土上好象有点东西在爬动,我蹲下身了看去,看到那些爬动的东西,是一种身体相当小的土蜂,正在土中,钻进钻出,看来十分忙碌,为数颇多。

  这种土蜂,是圆花蜂的一种,雌蜂在产卵时,会在土中掘一个洞,将蜂卵产在泥土中。

  这种土蜂,出现在事实上是间谍,而且又是“二级摄影助理”的家中,不是古怪得很么?

  当我蹲着身子,在看着那些土蜂,而心感到奇怪之际,白克已来到了我的背后:“你在干什么?”

  我指着那水族箱:“你看,除非卢达夫准备拍摄一套这种土蜂生活的纪录片。不然,他养着一缸这种土蜂,是为了什么?”

  白克蹲了下来,也现出大惑不解的神色,突然之间,他像是被土蜂螫了,一针也似地跳了起来,失声道:“我找到谋杀康纳士博士的凶手了!”

  他忽然之间,那样做法,倒将我吓了老大一跳,连忙向他望去。

  白克指着那些土蜂:“就是它们!康纳土博士可能有着某种敏感症,不能被蜂螫,否则,会死亡,我想这猜想不错了?”

  我叹了一声:“白克,你快不应该做调查员,而可以去写小说了,这是什么,猜想,竟可以完全不顾事实?博士之死,是死在药物中毒,而这种药物,是他事前亲自到药户去购买的!”

  白克眨了眨眼,苦笑了起来,当然,他刚才的话,只不过是他一时的冲动而已,只消再略为仔细地想上一想,连他自己也可以知道,事实上是决没有可能的了!

  他叹了一声:“那么,卢达夫养这些土蜂,有什么用处?”

  我摇头道:“那很难说,或许是兴趣,人是有各种各样怪嗜好的,我认识的一个人,他最大的乐趣,是和跳蚤做朋友。”

  白克瞪了我一眼,道:“别开玩笑了!”

  我向白克道:“一点也不开玩笑,白克,明天,我无如何要走了。”

  白克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地拍着手:“好吧!好吧!我看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我也站了起来,屋子搜查工作,仍在进行,我只不过在一旁看看,因为我知道,不可能找出什么东西来的。

  我们耽搁了大约四小时左右离去,回到城里,我已在作离去的准备,晚上,白克再度来找我,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在那张白纸上,贴着很多用碎纸拼成的一张图,不很完整,但也有十之八九。

  在那张图上,有一些不规则的,毫无意义的,离乱的线条。

  白克将那幅图在我的面前:“这是在卢达夫的废纸筒中拿到的纸片拼起来的,你看,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皱着眉,没有出声。

  白克又道:“我好象记得,你提过这样的一幅图,图上全是些重复的、不规则的线条。”

  我点头道:“是的,在亨利的住所,我找到过一张这样的图,是亨利拾到的,不过我认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放在科学协会,大家都看过,后来,丽拉也和我提起过。”

  白克道:“两幅图上的线条,是一样的?”

  我道:“不一样,但我可以肯定是同类的,因为看来全是一样杂乱,重复。”

  我讲这里,抬起了头来:“怎么样,你以为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白克叹了一声:“很谁说,我不敢不让你回家,但是我希望我们再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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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4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22:41
七、自杀?谋杀?

  我道:“当然可以,我将电话号码给你,我想你和我联络,长途电话费可以报公帐,要是我和你联络的话,那这笔费用太大了!”白克笑了起来,在我的肩头上,打了一拳,我也还敬了他一拳,然后,我们拍打着手,他并没有送我到机场上去,看他的样子,他像是正急于要去寻找这幅图中的秘密,然而我却不相信这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之中,真会有什么秘密蕴藏着。

  我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回到了家中,这次旅行,可以说极其不愉快,但是无论如何,回到了家中之后,总有一身轻松的感觉。

  白素埋怨我早该在肯定康纳上博士的自杀之后,就回来的,我也不加辩驳,只是将经过的情形,向她说了一遍。

  从到家的那一天,白克也未曾和我联络过,我将这件事渐渐的忘记了。

  一直到了好几个月之后,有一天,和一个朋友,约在一间酒吧中见面,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我提前几分钟到达,才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白克!

  一时之间,我几乎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白克来了,这不是说不可能,但是他来了之后,总该和我联络一下才对。

  我呆了一呆,酒吧的灯光相当暗。但是当我在进一步打量了他之后,我却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的确是那个特别调查员,白克、卑斯。

  但是,我也可以肯定,一定有什么极其重大的变故,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发生过,因为这时候,他的神态,令人震骇。

  简单地说,这时的白克,是一个醉鬼!

  在下午喝酒喝到这样子的人,除了“醉鬼”之外,是没有更恰当的称呼。

  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当然,桌上放着一瓶酒和一只酒杯。他半俯向前,用手指在桌面上,好象正在拨弄着什么。由于光线黑暗,也看不清楚。

  我走前几步,心中的骇异更甚,因为我看到的样子,估计他至少有几十天没有剃胡子了,头发凌乱,那种样子,和白克留给我的印象——精神奕奕的一个年轻人,完全两样!

  我还恐怕是认错了人,所以,当我一直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先不叫他名字,只是咳嗽了一下。

  我那下咳嗽,相当大声,用意自然是想听到咳嗽声的人,抬起头来看一下,我并没有变样子,白克看到了我,一定可以认出我来,那么我就可以避免认错人的尴尬了!

  可是,他竟像是聋了一样,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双眼定定地望着桌面。

  当我也和他一样,向桌面上望去时,我不禁呆住了,我看到,在桌面上爬动的,是一只金龟子。

  金龟子是一种有着金绿色硬壳的甲虫,是小孩子的庞物,的确相当好玩,可是白克无论如何不再是小孩子。然而这时,看他的情形,他却全神贯注,望着那只在爬行着的甲虫,像是除此这外,世界上再也没有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了。

  我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我又咳嗽了一声,然后大声叫道:“白克!”

  白克在我的大声叫唤之下,身子震动了一下,抬头向我看来,我立时装出一副老朋友重逢的笑脸来。

  可是,我立即发觉,我的笑脸白装了,因为白克竟像是全然不认识我一样,只是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去,而就在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间,我发觉他的脸上,有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

  而当他抬起头来之际,我更进一步肯定他就是白克,是以他虽然立时低下头去,我还是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白克,发生了什么事?”

  白克不回答我,仍然望着那只甲虫,这使我有点愤怒,我伸手一拂,将在桌面爬行的那只中虫,远远地抛在地上,然后,我又大声道:“白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我一拳打掉你的门牙!”

  白克不回答我,只是拿起酒杯来,一口喝了小半杯酒,然后,又拿起酒瓶来,要去倒酒,我伸手,抓住了瓶,不让他再喝,又道:“白克,够了,你什么时候起变成一个醉鬼的?”

  白克直到这时,才算出了声,也直到他出了声,我才可以完全肯定,我没有认错人!

  白克的语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是极其平静的,他道:“让我喝酒吧,卫。”

  我道:“不行,除非等我明白,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命令你保持足够的清醒,那样,你才能对我说出经过来。”

  白克又呆了一会,抓住酒瓶得手,缩了回来,手在脸上不断搓抚着,我看出他十分疲倦,而这种疲倦,是由于十分沉重的精神负担而来的。

  我不去催他,过好一会,他才道:“你还记得卢达夫么”

  户达夫就是那个神秘男子,康纳士博士死前曾见过的那个人,谋杀亨利的手,要忘记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我道:“当然记得。”

  白克双手互握着:“在你走后,我将我们的调查所得,写成了一个报告,呈了上去,这件事,也算是结束了,在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上级的通知,说是有了卢达夫的踪迹!”

  我“哦”地一声:“他还敢再来?”

  白克了直维持着那种坐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不是,他在东南亚某国出现,身份仍是外交人员,上级问我的意见怎样,我说,如果可能,我的确希望和这位二级摄影助理见见面,于是我就来了!”

  我皱着眉:“你没有和我联络!”

  白克停了半晌:“是的,没有,因为一离开了我自己的国家,我的身份,是绝对秘密的,上头也不想我的行动更受人注意!”

  我可以理解这一点,我道:“那么,你终于见到了卢达夫?”

  白克点了点头;可是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这时,我实在急于想知道他和卢达夫见面的经过,但是看到他这样疲倦的样子,我又不忍心催他。

  白克在呆了一会之后,忽然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你还记得,在卢达夫的小屋中,有一缸土蜂?”

  我扬了扬眉,道:“记得的。”

  白克又道:“我当时曾说,那些土蜂是凶手,你笑我是乱说!”

  我心中极其惊异,但是也没有出声,我只是在想,白克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呢?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他的死,和那一缸土蜂,决不可能有关!

  白克又道:“自然,那缸土蜂,所扮演的角色,不能算是凶手,只好算是帮凶——”

  白克讲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道:“白克,你将事情从头讲起好不好?”

  白克翻起眼来,望了我一眼:“好的,我见到卢达夫,他自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略为用了点手段,那是间谍人员惯用的手段,将他带到了静僻的所在,这家伙不经吓,什么都讲了出来。”

  我忙道:“怎么样?”

  白克道:“卢达夫说,他们的决定是:收买康纳士博士,如果不成,就将他杀害。”

  我咽了一口口水:“收买失败了,我想!”

  白克道:“是的,收买失败,他们经过种种试探,都没有结果,于是实行计划的第二步,杀害康纳士博士,这个计划成功了!”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你在说什么,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

  白克却像是完全来听到我的叫嚷一样,他自顾自地道:“谋杀计划是极其周密的。在他们国家中拟定,提出了多种方案作研究之后,他们最高当局采纳了一位著名心理学家提出的方案。”

  我苦笑道:“心理学家?”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是的,心理学家!”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这个心理学家是一个魔鬼!他能看透人的心!”

  他低下头来,半额角抵在桌面上,却又不再往下讲去,我心中十分焦急,望了他几次,他才道:“他们先动用很多专门人才,在一年之中,不断跟踪康纳士博士,将他在户外的行动,全部记录了下来。”

  我道:“这我们是知道了的,那又有什么用?这怎么有作为谋杀的工具?”

  白克望了我一眼,当他向我望来的时候,我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在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失望和颓丧的神色,他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年轻人,在他的眼中,实在是不应该有这样神色的。

  白克叹了一声:“你看过那些记录电影,你有什么感想?”

  我立时道:“没有什么特别,康纳士博士的生活,十分正常!”

  白克苦笑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是十分苦涩的:“的确,很正常,十分正常,和每一个人差不多,人人几乎都是那样生活的。”

  我道:“是吧,那又有什么不对?”

  白克继续道:“然后,我们在一张纸上,将康纳士博士这一年来的行动。用线条表示出来,我想,你看到过这张纸,纸上有重复又重复的线条!”

  我点头道:“是的,那些线条,原来是一组轨迹,表示康纳士博士的活动范围的!”

  白克道:“是,到了这一地步,他们的计划,已经完全成了一半了,于是,就有人去求见康纳士博士,带他去看那些记录片,再将画在那张纸上的轨迹,给康纳士博士看,康纳士博士当然表示不明白,于是,就到了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还是满心疑惑,但是我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最好别打断白克的话头。

  白克又喝一口酒:“你记得那一箱土蜂么?”

  我道:“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我记得!”

  白克的声音变得更低沉:“凶手——”

  他在讲了“凶手”两字之后,略停了一停,我自然知道他这“凶手”两字,是指什么人而言,所以我不表示什么异议,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白克又道:“凶手取出了一只土蜂来,放在一张白纸上,这种土蜂,是掘土的圆花蜂,和所有的昆虫类似,它们的行动,是有规律的,从幼虫到成虫。它们将来一生的行动,几乎早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在它们的染色体内,有着密码,那情形,就像是电脑几万件零件之中,每一个零件都有固定的作用,在一定的情形之下,受着操纵,依照密码拍定下的规律,永不会改变。”

  我用心听着,白克这一番话很是费解。不过我还是可以听得懂,只不过暂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番话而已。

  自克继续道:“这种土蜂,在产卵之前,会在地上挖一个洞,然后找一条毛虫,找到毛虫之后,它会迸洞巡视一番,再出洞来,将毛虫捉进去,最后,头向内,尾向外,将毛虫拖进洞去。如果在它进洞巡视的时候,将它放在洞口的毛虫移开,你猜会怎么样?”

  我呆了一呆:“它会去找毛虫!”

  白克“桀桀”地笑了起来:“不是,它不管毛虫是不是在那里,一样会将拖毛虫的动作做一遍,你移开毛虫一次,它重做一次,移开十次,它重做十次,这是它生命密码给它的规律!”

  我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明白白克说这些土蜂有规律的动作,是什么用意。

  白克摇晃着酒杯:“凶手将土蜂放在纸上,引诱它作产卵前的行动,土蜂在白纸上,一遍又一遍地爬着,二十分钟之后,土蜂在白纸上,也留下了一连串的轨迹,凶手将康纳士博士行动的轨迹,和土蜂行动的轨迹,交给康纳士博士看,然后,他说,他什么话也没有讲,只是大笑,不断地大笑,而据他说,康纳士博士的面色惨白,脚步踉跄离去的。”

  白克的右手握着拳,用力在桌上敲着:“到这时候,凶手的目的已达到,康纳士博士第二天,就自杀了!”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刹那之间,有天旋地转的感觉,过了好半晌,我才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用强烈的暗示,暗示康纳士博士的生活,实际上和只土蜂一样,没有分别?”

  白克抬起头来:“就是这样。康纳士博士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是地球的主宰,可以凭人类的努力,做出任何事来,但忽然之间、他发现所谓万物之灵,和昆虫没有什么不同,试想,他如何还会有兴趣活下去?”

  “没有兴趣活下去”,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我却毫无保留地相信,康纳士博士的确是在这样情形下自杀的。

  我呆了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本身又发生了什么事?”

  白克直视着我,忽然,他俯身,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又将那只金龟子,捉了起来,放在桌面上,让它慢慢爬着,然后道:“我?你想要我怎样,我的日子,和昆虫是一样的,我只不过像昆虫一样地生活着!”

  我吸了一口气:“你——你经常从事万里旅行,生活的范围又广——”

  白克立时道:“就算我每天的旅行,就算我经常来往于各大行星之间,我的活动,也可以绘成轨迹,一种早经遗传密码定下来的有规律的线条,这就是我的一生,你说,有什么意思?”

  我望着白克,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而且,我也不由自主,拿起酒瓶来,大大地吞下了一口烈酒。

  当烈酒进入我体内,我开始有点飘飘然之感的时候,我开始明白了。我开始明白,何以在那个城市中,会有那么多的醉鬼,为什么大麻会那么大行其道,知识程度越高的人,越会去想自己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昆虫是不会想的,会一生有一定的规律,它也就是这样过了,愚人不会去想,也这样过了!

  可是,有知识的人会想:“和昆虫在本质上并无不同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断地喝着酒,我约的那位朋友,究竟来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一直不断地喝酒,直到人事不知,根本无法思想。

  尾声

  这个故事,好象很悲剧,好象很悲观,但是自然没有叫所有人都去自杀的意思。然而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如果真的将人的活动范围,用线条来表示的话,和昆虫的活动,实际上是没有差别的。

  我们是大城市中的人,每天的活动范围,可能来来去去,都不出十里范围,就算有机会到外地去旅行,也只不过将线条拉得长点而已。但是,人是有思想的,人的思想活动范围,却全无限制,可以上天下地,可以远到几亿光年的外太空这一点,或许是支持人类生存的根源。又或许,人类已习惯了和昆虫一般的生活,只有真正具有智慧的人,才感到悲哀和没有意思,这些,当然已不在故事范围之内的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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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一个






 一

  我见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来大约三十岁,个子五八寸高,男性,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穿著一套廉价的西装,愁眉苦脸,不住地搓著手。

  他的样貌很普通,如果见过他,不是仔细观察他一番的话,一定不容易记得他的样子,像这样的人,每天在街上,要遇见多少就有多少。

  但是,我却要称他为世界上最奇怪的一个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要明白他的奇怪,必须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否则,若想用简单的几句话,来形容他的奇怪,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一定要用最简单的语句,来表示这个人的奇怪,那么,可以称他为“多出来的人”。

  什么叫作“多出来的人”呢?那又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得清楚的了,还是让我来详细叙述的好。

  ※※※※大海是最无情的,上午还是风平浪静,到下午,使会起狂风暴雨,波涛汹涌。

  吉祥号货船,这时遇到的情形,就是那样。

  吉祥号货船是一艘很旧的船了,它的航行“即使是轮船公司,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勉强的航行”,但是由於货运忙,它一直在海中行驶著。

  吉祥号货船的船长,是一个有三十年航海经验的老手,他十六岁就开始航海,从水手一步步升上去,升到了船长的职位,像顾秀根船长那样的情形,在现代航海界中,已经不多见的了。

  在顾秀根船长的领导下,各级船员,一共是二十二个,连船长在内,一共是二十三个。记住这个数字,一共是二十三个船员。

  吉祥号由印度运了一批黄麻,在海洋中航到第七天,一股事先毫无警告的风暴便来了,这艘老船,在风浪中颠簸著,接受著考验。

  不幸得很,风浪实在太大,而船也实在大老了,在接连几个巨浪之下,船首都份,竟被卷去了一截,船尾翘了起来,船长眼看船是沉没了,而他也已经尽了最大的责任,是以他只好下令弃船。

  即使船上的人员,全是有相当航海经验的人,在那样的情形下,也一样慌了手脚。

  救生艇匆匆解下,小艇在风浪之中,看来脆弱得像是鸡蛋壳一样。船长记得,一共放下了五艘救生艇,他也看到船员纷纷上了救生艇。

  他自己最後离开。在那样纷乱的情形下,他也根木无法点一点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因为救生艇一放下了海,立时便被巨浪卷走,根本不知下落。

  顾秀根船长最後离开货船,所以他那艘救生艇中,只有他一个人。当救生艇随著巨浪,在海面上上下下挣扎的时候,除了听天由命之外,是任何办法都没有的了。

  顾船长一个人,在海面上足足漂流了两天,才被救上了一艘大型的货船。

  在海面上漂流的时候,他全然不知道他的船员怎么样了,而他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下,被救上船去的。当他神智清醒之际,七个人涌进房间来,那是吉祥号货船上的大副和六个船员。

  劫後重逢,他们自然喜欢得拥在一起,船长问道∶“其馀的人,有消息么?”

  “有,”大副回答∶“我们听到收音机报告,一艘军舰,救起了六个人,一艘渔船救了四个,还有一艘希腊货轮,救起了八个人。”

  顾船长一面听,一面计算著人数,听到了最後一句,他松了一口气,道∶“总算全救起来了!”

  可是,他在讲了那一句话之後,立时皱了皱眉,道∶“不对啊,我们一共是二十三个人,怎么四条船救起来的人,有二十四个?”

  大副道∶“是啊,我们以为你早已在另一艘上获救了,因为二十三个人已斋了,却不料你最後还是被这艘船救了起来。”

  顾船长当时也没有在意,只是随便道∶“或许是他们算错了。”

  这时,那艘货船的高级船员,一起来向顾船长道贺,贺他怒海馀生,同时表示,他们会被送到邻近的埠头去,所有获救的船员,都将在那个埠集中。

  顾船长又安心地休息了一天,船靠岸,他们一共八个人,被送到了当地的一所海员俱乐部中,其馀的获救海员,也全在那了。

  可是,顾船长才一和各人见面,便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头了,首先迎上来的是二副,大副和船长一起到的,他问道∶“每一个人都救起了?没有失踪的?”

  二副苦笑了一下;道∶“没有少,可是多了一个。”

  顾船长楞了一楞,道∶“什么?多了一个?”

  “是的,我们一共是二十二个人,但是,获救的却是二十四个。”二副回答。

  “荒唐,荒唐!”顾船长时大声说。“荒唐”是他的口头禅,有时,用得莫名其妙,但这时,却用得恰到好处。二十三个人遇难,怎么会有二十四人获救?那实在太荒唐了!

  二副却道∶“船长,的确是多了一个,那个人是和我一起获救的。”

  “荒唐,他在哪?”船长说。

  “就是他!”二副向屋子的一角,指了一指。

  船长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顾船长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人,他向前直冲了过去。

  人人都知道顾船长的脾气,平时很好,可是一发起怒来,却也够人受的。

  这时,人人都知道他要发怒了,果然,船长一来到了那人的身前,就抓了那人的胸前衣服,将那人直提了起来。

  那人忙叫道∶“船长!”

  “荒唐,”船长大声叱著∶“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时候躲在船上的?浸不死你,算你好运气!”

  可是那人却气急败坏地道∶“船长,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你怎么也下认识我了?”

  顾船长更是大怒,道∶“荒唐,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那人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他的声音,也和哭泣并没有什么不同,他道∶“船长,我是你的三副啊,你怎么不记得了?”

  顾船长呆了一呆,在那刹问,他倒真的疑心自己是弄错了。

  可是,他定睛向那人看著,而他也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未曾见过他,於是他又大声道∶“荒唐,你如果是三副,那么他是谁?”

  船长在说的时候,指著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正是船上的三副。这时,当船长向那年轻人指去时,那年轻人冷笑著,道∶“这家伙一直说他自己是船上的三副,弄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

  那人急急地分辩著,道∶“他也是三副,船上有两个三副,船长,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卜连昌,你们怎么都不认我了?”

  船长松开了手,他不但不认识这个人,而且。也从来没有听到卜连昌这样的明字。

  这时,船长心中所想到的,只是一点,这个叫卜连昌的人,是一个偷渡客,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躲上船来的,在船出事的时候,他也跳进了救生艇中,自然一起被人家救了上来。

  所以船长道∶“你不必再胡言乱语了,偷渡又不是什么大罪,大不了遣回原地!”

  卜连昌却尖声叫了起来,他冲到了大副的面前,道∶“大副,你不认识我了么,我和你出过好几次海,你一定记得我的,是我卜连昌啊!”

  看大副的神情,像是竭力想记起卜连昌这个人,但是他却终於摇了摇头,道∶“很抱歉,我实在不认识你,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你!”

  “你在说谎!”卜连昌大声叫了起来,“这次来印度之前,你太太生了一个女孩,我还和你一起到医院去看过你的太太!”

  大副呆了一呆,船长也呆了一呆,和船长一起来的各人,也呆住了。

  二副道∶“船长,这件事真是很古怪,他好像真是和我们在一起已有很久一样,他知道我们每一个人家中的事,也知道我们的脾气。”

  卜连昌终於哭了起来,道∶“我本来就是和你们在一起很久的了,可是你们全不认识我了!”

  大副忙问道∶“你看到过我的女儿?”

  “自然看到过,小女孩的右腿上,有一块红色的斑记,她出世的时候,重七磅四安士,那全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难道你忘了么?”

  大副的眼睛睁得老大,他知道卜连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因为他的确不认识卜连昌这个人。

  大副苦笑看,摇了摇头,卜连昌又冲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握住了那人的手臂,摇著,道∶“轮机长,你应该认识我,是不是?”

  轮机长像是觉得事情很滑稽一样,他笑了起来,不住地笑著。

  卜连昌大声道∶“你不必说不认识我,在印度,我和你一起去嫖妓,你看到了那胖女人,转身就走,难道你忘记了?”

  轮机长突然止住了笑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卜连昌道∶“我是和你一起去的啊!”

  “见鬼!”轮机长大声喝著,他脸上的神情,却十分骇然,接连退了几步。

  卜连昌又转向另一个人,道∶“老黄,你也不认识我了?我和你上船前去赌过,赌天九,你拿到了一副天子九,羸了很多钱,是不是?”

  老黄搔著头,道∶“是就是,可是……说实在的,我不认识你。”

  卜连昌不再说什么,他带著绝望的神情,向後退了开去,又坐在那角落的那张椅子上。

  没有人再说什么,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他们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最後,还是船长开了口,他道∶“荒唐,你叫什么?叫卜连昌?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想不起你来?也好,就算我们都记不起你是什么人来了,你现在想怎样?”

  卜连昌抬起头,道∶“当然是回家去。”

  “你家中有什么人?”大副好奇地问。

  “我有老婆,有两个儿子!”卜连昌愤然地回答∶“大副,你别装蒜了,你吃过我老婆的烧鸡!”

  大副苦笑了一下,道∶“好,反正我们要回去的,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卜连昌像是充满了最後的希望一样,又问道∶“你们每一个人,真的全不认识我了?”

  海员全是很好心的,看到卜连昌那种可怜的样子,实在每一个人都想说早已认识他的。但是、他们却实在不认识他!

  於是,每一个只好摇了摇头。

  卜连昌双手掩著脸,哭了起来。

  船长连声道∶“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大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道∶“卜……先生。你说你全认识我们,而且还是船上的三副,那么,你的船员证呢?在不在?”

  卜连昌哭丧看脸,抬起头来,道∶“他们早就问过我了。我的船员证,一些衣服,全在救生艇翻侧的时候失去了,怎还找得到?”

  “你是和谁在一支艇中的?”大副又问。

  卜连昌拍著几个人,叫著他们的名字,道∶“是他们几个人,可是他们却说根本没有见过我,没有我和他们一起在艇中!”

  大副也只好苦笑了起来,他安慰著卜连昌,道∶“你别难过,或许是我们……

  全将你忘了。”

  大副在那样说的时候,自己也知道那是决不可能的事,因为他实实在在,从来也未曾见过卜连昌这个人,但是为了安慰卜连昌,他不得不继续说著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他继续道∶“或许是我们都因为轮船失事,受了惊吓,所以暂时想不起你来,也是有的。”

  卜连昌绝望地摇著头,道“你们,每一个人?”

  船长大声道∶“荒唐,真是够荒唐的了!”

  事情在外地,不会有结果,但是卜连昌说得那么肯定,他甚至可以叫出轮船公司每一个职员的名字来,又说他的家是在什么地方,都叫人不由得不信,所以船长虽然觉得事情太荒唐,还是将卜连昌带了回来。

  在飞机上,卜连昌仍然愁眉苦脸,一言不发,直到可以看到机场时,他才兴奋了起来,道∶“好了,我们快到了,你们不认识我,我老婆一定会认识我的。”

  大家都安慰著他,卜连昌显得很高兴。

  飞机终於降落了,二十四个人,鱼贯走出了机场的闸口,闸口外面,早已站满了前来接机的海员的亲人,和轮船公司的船员。

  几乎每一个海员,一走出闸口,立时便被一大群人围住,轮船公司的职员,在大声叫著,要各人明天一早,到公司去集中。只有卜连昌走出闸口的时候,没有人围上来。

  在卜连昌的脸上,现出了十分焦急的神色来,他踮起了脚,东张西望,可是,却根木没有人注意他,他显得更焦急,大声叫道∶“姜经理!”

  一个中年人转过身来,他是轮船公司货运部的经理。他一转过身来,卜连昌便直来到了他的面前,道∶“姜经理,我老婆呢?”

  姜经理望了卜连昌一眼,迟疑地道∶“你是!”

  卜连昌的脸色,在那一刹间,变得比雪还白,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尖声叫了起来,道∶“不,别说你不认识我!”

  姜经理却只觉得眼前的情形,十分可笑,因为他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姜经理道∶“先生,我是不认识你啊!”

  卜连昌陡地伸手,抓住了姜经理的衣柚,姜经理吓了老大一跳,道∶“你做什么?”

  船长走了过来,道∶“姜经理,这是卜连昌,是…吉祥号上的三副。”

  姜经理忙道∶“顾船长,你疯了?没有得到公司的同意,你怎可以招请船员?”

  船长呆了一呆,道∶“那是他自己说的。”

  顾船长的话,令姜经理又是一怔,道∶“什么叫他自己说的?”

  船长苫笑了一下,他要费一番唇舌,才能使姜经理明白,什么叫“他自己说的”,姜经理忙道∶“胡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推,推开了卜连昌。

  这时,又有几个公司的职员,围了过来,纷纷喝问什么事,卜连昌一个一个,叫著他们的名字。

  可是,他们的反应,全是一样的,他们跟本不认识卜连昌这个人。

  卜连昌急得抱住了头,团团乱转,一个公司职员还在道∶“哼,竟有这样的事,吉祥号轮船上,明明是二十三个船员,怎么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三副来?”

  又有人道∶“通知警方人员,将他扣起来!”

  在众人七嘴八舌中,卜连昌推开了众人,奔向前去,在一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双眼之中,显得惊惧和空洞,令人一看,就觉得他是在绝望之中。

  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遇到他的。

  我到机场去送一个朋友离开,他离开之後,我步出机场,在卜连昌的面前经过。

  因为卜连昌脸上的神情太奇特了,所以,我偶然地向他望了一眼之後,便停了下来,注视著他,心中在想著,这个人的心中,究竟有什么伤心的事,是以他才会有那样绝望的神情的?

  卜连昌也看到我在看他,他抬起头来,突然之间,他的脸上,充满了希望,一跃而起,道∶“先生,你,你可是认识我?”

  我给他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忙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你。”

  他又坐了下来,那时,顾船长走了过来,我和顾船长认识,却已很久了,我们两人,忙握著手,我说了一些在报上看到了他的船出事的话,反正在那样的情形下见面,说的也就是那些话了。

  顾船长和我说了几句,握著卜连昌的肩头道∶“你别难过,你还是先回家去,明天再到公司来集中,事情总会解决的。”

  卜连昌的音声和哭一样,还在发著抖,他道∶“如果,如果我老婆,也像你们一样,不认识我了,那…怎么办?”

  我听了卜连昌的话,几乎想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当时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形,这个人的神经,一定不正常。

  顾船长叹了一声道∶“照你说,你和我们那么熟,那么,你的老婆,认得我么?”

  卜连昌道∶“她才从乡下出来不久,你们都没有见过她和我的孩子。”

  顾船长道∶“不要紧,她不会不认识你的!”

  我在一旁,越听越觉得奇怪,因为顾船长无论如何不是神经不正常的人!

  我忙问道∶“怎么一回事?”

  顾船长道∶“荒唐,我航海十年多了,见过的荒唐事也够多了,可是没有比这更荒唐的,我们竟多了一个人出来,就是他!”

  我仍然不明白,卜连昌已然叫道∶“我不是多出来的,我根本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顾船长道∶“荒唐,那么,姜经理如何也不认识你?你还是快说真话的好。”

  卜连昌双手掩住了脸,哭了起来。

  我心中的好奇更甚,连忙追问。顾船长才将经过情形,向我说了一遍。

  而我在听了顾船长的话後,也呆住了。

  我当时心中想到的,和顾船长在刚一见到卜连昌的时候,完全一样,我以为他是躲在轮船上,想偷渡来的,却不料轮船在中途出了事,所以,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兄弟!”

  卜连昌抬起头来望著我,好像我可以替他解决困难一样。我道∶“兄弟,如果你是偷渡来的━━”却不料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卜连昌的脸色,就变得十分苍白。

  只有一个心中愤怒之极的人。才会现出那种煞白的脸色来的。

  他厉声叫道∶“我不是偷渡者,我一直就是吉祥号货轮上的三副!”

  他双眼睁得老大,看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将我吞吃了一样,他那种样子,实令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我多少也有些可怜他的遭遇。

  是以,教双手摇著,道∶“好了,算我讲错了话!”

  卜连昌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他站了起来,低著头,过了半晌,才道∶“对不起。”

  我仍然拍著他的肩头,道∶“不要紧的。”

  卜连昌道∶“顾船长,我想我还是先回家去的好,我身边一点钱也没有,你可以先借一点给我做车钱?”

  顾船长道∶“那当然没有问题。”

  顾船长在讲了那一句话之後,口唇掀动,欲言又止,像是他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却又难以启齿一样。然而他倒不是不肯将钱借给卜连昌,因为他已取出了几张十元面额的纸币来。

  卜连昌也不像是存心骗钱的人,因为他只取了其中的一张,他道∶“我只要够回家的车钱就够了,我老婆有一些积蓄在、一到家就有钱践用了!”

  愿船长又吩咐著他,明天一早到船公司去。卜连昌苦笑著答应。顾船长走了开去,而在卜连昌的脸上,现出了一股极度茫然的神色来。

  我在那一刹间,突然产生了一股十分同情之感来,我道∶“卜先生,我的车就在外面,可要我送你回家去?”

  卜连昌道∶“那……不好吧!”

  我忙道∶“不要紧,我反正没有什么事,而你又从海上历险回来,一路上,你讲一些在海上漂流的经历给我听,也是好的。”

  卜连昌又考虑了一会,便答应了下来,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我和他一起走出了机场大厦,来到了我的车旁。这时,其他的海员也正在纷纷离去,我注意到当他们望向卜连昌之际,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异样。

  我和卜连昌一起上了车,卜连昌的家,是在一条中等住宅区之中,一路上,我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形,他的妻子才从乡下带著两个孩子出来,他们租了一间相当大的房间,那一层单位,是一个中医师的,可以算得上很清静。

  而他的收入也相当不错,所以他们的家庭,可以说是过得相当幸福的。

  他一直和我说著他家中的情形,而在每隔上一两分钟,他就必然要叹上一口气,道∶“我老婆为什么不到机场来接我?”

  我安慰著他,道∶“或许你老婆才从乡下出来,自然没有那样灵活。”

  卜连昌不禁笑了起来,道∶“他出来也有半年了,早已适应了城市生活。唉,她为什么不来接我?你说,她会不会也不认识我?”

  我道∶“那怎么会?你是她的丈夫,天下焉有妻子不认识丈夫的事?”

  卜连昌的笑容立时消失了,他又变得愁眉苦脸,道∶“可是……可是为什么顾船长他们,都不认识我呢?他们是不是联合起来对付我?”

  我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了?”

  卜连昌苦笑著,道∶“还有公司中的那些人,他们明明是认识我的,何以他们说不认识我?”

  关於这一点,我也答不上来。

  这实在是不可解释的。如果卜连昌的确是他们中的一个,那么,人家怎会不认得他?自然不会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一致说谎,说自己不认识卜连昌的。

  而卜连昌说那样的谎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卜连昌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那自然是很合理的解释,那么,他又怎能知道那些人的私事?那些私事,只有极熟的朋友才能知道,而绝不是陌生人所能知晓的。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是以连驾车到了甚么地方也不知道。还是卜连昌叫了一声,道∶“就是这条街,从这转进去!”

  我陡地停下车、车子已经过了街口。

  我又退回车子,转进了那条街,卜连昌指著前面,道∶“你看到那块中医的招牌没有?我家就在那层楼。”

  我向前看去,看到一块很大的招牌,写著,“三代世医,包存忠中医师。”

  我将车驶到那幢大厦门前,停了下来,卜连昌打开车门,向外走去,他向我道谢,关上车门,我看到他向大厦门口走去。

  可是,他还未曾走进大厦,便又退了出来,来到了车旁,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他道∶“我……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我奇怪地问∶“为甚么?”

  卜连昌双手握著拳,道∶“我有些……害伯!”

  我自然知道他是为甚么害怕的,他是怕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女不认识他。

  这种但心,若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那实在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了!

  但是,我却觉得,卜连昌已经有了那样可怕的遭遇,他那样的担心,却也不是多馀的了。

  我立时道∶“好的,我和你一起上去。”

  我走出了车子,关上车门,和他一起走进了大厦。他对那幢大厦的地形,十分熟悉,大踏步走了进去,我跟在他的後面。

  我看到他在快走到电梯时,和一个大厦的看更人,点了点头。那看更人也向他点点头。

  卜连昌显得很高兴,可是我的心中,却感到了一股凉意,因为我看到,卜连昌才一走了过去,那看更人的脸上,便现出了一股神情来,在背後打量著卜连昌,又向我望了一眼。

  从那著更人的神情举止看来,在他的眼中,卜连昌分明是一个陌生人!

  我自然没有出声,我们一起走进了电佛,一个中年妇人。提著一支菜篮,也走了进来。我真怕卜连昌认识那中年妇人,又和她招呼!

  可是,卜连昌真是认识那中年妇人的,他叫道∶“七婶,才买菜回来啊,小宝是不是还在包医师那调补药吃?其实,小孩子身弱些,也不必吃补药的!”

  卜连昌说著,那中年妇女以一种极其奇怪的神色,望著卜连昌。

  卜连昌也感到对方的神色很不对路了,是以他的神色,又变得青白起来。

  电梯这时,停在三楼。那中年妇人在电梯一停之後,便推开了门,匆匆走了出去。

  卜连昌呆立著,我可以看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发著抖,而我也没有出声,我实在没有甚么好说的,事实已再明显没有了,他认识那中年妇人,但是那中年妇人,却根本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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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6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25:16
  二

  那中年妇人脸上的神情那样奇怪,自然是很可以解释的。在电梯中,有一个陌生人来和你讲话,那并不是甚么出奇的事,但是当那陌生人,竟熟知你家中的情形时,事情便十分可怪了!

  电梯在继续上升,电梯中的气氛,是一种令人极其难堪的僵硬。

  电梯停在七楼,卜连昌的手在发著抖,他推开了电梯门,我和他一起走了出去。他抓住了我的手臂,转过头来,道∶“刚才那女人是七婶,我不出海的时候,经常和她打牌,可是她……她……”

  我不让他再说下去,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别说了,等你回到家中之後,好好休息一下,就不同了。”

  我几乎是扶著卜连昌向前走去的,我们停在“G”座的门前,在那扇门旁边的白墙中,也漆著“中医师包存忠”的字样。

  卜连昌呆了一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按门铃。门先打开了一道缝,还有一道铁链连著,一个胖女人在那缝中,向外张望著。

  卜连昌还没有说话,那胖女人道∶“包医师还没有开始看症,你们先到街上去转一转再来吧!”

  卜连昌在那时候,身子幌了一幌,几乎跌倒,我连忙扶住了他。

  他用近乎呻吟的声音道∶“包大太,我是阿卜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那胖女人面上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卜连昌却突然暴躁了起来,道∶“快开门!老婆呢?她应该知道我今天回来的,为甚么下来接我?”

  胖女人脸上的神情更疑惑了,她道∶“你老婆?先生,你究竟是甚么人?”

  卜连昌口唇抖动著,但是他却已无法讲得出话来,我忙道∶“他是你的房客,住在你们这的,他叫卜连昌,是你的房客!”

  胖女人摇著头,道∶“你们找错人家了,我们倒是有两间房租出去,但不是租给他的,是租给一对夫妇,和两们小孩!”

  就在这时,一阵小孩的喧哗声,传了出来,我看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和一个六七岁的女孩,追逐著,从一间房间中,奔了出来。

  卜连昌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卜连昌立时叫道∶“亚牛,亚珠!”

  那两个孩子正在奔逐,卜连昌一叫,他们便突然停了下来,卜连昌又道∶“亚牛,亚珠,阿爸回来了,你阿妈呢?快开门给我。”

  那两们孩子来到了门口,仰起头,向卜连昌望来,卜连昌的脸上,本来已现出十分亲切的笑容来,可是当他看到那两个们孩子的神态时,他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那两们小孩望著他,那女女问道∶“阿哥,这个人,是甚么人?”

  男孩摇著头,道∶“我不知道。”

  我连忙推开了卜连昌,蹲下身子来,道∶“小弟弟,你叫甚么名字?”

  男孩道∶“我?我叫卜锦生。”

  我忙又道∶“你爸爸叫甚么名字?”

  男孩眨著眼,道∶“叫卜连昌!”

  我直起了身子来,那男孩的父亲叫卜连昌!

  而在我身边的人就是卜连昌,那男孩子却不认识他!

  卜连昌在我站了起来之後,立时又蹲到了门缝前,急急地问∶“你看看清楚,亚牛,我就是你的爸爸,你……你……”

  亚牛摇著头,卜连昌急了起来,道∶“亚牛,我买给你的那一套西游记泥挂娃,你还记得么?”

  亚牛睁大了眼睛,现出很奇怪的神情来,一吮著手指,一面道∶“咦,你怎么知道?”

  卜连昌几乎哭了起来,道∶“那是我买给你的啊!”

  亚牛大摇其头,道∶“不是,不是你买给我的,是我爸爸买给我的!”

  我已经感到事情十分严重了,那位胖妇人,似乎不想这事再继续下去,她用力在推著门,想将门关上,可是这时,卜连昌就像发了疯一样,突然用力一撞,撞在大门上。

  我也不知道卜连昌会有那么大的力道,他一撞之下,“蓬”地一声响音,那条扣住门的铁链,已被他撞断,他也冲进了屋中。

  那胖妇人吓得尖声叫了起来,天下实在再也没有比胖妇人尖叫更可怕的事了,是以我连忙走了进去,道∶“别怕,千万别怕,他是没有恶意的!”

  卜连昌撞开门,冲进去,再加上胖妇人的尖叫声,和我的声音,实在已十分惊人,我看到屋中其他的人,也都走了出来。有一个身形相当高的中年人,他可能就是那个姓包的中医师,他一出来,就对著卜连昌喝道∶“你是甚么人,乱闯做甚么?”

  另一间房间中,走出一个看来很瘦弱,满面悲容的女人来,那女人一走出来,亚牛和亚珠两个孩子,连忙奔到了她的身边,叫道∶“妈!妈!”

  卜连昌冲进屋子来之後,一直都只是呆呆地站著,在发著抖。

  直到那女人走了出来,他才用充满了希望的馨音叫道∶“彩珍,我回来了!”

  那女人吃了一惊,道∶“你是谁?”

  卜连昌的身子摇幌著,几乎跌倒。

  我忙走过去,问那女人道∶“阿嫂,你不认识他,他是卜连昌啊!”

  那女人吃了一惊,道∶“卜连昌?他倒和我的先生同名同姓!”

  卜连昌的嘴唇在发著抖,发不出声音来,我知道,他出声的话,一定是说“我就是你的先生”。

  我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急於开口。

  因为我觉得,事情已快到水落石出的阶段了,因为,确有卜连昌其人,而且,卜连昌也有妻,有子女,那情形,和我身边的卜连昌所说一样,只不过忽然之间,大家都变得不认得他而已。

  是以我问道∶“卜太太,那么,你的先生呢,在甚么地方?”

  卜太太脸上的神情,更是忧戚,她先向身边的两个孩子,望了一眼,然後拍著他们的头,道∶“小孩子,快进房间去!”

  亚牛和亚珠听话地走进了房间中,卜太太才叹了一声道∶“先生,我先生他…

  …死了,我一直不敢对孩子说,她们的爸爸已不在人世了!”

  我吃了一惊,在刹那间,我忽然想起了“借尸还魂”这一类的事情来。

  我忙又问道∶“你先生的职业是━━”“他是海员,在一艘轮船上服务,我几天前才接到通知,他被人杀害了。”卜太太哭了起来。

  卜连昌虽然经我一再示意他不要出声,可是他却终於忍不住了,他大叫道∶“彩珍,你在胡说甚么?我不是站在你面前么?”

  卜太太吃了一惊,双手乱摇,道∶“先生……你……不要胡言乱语。”

  我又道∶“卜太太,他的声音,不像你的先生?”

  “当然不像!”

  我忽然生出了一个很古怪的念头来,我在想,卜连昌在海中获救之後,可能还未曾照过镜子,那也就是说,他可能未曾见过自己的样子。

  如果,让他照镜子,他也不认得自己的话,那么,事情虽然仍是怪诞得不可且议,但是至少可以用“借尸还魂”来解释的了。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顺手拿起了放在一个角落的镜子来,递给了卜连昌,道∶“你看看,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认识你自己。”

  卜连昌怒道∶“你在开甚么玩笑?”

  但是我还是坚持著,道∶“你看看有甚么关系?”

  卜连昌俏然接过镜子来,照了一照,道∶“那当然是我,我自己怎会认不出自己来?”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来,那显然并不是甚么“借尸还魂”,而是忽然之间,在一个卜连昌死了之後,多了一个卜连昌出来,而那个多出来的卜连昌,却谁也不认识他,只有他自己认得自己。

  这实在可以说是天下最怪的怪事了!

  我心中迅速地转著念,我想了许多念头,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个死在南美洲的卜连昌,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又道∶“卜太太,还想麻烦你一件事,你一定有你先生的照片,可不可以拿出来我看看?”

  卜太太望了我片刻,大概她看我不像是坏人,所以,她转身进入房中,那时,卜连昌已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掩住了面。

  那位中医师,和他的胖太太,则充满了敌意,望定了卜连昌和我。

  我只好勉力向他们两人,装出微笑来。

  卜太太只去了一两分钟,便走了出来,她的手中,拿著几张照片。

  可能是她看到了照片,又想起了丈夫,是以她的双眼之中,泪水盈眶。她将照片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是他们一家人的合照。

  我才向那些照片看了一眼,心中就不禁替坐在沙发上,掩住了脸的卜连昌难过!

  站在那女人,和那两个孩子之旁的,是一个身形很粗壮的男人,那男人,和我认识的卜连昌,根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我指著那男人问道∶“这位是你先生?”

  卜太太含著泪,点了点头。

  我向包医师望去,包医师立即道∶“是的,那是卜连昌卜先生。”

  我将照片交还给了卜太太,然後,走向沙发,我拍了拍卜连昌的肩头,道∶“我们走吧!”

  我的手指,才一碰到卜连昌的肩头,卜连昌便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道∶“我到哪去?这就是我的家,我回家了,我到哪去?”

  卜太太和包医师夫妇,都吃惊地望著他,包医师厉声道∶“你再不走,我要报警答了!”

  我忙道∶“不必报警,我们走!”

  卜连昌怪叫道∶“我不走!”

  我沉声道∶“卜先生,现在你不走也不是办法,你遭到的困难,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一个人是认识你的!”

  卜连昌道∶“他们全疯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卜先生,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我看,你一定没有办法留在这里,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你。我有一个提议,你先到我家去暂住一些时日,比较好些,你以为怎样?”

  卜连昌用一种怪怪气的声音,笑了起来,道∶“我认识的人,他们全不认识我了,倒是你,我本来完全不认识的,反肯帮我的忙!”

  我无法回答他的话,只好道∶“这世界本来就是很反常的,是不是?”

  卜连昌低著头,慢慢向门外走去,他走到了门口,仍然依依不舍,回过头过来,向卜太太望了一眼,道∶“彩珍,你真不认识我了?”

  卜太太连忙摇头,我道∶“卜太太,你的名字,是叫作彩珍?”

  卜太太现出十分奇怪的神色来。道∶“他……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很少人知道我的名字!”

  卜连昌又笑了起来,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我和你做了几年的夫妻,你可还记得,我们在乡下,初见面的那天,是阿保阿婶带你到我家来的,你穿著一件蓝底红花的衣服,用红头绳扎著发,见了我第一句话也不说,你可记得么?”

  卜太太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卜太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她的神态上,已经毫无疑问,可以看出,卜连昌所说的一切,全是事实。

  卜太太一面发著抖。一面仍摇著头,道∶“不,你不是我的先生。”

  卜连昌脸色灰败,转过身,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後面,到了门口,又转身向包医师夫妇,连声道歉,但他们已忙不迭将门关上了。

  卜连昌呆立在门口,我扶著他进了电梯,出了大厦门口,又扶著他进了我的车子。

  我坐在他的身边,望了他一眼,卜连昌喃喃地道∶“为什么?他们全不认识我了?”

  我双手扶在驾驶盘上,心中乱成一片。

  我道∶“奇怪得很,真有一个人叫卜连昌,而且也是海员,但是他的船公司属然和你的不同,他是走南美的,死在那边了o”卜连昌失神地瞪大著眼,一声不出。

  我十分同情他,道∶“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法子,证实你的存在了!”

  卜连昌喃喃地道∶“如果他们全不认识我,那么,我何以会认识他们?我明明是吉祥轮上的三副,为什么船一出了事,我被救起来之後,就什么都不同了?”

  我望著他,他的神情极痛苦,我对他所说的一切,实在是绝不疑惑的,有很多事,如果他不是卜连昌,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是,他却又不是那个卜连昌。

  我发动了车子,卜连昌坐在我的身边,一直在喃喃自语著,看来,他的神经,好像已很不正常。

  这实在是难怪他的,试想,任何人,如果有了他那样的遭遇,谁还能维持神经正常?忽然之间,他所熟悉的所有人,都变得不认识他了,连他的妻子、儿女,也全然未曾见过他!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一直到了我的家中,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脚步跄踉地走著,白素迎了出来,看到了卜连昌。不禁呆了一呆,她用眼色向我询问,这是什么人?

  我并没有立即回答她,我先请卜连昌坐下,斟了一杯白兰地给他,希望美酒能使他的神经镇定一些。

  我将白素拉到一边,低声将卜连昌的遭遇,用最简单的方法,向她讲了一遍。

  长年和我在一起,白素自然也遇到过不知多少古怪的事情了。

  可是从她这时脸上的神情看来,她一定也认为那是他遇到过的怪事中最怪的一件了。

  当她听完了我的话之後,我们才一起来到卜连昌的身前。我向卜连昌介绍白素,道∶“卜先生,这是内人。”

  卜连昌只是失神落魄地望著白素,白素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用柔和的语声道∶“卜先生,这件事,其实是很容易解决的。”

  白素突然之间,讲出了那样一句话来,不但卜连昌立时瞪大了眼,连我也为之一惊。

  我忙道∶“白素,你有什么办法?”

  白素道∶“卜先生说,他是吉祥号货轮上的三副,但是人家都不认识他,据我所知,一艘船上的船员,总有合照留念的习惯的━━”白素的话还未曾讲完,我和卜连昌两人,都一起跳了起来!

  我在跳起来之际,不禁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埋怨我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的确是很容易解决的,如果卜连昌曾在照片中出现,那自然是表示他这个人,的确是存在的!

  而卜连昌在跳了起来之後,立即尖声叫道∶“有的,我们曾在公司的门口,合拍过一张照片,我们二十四个人,一起拍过照的,我站在第二排,好像是左首数起,第八个人,在二副的身边!”

  我忙道∶“那就行了,反正你明天一早就要到公司去,有这张照片,就可以证明你是他们中的一个了!”

  卜连昌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生气,他忙道∶“我现在就去!”

  我道∶“不必那么急,反正已有证据了!”

  但是卜连昌十分固执,他又道∶“不。我现在就要去,我要他们明白,是他们记不起我了,而不是我在胡说八道!”

  我点头道∶“好吧,我想你不必我再陪你了!”

  卜连昌道∶“当然,当然,麻烦了你那么久,真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代他高兴,眼看著他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可是,当他出了门之後不久,我的高兴,便渐渐地消失了,因为,我想到,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因为,不认识他的人,不单是吉祥货轮上的船员,而且,还有公司的职员,和他的家人!

  如果那照片上有卜连昌这个人在,那么,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因为,船员全不记得卜连昌这个人,还可以勉强解释为遇险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受了刺激(这个可能其实也几乎是不存在的)。但是,,船公司的职员和他的家人,如何会不认识他呢?

  我坐在沙发上沉恩著,一点头绪也没有,因为这实在是难以想得通的事。

  过了半小时之後,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白素拿起了电话,我听到一个男人大声道∶“有一位卫斯理先生?我们是轮船公司!”

  在那个男人的声音中,我又听到卜连昌的大叫声,道∶“不是这张,不是这张,你们将照片换过了,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和白素,相距七八,但是我却可以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可知打电话来的地方,正在一片混乱之中,是以每一个人都在放开了喉咙大叫。

  我站起身来,也不去接听电话,也大声道∶“告诉他们,我立即就去,叫他们别报警!”

  我奔出门口,跳上车子,闯过了三个红灯,赶到了轮船公司。

  看到了一辆警车,停在轮船公司的门口,我知道船公司的职员,已报了警,我冲进了船公司,只见卜连昌在两个警员的挟持下,正在竭力挣扎著。

  他满脸皆是愤怒之色,面涨得通红,发出野兽嗥叫一样的怪声来。

  我忙道∶“卜连昌,你静一静!”

  船公司中有一张桌子翻转了,几个女职员,吓得花客失色,躲在角落中,一个警官向我走了过来,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略呆了一呆,我是卜连昌的什么人?什么人也不是,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却只好说道∶“我是他的朋友?”

  那警官道∶“你的朋友神经不正常?”

  我苦笑著,这个问题,我却是没有办法回答的了,因为我认识他,不过几小时!

  我只好反问道∶“他做了什么?”

  船公司的一个职员,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拿著一张照片,道∶“这人冲进公司来,说要看吉祥轮全体船员的照片,本来我们是不让他看的,但是他又一再要求著,谁知道他一看之下,就发了疯!”

  我在那职员的手中,接过了那照片来,照片上有二十多个人,我看到第二排,数到第八个,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绝不是卜连昌。

  我向卜连昌望去,卜连昌叫道∶“不是这一张,卫先生,不是这一张!”

  那公司职员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硬说他应该在那张照片中,在二副和电报员的中间,可是,你看这照片!”

  我又看了那照片一下,不禁苦笑了起来。

  那警官已挥手道∶“将他带走,你是他的朋友,可以替他但保。”

  卜连昌仍在挣扎著、叫著,我抱著万一的希望,问那职员道∶“先生,吉祥号货轮在出发前,船员只拍了这一张全体照?”

  那职员可能以为我也是神经病了,他瞪著眼,不耐烦地道∶“又不是结婚照,还要拍多少叹?”

  两个警员已挟持著卜连昌,向外走了出去。我在那片刻间,已然可以肯定,那照片绝没有驳接、叠印的痕迹。那警官问我,道∶“你替他但保么?”

  我点头道∶“自然。”

  “那就请你一起到警局去。”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谁叫我因一时的好奇,认识了卜连昌这样一个多出来的人。

  我和卜连昌一起到了誓局,一小时後才离开。卜连昌的脸色,又变得十分苍白。我望著他。他缓缤地道∶“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我道∶“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我想,总该有什么人认识你的,我替你想想办法!我想出来的办法是,将卜连昌的放大照片,登在全市各大报纸的第一版上,希望认识他的人,立即来和我联络。我的第二个办法则是,委托小郭,去调查那个在南美死去的卜连昌的一切。而我将卜连昌,暂时安置在我的进出口公司中,做一份他可以胜任的工作。卜连昌的照片,在报上一连登了七天。七天之後,几乎卜连昌一走在街上,就有人认识他就是那个在报上刊登“谁认识我”的照片的怪人了,但是,卜连昌在世上,根本一个熟人也没有,因为七天来,没有人和我联络。

  第七天,小郭的调查报告也送来了,那个卜连昌,是一个海员,今年三十岁,他的职位是水手长,一直走远洋航线,是在哥伦比亚,和当地的流氓打架,被小刀子刺死的。遗有一套,一子,一女。

  小郭的调查报告,做得很详细,除了那个卜连昌的照片之外,还有他遗属的照片。

  照片上的那女人,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都不陌生,都见过他们。

  当我看完了小郭送来的调查报告之後,我不禁发了半晌呆。

  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世上,的确有一个卜连昌,但是那个卜连昌却已经死了,有极其确凿的证据,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可是,另外有一个人,却又自认为卜连昌,他知道那个已死的卜连昌家中的一切事,但是另一方面,他的生活背景,又和那个卜连昌绝不相同。

  而更令人迷惑难解的事,现在的这个卜连昌,在他出现之前,根本没有人认识他,而他的出现方法,也是奇特之极,他是在吉祥号货轮出事之後,被人家从海上,和其他的船员,一起救起来的。

  撇开所有的不可恩议的事不说,单说他是如何会在海面上漂流的,这一点,已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了!

  直到现在为止,这个卜连昌,还提不出任伺证据(除了他自己所说之外),可以证明他在海面遇救之前,曾在这世界上出现过!

  他所认识的人,人家全都不认识他,他说曾和大家合拍过照片,但是,当那照片取出来之後,照片上却连他的影子也没有。

  我呆了好久,不禁苦笑了起来。

  那时,我正在我那家进出口公司的办公室中,我呆了片刻,才按下了对讲机的掣,通知我的女秘书,道∶“请卜连昌来见我。”

  我听得女秘书立时道∶“怪人,董事长请你进去。”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将卜连昌安插在我的公司之中任职,公司中所有的同事,在等二天起,就开始叫他“怪人”,一直叫到现在,“怪人”几乎已代替了他原来的名字了。

  那自然是怪不得公司的同事的,因为卜连昌的确是怪人,他实在太怪了,他是一个突如其来,多出来的人,这世上本来没有他,而他突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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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7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26:12
  三

  本来,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世上本没有这个人,但忽然来了,可是,每一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婴儿,只有卜连昌,似乎一来到世上,便是成人,他有他的记忆,有他的生活,但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是多出来的一个人!

  我等了极短的时间,便传来了敲门声,我道∶“请进来。”

  卜连昌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我向我面前的一张椅子,指了一指,道∶“请坐。”

  然後,在他坐下之後,我将那份调查报告,交给了他,道∶“你先看看这个!”

  自从我认识卜连昌以来,他的脸色,就是那么苍白,当他接过那份报告书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指,在神经质地发著抖。

  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接过了报告书,仔细地看著,一面看,一面手指抖得更厉害。

  他化了十分钟的时间,看完了那份报告。

  在那十分钟之内,我留心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我虽然已可以肯定,卜连昌所说的一切,决不是他为了达到任何目的而说的谎,但是,那份报告书,却等於是一个判决书,判决他根本以前是不属於这个世界,世上是根本没有他这一个人的。

  我想知道他在明白这一点之後,有什么反应,是以我留心著他的神情。

  他在初初看的时候,现出了一种极其憎恶的样子来,他的脸色也格外苍白。而当他看到了一半时,他那种哀切的神情,更显著了,他的口唇哆嗦著,可是他却又未曾发出任何的声音来。

  卜连昌看完了那份报告,他将之放了下来,呆了极短的时间,然後用双手掩住了脸。

  他的身子仍然在发著抖。

  过了好一会,他依然掩著脸,讲了一句任何人都会同情他的话,他道∶“那么……我是什么人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要问你,你难道一点也想不起你是什么人?”

  他慢慢地放了手,失神落魄地望定了我。

  他道∶“我不知道,我只知我自己是卜连昌,但是看来,我不是……卜连昌,我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是从哪来的?”

  我望了他一会,才道∶“你似乎还未曾将吉祥号遇险经过,详细告诉过我。”

  我是想进一步知道,他突然来到世上的情形,是以才又和他提起旧事来的。

  他双手按在桌上,道∶“我可以详详细细和你讲述这一切经过。”

  接著,他便讲了起来。

  他讲得十分详细,讲到如何船在巨浪中摇幌,如何大家惊惶地在甲板上奔来奔去,如何船长下令弃船,他和几个人一起挤进了救生艇。

  他不但叙述著当时的情形,而且还详细地讲述著当时每一个人的反应,和他在救生艇中,跌进海内,被救起来之後的情形。

  我仔细听著,他的叙述,是无懈可击的,从他的叙述中,可以绝对证明他是吉祥号轮中的一员,因为若不是一个身历其境的人,决不能将一件事,讲得如此详细,如此生动!

  他讲完之後,才叹了一声,道∶“事情就是那样,当我被救起来之後,所有的人,都变得不认识我了,甚至未曾听见过我的名字。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道∶“现在,你只好仍然在我的公司中服务,慢慢再说。”

  卜连昌站了起来,他忽然讲了一句令我吃惊的话,道∶“我还是死了的好!”

  我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道∶“千万别那么想,卜连昌,你的遭遇,我十分同情,而你现在,也可以生活下去,你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卜连昌发出了一连串苦涩笑声来,他握住了我的手,道∶“谢谢你,卫先生,我想,如果不是我遇到你的话,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退出了我的办公室,我又想了片刻,才决定应该怎样做。

  我和小郭联络,请他派最能干的人,跟踪卜连昌。同时我又和在南美死的那个卜连昌的熟人接触,了解那个卜连昌的一切。

  因为我深信在两个卜连昌之间,一定有著一种极其微妙的联系的。

  经过了半个月之久,我得到结果如下∶先说那个死在南美洲的卜连昌,他有很多朋友,几乎全是海员,那些人都说,卜连昌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动不动就喜欢出手打人,而且,根本没有念过什么书,是一个粗人。

  但是现在的这个卜连昌,却十分温文,而且,虽然未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的航海知识也极丰富,他说是在航海学校毕业的,他的知识,足资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三副,而绝不是一个粗人。

  两个卜连昌是截然不同的,相同的只有一点,就是现在这个卜连昌,认为死在南美洲的那个卜连昌的遗孀和子女,是他的妻子和子女。

  小郭侦采事务所的私家侦采,跟踪卜连昌的结果是,卜连昌几乎没有任何娱乐,他一离开公司,就在那大厦附近徘徊著。

  他曾好几次,买了很多玩具、食品,给在大厦门口玩耍的阿牛和阿珠。

  他也曾几次,当那个叫“彩珍”的女人出街时,上去和她讲话,直到那女人尖声叫了起来,他才急急忙忙地逃走,那大厦附近的人,几乎都已认识了他,也都称呼他为“神经佬”。

  卜连昌的生活,极其单调,他做著他不称职的工作,一有空,就希望他的“妻子”、“子女”,能够认识他,那似乎并没有再可注意之处了。

  我的心中,那个谜虽然仍未曾解开,但是对於这件事,我也渐渐淡忘了。

  我有我自己的事,实在很忙,我和卜连昌,大约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那天上午,我正准备整装出门,去赴一个朋友的约会,电话突然响了。

  白素拿起电话来,听了一听,就叫我道∶“是你的电话,公司经理打来的。”

  公可的经理,是我的父执,整间公司的业务,全是由他负责的,我只不过挂一个名而已,如果靠我来支持业务,像我那样,经常一个月不到办公室去,公司的业务,怎能蒸蒸日上?

  所以,公司既然有电话来找我,那一定有重要的事,我是非听不可的。

  我忙来到了电话前,自白素的手中,接过电话听筒来,道∶“什么事?”

  “董事长,”经理说∶“我们订购的那副电脑,今天已装置好了。”

  听到是那样的小事,我不禁笑了起来,道∶“就是这件事么?”

  “不,还有,我们早些时候,曾登报聘请过电脑管理员,有两个人来应徵,索取的薪水奇高!”

  我道∶“那也没有办法啊,电脑管理员是一门需要极其高深学问的人,才能但任的职业,薪水高一点,也是应该的。”

  经理略停了一停,道∶“但是,我想我们不必外求了,就在我们公司中,有职员懂得操纵电脑,而且,操纵得十分熟练!”

  我怔了一怔,道∶“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装置电脑的德国工程师,也称赞他是第一流的电脑技术员。”

  我大感兴趣,道∶“是么?原来我们公司中,有那样的人才在,他是谁?”

  “他就是那个怪人,卜连昌。”

  我又呆了一呆,道∶“不会吧,他怎么会操纵电脑他…可能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见过电脑,而我们订购的那副,还是最新型的。”

  “是啊,装置电脑的工程师,也频频说奇怪,他说想不到我们公司有那样的人才,既然他可以称职,我想就录用他好了。”

  我道∶“这倒不成问题,但是我想见见他,我立即就到公司来。”

  在那一刹间,我完全忘记了那个朋友的约会了,卜连昌竟会操纵电脑,这实在不可恩议之极了!

  就算照他所说,他是一艘船上的三副,那么,那一艘船上的三副,是受过新型电脑的操纵训练的?

  卜连昌本来就是一个怪得不可恩议的怪人,现在,他那种怪异的色彩,似乎又增加了几分。

  我不断地在想著这个问题,以致在驾车到公司去的时候,好几次几乎撞到了行人路上去,当我急急走进公司时,经理迎了上来。

  我第一句话就问道∶“卜连昌在哪?”

  经理道∶“他在电脑控制室中,那工程师也在,他仍然在不断推许著卜连昌。”

  我忙和他一起走进电脑控制室,这间控制室,是为了装置电脑,而特别划出来的。我一走进去,就看到房间的三面墙壁之前,全是闪闪的灯光。

  卜连昌坐在控制台前,手指熟练地在许多键上敲动著,同时注视著仪表。

  在他身後,站著一个身形高大的德国人。

  那德国人我是认得的,他是电脑制造厂的代表工程师,来负责替电脑的买家,安装电脑。我曾请他吃过饭,也曾托他代我找一个电脑管理员。

  他一看到了我,便转过身来,指著卜连昌道∶“卫先生,他是第一流的电脑技师,如果你肯答应的话,我想代表我的工厂,请他回去服务。”

  卜连昌也看到我了,他停下手,站起身来,在他的脸上,仍然是那种孤苦无依的神情。

  我吸了一口气,先叫了他一声。

  卜连昌答应著,然後我又问他,道∶“卜连昌,你是如何懂得操纵电脑的?”

  卜连昌眨著眼,像是不明白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一样,他也不出声。

  我陡地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大声呼喝了,因为在那刹间,我有被骗的感觉。

  我那样照顾著卜连昌,可是他却一定向我隐瞒了重大的事实,要不然,他何以会操纵新型的电脑?

  我大声呼喝道∶“我在问你,你听到没有?你是如何会操纵那电脑的?”

  卜连昌吓了一跳,他忙摇著手,道∶“卫先生,你别生气,这没有什么奇怪,我未来就会的,这种简单的操作,我本来就会的啊!”

  卜连昌哭丧著脸,道∶“我没有胡说,冲先生,我……我可以反问你一个问题么?”

  我冲到了他的面前,道∶“你说!”

  或许是我的神态,在那时看来,十分凶恶,是以卜连昌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和我的大声呼喝比较起来,他的声音,更是低得可怜,他双唇发著抖,道∶“二加二,等於多少?”

  我只觉得怒气往上冲,喝道∶“等於四,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

  他对於我的辱骂,显然感到极其伤心,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地苍白。

  但是他还是问了下去,道∶“卫先生,你是在什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於四的?”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是在什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於四的?这实在是一个极其可笑的问题,但却也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用这个问题去问任何一个人,任伺人都不容易回答,因为二加二等於四,那实在太浅显了,任何人在小时候就已经懂的了,自然也没有人会记得自己是在哪年哪月,开始懂得这条简单的加数的。

  我瞪视著卜连昌,当时我真想在他的脸上,重重地击上一拳!

  但是当我瞪著他,也望著我的时候,我却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了他这样问我的意思,他是以这个问题,在答覆我刚才的问题。

  我问他∶“什么时候懂得操纵电脑呢?”

  他问我∶“什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於四的。”

  那也就是说,在卜连昌的心目中,操纵那种新型的、复杂的电脑,就像是二加二等於四一样简单,他根本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了!

  我的心中在那片刻间,起了一阵极其奇异的感觉。我说不上在那刹间,我想刻了什么,但是我却感到了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望著他,好半晌不言语,所有的人都静下来,望定了我,控制室中,只有电脑还在发出“格格格”的声音,而卜连昌根本连望也不望控制台,只是顺手在控制台的许多按钮中的几个上,按了两下,电脑中发出的声响,也停止了。

  整间控制室之中,变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直到这时,我才缓缓地道∶“你是说,你早已知道操纵这种电脑的了,在你看来,那就像是二加二等於四一样的简单?”卜连昌点看头,道∶“正是,那样。”

  我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柔和,我道∶“然而,卜连昌,你自己想一想,那是不可能的,操纵电脑,是一门十分高深的学问,你若不是经过长期的、专门的训练,你如何能够懂?而在你的经历之中,你哪一个时期,会接受过这样的训练?”

  卜连昌睁大了眼,现出了一片茫然的神色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实在是很简单的,我一看到它,就会使用了,就像我看到了剪刀,就知道怎么用它一样。”

  我紧叮著他,问道∶“你不必隐瞒了,你是什么人?”

  卜连昌脸上,那种茫然的神情更甚,他道∶“我……我是什么人?我是卜连昌啊!”

  老实说,我绝不壤疑卜连昌这时所说的话,他的确以为他自己是卜连昌。

  但是,事实上,他决不是卜连昌,他是另一个人。他如果是卜连昌,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如果是卜连昌,怎会懂得操纵电脑?

  但是,当我肯定这一点的时候,我又不禁在想∶如果他不是卜连昌,那么,他又怎能知道卜连昌该知道的一切事情。

  我实在糊涂了,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或者是一个怪物,但即使是一个怪物,也一定是突然多出来的怪物!

  我叹了一口气。经理问我,道∶“董事长,你看……怎么样?”

  我点头道∶“既然他懂得操纵电脑,那就让他当电脑控制室的主任,给他应得的薪水。”

  我转过头去,在卜连昌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卜连昌,我想和你再详细谈谈,你关於这具电脑,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什么问题,”他回答“Transferinterrupted!“不必了,”卜连昌又道∶“我想,我可能比他更熟悉这个装置”我苦笑了一下,道∶“好的,那么,你以後就负责管理这副电脑,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一会?”

  卜连昌道∶“自然可以的。”

  我又吩咐了经理几句,和那德国工程师握手道别,然後,和卜连昌一起走出了公司。我在考虑著该说些什么才好。卜连昌也低著头不出声。

  一直到了停车场,坐进了我的车子,我才首先开了口,道∶“卜连昌,我想我们是好朋友了,我们之间,不必有什么隐瞒的,是不是?”

  “是,卫先生,刚才你叫我骗子,那……使我很伤心,我什么也没有骗你。”

  “你真的是卜连昌?”

  “真的是!”他著急起来∶“真是的,我有妻子,有子女,只不过……所有的人,都不认识我了!”

  我望了他半晌,才徐徐地道∶“可是,我却认为你是另一个人。”

  “我?那么我是谁?我的照片,在报上登了七天,但是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我又道∶“你可能根本不是这个城市的人,那当然没有人认识你了!”

  卜连昌的神情更忧戚,他反问我道∶“那么,我是从哪来的?我实实在在,是被他们从海中救起来的,卫先生,我的老婆,我和她感情很好,她……却不认识我了,我是卜连昌!”

  他的心情一定很激动,因为他讲的话,有些语无伦次,而且,他的声音中,也带著哭音。

  我只好再安慰著他,道∶“你别急,事情总会有结果的,你提到你的妻子,你可以讲一些你和你妻子间的事,给我听听?”

  卜连昌呆了片刻,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讲了很多他和妻子间的事。

  我又道∶“你从你自己有记忆开始,讲讲你的一生。”

  卜连昌又讲述著他的一生。他讲得很详细,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著他,如果他所讲的话,是捏造出来的,那么,其间一定会有破绽的。

  可是,他讲述的,却一点破绽也没有!

  当然,在他的经历之中,并没有他接受电脑训练的历程,但他却会操纵那电脑!

  我觉得我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了,我只好叹了一声,道∶“你还有去看你妻子么?”

  他苦笑著,道∶“有,然而她根本不认识我,我去和她讲话,她叫警察来赶我走。”

  这一点,在私家侦探的报告书中,是早已有了的,我又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公司的一个练习生,急急奔了过来。

  他奔到了车前,道∶“章事长,有两个外国人,在公司等著要见你!”

  我皱了皱眉,道∶“叫经理接见他们!”

  练习生道∶“不是,董事长,是经理叫我来请你的,那两个外国人,手中拿著报纸,那是有怪人照片的报纸,他们说是来找怪人的!”

  我“啊”地一声,卜连昌也高兴起来,道∶“有人认识我了!”

  他已急不及待,打开车门,我也忙走出车子,我们三个人,急急回到公司中,我问道∶“那两个外国人,在什么地方?”

  “在你的办公室中,”练习生回答。

  我连忙和卜连昌,一起推门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在我的办公室中,果然坐著两个外国人,经理正陪著他们,那两个外国人,正用非常生硬的英语,在和经理交谈著。

  当他们看到我和卜连昌走了进来之後,陡地站了起来,他们一起望著我身後的卜连昌,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来。

  那种神色之古怪,实在是难以形容的。由於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所以我也根木没有法子知道他们两人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是,从这两人面上的古怪神情看来,有一点,却是我可以肯定的,那便是这两个人,一定认识卜连昌,不然,他们不会一看到了卜连昌,就表现得如此奇特。

  我连忙转过头,向卜连昌看去。

  我那时,是要看卜连昌的反应。因为既然有人认识卜连昌,如果卜连昌也认识他们的话,那么,整件事,都算是解决了!

  可是,当我向卜连昌看去之际,我却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卜连昌望著那两个外国人,脸上,一片茫然之色,他显然不认识他们。

  我感到办公室中的气氛,十分尴尬,我搓著手,道∶“两位,有什么指教?”

  那两个外国人,除非是根木不懂得礼貌的外国人,要不然,便是他们的心中,实在大紧张了,是以使他们根本不懂得礼貌了。

  他们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其中一个,陡地走向前来,经过了我的身边,来到了卜连昌的身前,大声叫了一下,接著,讲了四五句话。

  我听不懂他讲些什么,我对於世界各地的语言,算得上很有研究,甚至连西藏康巴人的土语,我也曾下过一番功夫。

  但是,我听不懂那个人在讲些什么,只不过从他语音的音节上,我听出,那好像是中亚语言系统中的语言。当时我心中在想,如果卜连昌听得懂那人在说些什么的话,那才好笑了!

  果然,卜连昌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卜连昌皱著眉,道∶“先生,你是━━”接著,卜连昌就改用英语,道∶“对不起,先生,我听不懂你使用的语言!”

  这时,另一个也向前走来,从他们的神情上,我感到气氛变得很紧张,这两个人好像要用手段对付卜连昌。而我却不想卜连昌受到伤害,是以我也移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他们和卜连昌之前。

  那人又大声讲了几句话,使用的仍然是我听不懂的那种语言。

  卜连昌显得不耐烦起来,他问我道∶“卫先生,这两个人,叽哩咕噜,在捣什么鬼?我不相信他们会认识我,因为我根本未曾见过他们!”我也问那两个人道∶“两位,如果你们有什么要说的话,请使用我们听懂的语言,你们可以说英语的,是么?何必用这种语言来说话?”

  那两人现出十分恼怒的神色来,其中一个,声色俱厉,向著卜连昌喝道∶“好吧,你还要假装到什么时候,申索夫,你在搞什么鬼?你会受到最严厉的制裁!”

  我呆了一呆,我向卜连昌望去,那人叫卜连昌什么,他叫卜连昌“申索夫”。“申索夫”,那听来并不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在那刹间,我才第一次仔细打量卜连昌。

  在这以前,我很少那样打量卜连昌的,因为他的脸上,总是那样愁苦,使人不忍心向他多望片刻。

  但当时,当我细心打量他的时候,我却看出一些问题来了,卜连昌显然是黄种人,但是他的额广,颧骨高,目较深,这显然是鞑靼人的特徵,那么,我的估计不错了,卜连昌是中亚细人,所以,那个外国人才向他讲那种中亚细亚的语言!

  在那一刹间,我心中的疑惑,实在是难以形容的。

  我望著卜连昌,又望著那两人,我的想像力再丰富,但是我也难以明白,在我面前发生的,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怪事。

  从卜连昌神情看来,他显然也和我一样不明白,他有点恼怒,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另一个人突然抓住了卜连昌的手臂,厉声道∶“申索夫上校,你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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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8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27:05
  四

  卜连昌用力一挣,同时在那人的胸口一推,推得将那人跌出了一步,大声道∶“见你的鬼,我姓卜,叫卜连昌,你们认错人了!”

  那两个人却又声势汹汹地向卜连昌逼去,我看看情形不对头,忙横身拦在那两人的面前,道∶“两位,慢慢来,我想这其间有误会了!”

  那两个人的面色十分难看,一个道∶“先生,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和申索夫在一起的?”

  那两人的神态,十分骄横凶蛮,我的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道∶“首先,我要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在这随便逮捕人?”

  那两人怔了一怔,勉强堆下了笑脸来,可是他们虽然堆下了笑脸,却绝没有改变他们行动的打算,其中一个,突然伸出了手,搭在我的肩头上,道∶“先生,这件事关系太大,如果你不是有什么特殊身份的人,你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他的话才一说完,便用力一推。

  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将我推了开去,然後可以向卜连昌下手的。

  但是,我自然不会被他推开的,我在他发力向我推来之际,“拍”地一掌,已击在他的手腕之上。

  接著,我五指一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抖了起来,使他後退了一步。

  我沉声道∶“两位,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是做什么而来的。我可以先介绍我自己,我是一个商人,决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那两人的神色更难看,足足过了两分钟之久,这两人才能平静下来,继续和我说话。

  他们中的一个道∶“我是东南亚贸易考察团的团长。这位是我的助手。”

  我盯著那人,那人在未曾说出他的身份之前,我已可以肯定他是俄国人,而当他说了他是什么贸易团的团长之际,我也想起了前两天看到的一则新闻,那新闻说,苏联突然派出了一个“东南亚贸易考察团”,成员只有三个人,到东南亚来。

  这个“考察团”可以说是突如其来的,事先,和苏联有贸易往来的东南亚国家,根木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是以颇引起一般贸易专家的揣测云云。

  但现在看来,这个三人考察团的目的,根本不在於什么“贸易考察”,那我更可以进一步肯定,他们是为卜连昌而来的。

  在那刹闲,我的心中,实在是纷乱到了极点,他们称卜连昌“申索夫上校”、又说要逮补他,使他受严厉的惩罚。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看,阁下不像是贸易部的官员,我们双方间的谈话,不妨坦白一些,你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要知道,你虽然有外交人员的身份,但如果不在你的国度中,你也没有特权可以随意拘捕人!”

  那自称团长的人瞪著我,半晌,他才道∶“先生,这个人,我现在称他为我们国家的叛徒,我要带他回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循正当的外交途径,将他带回去的?”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手指直指著卜连昌,一脸皆是愤然之色。

  在他身边的那人,补充道∶“先生,团长是我们国家的高级安全人员。”

  我明白,所谓“高级安全人员”,就是“特务头子”的另一个名称。

  但是我心中的糊涂,却越来越甚,苏联的特务头子,为什么要来找卜连昌?卜连昌在海中被救起来之後,根本没有人认识他,现在,有两个人认识他了,却说卜连昌是申索夫上校!

  我摆著手,道∶“你们最好别激动,我再声明,我没有特殊的背景,但是这位卜先生,已成了我的朋友,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都想帮助他,你们说,他是什么人?申索夫上校?”

  那两个人一起点著头。

  我又问道∶“那么,他隶属什么部队?”

  那两个人的面色,同时一沉,道∶“对不起,那是我们国家的最高国防机密!”

  我呆了一呆,没有再问下去,我只是道∶“那么,我想你们认错人了,他不是什么申索夫上校,他叫卜连昌,是一个海员,三副!”

  那“团长”立时道∶“他胡说?”

  卜连昌看来,已到了可以忍耐的最大限度,他大声叫道∶“卫先生,将这两个俄国人赶出去,管他们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卜连昌是用中国话在和我交谈的,那两个苏联特务头子,很明显不懂中文,是以他们睁大了眼,也不知卜连昌在讲些什么。

  我从他的神情上,陡地想到了一个可以令他们离去的办法。

  我道∶“两位,你们要找的那位上校,可能是和这位卜先生相似的人,我想,那位上校,不见得会讲中国话吧,但是卜先生却会!”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并不出声。

  我又问道∶“你们要找的那位上校,离开你们,已有多久了!”

  那“团长”道∶“这也是机密!”

  我道∶“我想,不会太久,你们都知道,中文和中国话,决不是短期内所能学得成的,但是卜先生却会中文,中文程度还是相当高,可见得你们找错人了!”

  我在用这个理由,在说服苏联特务头子找错人时,心中自己也不禁地苦笑!

  因为我想到了卜连昌会操纵电脑。操纵电脑,同样也不是短期内能学会的事!

  那两个俄国人互望著,我的话,可能已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然而他们的神色,仍然充满了疑惑,那“团长”打开了他手中的公事包,取出了一个文件夹来。

  然後,他翻开那文件夹,文件夹中,有很多文件,但是第一页,则是一幅放大的照片。

  他指著那照片,道∶“你来看,这人是谁?”

  我看到了那照片,便呆了一呆,因为照片上的那人,毫无疑问是卜连昌!

  照片上的那人是卜连昌,这一点,实在是绝不容怀疑的了,因为卜连昌自己,一看到了那照片,也立时叫了起来,道∶“那是我!你们怎么有我的照片的!”

  那“团长”瞪了卜连昌一眼。又问我道∶“请你看看照片下面的那行字!”

  我向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在照片下,印著一个号码,那可能是军号,然後,还有两个俄文字,一个是“上校”,另一个是人名∶“申索夫”。

  那“团长”翻过了那张照片,又迅速地翻著一叠文件,他不给我看文件的内容,但是却给我看文件上照著的照片,照片有好几张,是穿著红军的上校制服的,但不论穿著什么服装,却毫无疑问,那是卜连昌!

  那“团长”合上了文件夹,又盯住了我,道∶“你说我们认错了人?”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仍然认为你们认错了人,他不是申索夫上校。”

  我几乎已相信,眼前的卜连昌,就是那两个俄国人要找的申索夫上校了!

  但是,为什么一个铁幕之内的上校,忽然会变成了卜连昌呢?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问题。

  那“团长”对我的固执,显然显然表示相当气愤,他用手指弹著文件夹,发出“拍拍”的声响来,道∶“根据记录,申索夫上校的左肩,曾受过枪伤,他左肩上的疤痕形状,也有记录的!”

  他在文件夹中,又抽出一张照片来,那照片上有卜连昌的半边面部和他的左肩。在他的左肩上,有一个狭长形的疤痕。

  我向卜连昌望去,只见卜连昌现出十分怪异的神色来,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直往下沉,我吹了一口气,才道∶“你肩头上有这样的疤痕?”

  卜连昌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

  我一跳跳到了他的身前,道∶“那疤痕,是受枪伤的结果?”

  卜连昌却摇著头,道∶“照说不会的啊,我又不是军人,如何会受枪伤?但是,我却的确有这样的一个疤痕,那可能……可能是我小时候……跌了一交,但是…。我却已记不起来了。”

  那“团长”厉声道∶“申索夫上校,你不必再装模作样了,你必须跟我们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抓住了卜连昌胸前的衣服。

  卜连昌发出了一下呼叫,用力一挣,他胸前的衣服被撕裂,他迅速後退,一转身,便逃出了我的办公室,这是我们都意料不到的变化。

  在我们办公室中的几个人,都呆了一呆,只听得外面,传来了几个女职员的惊呼声,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那显然是卜连昌在不顾一切,向外冲了出去。

  那“团长”急叫了起来,道∶“捉住他!”

  另一个俄国人也扑了出来,我也忙追了出去,可是当我追到公司门外的走廊中时,卜连昌却已不见了,他逃走了!

  那“团长”暴跳如雷,大声地骂著人,他骂得实在太快了,是以我也听不清他在骂一些什么。

  然後,他转过身来,气势汹汹地伸手指著我,道∶“你要负责!”

  卜连昌突然逃走,我的心中也已经够烦的了,这家伙却还要那样盛气凌人实在使我有默难以忍受,我扬起手来,“拍”地一声将那家伙的手,打了开去,骂道∶“滚,这是我的地方,你们滚远些!”那“团长”像是想不到我会那样对付他,他反倒软了下来,只是气呼呼地道∶“你,你应该负责将他找回来!”

  我瞪著眼道∶“为什么?你们一来,令得我这一个最有用的职员逃走了,我不向你们要人,已算好的了!”

  那“团长”又嚷叫了起来,道∶“他不是你的职员,他是我们国家的━━”他讲到这,陡地停了下来。

  我疾声问道∶“是你们国家的什么人?”

  “团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并没有说什么,我已冷笑著,代他说道∶“这是最高机密,对不对?我对你们的机密没有兴趣,快替我滚远些,滚!”

  那两个俄国人,幸然离去。

  我回到我的办公室,坐了下来,我的心中,乱成了一片,实在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才好。

  卜连昌这个人,实在大神秘了,但是,不论有多少证据,都难以证明他就是申索夫上校。申索夫上校不可能会中文,不可能会认识卜连昌的妻子和子女,不会对这个城市,如此熟悉。

  但是,他却又不可能是卜连昌,如果他是卜连昌,他就不可能懂得控制电脑。

  我呆了片刻,才想到,这一切,都不是主要的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卜连昌。

  我命几个平日和他较为接近的职员,分别到他平时常到的地方去找他,我一直在办公室中等著。

  可是等到天黑,仍然没有结果。

  这是一个有过百万人口的大都市,要毫无目的地去找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

  我到天黑之後,才回到家中,我对白素讲起日间发生的,有关卜连昌的事,白素皱著眉听著,道∶“卫,一个疤痕,并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你应该问那两个俄国人要申索夫的指纹,和卜连昌的对一下,那就可以肯定卜连昌是什么人了?”

  白素确然比我能干,我不禁反手在我自己的额角上,凿了一下,我为什么未曾想到这一点?面目相同,恰好大家都在肩头上有一道疤痕,那都有可能是巧合的,但是这种巧合,决计不会再和机会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指纹相同,迸合在一起。

  如果申索夫的指纹,和现在的卜连昌的指纹相同的话,那就毫无疑问,可以证明,卜连昌就是申索夫上校,那两个俄国人并没有找错人!

  可是现在,我到何处去找那两个俄国人?

  我在食而不知其味的情形下,吃了晚饭,然後,一个人在书房中踱来踱去,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那边是一个很娇美的女子声音,道∶“我们是领事馆,请卫斯理先生o”“我就是。”我回答著。

  我立即又听到了那“团长”的声音,他道∶“卫先生,我们今天下午,曾见过面。”

  “是的,”我说∶“我记得你。”

  “卫先生,我和领事商量过,也和莫斯科方面,通过电话,莫斯科的指示说,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哼,”我冷笑了一声∶“在你的口中,什么全是机密,我怎能帮助。”

  “团长”忙道∶“我们已经获得指示,将这件秘密向你公开,但只希望你别再转告任何人,如果你有空的话,请你到领事馆来一次,可以么?”

  老实说,我对於申索夫上校究竟是什么身份一事,也感到浓厚的兴趣,但是我却不想到他们的领事馆去,是以我道:“在我的书房中,我们可以交谈一切”那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议声,过了半分钟之久,才道∶“好的,我们一共四个人来。”

  我道∶“没有问题,我的地址是━━”“我们知道,卫先生,请原谅,因为这件事十分重要,所以,我们已在极短的时间中,对你作了调查,你的一切我们都很清楚了。”

  我冷笑了一声,道∶“没有什么,贵国的特务工作,本就是举世闻名的!”

  对方乾笑了几声,道∶“我们很快就可以来到了!”

  我放下了电话,白素低声问道∶“俄国人要来?”

  我点头道∶“是,看来申索夫的身份,十分重要,他们甚至向莫斯科请示过。”

  白素皱著眉,道∶“真奇怪,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卜连昌竟会是一个上校。”

  我苦笑著,道∶“现在还不能证明他是!”

  白素缓缓地摇著头,道∶“我去准备咖啡,我想他们快来了。”

  那四个俄国人,来得极快,比我预料中更快,他们一共是四个人,两个是我在日间见过的,另外两个,全都上了年纪,面目严肃。

  我将他们延进了我的书房中,坐了下来,一个年纪诺喏大的人道∶“卫先生,由於特殊情形,我们只好向你披露我国的最高机密,希望你不转告他人!”

  我摇头道∶“我只能答应,在尽可能的情形下,替你们保守秘密。”

  那人叹了一声,向“团长”望了一眼,那“团长”道∶“卫先生,申索夫上校,是我国最优秀的太空飞行员之一。”

  我呆了一呆,申索夫上校原来是一个大空人!那就难怪他们这样紧张了。

  “团长”又道∶“他在一个月以前,由火箭送上太空,他的任务是很特殊的,他要作逆向的飞行,你明白么?他驾驶的太空船,并不是顺著地球自转的方向而前进,而是采取逆方向。”

  我并不十分明白他的话,但是我却也知道,那一定是太空飞行中的一项新的尝试,是以我点了点头。

  “这种飞行如果成功,对军事上而言,有重大的价值,而且,申索夫上校还奉命在太空船中,向太平洋发射两枚火箭。”

  “哼,你们在事先竟不作任何公布,”我愤然说。

  “自然不能公布,帝国主义和我们的敌人,如果在事先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必定会想尽一切方法,来进行破坏的。”那“团长”理直气壮地说。

  我也懒得去理会他们这些,我只关心那位申索夫上校,我道∶“以後怎样呢?”

  “在他飞行的第二天,我们接到他的报告,他说太空船失去控制,他必须在南中国海处,作紧急降落,随後,就失去了联络。”

  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南中国海,那正是吉祥号货轮出事的地点。

  虽然,事情好像有了某种联系,但是我的脑中,仍然一片混乱,因为我依然找不出在申索夫上校和卜连昌两者之间,有什么可以发生关系之处。

  我的双眉紧蹙著。那“团长”又道∶“在失去了联络後,我们几乎是立时展开紧急搜索的,我们的潜艇队曾秘密出动了好几次!”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话,道∶“我不知道你们如何想,你们以为申索夫是落在南中国海之中,又被人当作船员救起来了么?”

  那“团长”望著我,道∶“这是最大的可能。”

  我苦笑著,摇著头。那“团长”说这是最大的可能,但是实在,那是最没有可能的事。

  因为就算申索夫恰好落在南中国海,又恰好和吉祥号遇难的船员一起被救起来,那么,申索夫也必然是申索夫,而不可能是卜连昌。

  就算申索夫厌倦了他的国家,想要转换环境,那他也绝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相反地,如果一个苏联的太空飞行员,向美国或是其他的国家,要求政治庇护的话,那是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而最根本的问题却在於,申索夫上校,这个苏联的太空飞行员,他对吉祥号货轮的船员,应该一无所知,根本不可能认出他们来,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私事!

  在我的沉恩中,书房中十分静,谁也不说话。

  过了几分钟,那“团长”才道∶“我们已作过详细的调查,申案夫作紧急降落的时候,他最可能降落的地点中,正有一场暴风雨,有一艘轮船失事。”

  我苦笑了一下,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那“团长”续道∶“我们在整个区域,已作了最详细的搜索,我不必隐瞒你,在海底,我们已找到了那艘太空船了!”

  我皱了皱眉,道∶“那你们就不应该再来找我,那位申索夫上校,一定是在太空船中,死了!”

  那“团长”却摇著头,道∶“不,他已出了太空船,他是在太空船紧急降落时逃出来的。”

  我不禁有了一些怒意,大声道∶“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么?当太空船在以极高的速度冲进大气层之际,机舱外的温度,高达摄氏六千度,什么人可以逃出太空舱来?”

  那“团长”忙道∶“这又是我们的高度机密,你记得有一次,我们的太空船,在回归途中,因为降落设备失效,而引致太空人死亡的那件事么?”

  “自然记得,那是轰动世界的新闻。”

  “是的,自从那次之後,我们的科学家不断地研究,已发明了一种小型的逃生太空囊,可以将驾驶员包在囊中,弹出太空船,再作顺利的降落,申索夫上校,本来还负有试验这个太空囊的任务,他自然是在太空船还未曾落海之际,便自太空囊中弹出来的”我问道∶“关於这种逃生太空囊的详细情形,你能不能说一说?”

  那“团长”的脸上,现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来,他道∶“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种十分简易有效的逃生工具,在弹出了太空囊之後,太空囊还可以在空中飞行一个时期,然後,速度减慢到自然降落的程度,在囊中的人,就可以进行普通的跳伞了!”

  “你们是以为━━”我再问。

  “我们认为,在申索夫跳出太空囊之後落到了海面,他弃去了降落伞,为了方便在海面上漂流,他也脱去了沉重的太空衣,然後,他就和遇难的船员,一起被救了起来o”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们的假设很合理,我也完全可以接纳,但是问题是在於,你们要找的人,他自己根本不认为自己是申索夫上校,他只认为他自己是海员卜连昌!”

  那“团长”怒吼了起来,道∶“那是他故意假装的,他想逃避制裁!”

  我立时驳斥他,道∶“我想不是,如果他有意逃避的话,一到了这,他就应该投向美国领事馆,你们又将他怎么办?”

  那三个苏联人互望著,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我道∶“你们来看我的目的是什么?”

  那“团长”道∶“我们要找回申索夫上校,一定要和他一起回国去,我们想他或者会和你联络,所以,要你帮助我们!”

  我苦笑了起来,道∶“这个问题,我们不妨慢慢再说,现在最主要的便是,先要弄清楚,卜连昌是不是你们要找的申索夫上校。”

  “自然是,”一个苏联人不耐烦地挥著手,“如果他是卜连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要登报纸找寻认识他的人?我们就是偶然看到了报纸,所以才会找到这来见他的o”我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道∶“如果他和我联络的话,我一定先要弄清他的身份,因为他如果是申索夫上校,其间一定还有什么曲折,使他可以知道许多不应知道的事!”

  我看到那们人的脸上,有疑惑的神色,是以我就将我如何认识卜连昌的经过,以及如何陪他“回家”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为了回报他们对我的信任,他们向我讲出了他们国家的高度秘密,当然我也不会再对他们保留什么,是以我的叙述,十分详细。

  他们三人用心地听著,等我讲完,他们才一起苦笑了起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我说∶“我没有必要骗你们,因为我也想知道卜连昌的真正身份,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请问。”他们齐声说。

  我略想了一想,才道∶“申索夫上校,可曾受过电脑控制的训练o”那“团长”

  笑了起来,道∶“自然,他是全国最好的电脑工程师,我们太空飞行机构中的电脑设备,大多数是在他领导之下设计制造的。”

  我又不由自主,苦笑了起来,如果申索夫是一个第一流的电脑工程师的话,那么,控制普通的商用电脑,在他而言,自然是二加二等於四一样简单的事了。

  我呆了片刻,才又问道∶“你们有没有申索夫的指纹记录,我想,如果我有机会见到卜连昌的话,取他的指纹来对照一下,就可以确切证明他的身份了!”

  “有,”那“团长”立即回答,他打开了公事包,拿出了一张纸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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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那张纸是一个表格,上面有申索夫的照片,和十支手指的指纹。

  我将那张表格,放在桌上,道∶“各位,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找寻他,我想,在未曾真正弄明白他的身份之前,你们暂时不必有什么行动,弄错了一个人回去,对你们也是没有好处的。”

  那三个苏联人呆了片刻,想来他们也想到,除了答应我的要求之外,是别无他法可想的,是以他们只是略想了一想,便答应了我的要求了。

  他们也都站了起来,我送他们出门口,望著他们离去,我的心中,实在乱得可以。

  在听了他们三个人的话後,我更可以有理由相信那个根本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的卜连昌,就是太空飞行员,申索夫上校。

  但是,何以这两个丝毫不发生关系的人物,会联结在一起了呢?我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想法,现在的卜连昌,就像是申索夫和卜连昌的混合,兼有两人的特点,或老是兼有三个人的特点,另一个是根本不存在的吉祥号货轮的另一个三副━━那是卜连昌坚持的自己的身份,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怪事怩?

  我踱回了书房之中,坐在书桌之前,拧著头,不断地思索著。

  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是午夜了,我打了一个呵欠,正想上床睡觉时,电话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我拿起电话来?那边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接连说了七八声“喂”,也没有反应,我愤然放下了电话。可是在我放下电话之後不久,电话铃却又响了起来,我再拿起电话,冷冷地道∶“如果你不存心和我说话,那你为什么打电话来?”

  我以为,打电话来的人,一定是一个无聊到了拿电话来作为游戏工具的家伙,可是,我的话才一讲完,却突然听到了卜连昌的声音!

  一听到了卜连昌的声音,我全身都震动了一下,卜连昌道∶“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卫先生,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卜连昌,”我忙叫著他∶“你在什么地方?”

  “我一直坐在公园中,现在,我是在公园旁的电话亭中打电话给你,卫先生,我想……见一见你。”

  “好,我也想见见你。”

  “我在公园人口处的长椅前等你,”卜连昌说∶“你一定要来啊!”

  “当然,我来,一定来,”我放下电话,便离开了家。

  当我来到公园的时候,公园中几乎已没有什么人了,所以一眼就看到卜连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之上。

  我连忙向他奔了过去,他也站了起来。

  他像是看到了唯一的亲人一样,我一到了他的身前,他就紧握住了我的手臂,他道∶“你来了,你终於来了,唉,我真怕你下来。”

  我先令他坐了下来,然後,我坐在他的身边。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他道∶“那两个外国人是认识我的,卫先生,但是我却不认识他们,他们说我是什么人?你能告诉我?”

  我望著他,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才好,我的心中,也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我相信这个人,就是申索夫上校。

  但是另一方面,我却又相信,他真的不知道他白己是什么人。一个人,如果在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那实在是一件很普通的事。那样的事,在医学上叫作“失忆症”。“失忆症”已不知多少成为电影或是小说的题材的了。

  卜连昌的情形却很不同,他不单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而且,坚决认为他是另一个人!

  卜连昌用焦急的眼光望著我,我想了一想,才道∶“他们说,你是一个军官,军街是上校,你的职务是太空飞行员,负责重大的太空飞行任务!”

  卜连昌睁大了眼睛听著,等到我说完之後,我想他一定要表示极度的惊讶的了,但是,他的反应,却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他笑了起来,道∶“那样说来,他们一定弄错了,我怎么会是太空人?”

  我盯著他,道∶“你们还说你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电脑专家,卜连昌,你对於自己竟然懂得操纵电脑一事,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卜连昌皱紧了双眉,过了半晌,他才现出茫然的神色来,道∶“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那……在我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o”“那么,你眉头上的疤痕呢?”我又问。

  卜连昌震动了一下,道∶“那……那或许是巧合,我可能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受伤的了。”

  我又道∶“我已向他们要了你的指纹…不,是那位上校的指纹!”

  卜连昌也不是蠢人,他一听到我说及指纹,便知道我要指纹的用途是什么了,他摊著手来看了看,然後又紧握著拳头。

  在那刹间,他的神色,又变得更难看,他道∶“如果那申索夫上校的指纹,和我的指纹是一样的话,那……说明了什么?”

  我道∶“你也应该知道那说明了什么的了,那说明你就是申索夫上校!”

  卜连昌呻吟似地叫了起来,道∶“可是……我却是卜连昌,那个申索夫上校,难道是中国人?”

  “不是,他是中亚细亚人,你不觉得你自己的样子,并不是完全的中国人么?

  你的样子,是典型的中亚部份的鞑靼人?”

  卜连昌愤怒起来,道∶“胡说!”

  我对他绝不客气,因为我必须逼他承认事实,我道∶“你的指纹,如果和申索夫上校相合的话,那就已足够证明你的身份了!”

  卜连昌尖叫了起来,道∶“可能是巧合!”

  我残酷地冷笑著,道∶“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面貌相同是巧合,肩头上的疤痕相同是巧合,连指纹相同也是巧合!”

  卜连昌恶狠狠地望著我,道∶“可是你说,我如果是鞑靼人,为什么会讲中国话,写中国字?我怎会认识那么多我不该认识的人?”

  对於他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那正是存在我心中的最大的疑问。

  我只好道∶“所以,你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接受指纹的检验,如果你的指纹,和申索失上校根本不同的话,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卜连昌语带哭音,道∶“可是我知道,检查的结果,一定是一样的。”

  我立即问道∶“为什么你会那样想?”

  卜连昌道∶“我已经习惯了,自从我在海上遇救之後,没有一件事是如意的,只要是我想的事,就一定不会成为事实,而我最害怕发生的事,却又成为事实,就像我怕我的妻子不认识我,结果她真的不认识我一样!”

  我也叹了一声,道∶“卜连昌,我很同情你,但是我认为你还是要将你的揩纹印下来,和申索夫的指纹,来对证一下!”

  他现出十分可布的神情望著我,道∶“如果对证下来,我和他的指纹是一样的,那怎么办?”

  我呆了一会,才道∶“那只好到时再说了!”

  他双手松开,又捏了拳,反覆好几次,才道∶“我接受你的提议,但是我现在,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跟你回去。”

  我问道∶“为什么?”

  他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我会打电话给你,问你对证指纹的结果。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是以防万一,我的指纹真和申索夫上校一样时。我还可逃避。”

  “你在逃避什么?”我又问。

  “我不要成为另一个人,我是卜连昌,不管多少人都发了神经,不认识我,我仍然是卜连昌,我不要成为另一个人!”卜连昌回答著。

  我沉默了片刻,才拿出了一支角质烟盒来,先将烟盒抹拭了一番,然後,请他将指印留在烟盒上,我再用手帕小心将烟盒包了起来。

  我们一起站起来,向公园外走去。

  在公园门口分手的时候,我道∶“明天上午十二时,你打电话到郭氏侦探事务所来找我。”

  卜连昌点了点头,记住了我给他的电话号码,跳上了一辆街车走了。

  我呆立了片刻,才回到了家中,那一晚,我可以说一点也没有睡好,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中,在他的事务所中,有著完善的检验指纹的设备,而且还有几位指纹专家。

  当我说明来意之後,小郭和几个指纹专家,立时开始工作,要查对指纹,在现代侦探术中而言,实在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我们只化了二十分钟,就得出了结论,留在烟盒上的指纹,和申索夫上校的指纹,完全相同!

  我在知道了这个结论之後,倒并没有表示过份的惊异,因为可以说,那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我早已料到,他们两人的指纹会一样的,或者说,我早已料到,卜连昌就是申索夫上校。

  但是我在知道了结果之後,却仍然呆了半晌,因为我不知如何向那三个俄国人说,也不知该如何向卜连昌说才好。

  如果我将检验的结果,告诉那三个俄国人,那么,他们自然认定已找到了申索夫上校,会不惜一切代价,要将申索夫带回苏联去。

  而如果我也将检验的结果,照实告诉卜连昌,那么卜连昌就要开始逃避,绝不肯跟那三个苏联人回去的。

  我在小郭的事务所中,徘徊了很久,小郭频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也难以回答他的问题,一直到中午,我还没有想出应付的办法来,但是,卜连昌的电话,却已经准时打来了。

  我握著电话听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卜连昌已在焦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我反问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能告诉你在什么地方,我问你,结果怎么样,你快告诉我!”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听著,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要和你联络。”

  卜连昌呆了片刻,才道∶“我知道,我的指纹,和那人一样,是不是?”

  我立时道∶“你应该正视事实,就是申索夫上校,你根本是他!”

  卜连昌在喃喃地道∶“我知道,我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结果的了!”

  我忙叫道∶“你别以为你可以逃避他们,你━━”我的话才讲了一半,“卡”

  地一声,卜连昌已放下了电话,我发了一阵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打电话来的,他显然不肯听我的劝告,而要开始他那么无休止的逃避。

  在我发呆期间,那三个俄国人,却已找上小郭的事务所来了,他们一见到我,并不说话,然而却见他们阴沉的眼光,向我询问著。

  我放下了电话,道∶“你们来得正好,昨天晚上,我曾和他见过面,取得了他的指纹,指纹检验的结果,是完全相同的。”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俄国人忙紧张地问。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说他绝不愿意成为申索夫上校,他要逃避,我看,现在虽然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就是申索夫上校,但是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极其神秘的事。我看,你们就算将他带同去,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o”“胡说!”

  那“团长”愤怒起来∶“他是一个狡猾的叛徒!他想用这种方法来逃避惩罚。”

  我忙道∶“我却不认为那样,他如果要逃避惩罚的话,他应该到美国去寻求政治庇护才是。”

  三个俄国人的面色变了一变,没有说什么。

  我又道∶“如今,我们虽然已证明了他是申索夫上校,但是那只是身体上的证明。”

  “什么意恩?”俄国人恶声恶气地问。

  我的脑中,也十分混乱,但是我还是勉力在混乱之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我道∶“要决定一个人是什么人,不是看他的身体,要紧的是他脑中的记忆,现在我们有理由相信,申索夫上校的脑中,已完全不存在他自己的记忆,而换上了他人的记忆,也就是说,他是另一个人,你们带他回去,又有什么用?”

  那“团长”冷笑了起来,道∶“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以所说的,照样报告上去,会有什么结果?卫先生,我们别开玩笑!”

  我正色道∶“这绝不是开玩笑,这是一件发生在人身上的极其异特的事情,你们该正视现实。”

  可是那三个俄国人却根本不肯听我的话,他们却现出悻然的神色来,道∶“好,你不肯透露他的所在,我们可以找到他的!”

  他们悻然离去,我也没有办法再进一步说服他们,因为对於解释申索夫已不是申索夫的理由,在我自己的意念中,也是很模糊,无法讲得清楚的。

  我刚才能在没有深恩熟虑之间,便已经初步阐明了这一个概念,那可以说已经很不容易的事了。

  在他们走了之後,我又呆了片刻,在想著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将这件事说得更清楚。

  这件事,要简单地说,一句话就可以讲完了,那就是∶申索夫不再是申索夫了。

  然而,那却是很难令人接受的一件事,申索夫就是申索夫,为什么会不是申索夫了呢?所以,应该进一步地说,那是申索夫的身体,但是,别人的许多记忆,却进入了申索夫的身体,而申索夫本身的记忆却消失了。

  决定一个人是什么人,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看他的外形,查他的指纹,而另一种是根据他脑中储存的记忆,也就是他的思想。

  如果用前一种方法来决定。那么毫无疑问,那个在海面上,和吉祥号货轮的船员一起被救起来的人,是苏联的太空飞行员,申索夫上校。

  但是如果根据第二种方法来判断的话,那么。他就不是申索夫,甚至也不是卜连昌,他是一个崭新的人,一个突然之间多出来的人!

  在那样的情形下,苏联特务硬要将他找回去,自然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事情。

  可是现在的情形却是,苏联的特务头子非要找他回去不可,而他,却拼命在逃避。

  我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申索夫的身份如此特殊的话,事情或者不会那么复杂了。而申索夫想一直逃避过去,自然绝不是办法,最好是我能说服那个苏联特务头子,使他们放过申索夫。

  苏联特务,谁也知道是世界上最顽固的东西,我有甚么办法可以说服他们呢?

  看来,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除非,我能够找出申索夫记忆改变的根本原因来。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我想,只怕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种奇异的现象。但是,我既然想到了,我就要去做,我决定先去找几个著名的心理学家,脑科专家,看看他们是不是可以解释这件怪事情。

  在接下来的三天中,我忙忙碌碌,东奔西走,听取各方面的意见,然後。

  再根据自己的意见,作了一番综合,在这三天内,我一直希望能得到申索夫的消息,再和他联络一番。

  可是,申索夫却音讯全无,他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也根本无法在一个有著百万人的城市之中,找得到他,到了第四天,我已经对申索夫的事,在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之後,有了一默概念。

  於是我去见那两个苏联特务,他们在见到我的时候,面色极其难看。

  他们那种难看的面色。使我感到好笑,我脸上一定也表现了想笑的神情,是以那“团长”怒意冲冲地望著我,道∶“有甚么好笑?”

  我忙摇头道∶“两位,我不是来吵架的,你们还未曾找到申索夫,是不是?”

  他们两人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我又道∶“这几天来,我拜访了不少专家,综合他们的意见,有一种见解,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能接受,我并不是阻止你们找寻申索夫,但是你们至少也得听一听对这件怪事的解释。”

  那两个俄国人的态度仍然很冷淡,他们冷冷地望著我,我也不去理会他们的态度,因为我知道,我的话一开始,就一定会引起他们注意的。

  我自顾自地道∶“人类的脑子,可以发射一种微弱的电波。对於这种电波,人类所知极微,只名之曰脑电波,还是人类科学上的空白。”

  那“团长”怒道∶“你在胡扯甚么?”

  我笑了笑,道∶“你别心急,等我说下去,你就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关系了!”

  另一个俄国人和“团长”使了一个眼色,道∶“好,你说下去。”

  我又道∶“这种脑电波,在某种情形之下,以极其强烈的方式发射出去,是以造成人和人之间,有奇妙的心灵相通的现象,这种情形,大多数是在生命发生危急的时候发生的。”

  那“团长”开始注意我的话了,他颌首表示同意。

  我道∶“现在,事情和我们的主角有关了,这件事的主角,可以分为三组,一组是申索夫,一组是卜连昌,另一组。是吉祥号上的船员。”

  我顿了一顿,看到他们两人,在用心听著,我才又道∶“现在开始,我所叙述的一切,只不过是假定,但那也是唯一可以提供的假定。申索夫上校在发现太空般失去控制之际,他自然意识到,他的生命已在危急关头了,在那时候,他的脑电波便开始反常的活动,而当时,他恰好飞过南美洲上空,也在那时,有一个中国海员,叫卜连昌的,在某处和人打架,也处在临死的边缘,卜连昌的脑电波也在非常活动的状态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们还无法知道,裁们只好假定,在那一刹间,卜连昌记忆,通过了脑电波的反常活动,被申索夫的脑子接收了过去,是以,申索夫原来的记忆消失,换上了卜连昌的记忆,那种情形,大致可以和听收音机的时候,忽然一个电台的声音受到另一个电台的干扰来解释。”

  那两个俄国人互望了一眼。

  我不能肯定我的话是不是能说服他们,我继续说下去,道∶“那时候,申索夫已不再是申索夫了,太空船继续向前飞,等到来到了南中国海的上空之际,他跳出了太空船,而恰好吉祥号货轮失事,吉祥号的船员,每一个人的脑电波,都在进行非常的活动,是以各人的记忆,在同样的情形之下,都零零星星,进了申索夫的脑中,所以,当申索夫获救之後,他熟悉吉祥号船员的一切,自以为他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他又以为自己是卜连昌,他记得卜连昌的妻子和儿女的一切情形。两位,申索夫上校这个人,已在世上消失了(而多了一个不再是申索夫的人,你们将这个人带回去,有什么用?)那两个俄国人互望著,我又道∶“只有这个解释,才可以说明何以申索夫会讲中国话,会写中国字,会了解他不应了解的一切,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他会泄露你们的国防秘密,因为他对过去的一切,毫无所知,而且,永远不会再记忆起来的了!”

  那“团长”道∶“你说的理由,或者很可相信,但是我们却无法向上级报告。”

  “那大简单了,”我说∶“你们回去,说这个人根本不是申索夫,也就行了。”

  他们两人呆了半晌,才道∶“我们孜虑一下,明天再给你回音。”

  我告辞离去,他们紧张得甚至未及送我出来。第二天,我得到他们的通知,我们已决定放弃这件事了,我连忙在报上刊登广告,要申索夫和我联络,并且告诉他,一切都巳过去了。

  申索夫在广告见报後的当天下午,神色憔悴地来见我,我将那些解释,又和他讲了一遍,他听了之後,道…“也许你是对的,但是我现在是卜连昌了!”

  我拍著他的肩头。劝他好好在我的公司中工作,俄国人果然也未曾来麻烦他。

  事情到这结束了,总算是喜剧收场,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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