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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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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0楼 发表于: 2008-03-14 12:11:52
  第九部:隐蔽的历史秘密

  可是,一听得他来自西班牙之後,“狄加度”这个姓氏,却像是针一样地,在我的心中,刺了一下,一时之间,我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狄加度又道:“本来,我很久就想来找你的了,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很无稽,甚至连开口说也难,但今天既然遇上了,我觉得无论如何该说一说。”

  我点着头:“我想,你想对我说的是,关於我在大西洋的那段经历?”

  狄加度道:“是的,卫先生,我详细读过白先生写的那篇文章,他文章中提及你和一位摩亚船长,都曾见到过鬼船的船徽,狄加度家族的徽饰。”

  我吸了一口气。

  狄加度望了我一眼,才又道:“我是这个古老凋零的家族的唯一传人。”

  我们一面说,一面向前走着,已经来到了我的车旁,我道:“在我家中,还有更多的有关狄加度家族的资料,你可有兴趣去看一看?”

  狄加度摇着头:“对於狄加度家族,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他的兴衰,我想请你到我的住所去,我还有一点东西给你看。”

  我的好奇心,在那一刹间熊熊燃烧了起来,我在研究狄加度家族的历史之际,就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这个曾在西班牙航海史上,喧赫一时的一个航海世家,像是突然在历史上被抹杀了一样,只有极少量的历史书籍之中,提到一两次。

  但是,即便是那仅有的一两次,也全是含糊其词,完全看不出他是为甚麽会衰败下去的。当时我就感到这其间,一定有着极大的隐秘。

  类似这种晦涩难解的历史隐秘,在中国历史上也多的是,根本的真相如何,已经完全无法查考了,但是现在,狄加度家族,还有唯一的传人在世,他是不是可以提供我有关这个家族的资料呢?

  老实说,在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还根本没有将狄加度家族,和我在海底的奇异经历联系起来想,但是那叁艘“鬼船”上既然有着狄加度家族的徽饰,这事当然使我感到兴趣。

  所以,我忙道:“如果不是太打扰你的话,我当然愿意去!”

  狄加度微笑着:“我等这个时刻很久了,请你跟着我的车子。”

  他到了他自已的车前,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我驾着车跟在後面。

  二十分钟後,车驶进了一条十分幽静的道路,在一幢小巧精致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我我们下了车,狄加度用钥匙打开了门:“我一个人住,我因一个文化交流计划而来,快回国了!”

  我和他一起走了进去,虽然这房子只是他暂住的地方,但是也布置得十分精致,他将我直带到了书房之中,然後我们一起宽了外衣。

  他一面打开一只柜,一面道:“有一些东西,不论我到何处去,我总是带在身边的,因为这是我们家族唯一保存的纪录了。我们的家族,曾有着辉煌的作战纪录,但是後来,却被视为国家的叛徒,蒙受着极度的耻辱,历史上已将这个家族的一切抹去了!”

  我点头道:“是的,我在查考有关狄加度家族的历史时,就找不到任何资料。”

  狄加度打开柜子之後,取出了一只箱子来,箱子是金属的,但看来一片黝黑,显然年代久远。箱子不很大。

  他又打开了箱子,我看到,箱盖上,两个金属环,扣着一串钥匙。

  那些钥匙,全是形式很古老的那种,现在,早就没有人使用这种锁了。

  而在箱中,则是一叠纸,他拿起一张来,道:“你看看这座古堡。”

  我看到了这座古堡,古堡是用炭笔绘在羊皮纸上的,纸已经发黄了,有不少地方,已经破损。古堡建造在一个悬崖上,悬崖下面是海。

  古堡画得十分传神,似乎在画上,也可以体会到古堡中的一股阴森之气。

  狄加度小心地将纸抚平,道:“这座古堡,是狄加度家族全盛时期建造的。”

  我望着他:“古堡现在还在麽?”

  狄加度点头了点头:“还在!”

  他又伸手拍着那串钥匙,道:“这就是古堡中的钥匙,全部用来开放古堡的各个部分的,而这座古堡,现在是我的产业!”

  我向他望了一眼,他立时道:“你不要以为我拥有一座古堡,就很富有,事实上,如果不是基於我对於家族的感情,我早就放弃它了,你知道,保持一座古堡整齐清洁,得花多少维持费?那会使得我破产。所以事实上,自从它的主人突然不回来之後,根本就没有人进过这座古堡,只是让它锁着。”

  我皱着眉:“你也未曾进去过?”

  狄加度道:“我进去过一次,但只打开了大门,就退了出来,因为里面实在已破败得无法使人踏足其间了。”

  我“嗯”地一声:“那麽,你现在让我看过这幅画,有甚麽用意呢?”

  狄加度略顿了一顿,已取出了一叠纸来,将之摊开,那叁张羊皮纸上,昼的是叁艘船。

  一看到了那叁艘船,我心头便狂跳了起来。

  这叁艘船之上,各有着我所熟悉的那种徽饰,而且,这叁艘船的样子,我也绝不陌生,这就是我见到过的那叁艘船,在一个浓雾之夜,它们曾向我的船撞来,撞沉了我的船!

  我的呼吸,在不由自主之间,变得十分急促,云林狄加度望着我,道:“卫先生,我相信你看到的,就是这叁艘船!”

  我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也似的声音,指着其中的一艘船:“这艘,在海底,我曾经过它的舷,进入它空无所有的船舱之中,我还在这艘船上,见过????”

  我讲到这里,没有再讲下去,突然停了口,因为狄加度既然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自然知道我在沉船中见到了甚麽,根本不必再说甚麽。

  狄加度点了点头:“这叁艘船,是当时最好的叁艘船,是我的一位祖先,亲自监造的,他的名字是维司,维司狄加度。”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狄加度又道:“等一会,我会给你看一些记载,我的这位祖先,是一个怪异到极点的人,船造成之後,就是他带船出海的,从此之後,他就没有再回来过,从他起,我们的家族,就被视为国家的叛徒,表面上的原因,是他欺骗了王室,带走了王室的许多珍宝,但是我相信另有原因。”

  我皱着眉,这些,我是没有兴趣的,因为我并不是考查历史的人。

  但就在这时,狄加度望着我:“现在,我要请你镇定一些。”

  我扬了扬言:“为甚麽?”

  狄加度又从箱中取出一张纸来,但是却并不立时打开,用手按着。

  然後,他又望定了我:“这是一张画像,画中人,就是我那怪异的祖先,这叁艘船的督造人,维司狄加度将军。”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心也跳得很厉害。

  狄加度仍然不展开纸来,只是道:“我不过想求证一下,我知道那是没有甚麽可能的,那是我要你看一看他的样子,他????”

  狄加度讲到这里,展开了那张纸。

  而当我一看到纸上所画的那个人时,我发出了一下极其刺耳的惊呼声。

  这一下惊呼声,实在是无法控制的,陡地自我的口中,冲了出来,而接着,我便感到了一阵昏眩,身子摇摇欲倒,狄加度连忙扶住了我,而我立时隔过头去,不愿意再看那幅画,同时急速地喘着气。

  那个维司狄加度,就是我在海底见过的那个挥动着铁??,向我头上袭击的那个人,也就是当叁艘船一起在浓雾中向我撞来,在其中一艘船的船头之上,发出??厉笑声的那个人!

  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就是他!

  我在刹那间,感到自己十分虚弱,喘着气:“请你收起这幅画来。”

  狄加度道:“你不要再看得仔细些?”

  我尖声叫道:“不用,我一看就知道他是甚麽人,他就是那个人!”

  狄加度道:“是你在沉船中见到的那个?”

  我推开了狄加度,向前走了两步,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直到我已完全恢复平静,我才道:“是的,就是他,一点也不错,是他!”

  狄加度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你是说,你见过他的幽灵!”

  我呆了一呆,才苦笑了一下:“先生,不是幽灵,我确确实实见过他,并且还和这个人,在水中搏斗过!不是幽灵!”

  狄加度吸了一口气:“他是一六一四年出生的。”

  我知道狄加度这样说的意思,他只说他是一六一四年出生的,而不说他是甚麽时候死的,自然,他是尊重我刚才的话。

  然而,那也明显地表示他不同意我的话,人的寿命的极限,似乎无法打破两百年,而一六一四年至现在,有叁百几十年了!

  我所发出的声音,像是在呻吟一声:“不论他是哪一年出世的,但是我的的确确见过他,他用铁??袭击我,他几乎将我打死,後来,他又指挥着叁艘船撞我,将我的船撞沉,令我发疯!”

  我不住地喘着气,我已经无法再向下说去了,我有强烈的预感,我可能再度陷於疯狂!

  大约当时我的神情和脸色十分可怕,是以狄加度忙给了我一杯酒,我一口就吞了下去。

  狄加度将一切放进了箱子,又合上了箱盖,等我稍为镇定了一些,他才道:“真对不起!”

  他看来是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但是,在他说了“真对不起”之後,他终於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在我家族的记载中,曾说明他是一个脾气十分暴烈的人。而且,他曾亲手打死过船员。”

  我没有说甚麽,狄加度又道:“真对不起,我令得你的情绪如此激动,本来我想有一个提议的,但是现在,我看算了!”

  我苦笑了起来:“本来你有甚麽提议?可是再一次到海底去?”

  狄加度摇着头:“不,再去也没有用,你们不是去过了麽?甚麽也没有发现,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你的幻觉,是不是?”

  我苦笑着:“幻觉?我怎能在幻觉中,看到一个事实上真的存在过的人?在此以前,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人,但是刚才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狄加度道:“如果不是你的幻觉????我们可以肯定不是你的幻觉,那麽,就必须假定另一点了!”

  我软弱地道:“是的,那就必须肯定,这位老狄加度先生,还活着,而且可以自由在海底生活,他和他的船,都还在!”

  我一口气讲到这里,才急速地喘了一口气,又道:“然而,有这个可能麽?”

  狄加度来回踱着,道:“如你有兴趣,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事实,他生前脾气坏极,而且生活过得十分神秘,有一个时期,他独自一个人住在那古堡中,不许任何人接近,也不要任何人侍候。”

  我望着狄加度,一时之间,难以明白狄加度告诉我这些,有甚麽用意。

  狄加度道:“我猜想,他在那一段时期中,一定是在古堡之中,从事一种极其秘密的工作,虽然後来人说,他那时候,就是在密谋叛变,但是我相信不是!”

  我道:“那麽你认为他在作甚麽?”

  狄加度摊开了手:“不知道,这就是我本来的主意,我是想????”

  他讲到这里,我陡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你说,自从他出海未归之前,肯定从没有人再进过古堡?”

  狄加度眨着眼,点着头。

  我又道:“那就是说,在叁百年以後,那古堡都还保持着原来的状况?”

  狄加度又点着头。

  我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你是想到那古堡中去探索一下,如果有甚麽东西留下来的话,我们就可以知道他曾在古堡中做过甚麽了!”

  狄加度显得很兴奋:“不错,这就是我本来的主意,我打算请你一起去!”

  我站了起来,但立时又坐下,过了半晌,我才道:“在古堡中,只不过能发现他过去的生活情形,对於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事,是不会有甚麽帮助的。”

  狄加度摇着头道:“不然,你在海底遇到过他,现在无法再找到他,何以他能在隔了叁百年之後,又被人在海底见到,这一点,我相信可以在他过去的生活情形中,获得一定的资料!”

  我又考虑了半晌,才道:“狄加度先生,在这件事中,已先後有几个人,遭到了不幸,我自己如果不是由於百分之一百的运气,现在还在疯人院里,你有甚麽真正特别的原因,要去研究这件事?”

  狄加度道:“为了弄清我家族中最特出的一个人物的历史,就足够使我那麽做了!”

  我望了他片刻,他又道:“一星期之後,你不去,我一个人也要去,你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我用手抚着脸:“我和你一起去,但是,不必再邀别人了!”

  狄加度道:“当然,而且,也绝不公开!”

  狄加度很兴奋,又和我乾杯,然後,我勉力镇定,又要求他将箱中的资料取出来,一起研究。

  当晚,我们一起研究那些资料,几乎一直到天亮。接下来的几天中,每天我都和他在一起。

  经过了几天的研究,发现了好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一、那叁艘船在建造期间,由老狄加度亲自负责监工,但是却极其神秘,除了参加工作的人外,任何人都不能参观,甚至拒绝了皇帝的特使。为了这件事,引起当时的一场政冶风暴,当时便有人指责维司狄加度将军,对皇帝不敬,可是总算平息了下去。

  第二、在那叁艘船建造期间,所有的工匠,全是分开来工作的,而且,严禁互通消息,有几个违例的工匠,当场被处死。

  第叁、这叁艘船的建造费用,极其惊人,用当时的币值来计算,至少可以造叁十条同样的船,也就是说,超出了通常的价值十倍以上。这件事,也曾引起大风浪,奇怪的是,皇帝却容忍了这件事。

  第四、这叁艘船,只有外表的形状留下来,内部的情形如何,别说是现在,就是在当时,也没有人知道,只有一个木匠,事後对人说起来过,这叁艘船的木料,非但是最好的,而且皆经过特殊的防腐液的处理,而这个木匠不久便失了踪。

  综合以上的四点看来,当时,维司狄加度将军,一定担任着一项极其怪异的任务,而在这叁艘船上,一定也有着不可告人的、重大的秘密。

  而且,知道这种秘密的说不定不止是维司狄加度将军一个人,至少,他和当时的西班牙皇帝之间,有着默契,要不然,老狄加度花了那麽多钱,皇帝决不会容忍他那麽做的。

  然而,如果说,这叁艘船,直到现在,还在海面上航行,随时出没,那是无法令人相信的,可是我却的确见过它们,不但见过,而且,它们还撞碎了我的船!

  而且,我曾经进入过其中的一艘,我还可以记得船中的情形,那绝不像是在海中沉没了几百年的船!这些,全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事!

  我们肯定了当年,老狄加度????维司狄加度将军,一定曾从事过一件极其诡秘的工作,而这件工作,和那叁艘船又是有关系的之後,对於到那座古堡中探索的兴趣,也自然地提高了。

  白素坚持要与我同行,因为上一次,我一个人单独行动,结果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事,我几乎要在疯人院中度过一生!

  但是我却说服了她,告诉她这一次,不会有甚麽意外,在那座古堡中,不会有甚麽危险发生的,我们所要做的事,连两个少年人也可以当得了,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用钥匙逐间去打开古堡中房间的门,检查一下房间中的东西而已。

  当我对白素那样讲的时候,我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倒并不是存心哄骗白素,至於以後事情的发展,绝不如我起初想像的那样简单,那只好说是非始料所及,连我自己也想不到的罢了。

  我和狄加度,一起到了西班牙,狄加度在西班牙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开始两天,我跟着他一起,参加了不少社会酬酢,那是相当无聊的事,也不必记载,第二天晚上,我们才开始了长途旅行。

  旅行的方式是驾车,我和狄加度轮流驾驶,在路上,度过了将近四十小时,在到达那座古堡之前时,正在中午时分,阳光普照。

  站在那座古堡之前,可以看到悬崖下的海,海水拍在??石上,发出听来很空洞的声响和溅起老高的水花来,当年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一个地方来建造古堡,我想和老狄加度对海洋有一股狂热,是有关系的。

  至於那座古堡本身,比我想像更来得残旧,它是用相当大的石块砌成的,这或许是它能够支持了数百年而不倒的原因,只不过,整座古堡,都在??蔓遮盖之下,在一半枯黄的藤蔓下,古堡看来更加残旧,就像是童话世界中巫师所居住的一样。

  当我抬头,仔细打量这座古堡之际,我好像感到那些窗口,随时会打开,有一群乌鸦会冲出来,而在乌鸦之後,则跟着一个坐在扫帚柄上的女巫。

  我将我的感觉说给狄加度听,但是狄加度却完全不欣赏我的想像,他也没有甚麽幽默感,他道:“我不认为我的家旅,会和巫术发生任何关系!”

  我本来想说,我也不想说狄加度家族和巫术有关系,但是我却没有说出口来,因为我发现,狄加度对他的家族的声誉,十分重视,只怕我越是解释,越是要引起他的误会和不快。我们两人站在车前,打量着古堡,离铁门约有十多码,看了一会,我们一起向铁门走去,狄加度喟叹道:“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又旧得多了,我上次来了之後,曾想召工匠来修葺的????”

  他讲到这里,没有再讲下去,只是苦笑了一下。

  我自然知道他是为甚麽不讲下去,因为这愫的古堡,如果要将之修葺得焕然一新,所需要的费用只怕会令得很多一流富豪破产!

  我们来到了铁门前,铁门上,有着巨大的狄加度家族的徽饰,但是金属已经??腐不堪,铁门的铁校更??得厉害,手指随便??上去,就会有一大片铁??随之落下来。铁门上,有着巨大的锁孔,狄加度将一柄钥匙塞进锁孔之中,不少铁??落了下来,钥匙根本没有法子转动,狄加度苦笑了一下,用力一推,就推断了几根铁枝,我也用力扳着,不一会,一扇铁门,就整个倒了下来。我们回到车中,驾着车,驶过了铁门,铁门内,是一片很大的空地。

  空地上,还有许多残破的石像和一个早已乾了、全是枯叶的池,池中心,是一座石头刻成的海怪像,自然也已残破不堪了。

  草地上长满了草,汽车在根本已辨认不出何处是路的草地上驶过去,草被汽车的轮胎压着,发出异样的声响来。车子停在古堡的大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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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部:古堡

  古堡的大门是橡木的,看来倒还像样,大门前的石阶上,也全被野草所侵占,我们走上石阶时,裤脚上已经被不少有刺的草种籽附在上面。

  来到了门前,狄加度用力推了推门,立时後退,一大阵尘屑落了下来,在这样的情形下,虽然是阳光普照的白天,都不禁令人感到一股寒意。

  我们在尘屑落过之後,再度来到大门前,狄加度在那一大串钥匙中,检到了大门口的那一柄,插了进去,用力扭动着。

  木门上的锁,居然并没有??坏,在扭动之後,发出了“格”地一声响,狄加度忙道:“准备!”

  一时之间,我还不知道他叫我“准备”,究竟是甚麽意思,我只是看到他一手遮着头,一手推开了门。

  大门是在一阵难听之极的“吱格”声中被推开来的,门才被推开一尺许,一阵极其难闻,形容不出的气味,就扑鼻而来????或者说,是迎面扑了过来,那种气味,竟像是一股有形力量一样,将我和狄加度两人,撞得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那种气味,我实在没有法子形容,但是就感觉上而言,称之为“死亡的气味”,倒是很合适的!

  狄加度在後退了一步之後,又一脚??在木门上,门又被??开了一些。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里面,宏伟的大堂的奇景,只见上面,有数以千计的蝙蝠,想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受到了惊吓,一起飞了起来,扑着翅,乱扑乱扑,而随着上千蝙蝠的扑动,尘屑像是大雪一样,向下落了下来。

  我一见这等情形,就吃了一惊,立时道:“不能进去,里面蝙蝠太多了!”

  狄加度摇着头:“上次我来的时候,也曾试过,想将蝙蝠全驱出来,但是结果,却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只好这样进去!”

  我仍然在犹豫着:“蝙蝠会传染疯犬症,甚至於不必和蝙蝠碰到,光是呼吸到蝙蝠聚居的空气,也会有不测!”

  狄加度连连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上次来过,後来没有意外。”

  我早不知道这古堡里面有那麽多蝙蝠,如果知道,至少可以带一些预防的东西来,但现在,我们只好除了外衣,包在头上,只露出眼睛,慢慢向前走着。

  我们一走进了大厅,立时将大门关上,大厅中立时暗了下来,上千蝙蝠,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我们一直来到大厅的中心,那大厅有六条巨大的柱,正中是一具极其高大的人像,一只脚踏在一艘半沉的船上,另一手,持着剑。

  这座人像,可能是狄加度家族中的一位英雄,也有可能,是维司狄加度本人,已经无法深究,因为人像的身上,全是蝙蝠粪,根本无法看得清他的面目。

  在人像之後,是两扇门,两旁,则是楼梯。

  狄加度道:“这座古堡,并没有内部的图样留下来!”

  我道:“你上次来的时候????”

  狄加度摇了摇头:“上次,我只来到现在所站的地方,看看情形不对,又退出去了!”

  我并不怪狄加度没有探险的精神,因为任何人在进入了这座古堡的大堂之後,如果不是有甚麽独特的目的,看到了这种情形,是一定会退出去的。

  但是现在,我们却是有特殊的目的而来的,当然不会退出去,我打量四面的情形:“一般来说,大堂後面的房间,是主人的书房,我们可以先从那里开始。”

  狄加度同意我的话,我们一起绕过了那人像,来到了那两扇门前。

  本来,在石像和门之间,还有一道丝绒??帷的,但现在只不过在积尘之下有好些碎片而已。看到了那些碎片,我苦笑道:“看来,我们的危机,还不单是蝙蝠,我敢断定,在这古堡之中,至少有一万头以上的老鼠!”

  狄加度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拣着钥匙。

  光线十分黑暗,只有高处的几扇窗中,有光透过来,那些窗子,本来倒也足以提供充分光线的,但是外面有??蔓遮隔,里面有积尘,变得光线仅堪辨别人形了。

  狄加度终於找到了钥匙,不一会就已经旋转钥匙,门是向两旁移的,他移开了一边,门内很黑,但是看样子,不像有蝙蝠。

  我们甚至连电筒也没有带来,我和他走了进去,为了不惊动在大堂中的蝙蝠,我们又将门移上,然後摸索着,向前走去。

  我在一张桌子上摸了一下,狄加度取出了打火机,打着了火。

  在打火机微弱光芒的照映下,我看到了厚厚的窗??,走过去,想将窗??拉开来,谁知道我才一伸手,一整幅窗??,一起落了下来,罩在我的头上,刹那之间,我像是进了地狱一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大蓬积尘向我的鼻中、口中、眼中、一起袭了进来。

  我大力地呛咳起来,双手乱撕着,那情形,倒和在海中潜水,忽然被海蛇缠住了一样。

  我,和狄加度帮着我的忙,足足忙了两分钟,才算将窗帘撕了下来,窗帘已经旧到了随手破裂的地步,我又有好几分钟,甚麽也看不见,只是流着泪。

  等到我宁静下来,喘着气,狄加度拍着我的背:“在封闭了数百年的古堡之中,几乎每一处都是陷阱,我们要小心些!”

  我才吃过苫头,听得他那样警告,实在有点啼笑皆非,虽然我已吐了几十口口水,但是仍然觉得口中,全是灰尘,狼狈之极。

  我苦笑了一下:“算了,开始工作吧!”

  窗帘落下,窗中有光线透进来,但是也只不过是仅堪辨物的程度。

  我看到那是一间极其巨大的书房,四面全是架子,不过在架子上放的,并不是书,而是各种各样船的模型。那些船的模型,都有两公尺长,我相信新的时候,一定是极其精致,大船上所有的东西,应有尽有的。但现在,能够认出它们是船来,已经不容易了!

  船的模型,少说也有七八十只,在正中,则是一张巨大的书桌。

  书桌上积尘十分厚,可以看得出,有点东西,被盖在积尘之下,我向狄加度招了招手:“先来看看,桌上有些甚麽?”

  狄加度这时,正在审视一艘船的模型,听得我叫,就转过身,来到了桌前。

  桌上的积尘,实在太厚,已经连成了像是海绵也似一层,可以整层地揭起来。我用手拂开了一层尘,看到尘下,是一枝鹅毛笔。

  鹅毛笔是放在一张纸上的,那张纸上,有着一行字,字迹还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一行字是:“我是人类之中最伟大的一个人!”

  在那行字之下,则是一个签名。

  狄加度先是震了一震,然後才道:“这,就是他的签字,我见过。”

  我也自然知道,狄加度口中的“他”,是指维司狄加度而言,我望着那行字:“他口气倒不小,自称为最伟大的人!”

  狄加度苦笑道:“这是他旺妄性格的表现!”

  我将那张纸取了起来,那是一张相当坚韧的羊皮纸,是以经历了数百年,我取了起来,纸并没有碎裂,我心中感到很奇怪:“他留下了这行字,像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伟大一样!”

  讲了这句话之後,我略顿了一顿:“如果他真的到现在为止,还在水中生活的话,那麽,我也承认他是最伟大的人!”

  狄加度“嘿嘿”苦笑着,又拂开了桌面上的积尘,我们又发现了一些航海家用的规尺,和一本薄薄的书。可是那本书,一取起来,就几乎碎成了纸片,我连忙双手捧住了纸片,那本书的内容,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是一本当时研究海洋生物的书。

  我和狄加度又先後移开了书桌上的抽屉,但是却并没有发现甚麽特别的东西,有几枚金币,也有一点无关紧要的杂物。

  狄加度失望地道:“看来,在他的书房中,再找不到甚麽了!”

  我皱着眉:“如果他在监造那叁艘船的时候,有甚麽秘密,那麽,除非没有甚麽秘密留下来,不然,一定应该在他的书房之中!”

  狄加度挺直了身子,四面看看,这时,我们的眼睛,已然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我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许多艘船的模型上。

  我走过去,顺手拿起其中的一艘来,才一拿起,船身就断折了开来。

  船身断开之後,我才发现,那些船模型,是制造得如此之精致,不但外面可以看得见的东西,具体而微,应有尽有,连船舱的间隔,舱内的摆设,也几乎应有尽有。我失声道:“狄加度,你来看,这些船做得多麽精致!”

  狄加度走了过来,道:“要是我们能找到那叁艘船的模型,那就好了。”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只知道那叁艘船的外形,我虽然曾进过其中的一艘,但是船舱之中,却是空无所有。

  如果我们能找到那叁艘船的模型,就这些模型的精致程度来看,那叁艘船的秘密,一定可以揭开的了!

  於是,我们小心地逐艘逐艘地观察着,但结果却是失望,等到我也同意了狄加度的话,在这间书房中,不可能有甚麽发现之後,已过去了两叁小时。

  我们退出了书房,在一脚踏下去就发出可怕的声响来的楼梯上,上了楼。楼上的房间很多,我们在每一间房间之中,大约花上半小时,在到了第六间房间之後,天色已然迅速地黑了下来,几乎看不到甚麽了!

  我们仍然没有甚麽发现,而在天色黑了下来之後,这座古堡,显得分外恐怖,下面大堂的上千蝙蝠,发出一阵怪异莫名的声音。

  我道:“我们该暂时离开了,我想不到古堡中的情形,这样糟糕,我们明天再来时,要携带一些必要的工具,才能继续工作!”

  狄加度却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一直到我又说了一遍,他才道:“你离开吧,我不走!”

  我吃了一惊:“你说甚麽?不走?甚麽意思?”

  狄加度道:“是的,我不走,我要在这里过夜!”

  我提高了声音:“你疯了,你不能在这里过夜,这座古堡虽然大,但是没有一处地方,是可以供你睡觉的!”

  狄加度固执地道:“可以,下面书房的那张木椅子还能坐人!”

  我又道:“为甚麽不离开这里,明天再来?”

  狄加度道:“这是你的想法,你对这座堡垒,没有感情,所以一到天黑就想走,但是,我却不同,这是我祖先建造的,属於我的!”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又道:“你可以将车驾走,明天再来。”

  我又用各种各样的话,劝了他十七八次,可是狄加度只是不听,我只好叹了一声,和他一起下了楼,当我用上衣包着头,冲出大厅的时候,我看到他正站在那尊人像之後,在黑暗中看来,他也像是一尊人像。

  一小时之後,我在一个小镇的酒吧之中喝啤酒。这种小镇的酒吧,顾客可以说是固定的,所以多了我这个陌生人之後,人人瞩目,不一会,就有人抓着酒杯,来到了我身的身边。

  那人的年纪很轻,他用友善的笑容,望着我:“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很少外地人来的,你的车子很漂亮,我们从来未曾见过!”

  当那年轻人对我说话的时候,整个酒吧中的人,都静了下来。我也笑着:“车子不是我的,是狄加度先生的,他是我的朋友。”

  当我说到“狄加度先生”时,我就看到那年轻人陡地震动了一下,杯中的酒也震了出来,而其他人,也现出了骇然的神色来。

  我略停了一停:“怎麽,有甚麽不妥?”

  那年轻人勉强地笑着:“没有甚麽,不过你那朋友的姓氏,和离这里不远的一座古堡有关系,我说的是狄加度古堡。”

  我点头道:“是的,我整个下午,在狄加度古堡之中,那是狄加度先生的产业。”

  当我说出了这两句话之际,那年轻人仓皇地向後退去,他退得如此之急,甚至於撞倒了一张椅子。而一个老年人,像是来保护他一样,立时过来,扶住了他,所有的人,全都以极其异样的眼光望着我!

  我站了起来,那年轻人站稳了身子,急促地叫道:“你在撒谎,没有人敢去那个古堡,那古堡中有鬼,谁去了都会死!”

  我笑了一下,重又坐了下来:“那麽你就错了,年轻人,我去过,没有死,而且,狄加度先生,还在古堡中留宿,我相信他也不会死!”

  酒吧所有的人都不出声,有一个老妇人,双手合什,喃喃祷告起来,酒吧中人有这样的态度,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凡是古屋,总有鬼的传说,而如果不是当地人坚信那里有鬼的话,那麽,古堡早已被人破坏,决不会几百年来,没有人进去过了。

  我不想破坏当地人在酒吧中寻找乐趣的气氛,是以付账离去,回到了一家小酒店中,睡得十分好。第二天一早就醒,忙了一个上午,在这个小镇之中,买了一些应用的东西。

  我驾着车,在中午时分,来到古堡的门口,我大声叫道:“狄加度,看我替你带来了甚麽食物!”

  我替他带来的食物,相当丰富,可是我叫了两声,却得不到他的回答。

  我将一只竹篓,罩在头上,手中持着一只电筒,推开门,走了进去,有那只竹篓罩在头上,那真好得多了,我来到了书房门口,移开了门,看到狄加度歪着头,坐在那张椅子上,看来睡得很沉。

  我除下了竹篓,来到了他的面前,摇着他:“你一定饿了!”

  狄加度慢慢地抬起头来,直到这时,我才看出,他的脸色,白得可怕。

  我皱着眉:“你昨天一定睡得不好,我早就劝你别在这里过夜的了!”

  狄加度口唇掀动,半晌,才道:“有酒麽?”

  我看他的情形,不怎麽对头,扶着他站了起来,将竹篓罩在他的头上,半拖半扶,将他拖出了大厅,来到了阳光普照的草地上。

  我一松手,他立时跌倒,竹篓滚了开来,他双手撑在地上,急速地喘着气。

  我急忙从车中取出了热水??,自热水瓶中,倾出了一杯热咖啡,送到了他的身前,他手仍然发着抖,在喝完了那杯热咖啡之後,他的脸上,总算才有一点活人的样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忙道:“怎麽了?昨晚上发生了甚麽事?”

  狄加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後摇着头:“没有甚麽事,我一直留在那书房中!”

  我望着他:“你的脸色那麽可怕!”

  狄加度苦笑道:“不瞒你说,在过了半夜之後不久,我就因为自己的幻想,而陷入了极度的恐怖之中,几乎已是在半昏迷状态了,你知道,一个人,在这样的一座古堡中,这是难免的!”

  我并无意嘲笑他,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道:“这座古堡是属於你的,你和这古堡有感情,也会这样?”

  狄加度苦笑着:“你不知道,在寂静的深夜中,这座古堡中,有多少怪异的声音发出来!”

  我笑着,拍着他的肩头:“你没有看到甚麽?”

  狄加度的神情已渐渐回复正常了,他道:“我倒希望能看到些甚麽,不过没有,我只不过被极度的恐惧,弄得神智不清了!”

  我望着在阳光下满是藤蔓的那座古堡:“那麽你是不是还有勇气,继续搜索?”

  狄加度立时回答道:“当然,有你和我在一起,我才不会感到害怕!”

  我点了点头,摊开了一条席,在草地上,一起吃着我带来的食物,喝了差不多一瓶酒,才又走进古堡去。

  今天和昨天不同,有了我带来的一些工具,探索起来,要方便得多,我们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窗子,大多窗子,根本是在一推之下,便整个窗框,一起倒了下来的,可是时间慢慢过去,甚麽也没有发现。

  最後,我们将希望寄在地窖中,那古堡有一个极大的地窖,地窖中有藏酒,有许多许多杂物,可是就是没有我们想找到的东西。

  然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我道:“行了,我们明天再来!”

  狄加度像是完全忘了他今天早上,被我从书房中拖出来的那种半死不活的情形了,他竟然又道:“你一个人回去,我留在这里!”

  我听得他那样讲,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今天早上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半死不活,我不想明天早上,在这里拖出一条死??来!”

  狄加度固执地摇着头,道:“不会的!”

  他那种不负责任的、固执的态度,使我冒火,我大声道:“你留在这里,除了使你逐步逐步变成疯子之外,没有别的好处!”

  狄加度却对我恶颜相向:“我高兴怎样就怎样,你无权干涉我!”

  这时候,我并不明白,狄加度的态度,何以忽然之间,变得如止恶劣,而且,照他今天上午的情形看来,他昨天晚上,分明并不好受,实在没有理由,再坚持要在古堡中过夜的。

  一直等到这件事了结之後,很久很久,我和一些朋友,谈起这件事来,讲到了当时狄加度的情形,有一位心理学博士才分析狄加度当时的心理,是由於特殊的环境影响而成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交织着家族的荣誉,他对这座古堡的情形,感到痛心,是以在潜意识之中,对古堡产生了强烈的爱护感,尽管他曾在一夜之中,饱受惊恐,但是却仍然不愿舍之而去。我不知道这位心理学家的分析是不是对,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当时我根本不及想到这一点,我只是冷笑着,道:“你不用大声说话,今晚我一定要将你带走!”

  我一面说,一面就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便走!

  他虽然挣扎着,但是他的气力没有我大,当时我们是在地窖中,他身不由主地被我拖走,一面大发脾气,乱踢地窖中的杂物。

  我也不去理会他,将他直拉上了地窖,又拉过了一条通道,来到了大厅那尊人像附近,才松开了手。

  我以为他一定知道,强不过我,我松开手之後,一定会跟我走出古堡去了!

  却不料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一松手,狄加度便大叫了一声,一拳向我击来!

  这是我全然未曾料到的事,而且这一击,对狄加度来说,一定是倾全力的一击,力道十分之大,我下颏中拳,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呼叫声,身子已向後倒去。

  我无法稳住身形,身子向後一倒,恰好撞在那尊人像之上,当我想去反手在人像上扶住身子之际,“轰”地一声巨响,那座人像,已然跟着被我撞倒,倒在地上。

  那座人像是石像,向下倒了下去,如果是在一座新房子中,那还不算甚麽,可是这时,却是在一幢废弃了数百年的古堡之中发生!刹那之间,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随着人像倒下去的轰然巨响,一段楼梯,突然齐中塌了下来,紧接着,大厅上面的天花板,稀哩哗啦,坍下了一大片来,上千蝙蝠,乱飞乱扑,天花板下榻,又影响到二楼的一些房间,我也不知道塌了些甚麽,只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於耳,那种情形,就像是整座古堡,会在片刻之间,变成一片废墟一样!

  我当真吓得呆了,我猜想狄加度一定也吓呆了,我听得他的一下呼叫声,好像是在叫我的名字,但是我却无法听得真切,我离他不会太远,可是我根本无法听得见他,因为天花板下榻之际,扬起的灰尘,浓得难以言喻,我只好紧紧闭着眼睛,双手遮着头,蹲下身子来。

  人像倒下,所引起的连锁倒坍,足足在十分钟之後,才停了下来,等到我听不到甚麽声响,重又睁开眼来时,才发现大门处的墙,也倒下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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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2楼 发表于: 2008-03-14 12:12:37
  第十一部:秘道下的白骨

  虽然刚才那十分钟,像是处在世界末日之中一样,滋味绝不好受,但是现在静了下来,情形却还不坏,所有的蝙蝠,全飞了出去,斜阳的馀晖,自断墙之中,射了进来,向外看去,只见大群蝙蝠,在夕阳之中,乱飞乱扑,蔚为奇观。

  这时候,我当然没有甚麽心情,去欣赏这种奇景,我立时去找狄加度,只见狄加度在地上伏着,这时,正摇幌着身子站起来,他可能还没有看到我,只是失神地在叫道:“天,卫,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我真是无心伤害你的!天!”

  我望着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叫天了,你没有伤害到我!”

  狄加度立时向我望来,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脸上那种高兴的神情,使我完全相信他的确是无意伤害我的,他来到我的身前,握住了我的手。

  我轻拍着他的肩头,想再要他跟我一起到镇上去,可是,狄加度忽然叫了起来:“看!”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指着,指的是我的身後。

  我立时转过身去,也不禁呆了一呆。

  那座极高大的人像,是站在一个石座之上的,人像倒了下去,早已碎裂为无数石块,可是那石座,却只是被揭去了一小半,我和狄加度,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石座的中间是空的,在其中的中空部分,有一个绞盘,绞盘上,有铁缆缠着。

  那些铁缆上全是油,竟未曾生??!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们都呆了一呆,狄加度无意识地挥着手:“这是甚麽?”

  我大叫道:“傻瓜,这还不明白?这古堡中另有密室,这个绞盘上的铁缆,就是连接开启密室的机关的,还不快动手!”

  我伸手,自绞盘之上,扳下一个柄来,我们两人,合力握柄,向下压去,开始的时候,十分沉重,要出尽全力,才能转动那柄,但是在绞盘转了一转之後,就比较容易得多了,当校盘转动到了第二周时,我们已听到,大堂的中心,传来“格格”的声响。

  我们一起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有一块方形的地板,正在渐渐向上翘了起来。

  这个发现,令我们两人都兴奋莫名,我们又用力转动着绞盘,直到那块地板,完全竖了起来,我们急忙奔到了竖起的地板之前,用电筒向下照去。

  我们看到,那地板之下,是一道石级,通向下面去,究竟有多深,却看不出来,因为电筒的光芒无法照得到。我吸了一口气,狄帕度忙道:“别对我说明天再来,我现在就要下去!”

  我笑了一下:“没有人提议明天再来!”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狄加度已经向下走去了,石级相当狭窄,我无法和他一起下去,是以只好踉在他的後面,两人各自亮着电筒。

  在开始下去的时候,可以看得出,石级是人工建成的,但是,下了约莫叁十馀级石级,已到了尽头,下面,是一道相当窄的石缝,那石缝,看来是天然的。

  狄加度在用电筒向下照着,他抬起头来:“石壁上许多铁环,一直伸展到下面去。”

  我道:“试试那些铁环,可靠不可靠!”

  狄加度伸下脚去,我拉住了他的手,他将一只脚,伸进铁环之中,用力踏着,铁环发出“格格”的声响,并没有掉下来。

  狄加度高兴地道:“可靠得很!”

  我松开了手,眼看他的身子,慢慢沉了下去,那情形,就像是我看着他被一张黑沉沉的怪口,吞了下去一样,我的神情,不免怪异,是以当他身子全沉了下去,仰起头来看我的时候:“不如你在上面,等我下去,看了究竟再说!”

  我不假思索,便拒绝了他的提议:“当然我们一起下去,你小心,我来了!”

  他的身子继续向下缩去,我伸右脚踏住了第一个环,双手扳住石级,左脚又向下探索着,铁环大约每隔一尺就有一个,所以很容易就踏到了第二个。

  这些铁环,当然是人工装上去的,但是这条通道,一定是山腹之中天然形成的,决非人工所能开凿得成,可能是在建造古堡之际无意间发现,也可能是先发现了这条可以通向山腹之中的通道,再在上面建造堡垒,有意将通道出口处遮盖住的,究竟如何,现在自然是无法加以肯定!

  狄加度在下,我在上,在山腹的通道中,向下移动着。那条通道,有时候相当宽,有时候,却窄得要挤着才能下去,太胖的人,弄得不好,可能会不上不下卡在山腹之中,再难移动分毫!

  我一面向下移,一面在计算着铁环的数字,我们全将电筒咬在口中,山腹的通道,暗得可以,连呼吸也有点感到困难。

  我计算着,我们至少已向下移动了有两百个铁环,我问道:“下面还有多深?”

  我的声音,在通道中,响起了轰然的回声,狄加度道:“看不到,好像直通到地中心!”

  我道:“不会的,这座峭壁,约莫叁百多??,我想,可能通到海边。”

  狄加度的声音,十分兴奋,道:“是的,海,我已闻到了海的气息!”

  当狄加度那样说的时候,我只感到好笑,可是,当我们继续向下移动之际,我的确闻到了海的气息,我们一直向下落着,铁环上的??,好像越来越甚,终於,在电筒的照耀下,我们看到了水,过了不久,我们已然站在一块极大的??石之上。

  而这时候,我们也看清了存身的所在。

  那是一个相当大的??洞,在我们所站的那块大石之前,海水中,还有几块极大的石头,都很平整,可以看出,是人工凿成的,而石与石之间,有桥连接着,不过所有的桥都已经断了。

  ??洞并没有通向外的通道,整个??洞,如果不是有一条自山顶上直通下来的通道的话,就是密封的,海水在脚下,我相信,如果潜水,一定可以通到外面去,但会遇上甚麽样的凶险,就不知道了。

  我们用电筒扫射着,看到在??洞中的一块大石,有一口巨大的铁箱。

  这样巨大的铁箱,是根本无法搬进??洞来的,那一定是将材料运进洞来建造的。

  那口大铁箱,足有叁公尺高,五六公尺长,和近四公尺宽,看得出它是用一块一块铁板,并接起来的,不过铁板上的??,已然相当厚。

  在那口大铁箱之旁,另外还有两只小铁箱,那两只小铁箱的大小和形状,恰像是两口铁棺材。

  一看到了那大小叁只铁箱,我不由自主心跳了起来,我和狄加度互望了一眼,从他那种兴奋的神色上,我可以看得出,他和我同样想法,那便是:我们的探索,快要有结果了,我们所要找的秘密,一定就在这叁口铁箱之中。

  我们这样想,自然是有根据的,因为这个??洞,要经过一条秘密的通道才能到达,而这条秘密通道的入口处,又是如此隐秘,如果说,在??洞中的东西,不是极度移密的话,又怎会放在这里?

  狄加度双手伸向前,看他的样子,像是准备跳进水里,游到那块大石去,可是我立时伸手,将他一把拉住:“你准备干甚麽?”

  狄加度大声叫了起来,他一叫,声音在??洞之中,响起了一阵空洞而奇异的回声,他道:“我准备干甚麽?当然是游向前去,看看那叁口铁箱中有甚麽!”

  我用电筒照着,??洞中的海水,看来是漆黑的,我很佩服狄加度有毫不考虑便向下跳的勇气,我道:“你怎能肯定海水没有危险?我看我们得先上去,拿了足够的照明设备,再开始行动!”

  狄加度犹豫了一下,但是他立即摇着头:“不,我看不会有危险,你看,我们只要游二十多尺,就可以到那块大石上了!”

  我并不立时回答他,只是俯下身,用手探进海水去,海水很冷,自然,不论海水多麽冷,以我和狄加度的体质而论,支持游上二十多尺,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我总有一种感觉,感到在这黝黑的海水之中,藏有某种不可测的危机。当然,那只是我的感觉,没有任何事实根据,不过这种感觉,却使我要小心从事。

  我用手掬起海水来,一小掬海水在掌心,看来很清澈,可知海水看来黝黑,完全是因为光线问题。

  我又取出了几张纸,团成一团,抛进了水中,狄加度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望着我,我向他瞪了一眼:“像这种??洞,水中常有看不见的暗涡,你一下水,暗涡就会将你拖到海底去!”

  我看着那几团在水面上飘浮的纸,它们全向同一个方向,慢慢向前浮着,可知看来平静的海水,的确有暗流在,但是这种缓慢的暗流,也决不致於影响甚麽。

  等到纸团飘到了那块大石附近,我还未曾出声,狄加度已经大声道:“好了,我看没有危险!”

  他话才出口,人已经看不见,滑下了水中,当他滑下水去的时候,身子略沉了一沉,但随即浮了起来,向前迅速地游了过去。

  不到一分钟,他已经攀上了那块大石!

  我将手电筒高举着,也向前游去,水很冷,可是水程很短,不一会,我也上了那块大石,我们将湿衣服脱了下来,绞乾,铺在石上。

  然後,我们开始察看那叁口铁箱子。那叁口铁箱子都上着锁,两口小铁箱的锁是在外面的,我只伸手略扭了一扭,便将锁连着锁耳,一起扭了下来。

  狄加度学着我,也将另一具小铁箱的锁,扭了下来,我和他各自撑开了一具小铁箱的盖,由於我们各自揭开了一只小铁箱的盖,箱盖被揭了起来,遮住了视线,是以我们只能看到各自面前铁箱中的东西。

  而我们两人动作,几乎是一致的,我揭开了箱盖,向箱中一看,双手一松,“砰”

  地一声响,箱盖又合拢,震得铁箱上的积??一起落了下来。

  我们两人,立时抬头互望,他的神情,古怪之极,而我的神情,我相信同样的古怪,因为我可以感到,我面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下,作有规律的抽搐。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我们两人望着,最後还是我先开口,我道:“你那口箱子中有着甚麽?”

  狄加度反问道:“你的呢?”

  我道:“一副人骨!”

  狄加度苦笑了起来,指着他面前的那口铁箱,道:“这里面也是!”

  我一见这两口小铁箱子之际,就觉得它们的形状大小,恰如两口棺材。

  但是,我怎麽也想不到,在这两口铁箱子之中,真的是两副人骨。

  刚才,我一揭开铁箱之际,看到了森森的白骨,心中着实吃了一惊,是以才突然松开手的,我相信狄加度的情形,也是一样。

  这时,我们互相说了几句话,都已镇定了下来。在镇定了下来之後,死人骨头,自然吓不倒我们,是以我们又一起打开箱盖来。

  这一次,我用的力道大了些,在箱盖打开之後,向下压了一压,“拍”地一声,??

  坏了的铁链断裂,箱盖落到了石上,弹了一弹,泼起一阵水花,滑进了水中。

  我看着铁箱中的那具白骨,显然,那口铁箱,是被当作棺材用的,因为我立时发现,在白骨之下,还有东西衬着,可能是绸缎之类。

  那些绸缎,当然早已腐烂了,那具白骨相当长,一定是一个残废人的骸骨,因为只有一条腿,那条腿骨十分长,也没有脚趾骨。

  我在看着,狄加度已叫了起来:“是一个独脚人的骸骨!”

  我呆了一呆,抬头向他看去。

  他在对我说话,但是手中的电筒,照着铁箱内,而且还低着头,那麽,他所说的“独脚人”,显然是指他面前那一口铁箱中的骸骨而言。

  而在我面前的那口铁箱中,也是一个“独脚人”!

  我连忙走了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向他面前的那口铁箱望去。

  不错,那一口铁箱中的那具白骨,也是一个独脚人,看来,两具白骨,差不多大小,我俯下身去,电筒光在白骨上缓缓移过。

  铁箱中有一股极其难闻的腐臭之气冲了上来,以致我要用一只手掩住了鼻子。

  毫无疑间,那是人的骸骨,头骨上的七个孔,两排牙齿,细而尖利,胸骨和脊骨,都十分强健。手臂骨相当长,手指骨尤其长。

  可是,在腰际以下,我不禁有点疑惑,两具白骨都是相同的,盆骨相当小,长而单独的腿骨,有着六七节之多,这不像是人的腿骨,人的腿骨,有臼巢联接的,只有叁节,而这具骸骨又没有脚骨,在最尾端处,是一块相当扁平的骨头。

  而且,我也明白了狄加度第一次叫出来“独脚人”这叁个字的真正意义了。

  他说那骸骨是一个“独脚人”,而不说是一个“一只脚的人”,是有道理的。

  “一只脚的人”,是指一个人本来有两条腿,後来丧失了一条,但是“独脚人”,则是指这个人,生下来就只有一条腿而言的。

  现在,在这两口铁箱内的白骨,显然是两个生下来就只有一条腿的人,因为在盆骨之下,看不出有另外一条腿的痕迹,那奇异的、多关节的腿骨,是沿着盆骨的正中,直伸展下来的。

  等我将电筒,在白骨自头至尾,照了一遍之後,我直起身子来:“狄加度,你看,这是甚麽样人的遗骨,这人活着的时候,应该是甚麽样子的?”

  狄加度的脸上,也充满了疑惑的神色:“这人很高,比你和我都高,他只有一条腿……”

  他一面说,一面比划着,然後,耸了耸肩:“只有一条腿,他当然只能跳着走,你看他的腿骨,我想他一定具有很高的弹跳力 —— ”

  我在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狄加度望定了我,我道:“你看他的脚骨,根本没有脚趾,而且那麽扁平的脚,也不会有很高的弹跳力,世上任何擅於跳跃的动物,都要藉脚部肌肉的运动,而使身子跳起来。”

  狄加度望了望铁箱内的骸骨,又望了望我,突然之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嘴唇掀动着,想说甚麽但是却又没有发出声来。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甚麽了,而且,还可以肯定,他所想到的,一定是极其怪异的事,不然,他不会有这种骇然的神情。

  我说道:“你想到了甚麽?”

  狄加度指着铁箱中的白骨,又以手击着头,过了半晌,他才道:“那一定是我的幻想!”

  我催他道:“你究竟想到了甚麽?”

  狄加度道:“我想,我们全想错了,这个人,他根本没有腿!”

  我听後呆了一呆,这是甚麽意思?这个人根本没有腿?明明有一条那麽长的腿骨在,怎麽说没有腿?可是,就在那一刹间,我脑中像是被某种力量,冲击了一下,紧接着,陡地一亮,我也想到了!

  和狄加度不同的是,狄加度在想到了之後,半晌出不了声,但是我却立时叫了起来,道:“不错,那不是腿,那是一条尾!”

  狄加度望着我:“那麽,这个人是甚麽样子的呢?拖着一条长尾?”

  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听来和呻吟差不多,但是我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我道:“狄加度,那不是一条兽尾,而是一条鱼尾,这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他是人鱼!

  在海中生活的人鱼!”

  狄加度的双手,在毫无意义地挥动着,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兴奋,还是高兴,他口中在喃喃地道:“人鱼,不错,他是人鱼!”

  这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坐下来,於是我就坐在铁箱的边上。

  人鱼,这个名词,任何人听来,都不会觉得陌生,或者说,美人鱼,更容易使人觉得熟悉。

  人鱼就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鱼的怪物,有不少航海者,坚持他们见过人鱼,但是他们的话,却被科学家否定,科学家说,航海者所见到的人鱼,其实是一种叫作“懦艮”

  的海象。

  然而,那种海象,却是臃肿丑陋不堪的东西,任何人都可以分得出它和传说中的美人鱼,是如何地不同!

  不过,航海者也无法反驳科学家的否定,因为真正的人鱼是怎样的,也没有人说得上来,更未曾有人试过捉住过一条人鱼!

  当然,大海是那麽辽阔,人类对海洋的知识是如此薄弱,没有一个生物学家敢说海中的生物,已全被人类所认识了,但是人鱼总被认为是无稽之谈。

  然而,如今在铁箱中的那两具白骨,如果不是人鱼,又是甚麽呢?

  我坐在铁箱边上,双手托着头,狄加度只是呆呆地站着,我们谁也不想说话。

  过了好久,我才站起身来,我是将手电筒放在脸上的,一站起身来,手电筒就滑跌了下来,几乎沉下海水中去,我连忙俯身,将手电筒接住。

  由於我的动作太匆忙了,是以身子在铁箱上碰了一下,??下了大量铁??来,而我按亮了电筒,一转身间,发现箱子的一边,有字刻着。

  我忙道:“快来看,这里有字刻着!”

  狄加度也忙蹲了下来,我们都看到了字迹,但是字迹的大部分,全被铁??遮盖着。

  我们合力用手,将铁??弄去,铁箱的一边上,刻着好几行字,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仔细辨认起来,却还可以认得清。

  我们花了半小时左右,将那几行字读完,狄加度和我面面相觑,我们猜得不错,这铁箱中的白骨,的确是两个人鱼骸骨!

  那几行铸在铁箱上的文字如此记载着:贝当的??体,他是我的好友,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他的确是存在的,相信他是世上硕果仅存的两位人鱼之一,他真正是人,虽然他一半身子是鱼,愿他安息!

  我立时又到了另一口铁箱之旁,用手抹着铁??。不错,那只箱子上,也有着相同的记载,只不过名字不同,被称为“贝丝”,可能是女性人鱼。

  狄加度直起身来,道:“我们原来是想来找叁艘船的秘密,却不料发现了两具人鱼的骸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极其伟大的发现,狄加度,而且,我认为对我们探索的目的,也很接近,你记得麽,维司狄加度,你的祖先,到现在,还在海底生活着!”

  狄加度皱着眉:“你说得太肯定了,你应该说,你曾在海底见过他!”

  我道:“好,不管怎样说法,这是和人鱼有关的,人鱼是在海中生活的!”

  狄加度尖声叫了起来:“可是你遇到的是人,你从来没有说你遇到的是人鱼!”

  他的情绪看来十分激动,而我也知道他神情激动的原因,我忙摇手道:“我并没有说你的祖先是人鱼,但是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那就是,狄加度曾经和这个人鱼做朋友!”

  狄加度点着头,我又道:“他是在甚麽地方,怎样发现那两条人鱼的,我们无法知道,也不必深究,但是我想他一定和那两条人鱼,相处了一段时期!”

  狄加度看来极不愿意他的祖先之中有一个是人鱼,是以他翻着眼:“那又怎样?”

  我道:“那怎样?他可能在人鱼处,学会了如何在海中生活!”

  狄加度张大了口,然後,又迅速闭上了口。

  他的胸脯起伏着,过了半晌,才道:“你说,他一直活在海中,活到如今?”

  我摊着手:“那是你说的,我只说我在海底的沉船之中见过他!”

  狄加度尖声道:“那有甚麽分别?”

  我高兴地笑了起来:“本来没有甚麽分别,是你硬要将这两种说法区分开来的!”

  狄加度又呆了半晌:“他真有那本事?在水中生活,而且又如此长命?”

  我感到有点冷,拿起在石上未乾的衣服披上,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还有一口大铁箱,箱中是甚麽,我们还没有弄开来看过!”

  本来,那大铁箱如此巨大,我们就在大铁箱旁边,转来转去,是不应将它忘记了的,可是,由於在小铁箱中发现的那两具骸骨,太令人震惊了,以致我们暂时忘记了那口大铁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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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部:人鱼

  这时,我向大铁箱??了一脚,道:“别忙猜想,先看看这里面有甚麽?”

  大铁箱十分高,我们要站在小铁箱的边上,才能合力去顶大铁箱的箱盖,可是忙了半晌,箱盖却一动也不动。箱子是锁着的,而且,是有锁孔的那种锁,不可能将之扭下来,一定要找到钥匙。

  我和狄加度,各自跳了下来,拾了一块石头在手,又站了上去,在锁孔附近,用力砸着,我们希望锁的机括,早已??坏,在猛烈的撞击下,可以使我们打开箱盖。

  我们两人忙了满头大汗,终於将锁孔周围,砸得一起凹陷了下去,再合力去顶箱盖,箱盖已经可以动了,但是那麽大的铁箱盖,其重可知,要将它顶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们出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顶开了一些,用一块石头,塞了进去,再也没有能力揭开多些了。

  然後,我们一起踮起脚,从打开的隙缝中向内张望,自然,我们将电筒伸进缝中,一起向内照着。

  那铁箱是如此之大,简直像是一间房间,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我们看到很多奇怪的、生了??的东西,包括几个铁环,一张好像是床,还有许多像是刀一样的东西。

  我和狄加度互望了一眼,狄加度道:“这是甚麽?为甚麽要郑而重之的锁在大铁箱中?”

  我摇了摇头,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大铁箱的一角,还有一只相当大的陶盆,陶盆中好像有一点东西,我和狄加度一起用电筒照看那陶盆,那盆中的东西,黑黑的一堆,看来像是甚麽动物的内脏,有一种令人作呕之感。

  我道:“我们得想法子爬进去看个究竟。”

  狄加度还在犹疑,电筒光在扫来扫去,又看到了一口很小的铁箱,锁着,我已经一个人用力在抬箱盖,狄加度帮着我。

  终於,我们合力,将箱盖又揭高了尺许,用力向前一推,沉重的箱盖,发出了一声巨响。跌了下去。大箱盖在跌下去的时候,撞在两口小铁箱上。

  那一撞之力极大,我和狄加度觉得身子向下一沉,连忙用力抓了大铁箱的边缘,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回声不绝,水花溅起老高,在大铁箱箱盖的撞击下,两口小铁箱,连同大铁箱的箱盖,一起跌进了水中!狄加度和我,一起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来。

  我和他都知道,这两具人鱼的骨骼,在科学上的价值,是无可比拟的,凭这两具骨骷,就可以肯定,世界上的确有人鱼这种动物的存在。

  不但如此,而且可以进一步,证明人在海中长期生活的可能性,这是可以使整个人类历史改写的大事。

  可是现在,这两具骨骷,却跌进水中去了!

  我们呆在大铁箱的上边,心中都有着说不出的懊丧,过了片刻,狄加度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道:“不要紧,我们可以潜水将这些遗骨一件一件地捞上来。”

  我点了点头,我们一起翻过了大铁箱的边缘,松开手,落到了大铁箱的底部,我先用脚,??动着那些生了??的刀和钳子:“看来,这些东西,全是外科医生用的工具一样!”

  狄加度则来到了那只小铁箱之前,将小铁箱抱了起来,用力撞在大铁箱的底部,“砰”地一声响,小铁箱撞了开来,从里面,跌出了一叠纸来。

  狄加度将这叠纸,拾了起来,用电筒照着,我看到狄加度只不过看了几行,就面上变色,将这叠纸,紧紧抓在手中,同时,熄了电筒。我忙道:“上面记载着甚麽?”

  狄加度像是未曾听到我的问话一样,直到我问了两次,他才陡地抬起头来:“没甚麽,全是无关重要的东西,没甚麽!”

  他显然是在说谎,这不禁令我极其气恼,我们两人合作,已经有了这样重大的发现,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要对我说谎。

  更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说谎的技巧,竟然是如此之拙劣!

  我无法掩饰我的愤怒,立时大声道:“狄加度,走过来,我们一起看看,这些纸上写的是甚麽?”

  狄加度後退了一步,以一种十分凶狠的眼神望着我,将手中抓着的那团纸,放到了背後。

  那团纸被他这样抓着,已然有不少碎片,碎裂了开来,我疾声道:“小心你自已也会失去了它们!”

  狄加度喘着气:“算了,我们的探索,到此为止,这是我的地方,请你离去!”

  他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我实在也不必对他客气了,我将手中的电筒,直射向他的脸上,令得他睁不开眼来,然後,我迅速地接近他。

  可是他的行动,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向前走了两步,他就向我直扑了过来,我手中的电筒,首先被他击落,同时熄灭。

  眼前成了一片漆黑,狄加度在漆黑之中,像是疯了一样,向我进袭。在大铁箱之中,我和人打架,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要打赢狄加度,在我来说,决不是甚麽难事,可是他却像疯了一样地进攻,终於,我将他击退,然後,俯下身来,摸索着,想找回电筒来。

  在这段时间中,我听到狄加度的喘息声,走动声,在铁箱壁上的撞击声,等到我找到了电筒,着亮时,我照到狄加度,他已经攀出了大铁箱。

  我用电筒直射着他,同时大叫道:“狄加度!”

  狄加度在我叫唤他的时候,转过头来,我手中的电??光芒,直射在他的脸上。

  在那一刹间,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那种惊恐的、急欲逃避的神情,接着,他的身子向外翻去,我听得他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接着,便是整个人跌出大铁箱,落到了大石上的声音。

  我连忙大声叫他,可是却得不到他的回答,我也急忙向外攀去,当我攀上了大铁箱之後,我才看到狄加度的身子矮屈着,躺在大铁箱旁,一动也不动。

  我大吃一惊,连忙跳了下去,落在他的身旁,他并没有死,可是显然是在极严重的昏迷状态之中,我连续摇动他的身子,他一点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我真是没有办法了,我是无法将他带出这个??洞去的,因为从??洞通向上面的通道是如此之狭窄,就算是一个全然未曾受伤的人,要上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当然无法带他上去!

  而看情形,狄加度的伤势,十分严重,他无论如何,需要立即得到治疗。我在他的身边,只呆立了极短的时间,立时便想到,我不能再耽搁下去,时间的延续,可能夺去狄加度的生命,我必须立即上去,去找医生来。

  我立时转身,跳进水中,游到了通道口,抓住那些铁环,向上攀着,我一直向上攀,喘着气,由於攀得太急,是以我的身上,被??石的尖角,擦破了好几处,好不容易,我攀上了出口处,大厅中一片漆黑,我也不敢着亮电筒,跌跌撞撞地出了大厅。

  天气很好,月白风清,重新又站在天空底下,我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奔到了车旁,我发动车子,直冲了下去,等到我到了那个小镇上时,正好是午夜时分,小镇上的人早睡了。

  我记得镇上有一间药房,那药房的主人,也就是镇上唯一的医生,是以我将车直驶到药房门口,跳下车来,用力拍着药房的门。

  在寂静的街道上,我的拍门声和呼叫声,真可以称得上惊天动地,结果,在五分钟後,我不但叫醒了医生,而且,还吵醒了其他很多人。

  我对那披着衣服,睡眼蒙胧走出来的医生道:“狄加度先生跌伤了,需要你的帮助,请你跟我来!”

  老医生皱着眉,望着我,我道:“他在那座古堡,狄加度古堡的一条地道下面的一座??洞中,我们在那??洞之中,发现了????”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

  因为我发现我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事情讲得明白的,而狄加度的伤势,却不容许多耽搁,是以我住了口,道:“我离开他的时候,他正昏迷不醒,请你立即带着药品,和我一起去!”

  当我讲完这几句话时,我才觉出,情形有点不对头。本来,在我和医生的四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不少人在奔过来,堪称人声嘈杂。

  可是当我讲完了那一番话之後,四周围都静得出奇,当我四面望去时,我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充满了惊骇的神色,在外层的人,正在悄悄退去,离我近的人,也作假地打着呵欠走开去!

  我略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明白,那是他们听到了“狄加度古堡”的缘故。我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知道当地人,对这座古堡,怀有极度的恐惧,他们相信这座古堡是邪恶的,是有鬼魂盘踞的。

  我知道他们忽然静下来,退了开去,是由於害怕与狄加度古堡牵涉上任何关系之故。我也不在乎他们这种态度,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多人的帮忙,我只需要医生跟我去救狄加度!

  是以,我四面望了一下之後,立时转回头来,可是当我转回头来之後,我却陡地一呆,我看到那位上了年纪的医生,也正转过身,走进屋子去!”

  我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医生,你得跟我去救人!”

  医生转过身来,望着我,好一会不出声,我着急道:“你是医生,是不是?有人受了伤,你应该去救他!”

  我的话已说得很重了,相信世界上的任何医生,都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

  可是,那位医生,居然摇了摇头:“年轻人,我听说过你们两个人的故事,刚才你提到狄加度古堡?”

  我急忙道:“是的,在那古堡之中,有一条秘道,通到山腹中的一个??洞,我的同伴,狄加度先生,在那里遇到了意外。”

  老医生的神情,一望而知,他是要置身事外了。他摇着头:“你回旅店去,睡到天亮离去,或者,现在就立即离去!”

  这时,我们的身边,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只觉得怒不可遏,我要竭力克制着自已,才可以便自己不大叫起来。我的声音,却无可避免,变得十分严厉:“医生,你怕甚麽?你怕甚麽?”

  医生摊着手:“不是我怕甚麽,而是我们这个镇上的人,从来不接近狄加度古堡,这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从来也没有人接近过狄加度古堡。”

  我大声道:“为甚麽?”

  医生吸了一口气:“你是外地来的,很难了解这种情形,这个镇上,没有外地的居民,我们全是世世代代在这里居住的,我们的祖先,全是出色的造船匠,他们全在一夜之间,死在当时古堡的主人维司狄加度将军的刽子手之下!”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医生继续道:“当时,只有一个人,受了重伤之後,还未曾立时死去,他挣扎回到了镇上,说出了这个事实,并且告诉我们,在那座古堡中,发生过极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不能再可怕,他要我们不论相隔多久,都不要走近那座古堡,讲完之後就死了!”

  医生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当时,镇上的人,在极度的痛楚之下,葬了那人,将他的话,刻在一块石碑上,竖在他的墓旁,如果你稍为留意的话,你早就可以看到那块石碑了,几百年来,我们世世代代,一直记着这些话!”

  我苦笑着,摇头道:“然而,那是几百年之前的事了,我曾去过那古堡许多次,一点没有甚麽特别,那是早已废弃了的古堡,现在,有人等着你去救!”

  医生翻着眼,固执地道:“对不起,尤其是那个人,是维司狄加度的後代,我不会去的!”

  我看已经没有办法说服医生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那麽,你至少可以给我急救药品,让我去救他,这样可以吧!”

  医生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才点了点头。

  十五分钟之後,我带着药箱,重又在荒僻的路上,驶向古堡。

  我将车子驶得飞快,同时,心中也急速地转着念头。在医生的口中,我知道了维司狄加度竟是一个如此残忍的人,他竟然下了毒手,将当时替他造船的船匠,全都杀死了,那自然是不想他的秘密??露之故。

  然而,他那叁艘船,究竟有甚麽秘密呢?

  从他杀死所有造船匠的行为来看,他在海上,将我的船挤碎,在海底,不由分说,就举起铁??来袭击我,那种暴行,简直是不值一提了。

  这样凶暴残忍的一个人,如果他还活着,活在水中,这真是叫人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事。

  路虽然不平,而且曲折,但是由於根本没有别的车辆的缘故,是以我可以开足马力,横冲直撞。

  我一面驾着车,一面察看着路程,在我知道,离山顶的古堡,约莫还有叁四公里路程之际,我已经可以肯定,山顶一定有甚麽事发生了!

  首先,是大批蝙蝠,发出可怕的声音,整群整群,向下扑了下来,漫山遍野地乱飞,有不少撞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发出不断的“拍拍”声。

  接着,我听到一连串的轰隆声,自山顶古堡的所在处,传了下来。

  那种轰隆声,在我越是接近山顶时,听来越是惊心动魄,我将汽车驾得跳动着,窜上山去,等到我可以看到那座古堡时,我正赶得及看到它最後的一幅墙,摇动着,像是用沙砌成的一样,缓慢地倒了下来,发出轰然的巨响,和腾起漫天的尘埃。

  我停住了车,奔出车去。

  奔了十来码,我就停了下来。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整座古堡,已完全倾圮了!

  这样巍峨的一座古堡,我离开了才多久?绝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然而,就在这一小时半中,整座古堡不见了,变成了一大蓬凝聚不散的尘埃所笼罩下的一大堆废墟,这怎麽不叫人惊呆莫名?

  我站着,连我自己也不知站了多久,被海风吹散的尘埃,不断扑面而来,我也不知趋避。

  在那段呆立的时间内,我也不及去研究,古堡是何以会突然倾圮的,我只是想到:狄加度怎麽了!

  在那一大堆废墟中,再要找寻那条通道的入口处,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且,就算找到了入口处,那应该是多少天之後的事情?狄如度当然已经没有希望了!

  我不但感到难过,而且感到极度的骇然,我想,如果不是我和狄加度,在那大铁箱之中,起了争执,如果不是狄加度急急攀出铁箱而受了伤,如果不是我立即离开古堡的话,那麽,古堡倾塌,我一定也被困在古堡下面山腹中的那个??洞之中了!

  这时候,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狄加度根本不要在昏迷中醒过来,他索性一直昏迷着,由昏迷到死亡,就不会有甚麽额外的痛苦了。

  我一直呆立着,直到出现了曙光,才又慢慢向前走去,直到太阳升起,我完全可以看清那一堆废墟的情形了,古堡的倾塌,是如此之彻底,看来简直不再有两块石块,是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了!

  我又默立了片刻,然後才转身进了车,回到了小镇上。在归途中,我已有了新的决定。到了小镇之後,镇上的所有人,像是完全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连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

  我留下了房钱,带着我和狄加度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这个小镇。

  我曾提及过我的新决定,我的决定便是,无论如何,我还要再进那??洞一次。

  当我身在那??洞之中的时候,我觉得,不由秘道进来,或许也可以从海中潜水进来的。我的新决定,就是要实现我的这个想法。

  大半个月之後,我又旧地重游。当然,我不是再经过那个小镇,我是从海上去的,和我在一起的,是两个相当出色的潜水人,我有一条相当好的船,也有一切完善的潜水设备。

  我在望远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顶上,那座古堡变成一大堆废墟。

  和我一起来的两个潜水人,对这一带的海岸,十分熟悉,他们都知道,在这一带沿海的峭壁下,有着不少??洞,他们也曾潜进过其中的几个,不过并没有到过我所说的那个。

  我们将船,驶近峭壁,略为休息一下,就开始潜水。我记得自狄加度古堡之中,直通到那个??洞之中,并未曾经过多少曲折,由此可知,那??洞几乎就在古堡的垂直线之下的,有了这一点辨别方位的根据,要找寻那两个??洞,应该不是甚麽困难的事。

  但是第一天,我们还是没有甚麽收获,只不过在海底,发现了许多木架和一些木块、铁架等物事。经我和那两位潜水人研究的结果,认为那是以前这里,曾经作为一个造船厂时,所留下来的东西。

  那也就是说,当年,维司狄加度就是在这座峭壁之下,建造他那叁艘极是古怪的船只。

  第二天,我们潜得更深,范围也更广,这一天,我们发现了更多的铁制品,自然,这些铁制品,郡已经??腐损坏到了令人难以辨认出它们的原来面目了。但是我相信,就算它们是极其完整的话,我们一定也难以明白这些是些甚麽东西。

  因为就“残骸”看来,这些东西的形状,是如此之古怪,看来好像是某种机件,然而,难道几百年前,维司狄加度已经懂得制造一些我们现代人也认不出来的机器?

  我和那两位潜水人,都带了一些生满了??的这类铁制品上船来,弄去了??,仔细研究,不错,那的确是一些机件,其中有些明显地有着齿轮,不过我们绝对无法清测这些机件的用途,一位潜水人表示,这可能是当时船厂,某些特别聪明的技师所设计的工具,例如滑车和起重机之类,对他这种说法,我只好存疑。

  第叁天,一位潜水人首先发现了一道窄缝,在经过了联络之後,我们叁个人聚在一起,用强力的水底照明灯,向那条窄缝照射,在灯光下,有两条巨大的海鳗,蠕动着身子,缩进了石缝中。我们发现这个??窄的通道十分深,於是决定游进去看看,我在最前面,由强光灯开道,前面全是一团团的海藻,几乎没有去路,但继续前进,水中的??石,越来越高,当我冒出水面的时候,我已经身在那个??洞之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洞,那两位潜水人,也跟着冒上了水面,看到了那口大铁箱,他们都咋舌不止,我立时游到了大石旁。

  在我一进洞时,我心中第一件想到的事是:狄加度怎麽了?

  狄如度当然死了,他被困在这??洞中,已经有二十天了,毫无生还的机会,我应该说,我第一件所想的事,是狄加度??体怎麽了。

  可是,当我来到大石旁的时候,我呆了一呆。

  大铁箱在那块大石上,可是大石上,除了大铁箱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在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我是将昏迷不醒的狄加度,推近铁箱的,可是现在,他不在那里。

  他可能是清醒过,或许他还有力向上攀去,但是他必然会发现,出路已被阻塞,当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後,他会怎麽样呢?

  这实在是太可怕的事,可怕得令我无法再向下想去,那两位潜水人,也上了大石,他们知道我是为了找人而来的,是以一齐问我道:“看来你的同伴不在了!”

  我心里很难过,叹了一口气:“他能到哪里去呢?出路已经被塞住了!”

  一位潜水人道:“或许他想游出去,但是结果却死在水中了!”

  我摇着头:“那也不可能,他没有潜水设备,不可能由水中离去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着那口大铁箱:“当时,我们就在铁箱中起了争执,他从铁箱的边缘上,直跌了下来,就昏了过去!”那两个潜水人可能是由於好奇,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肩上,攀上了铁箱,向内看去,在上面的那个,看了一眼之後,转过头来:“那麽大的一口铁箱,竟完全是空的,甚麽也没有!”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是一无所有,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听了我的话,又转回头去,提起手中的灯来,向大铁箱中,照了一下,然後又转头向我笑道:“我不和你争,但是你可以来看看!”

  他身子一耸,跳了下来,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提着灯,踏上了他的肩头。

  当他直起身子来,而我可以看到大铁箱中的情形时,我也呆住了。

  的确,大铁箱中,甚麽也没有,一点东西也没有!

  这真令我呆住了。当我发现狄加度踪影不见的时候,我虽然曾呆了一下,但是我离去的时候,狄加度毕竟还未曾死,他自然可以清醒过来,然後,最大的可能,是死在水中!”

  然而,铁箱中的那东西,到甚麽地方去了呢?

  铁箱中的东西,着实不少,有另外一口小铁箱,还有不少纸碎,还有一只盆子。

  铁箱里面不知是腐烂了的甚麽东西,还有许多生了??的刀和钳子,当时我认为那是外科手术的工具,而且,还有一个相当大的架子。

  就算狄加度走了,他也决不可能带着那麽多东西离开的,何况,他何必带走那些东西呢?

  我觉得我的身子,把不住在发抖,站在大石上的那两个潜水人,齐声道:“没有甚麽可看的了,走吧,我们不想在这里多耽搁,这里很古怪!”

  他们两人是受雇而来的,当然可以拒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多作耽搁,我也同意他们的话,尽管我的心中充满了疑团,但的确,已经没有甚麽可以再逗留的了!

  我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可是就在那一刹间,我手中的灯一移,在灯光的照耀下,我看到铁箱内壁的??层,被刮去了一块。

  在铁诱被刮去的地方,留着一行字。我连忙将灯光集中在那地方,同时叫道:“等一等,我有了发现!”

  我看到那行字,很简单,只是一行字:“他将我带走了。”

  那一行字,可能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不过,却是英文,我几乎立时可以认得出,那是狄加度的笔迹!

  刹那之间,我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梁上直透了出来!“他将我带走了”,这是甚麽意思呢?

  意思自然是容易明白的,有一个人,将狄加度带出了这个??洞。

  然而,这个人是谁?

  大石上的两位潜水人不断地问着:你发现了甚麽?

  可是我却答不上来,一句也讲不出,事实上,我不但讲不出来,根本出不了声。

  我没有出声,也没有多逗留,就从那位潜水人的肩头上,跳了下来,道:“我们该走了!”

  那两个潜水人,本就巴不得离开这个??洞,一听我那样说,立时咬上了氧气筒,跳进了水中。

  我向後退着,在那块大石上,并没有停留了多久,也跳进了水中。

  顺着那条狭窄的通道游了出来,回到了船上,我不禁坐着发呆。

  在我一生之中,有过许多奇异的遭遇,但是,却没有一件事像这件事一样,如此一波叁折的,从摩亚船长来找我开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每一次,好像事情有了新的头绪,但是结果,却更加复杂。

  我吩咐那两个潜水人将船驶开去,我独自坐在甲板上,闭着眼睛,将事情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可是,我竟无法归纳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来。

  所有的关键,似乎集中在维司狄加度一个人的身上。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会不会将狄加度带走的,正是他的上代,维司狄加度?

  可是,这实在是太荒唐的想法,维司狄加度现在还活着,这已经有点匪夷所思,而他居然还能自由来往,随心所欲,这更是不可思议了!

  而且,就算我想到的这一点是真的,那又怎样?我又有甚麽办法?我找不到维司狄加度,而且,老实说,我根本永远不想再见他!

  事情从摩亚船长开始,一直发展到这种程度,那是事先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我决定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不过事实上,那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当若干时日之後,在一个纯闲谈性质的聚会中,当我知道有一位着名的海洋生物学家在座之际,我不期然向他问起人鱼的事。

  那位生物学家望着我,笑了起来:“人鱼?阁下定是看了太多的幻想小说了!”

  我感到很不高兴,我喜欢对任何问题态度严肃的人,我认为那样才是科学的态度,而不喜欢对问题采取轻佻的、随便否定态度的人。

  本来,我不会再和这位海洋生物学家谈下去的,但是由於心中气恼,所以我忍受不住反唇相讥了一句:“我不是看得太多,而是我根本是写幻想小说的人!”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略呆了一呆,笑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随便问问的,我的意思是,就幻想的观点而论,人鱼是存在的,但是在科学观点上,人鱼绝不存在!”

  我立时道:“为甚麽?海洋生物,千奇百怪,哺乳类生物,也有在海洋中生活的例子,鲸鱼就是,为甚麽人鱼不可能有?”

  生物学家皱着眉,道:“如果有一种生物,半身像人,半身像鱼,那麽,这种生物,也必然不会是人,仍然是一条鱼,不会像人一样,在海洋中生活,而又具有高度的智慧????”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然後才用较肯定的语气:“不会有这样的情形!”

  我反驳道:“提到海洋生物的智慧,海豚的智慧,决不比猩猩低,难道人鱼的存在,或曾经存在,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事?”

  生物学家摊开了手:“这不能凭我们的臆测,科学上,肯定一种生物的存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获得这种生物的标本或者骨骼的化石,我们不能凭空想像有一种怪物,有八个头,七十几条尾巴!”

  听得那生物学家这样说,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生物学家奇怪地望着我:“怎麽啦?”

  我没有说甚麽,只是要了一张纸,在纸上,将我在??洞中,那两口小铁箱中见到的两具骨骼,画了出来。

  由於这两具骨骼,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所以尽管我没有甚麽绘画天才,但是等画好了之後,我仍然可以肯定,它们正是这个样子的。

  我将纸放在生物学家的面前:“随便你信还是不信,我见过两具这样的骸骨,在你看来,他们是甚麽?”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接过了我画了骨骼的纸来,皱着眉,神情十分严肃,他看了好一会,才道:“这些骸骨,在甚麽地方?”

  我苦笑道:“我看见过它们,後来,它们跌进了海中,我第二次再去的时候,想找它们,我知道它们在生物学上,有极高的价值,可是我却一点也找不到了!”

  这时候,已有另外几个人,在一旁听我和那位生物学家交谈,其中一个道:“哈,这就像是有人曾见过外太空来的人一样!”

  我听了不禁火冒,立时转头,大声道:“我不是在和你们讨论这件事,最好请你别参加你那种肤浅的意见!”

  我甚至不认识那个人,我的态度,自然令得那人极之尴尬,但是我却不理会他,我正想在一个专家身上得到解决疑点的意见,这种乱来的插口,而又没有知识的人,真是再讨厌不过了!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仍然望着我画的骸骨,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道:“如果你见到的骸骨,真是这样的话,那麽,这是人鱼,不过,这实在是不可能的,除了你提出过这一点之外,没有任何人提及过这种生物!”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有一个人,完全是人,并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鱼,而一样可以在海中生活,你自然更不相信了?”

  这个问题,我理解到,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来说,是完全无法回答的,当对方“哈哈”大笑起来的时候,我也没有甚麽异样的感觉!

  他笑了半晌,拍着我的肩头,道:“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讨论下去了!”

  我却还不肯就此停止:“等一等,我们先假设有人鱼????在海中生活,和人一样的生物,只是假设,然後,我有一个问题。”

  生物学家望定了我,我又道:“那麽,一个正常的人,是不是有可能从人鱼处,学会在海洋中生活?”

  生物学家摇头道:“当然不可能,维持生物生命的最主要的原素是氧,人在空气中生活,直接呼吸氧,鱼在水中生活,间接呼吸水中的氧,两者的呼吸系统、组织是完全不同的,不能变通,除非????”

  我立时紧张起来,道:“除非怎样?”

  生物学家笑了笑:“除非将人鱼的呼吸系统????假定有人鱼,移植在这个人的体内,而这个人又不排斥这些器官,那麽,他自然可以在水中生活了!”

  我昂起了头,发着呆,可能是我呆了很久,也可能是那位生物学家,不想再和我这个专作无稽之谈的人多谈下去,是以,当我定神过来之际,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一组沙发上。

  在那一段时间中,我思绪极其混乱,对於一切的事,我只能假定,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有人鱼,那麽,整件事件,用那位生物学家的话来说,用幻想的观点来看,应该可以组织如下:

  (一)维司狄加度捉到了两条人鱼。

  (二)维司狄加度造了叁艘船,这叁艘船的构造极其特殊,其中可能有若干机械装置,使船可以在水中升沉,如同潜艇。

  (叁)维司狄加度移植了人鱼的呼吸器官????那大铁箱中的许多刀,看来十足是外科手术的工具。

  (四)维司狄加度现在还活着,谁知道是为了甚麽原因,或许是人在海中生活,比在空气中生活长寿。

  (五)维司狄加度还时时出现,那就是摩亚、我先後遇到过的“鬼船”。

  (六)维司狄加度带走了他的後代,小狄加度能在海中生活麽?还是他又找到了人鱼,重施故技?

  我只能凭幻想的观点,组织成这样的一个轮廓,真的情形如何,除非能找到维司狄加度,才能有真正的答案。可是海洋是如此辽阔,听说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空军,为了寻找一艘rb大战舰,也花了上年的时间,要是有人有兴趣到海中去找维司狄加度,我不反对,但是我,却不会再去了!

  尾声

  故事完了。

  有人说,你每一个故事,不论通与不通,都有一个自圆其说,似是而非的结论,为甚麽这个故事,却是无头无尾的呢?

  这个故事,其实也不能算是无头无尾的。头,开始在摩亚船长来找我,结束在狄加度的消失。

  狄加度到甚麽地方去了,没有人知道,从他刻在大铁箱??上的字迹来看是被人带走的,能带走他的,没有别人,当然只有维司狄加度。

  如果不愿意相信这一点的话,那麽,只好相信他在临死之前,已在昏迷之中,幻想地看到了维司狄加度,而“跟他去了”????跳进了海水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自然死了,那是不幸的事,和世界上其他不幸的事一样。

  世界上,太多不幸的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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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4楼 发表于: 2008-03-14 12:14:21
机械劳动有点疲劳,,,去游戏里mf会...
下集预告...
地心烘炉
离线se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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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5楼 发表于: 2008-03-14 12:29:44
恨生猛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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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6楼 发表于: 2008-03-14 13:00:53
嘿嘿,哪里哪里,,,跟你还差好几条街咧~~
离线bats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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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7楼 发表于: 2008-03-14 13:04:49
  第一部:南极探险专家


  我自己虽然一事无成,但是在我的朋友之中,却不乏有许多是成名的人物,张坚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位著名的南极探险家,在两极探险界中,有着非常高的地位。

  一个十分炎热的夏天,他突然来到我的家中。他的出现使我感到极其意外,但是我却是衷心地欢迎他的来到。

  因为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为了王彦和燕芬这两个不幸的人,究竟是生是死这一问题伤透了脑筋,在精神上十分忧郁。而张坚则是一个坚强不屈,在他的眼中看来,没有甚么叫着“不可能”的人。和这种人长谈,在不知不觉中,能使一个失望的人,对所有的事,重又恢复信心。张坚来到的第一日,我们便几乎不停在说话、喝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张坚握着酒杯,转动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定定地望着他,叹气不是他的所为,而如果他也叹气的话,那一定是有着甚么极其为难的事了。

  我立即又想到,这时候,正应该是他在南极冰天雪地中工作的时候,何以他会抛开了工作,而来到这里?抛开工作——这又不太像张坚了。

  我问他:“你的假期提早了么?”

  张坚愤然道:“没有,我是被强迫休假的。”

  我愤然叫:“是哪一些混蛋决定的?”

  张坚苦笑道:“是探险队中的几个医生。包括史沙尔爵士在内。”

  我又呆了一呆:“医生?你的身体很壮啊,莫非那著名的内科专家发现了你有甚么不对劲么?”

  张坚工作的探险队,是一个真正的“国际纵队”,各国人都有,随队的几个医生,也都是世上最有名的专家,史沙尔爵士便是其中的负责人,而张坚则是这个探险队的副队长。

  如果说探险队的医生强迫张坚休假的话,那就是张坚的身体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了。

  张坚站了起来,双手挥舞着,以致杯中的酒都溅了出来,道:“我非常强壮,我强壮得像海象一样,我的确看见那些东西,我仍然坚持说那绝不是我的幻觉,南极的冰天雪地,不能使我产生任何幻觉,我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了,我不需要休假!”

  从张坚的叫嚷中,我知道事情绝不是我所想像中的那样简单。

  我连忙问道:“你见到甚么了?”

  张坚睁大了眼睛:“你信不信我所说的话?”

  我点头道:“自然相信,再怪诞不经的事我都相信,因为我深信人类的知识贫乏,十分普通的事,人类便认为无可解释了。”

  张坚坐了下来,大力拍着我的肩头:“我不去找别人,只来找你,可知我眼光不错。”

  我又问道:“你究竟看到了甚么,可是南极有隐身人出现么?”我仍然是念念不忘王彦和燕芬,事隔几个月,他们到了南极,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

  但张坚却瞪大眼睛望着我:“隐身人?不!不!不是甚么隐身人,倒像是来自别的星球的外星人。”

  我耸肩笑道:“那更不足为奇了,地球以外,别的星球上也有高级生物,他们来到了地球作客,那又何足为奇?”

  张坚苦笑着:“如果史沙尔爵士像你一样,那我就不必休假了,可是这老顽固却坚持我所看到的东西,只是幻觉。”

  我也大力在他的肩头上一拍:“喂,你甚么时候学会拖泥带水的了?你究竟见到了甚么?快说!”

  张坚双手比划着:“一座冰山——”

  他才讲了四个字,我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南极看到一座冰山,那简直是太普通的事了,而居然就认为是“幻觉”,那么需要强迫休假的不是张坚,应该是随队的医生了。

  张坚瞪着我,将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你别笑,还有下文!”

  “还有甚么下文,一座冰山就是一座冰山,难道冰山之中,还有东西么?”

  “就是还有东西!”张坚面上的神情,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叫着。

  我又按住了他的肩头,令他坐了下来:“慢慢说,甚么东西?冰山之中有甚么?”

  张坚举起酒瓶,又倒满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去了大半杯,才道:“这一座冰山并不大,但是却与众不同,它晶莹澄澈得如同水晶一样,简直一点瑕疵也没有……”

  我忍不住举了举酒杯:“张坚,祝你退休之后,成为一个诗人。”

  张坚大声道:“我不是在做诗,我只是尽量在向你形容当时我的所见,使你有身历其境的感觉!”

  我闭上了眼睛,尽力使自己如同置身在南极的冰天雪地之中。我一生之中,旅行过许多地方,在赤道国厄瓜多尔,曾经逗留过一个月,也曾在阿拉斯加以北的渔村中生活过,但是我却没有到过南极。

  这时,我所想像出来的南极,当然是电影上、画面上所看到的那种,我尽量使自己置身其中,而张坚的话,却引得我一步一步,走入我想像中的南极。

  “那是一座高约二十公尺的冰山,透明得使人吃惊,探险队人都出去工作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营地整理着资料。我们的营地不远处,便是我们凿开冰原而形成的一个湖,在海中心,在冰中心的一个湖,大约有一英亩那么大小,那是供研究南极海洋生物之用的,那座冰山,便突如其来地从那个湖中冒了出来。”

  我想像着当时的情景,忽然,我觉得事情不对头,我忙一挥手:“且住。”

  张坚向我翻了翻眼睛:“你别打断我的叙述,好不好?”

  我忙道:“但是我如果发现你的叙述有不合理的地方,难道也不能发问?”

  张坚苦笑道:“我刚开始,便已经有了不合理的地方了么?好,你问吧。”

  我道:“你刚才说,在你们营地之旁,是一个湖,那个湖,是你们凿破冰层,引出海水而成的,而四面仍全是厚厚的冰层,是不是?”

  张坚道:“是的。”

  我像是获得胜利似的挺了挺胸:“那么请问,你看到的那座冰山,是从冰上滑过来的么?”

  张坚大声道:“不!”

  我“哈哈”一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张坚怒道:“卫斯理!我告诉过你,它是突然出现的,突然——”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叹了一口气:“我想是从冰层下浮过来,到了我们的营地附近,冰层已被凿穿,它就浮起来,突然呈现在我的眼前了。”

  我点了点头:“说下去。”

  张坚继续道:“当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大冰山之际,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我在南极生活了许多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的事,但我还很高兴,因为那冰山是突如其来的,这对冰层下面,海水的流向,可能是一项极重要的资料,于是,我冲了出去………”

  “我到了那座冰山的旁边,才觉得有一些不对头,冰山的中间,有一块黑色的物事。”

  “那一大块黑色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一苹极大的海龟,被冰山冻在里面,但是当我仔细看去的时候,便发觉那不是一苹海龟,而是一艘小型的潜艇!”

  我听到张坚讲到这里,不禁问:“一艘小型潜艇,朋友,你可曾看错?”

  张坚摇头道:“那是一艘潜艇,被约莫三公尺厚的冰冻在里面,我正在奇怪,何以潜艇会结在冰当中,像是小虫在琥珀中一样,突然,有亮光从那艘小潜艇的一扇小圆窗中,射了出来!”

  我想问张坚,他当时是不是正在发高烧,但是我看到他一本正经的神色,不忍再取笑他。

  张坚续道:“我吓了一大跳,以为那是太阳在冰上的反光,但是却不是,那闪光自那艘潜艇的小窗口中射出来,闪几下,又停几下,我立即看出,那是以摩士电码发出的求救的信号:SOS,SOS。在那艘潜艇之中,还有人生存着!”张坚的气息,粗了起来。

  他喘了几口气,继续向下说去:“我立即回到帐幕中,取了一苹强烈的电筒,也打着摩士电码问:你们是甚么人?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何以竟会不由自主,发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问题来的。我得到的回答却是:快设法破冰,解救我们。”

  “基地上没有别人,我一个人吃力地搬动着破冰机,发动了马达,破冰镐急速地旋转。”

  “那座冰山发出可怕的声音,轧轧地震动着,当破冰镐的镐尖,越来越入冰山的时候,冰山出现了裂痕,它不再那样地晶莹澄澈了,二十分钟后,它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声音,碎裂了开来,成了千百块。”

  “那艘潜艇,展现在我的面前,那是一艘样子非常奇特的潜艇,是圆形的,我刚停止破冰机,潜艇的圆盖打开,一个人露出了上半身来,他身上穿着潜水人所穿的衣服,我只看到这个人的身材,十分短小,像是一个侏儒,他向我招了招手,喊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便缩了进去,那圆盖也盖上了,那潜艇——”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道:“那潜艇又潜入了海底下去了?”

  张坚瞪了我一眼:“你和所有人一样,都猜错了,自那潜艇的底部,忽然冒出起了三股浓烟,那艘潜艇,以我所从来未见过的速度,冲天而去!当浓烟散开时,潜艇已不见了。”

  我望着他,对他的话不作任何评论,因为我实是无从置评。

  如果要我发议论的话,那么我一定同意史沙尔爵士的意见。可怜的张坚,他在冰天雪地的南极,工作得实在太久了。他没有见到从冰湖之中冒出一条美人鱼来。那还是他的运气。

  我可以相信一切怪诞的事情,如果张坚说:一苹飞碟飞下来,又升上了半空,或是一苹潜艇(就算它是冻在冰山之中的),突然出现,又潜入了海底,我还有考虑的余地的。

  可是他说的却是一艘潜艇,飞上了半空!

  我一面望着他,一面缓缓地摇头。

  张坚十分敏感,他一看到我摇头,便大声道:“你摇头是甚么意思?”

  我忙道:“没有甚么,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就有责任陪你好好的玩,你想玩甚么?”

  张坚的手紧紧地握着酒杯:“我想到游乐场中去骑木马——但是你首先告诉我,我所讲的一切,你是不是相信!”

  我站了起来:“张坚,你要知道——”

  张坚大喝道:“信,还是不信?”

  我觉得十分尴尬,如果我说相信的话,那我便是欺骗了朋友。而如果我说不信的话,那便使得张坚大失所望了。

  我正在犹豫难答,而张坚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之际,突然门铃声大作,老蔡才将门打开,便听得一人叫道:“急电,急电,快签收。”

  我连忙走了下去,急电是张坚的,我扬声将张坚叫了下来,张坚签收妥,拆开了电报,电文很简单:“营地有急事,急返,尽一切可能快。史谷脱。”

  史谷脱就是张坚那个探险队的队长。

  我耸了耸肩:“你骑不成木马了。”

  张坚喃喃地道:“究竟是甚么事情呢?”

  我想了一想:“要我陪你去走一遭?”

  张坚点头道:“你多少应该准备一下!”

  我摊了摊手,道:“准备甚么?带上一件免浆免烫的衬衫?”

  张坚也不好意思起来,他道:“别怒气冲天,卫斯理,我保证你不虚此行。到了之后,我派你做最轻松的工作。”

  我瞪着眼道:“派我做甚么?放企鹅么?”

  张坚一面笑着,一面拉着我向外走去。我怀疑他的祖先之中,一定有一个是南极附近的人,要不然,何以本来是愁眉苦脸的他,一旦有了重回南极的机会,便兴奋得像一苹猴子?

  我们直赴机场,在途中,我才知道张坚是一下飞机,便到我家中来的,他根本未曾打算住酒店,所以史谷脱队长找他的电报,才会发到我家中来。

  我们在机场等候了一小时左右,张坚通过他特殊的关系,就在这一小时中,替我弄妥了我到南极去所需的一切证件。几个国家的副领事特地赶到机场来,他们对张坚的态度十分恭敬。他们如此尊重一个在科学上有成就的人,想起我刚才心中将他比作一苹兴奋的猴子,不禁歉然。

  我们所搭的飞机,一到檀香山,张坚便和我直赴当地的空军基地。

  张坚显然是空军基地的常客了,连守卫都认识他,对他行敬礼,但却瞪着眼,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才肯放行。

  而且,在进了基地之后,张坚可以直闯办公大楼去,我却被“招待”在“贵宾室”中。

  “贵宾室”中的一切,称得上美仑美奂,现代化之极,但可惜门口却有佩着手枪的卫士在不断的来回踱步,那使我觉得我是在一间十分华丽的囚室之中!

  我等了许久,才见张坚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行了,一切都就绪了,我们向南飞,中途停留在托克卢岛、斐济岛,然后在纽西兰再停一停,便直飞南极,这条航线你熟么?”

  我一肚子是气,大声道:“我当然不熟,但是我相信如果飞机出了甚么毛病,我还可以将你的灵魂引到南极去的。”

  张坚在我的肩头上,大力拍着:“别冲动,我的好朋友。”

  他拉着我走出去,一辆吉普车驶到了我们面前停下,张坚首先跨了上去,我也上了车,车子向前驶出,不一会,便到了机场。

  吉普车在一座飞机库面前,停了下来,我看到飞机库中停着两架双引擎的小型飞机。

  我一眼便看出,这两架飞机,是保养得极好,性能极佳的,时时在使用着的飞机。

  张坚望着我:“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道:“飞机还不错。”

  张坚道:“不错,这是基地司令员的座驾机,他肯借一架给我们,你只是说‘不错’?”

  我不能不佩服张坚的神通广大,若是我冲到这里来,向司令员提出,要借他的座驾机一用,那不被人当作疯子才怪。

  我下了车,两个机械师迎了上来:“是你驾驶飞机么?”

  我点了点头:“不错,要注意甚么?”

  机械师道:“一切都好,这是两架我们最注意的飞机,你想想,这飞机要是照顾得有疏忽——”他用手在颈上一划,不再说下去。

  我笑了笑,爬进了机舱,走到驾驶室内,检查了几个要点,便证明机械师所说的话不错,我又退了出来,这时,机械师已在下令,将飞机拖到跑道上去了。

  我穿上了驾驶衣,张坚笑嘻嘻地望着我:“卫斯理,我早就说你行的。”

  我也望着他笑着,但是我的心中,却不怀好意,我决定当飞机飞到大海上时,玩一玩花样,来吓吓他,看他还是不是那样轻松。

  十五分钟之后,飞机的引擎怒吼着,飞机在跑道上向前冲去,我不等飞机在跑道上驶到规定的时间,便扳动了升降杆,飞机一昂首,便已升空了。

  在飞机升空的时候,我看到跑道旁边,有几个空军军官,正在向我打手势,在称赞我的驾驶飞机技术。我心中也十分得意,因为我未曾驾驶飞机许久了,但居然还有这样的成绩。

  我用心驾驶着,一直到托克卢岛,才渐渐降落。

  托克卢岛是一个只有军事价值的小岛,我们降落,也只是为了补充燃料而已。

  由于我心情好,所以我也放弃了恶作剧的念头,晴空万里,铁翼翱翔,顿时使人的心胸也为之开阔,捉狭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打消了。

  我们一直飞到了纽西兰,都十分顺利,在离开了纽西兰,继续向南飞去之际,张坚的心情变得更好,因为那已接近他喜爱的南极了。

  等到气候变得相当冷,向下看去,海面上已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浮冰的时候,张坚更是忍不住哼起歌曲来。

  他坐在我的身后道:“照航程来看,再过两小时,我们便可以到达了,在我们营地的附近,有一条凿在冰上的跑道,你降落的时候可得小心,那条冰上跑道,是考验驾驶员是否第一流的地方。”

  我笑道:“你放心,我以为你可以和探险总部作无线电联络了。”

  张坚坐到了我的身边,熟练地操纵起无线电来,可是过了几分钟,他面上现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神情来:“怪啊,为甚么无线电波受到如此强烈的干扰?”

  我道:“或者是极光的关系。”

  张坚道:“不会的,极光的干扰,没有如此之强。”

  我道:“那你继续地试吧。”

  张坚无可奈何地答应着,我则继续操纵着飞机,向南飞去。

  那天的天气极好,可见度也十分广,突然之间,我看到仪板上的雷达指示器上的指针,起了极其剧烈的震动,那通常是表示前面的气候,有着极大的变化,例如有龙卷风正在移近之类。

  可是,如今,天气是如此之好,那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就在我想将这一点讲给张坚听的时候,我们的飞机,突然剧烈地震荡了起来,我和张坚两个人,竟不能控制地左摇右摆。

  约莫过了一分钟,我们的飞机才恢复稳定,张坚面上变色:“卫斯理,你在捣甚么鬼?”

  我已无暇和他分辩了,因为我已经觉出,事情十分严重,一些我所不知的变化,正在发生中。

  首先,我看到前面的海水,像是在沸腾一样!

  而在沸腾的海水中,有一股火柱,不断地向上涌了出来。

  那股火柱涌得并不高,只不过两三丈,但是那却使火柱四周围的海水沸腾。同时,火柱的顶端,冒起一种浓烟绿色的烟来。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浓绿色的烟。这时,连张坚也呆住了。

  我们两人呆了好一会,张坚才问我:“天啊!这是甚么?”

  我忙道:“这里已接近南极了,这里的一切,我正要问你。”

  张坚不再出声,他开动了自动摄影机,在他开动自动摄影机,去拍摄眼前那种奇异的迹象之际,我发觉我们的飞机,已经到了七十尺的高空——那是仪板上的高度表告诉我的。

  除非是高度表坏了,要不然,就是我们的飞机,在自动地升高,而且是以十分快的迅速在自动地升高,因为我本来的飞行最高度是两千尺。

  我想令飞机下降,但是没有可能,飞机平稳地,但迅速地、顽固地向上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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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高空中的实验室



  我尽量使自己镇定,叫张坚看高度表。

  当张坚看到高度表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八千五百尺的高空了。

  张坚张口结舌:“卫斯理,为甚么飞得那么高?”

  我双手松开了驾驶盘:“你看,飞机是自动上升的,完全不受控制了!”

  张坚忙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苦笑道:“我不明白,我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的,但如今这种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

  张坚道:“试试低降!”

  我摇头,道:“我试过了,你看,根据机翼板的形状,我们是应该下降的,但是我们的飞机,却还在向上升去,如今——”

  我向高度表看去,已经是一万一千尺了。

  高度表上最高的数字只一万两千尺,因为这是一架旅行飞机,不需要更高的高度。而表上的指针,迅即到了顶点上。

  可是,我和张坚两人,却可以明显地觉得出,飞机还在继续上升。

  张坚叫道:“天啊,我们要升到甚么地方去啊!”

  由于高度表已到了顶点,我们已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甚么高度。我经历的怪事不少,可是如今经历着的怪事,却又开创了新的一页。

  我只好强作镇定:“希望不是上帝向我们招手!”

  张坚瞪了我一眼:“我们跳伞吧。”

  我瞪着他:“跳伞,在一万两千尺的高空,向南冰洋中跳?我宁愿看看究竟是甚么力量,在使我们的飞机上升。”

  张坚叹了一口气,这时,向下看去,已经看不到甚么东西了。虽然天气好,能见度高,但是我们已经飞得太高了,向下望去,便只是茫然一片。

  我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在蔚蓝色的天空中,有着一大团白云。

  那一大团白云,停在空中,而我们的飞机,已迅速地向那团白云接近。

  我连忙问道:“张坚,南极上空,可是有带极强烈磁性的云层么?”

  张坚道:“在我的研究中,还未曾有过这样的发现。”

  我忙道:“向地球堕下的陨石,大多数都被南北极的磁场所吸了去,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那么,有没有可能,南极的上空,有一种带有强烈磁性的云层,将我们的飞机,吸了上去呢?”

  张坚苦笑着:“看来是有的了,要不然,我们的飞机,怎会自动上升?”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怎么啦,这将是震惊世界的新发现,你怎么反而垂头丧气起来了。”

  张坚道:“是啊,这是新发现,但是请问,我们怎样将这个发现带给世人知道呢?无线电失灵了,我们离开飞机跳下去,还是将发现放在瓶中,向下抛去,希望这苹瓶子,飘到法国康城的沙滩上,让一个穿着比基尼泳衣的性感明星拾到这苹瓶子?”

  我笑道:“随便怎么都好,只要你的幽默感未曾丧失,我们总会有希望的。”

  我们在讲话的时候,飞机迅速地接近那一大团云,穿进了云中,然而,陡然之间,飞机震了一震,走了下来。飞机突然停住,我和张坚有了不知所措之感。我们既没有办法使飞机飞行,也不能打开机门跳下去,我们的无线电,完全失灵。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和张坚两人,相互望着,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接着,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首先听到了飞机的机身,响起了“铮铮”的金属碰击之声。我和张坚两人,立即循声看去,只见在云层中,出现了一样十分奇怪的东西。

  我们乍一看到那东西,简直无以名之。那倒并不是这件东西的形状太古怪复杂,难以形容的缘故。而是那件东西,十分简单,它只是一块一张席子大小的金属板,颜色是铁青色。

  那块金属板,沿着我们飞机的尾部,向前移来,移到了机门之旁,停了下来。

  我和张坚两人,这时已经惊愕得没有力量来相互讨论那块金属板究竟是甚么东西了!

  接着,我们便听到,从那金属板的一端,发出了一个人讲话的声音,那人所用的是极其纯正的英语,使人想起“窈窕淑女”中的“在西班牙的雨……”,那声音说:“两位,请你们跨出机舱,站到这块平板上来。”

  我和张坚两人,都知道那平板上没有人,人讲话的声音,不知是通过了甚么方法传了过来的。

  我们究竟应不应该听从那个命令呢?

  正当我们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声音已传入我们的耳中:“你们闯进了试验区,如今你们已在三万五千尺的高空,你们不能下去,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一连串的“你们”,显得那讲话的人,发音甚正,但修辞方面的功夫却差了些。

  我勉力定了定神:“好,我们可以听你的命令,但我们首先要明白,你是甚么人,在这里从事甚么试验?”

  那声音道:“你们不需要明白这些,你们要做的只是服从我的命令。”

  张坚苦着脸,低声道:“怎么,我们出不出去?”

  我向那块金属板看了一眼:“看来这块平板是摩登飞毡,希望我们不致于跌下去。”

  张坚忙道:“我们真的要出去?”

  我摊了摊手:“除了出去之外,还有甚么办法?你没有听说么?我们是在三万五千尺的高空之上,而我们的飞机又不听指挥,我们除了服从他的命令之外,还有甚么法子?”

  张坚叹了一口气:“我们还会遇到一些甚么怪事呢?”

  我摇头道:“我不是先知,我也不知道。”

  我向机门走去,打开了机门,那块金属平板,竟自动升高,方便我们踏足上去。

  我站到了平板上,由于四周围全是云雾,甚么也看不到,所以我虽在高空,站在那样小面积的平板之上,也不觉得害怕。

  接着,张坚也出来了,他握住了我的手臂,我们还来不及交换意见时,平板已向前滑了过去,当我们回头看去的时候,我们的飞机已经不见了。当然,飞机是可能仍在停在老地方的,只不过由于密云,我们已经看不见它在甚么地方而已。

  平板向前十分稳而快地滑去,过了一分钟,它又开始上升,然后,几乎是突如其来的,我们像是突破了甚么东西一样,眼前陡地清明,我们又看到了实是难以相信的奇景。

  平板已停了下来,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相当大的平地——我说是“平地”,因为那的确给人以“地面”的感觉,上面有泥土,甚至还有花草。在平地的正中,是一幢六角形的屋子,建筑的样子,十分怪异,而且很高。

  我们抬头向上看去,仍只可以看到云,四周围全是云,唯独这幅平地之上,却空气清爽,使人感到愉快。就像是有一个极大的玻璃罩,将这幅平地罩住,是以密云难以侵得进来一样。

  我试着伸出一足,去踏在那块平地上,那的确是平地,而不是我的幻觉,我跨出了那块平板,在平地上站定,张坚跟在我的后面。

  我们一起抬头看去时,只见那六角形的建筑物的底层,一扇门向上升起,一个人张着两臂,走了出来:“张博士,欢迎欢迎,直到我们在萤光幕中看清楚了你们两位容貌,才知道我们的不速之客是张博士!”

  那人的身材十分矮小,身上穿着如同潜水人所穿的橡皮衣,头上也戴着防毒面具也似的铜帽子。

  张坚失声道:“他们,是他们。”

  我忙道:“甚么他们?”

  我的问话才一出口,便已经知道张坚的那句话是甚么意思了。他说的“他们”,当然是指他曾向我讲过的那个荒诞的故事中的那些被困在冰中的人而言的。

  也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一阵嗡嗡声,自那六角形建筑物的一个窗口中,飞出了一个圆形的东西。

  那东西,乍一看,像是一苹大海龟,又像是一苹潜艇,但是却以极高的速度,破空而去。

  当那东西侵入云层中的时候,有几丝云,向下飘来。我和张坚望得出神。张坚低声道:“卫斯理,你现在相信了么?”

  眼前的事实如此,怎容得我不信?

  我吸了一口气,向那个穿着橡皮衣、戴着铜面具的人道:“我希望你们并非来自外星。”

  那矮小的人,突然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笑了起来,那种声音听来令人牙龈发酸,极不舒服,和他那种发音正确,幽雅的英语一比,简直判若两人一样。

  我不明白他甚么发笑。

  当然,他的发笑,不外乎两个可能。一个是我猜中了,他正是来自外太空,所以他得意地笑,另一个可能是我完全猜错了,他只是地球上的人,所以觉得我这个问题,太过愚蠢可笑。

  可惜因为他所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刺耳了,我竟难以分辨他笑声中的感情。

  他笑了极短的时间,便停了下来,又以那种纯正得过了份的英语道:“我们不必去讨论这个问题,两位既然来了,也不必急惶。张博士,我们曾到你们的营地去找过你,但是你却不在。”

  张坚苦笑道:“找我?找我作甚么?”

  那人道:“我们的领导人,在作例行的巡视飞行中,不幸遇到了一团冷空气,在还未曾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之前,那团带水的冷空气,便将飞行船包围,在飞行船的周围,结成了一层厚达二十尺的冰层——”

  张坚向我望了一眼:“怎么样?”

  我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

  那人向我望了一眼,续道:“飞行船丧失了飞行的能力,落下了海洋之中,如果不是张博士相助,我们的领导人便会遭到不幸了。”

  张坚忙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请你们快些让我们的飞机能够恢复飞行,我急于要赶回基地去。”

  那人又笑了一下:“你们的飞机,在经过强度磁力的吸引之后,所有的机件,都成了比普通磁铁磁性大二十万倍的特种磁铁,如果我们一减低磁力,你们的飞机,就像一柄斧头一样,直掉了下了。”

  张坚的神情有些愤怒:“噢,你弄坏了我借来的东西。”

  那人道:“不要紧,我想借出这架飞机的人,是不会见怪的。”

  张坚瞪着眼:“你怎么知道?”

  那人挥了挥手:“我们不必讨论这个问题了,两位请进来休息片刻好么?”

  我冷冷地道:“休息片刻之后,又怎么样?”

  那人道:“我们的领导人将会接见两位,和两位讨论这个问题。”

  我忙又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

  可是那人并不回答,迳自转过身去。

  张坚大声问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为甚么会在空中居住的?”

  那人仍不转过身来,只是道:“我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座空中平台,我们主持的实验的指挥所,这和你的探险队在冰上建立营地是一样的,又有甚么可以值得奇怪的地方?”

  张坚喃喃地道:“可是你们是在天空中啊!”

  那人并没有再出声,我们一行三人,已经从那扇门中走了进去,而那扇门,也无声地合上。

  那扇门之内,看来像一个大堂,里面一点家具也没有,四面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全是一种银灰色的金属。

  那种金属乍一看像是铝,但是看下去却又不像,那人道:“请你们在这里等一等。”

  我竭力使自己轻松:“就站着等么?”

  那人“噢”地一声:“如果你们喜欢的话,可以坐在地上,地上是很乾净的。”

  我不禁无话可说,眼看着那人在另一扇门中,走了出去。那人才一走开,张坚便对我道:“卫斯理,我们怎么办?我们是在甚么地方?”

  我苦笑道:“不要发急,我想我们只好听其自然。”张坚道:“这里是甚么所在呢?”

  我低声道:“如果那些人不是来自甚么别的星球的怪物,那么便一定是甚么国家所建立的一座秘密空中平台,正在从事一项秘密实验。”

  张坚失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那一定必死无疑了。”

  我点了点头:“可能会是这样,但是你救过他们的领导人!”

  张坚道:“我看这也没有用,你看,这座空中平台的四周围,全是白云,空中平台在三万五千尺的高空,他们仍这样小心地掩饰着,那么他们在从事着的实验,一定是极度的秘密的了,他们肯放我们回去么?”

  我笑道:“这样说来,你倒反希望他们是别的星球来的了?”

  张坚苦着脸,不再言语。我走到那扇门前,准备伸手去推门,门却已自动打了开来。我四面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受光线控制的开关,那扇门自动打开,一定是我所不知道的一种科学方法了。

  我向外跨出了半步——仅仅是半步,这使我看清,门外是一条走廊。立即便有两个人从门的两旁出现。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们也是身材矮小,穿着橡皮衣,和类似潜水人所戴的铜帽子。

  我不明白为甚么这里的人,都穿着那样的“衣服”,那沉重的铜面罩,看来像是调节空气用的,但我更不明白他们为甚么要调节空气,因为对我来说,空中平台的空气,就和里维拉海滩上的空气一样清新。

  那两人拦住了我的去路,道:“请你不要走出这扇门来。”

  他们所讲的,同样是十分纯正的英语。

  为了不想惹麻烦,我退了回来。

  张坚大声抗议:“为甚么不能出这扇门,我们被软禁了么?”

  我向他挥了挥手:“算了,我看他们也是奉命行事的,不必计较。”我一面说,一面仔细地向那两个人看去。

  那两个人这时,还并排站在我的面前,距离我只不过一步左右。

  在那样近的距离之下,我实在是可以将他们两个人身上的一切,看得十分清楚,我试图通过那铜面具上的两块圆玻璃,去接触他们的眼光。

  可是我却办不到,因为在那圆玻璃后面,似乎并没有甚么东西。那当然是不会的,我想,一定是那种玻璃有着强烈反光的缘故。

  我想动手将他们两人之中的一个铜面具除下来看个究竟。

  但我只是想了一想,而并没有那样做。

  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在表面上还在受着友善的接待,而张坚又曾破开冰块,放过他们的领导人,事情可能很乐观,我不想破坏一切。

  我和张坚两人,返到了屋中之后,又等了五分钟,那一个领我们进屋子的人,又走了进房间来。

  老实说,我实是没有法子分辨出他们谁是谁来。因为他们的身材,看来都是同样的矮小,而衣服也完全是一样的,甚至于他们的口音也是相同的——全是那种纯正过份的英语。

  我们一见那人走进房间来,便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那人点了点头:“请你们跟我来,我们的领导人准备跟你们见面。”

  张坚低声问我:“他们的领导人是甚么样的?”

  我也低声道:“希望不要是一个紫红色的八爪鱼。”张坚明白我的意思,是希望如今我们所在的那个太空平台,不是由其他星球上的“人”所建立的。

  他叹了一口气:“我倒希望是,你想,如果甚么国家,在南极上空,设立了这样的一座空中平台,而我们发现了这个秘密的话……”

  我不等他说完,便道:“如果是甚么星球,那问题只有更糟糕。”

  我们一面密谈,一面已到了走廊的尽头处,那带领我们的人,在一个按钮上一按,我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极其奇幻的一种幻景。

  我们像是被一股甚么力道所吸引一样,身不由主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而在跨出了一步之后,我们的身体周围,立即被一种近乎黄色的,极浓的雾所包围。

  在那个时候,我们的身子,像是被某一种力量推动着而在移动,但是却又不像是在动。

  张坚大声叫道:“这是甚么玩意儿?”

  他只叫了一句话,我们身旁的那种浓雾,便已散了开来,我们发现我们,仍站在走廊的尽头,那个矮小的人也站在我们的身旁。

  我忙道:“刚才那阵雾是甚么意思?”

  那人“噢”地一声,道:“没有甚么,那只不过是一种频率极高的无线电波在空气中所生出的正常反应而已。”张坚道:“那么,这种高频率的无钱电波,又是甚么意思?”

  那人道:“它能够探测两位的思想,将之记录在案。”我和张坚两人听了,不禁更是吃了一惊,张坚面上的神色,十分苍白。

  探测一个人的思想,利用高频率的无缘电波,这似乎是地球上科学最先进的国家也未能做得到的事,那么,我们是落在甚么人的手中了呢?

  而事实上,这座在三万五千尺高空的空中平台,我就看不出是用甚么方法,使它能停留在空中的,而且平台外的云,显然也是人造云,这一切,似乎不是地球上的科学家所能弄出来的东西。

  我和张坚在面面相觑间,那人手又在一个掣上按了一下:“请。”

  在我们面前的一扇门,已经打了开来,我们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那里面,则是一间十分舒服的接待室,已有一个人坐在一张沙发之上,沙发的形式很古老,一点也不像是在空中平台上应有的物事。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正在翻阅着甚么文件,一见到我们,便放下了文件,站起身来,道:“欢迎,欢迎两位光临,”——也是那种英语。

  我向那人放开的文件,偷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小洞,我知道这是电脑语言,但是我却读不懂它们。

  我再打量那个人,他是一个身材和我差不多高下的中年人,两鬓斑白,样子十分庄严,但是却并不凌厉。

  我笑了一笑,道:“我终于看到一个不戴面具的人了。”那中年人也笑道:“我叫作杰弗生,你可以迳称呼我的名字。”

  我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杰弗生先生,我们倒不在乎怎样称呼你,我们只是想知道,我们还有机会回到地面上去么?”

  杰弗生摇着他红润的手掌,连声道:“当然有的,当然有的。”

  我道:“好,那你们一定有极好的交通工具,可以令我们迅速地到达张博士的基地上的。”

  杰弗生笑道:“不是现在,卫先生。”

  我猛地跳了起来:“我没有向你们之中的任何人说过我的姓名。”

  杰弗生扬了扬手:“不要激动,我们都知道的。”我难以明白他口中“我们都知道的”

  一语是甚么意思。

  但如果他们已以高频率的无线电波,和一系列的电脑装置,探测过我们的思想的话,那么,他的确是“甚么都知道”的了。

  我又坐了下来,杰弗生道:“首先,请你们放心,我和你们一样,是地球上的高级生物——人。而不是紫红色的八爪鱼。”

  我心中“哼”了一声,这家伙,他果然甚么都知道了,他当真探测了我们的思想,要不然,他怎么知道我曾经以为他是“紫红色的八爪鱼”?

  我道:“我听到这一点,觉得很欢喜。我们也不想知道阁下是哪一个国家的人,和从事着甚么实验,我们对这一切没有兴趣,如果你要我们绝不宣扬的话,我和张博士可以以人格保证,我们绝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我们奇怪的遭遇来的。我们只求快些离开这里!”

  杰弗生十分用心地听我讲话,等我讲完之后,他才摇了摇头:“遗憾得很,要请你们暂时在这里作客。”

  我和张坚两人,不禁勃然变色。

  我站了起来:“你这样说法,便等于要软禁我们了?”

  杰弗生缓缓地道:“两位全是明白人,也都应该知道,历年以来,在南极范围的上空之内,无故失事的飞机很多!”

  我瞪着眼:“阁下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杰弗生仍是慢条斯理地道:“我们所从事的试验,绝不想给任何外来人知道,我们利用人造云雾,将空中平台遮掩起来,使得在外面看来,那只不过是停滞在高空的一大团白云。

  但是我们却没有法子掩饰我们的实验,虽然我们在事先经过精密的推算,避免给他人发现,但仍然会有一些飞机,像你们的那样,闯了进来,于是,我们便不得不以强烈的磁性放射线,令得他们失事——“

  杰弗圭在讲着那种骇人听闻的事实之际,他的声音,竟仍然是那样地娓娓动听,这就是最不能令我忍受的事情。

  我陡地大叫道:“你这个无耻的家伙,你为甚么又不令我们的飞机失事,而要将我们吸上来呢?”

  我一面说,一面跨前一步,突然伸手按住了杰弗生的肩头,猛烈地摇着他。杰弗生面上神色,大是惊恐,连连向后退去。

  突然,当他返到一堵椅前之际,墙上出现了一扇暗门,他已闪身而入。

  我还待追上去,只听得身后有人道:“你们不能在这里动粗的。”

  我回头一看,只见张坚面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而两个穿着如同潜水人一样衣服的矮子,则已从我们进来的那扇门中,走了进来,说话的正是两个矮子中的一个。

  我冷笑一声:“动粗?是甚么人将我们弄到这里来的?你们有甚么权利将我们留在这个空中平台之上,不让我们回去?”

  我又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抓住了其中一个矮子,右手一拳向那矮子的头上打去。

  我那一拳下手颇重,那是因为这时,一则因为我知道难以离开这空中平台;二则,事情甚么时候是了局,也不知道,因之心中十分焦烦的缘故。

  我预料这一拳打出,虽然我的拳头,打在铜面具上,会十分疼痛,但是却也可以打得那矮子叫救命的。

  “砰”地一声,我的一拳,打个正着。

  也就在那瞬间,张坚突然尖叫起来!

  我连忙转过头去看他,一时之间,却未曾注意眼前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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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9楼 发表于: 2008-03-14 13:06:01
  第三部:冰原亡命



  看到张坚指着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连忙回过头去,也不禁呆了,那矮子的整个头颅,竟因为我的一拳,而跌了下来!

  我连忙松手,那个已没有头颅的矮子,身上发出一种“嘟嘟”的怪声,和另一个矮子,一齐向外冲了出去。

  我退后了一步,注视着落在地上的那个铜面罩,在最初的一分钟内,我惊骇莫名,但是我随即镇定了下来,因为地上一点血也没有。

  如果说,我的一拳,竟大力到能将那矮子的脑袋,打得和脖子脱离关系的话,那么怎么会没有血呢?我连忙一俯身,将那矮子的头,提了起来。

  那时,我和张坚两人,都已看清,在铜面具之内的,根本不是一颗人头。

  在铜面具之内的,也不是“紫红色的八爪鱼”,我们看到的,是许多精巧之极的电子管,整齐地排列着,还有许多我们所看不懂的小型仪器,以及复杂之极的线路。

  那些线路,全是比头发还细的银线连成的。

  这几乎是不可相信的,但是,这却又是铁一样的事实:那些身材矮小,戴着铜面罩,穿着橡皮衣,会“说”纯正英语的,并不是人!如果一定要说他们是人的话,那么他们只是配了电子脑的机器人!

  能够将机器人做得这样子,这不消说是科学上的极大成就。这时,我心中有点怀疑那个杰弗生,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地球上的人!

  因为这个空中平台上的一切,似乎都不是地球上的科学家所能做得到的。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机器人,当时是幻想,现在也已是事实了。)

  最简单的便是,那样强烈的磁性,到目前为止,地球上的科学家,还只能在实验室中得到,而不能付诸应用。如果能应用的话,那么,飞机将一点军用价值都没有了。

  再说,这座空中平台,又是凭藉着甚么动力,而能停留在三万五千尺的高空呢?

  这都是我这个对科学一知半解的人所无法了解的,但是我相信即使这方面的专家,也必然瞠目不知所对,讲不出所以然来。

  我将我手中所捧的“电子头”交给了张坚,张坚苦笑着接过来,看了一回,道:“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事实。”我大声道:“杰弗生先生,我相信你一定能听到我的声音的,是不是?”

  杰弗生的声音,立时在这间房中响了起来,他道:“是的。”

  杰弗生的声音,绝不是从甚么传音器中传过来的,因为听来绝没有这样的感觉,杰弗生的声音,听来就像是在你的对面有人讲话一样。

  这当然又是一种我所不知的新型传音器所造得绝佳效果。

  我立即道:“那就好,我请你在我们还没有破坏这里的一切之前,放我们离开这里。”

  杰弗生道:“卫先生,别威胁我们,你破坏不了甚么的,当然,你们也暂时不离开这里。”

  我冷笑道:“你以为你可以永远将我们扣留在这空中平台上么?”

  杰弗生道:“不是扣留,我是要请你们在这里住下来,当作客人,在我们实验完全成功之后,你们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哼”一声:“你们究竟在从事甚么实验?”杰弗生的回答,大大地出乎我们两人的意料之外,他以十分沉着的声音答道:“我们在实验一种可以使地球在不知不觉中毁灭的力量!”

  我和张坚一呆,我们绝不以为杰弗生是在胡言乱语,因为这“空中平台”上的一切,都太先进了,凌驾地球上任何角落的科学成就之上!

  我道:“你自己不是地球人么?为甚么要毁灭地球?”

  杰弗生道:“我只是寻找毁灭地球的方法,而还不准备立即毁灭地球,只要地球上的首脑人物,肯服从我的命令的话。”

  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杰弗生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不明白么?一柄弹簧刀可以指吓一个夜行人,令他将钱包交出来;同样的,我们毁灭地球的法子,就可以威胁全世界,使世上所有的国家,都听命于我们。”

  我冷冷地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

  杰弗生道:“是我和我的朋友,你没有必要知道。”

  我想多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形,又道:“你们所有的一切,全是地球上的科学家所不能达成的东西,你们真的是地球人么?”

  杰弗生又笑了起来:“当然是,我的家乡在南威尔斯,我是牛津大学的博士,又曾是美国麻州工学院的教授,你说我会是别的星球上的怪物么?”

  我冷冷道:“那倒难说,我以前遇到一个土星人,他甚至是我在大学中的同学。”

  杰弗生大笑了起来:“土星人,哈哈,土星人,这太可笑了!”他这句话讲完之后,便寂然无声了。我连问他几句,都得不到他的回答。

  张坚也大声地叫嚷着,不久,我便发现我们的叫嚷,实在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我劝张坚冷静了下来,仔细地检视着这间房间中的一切,看看可有出路。虽然冲出了这间房间之后,我们仍然是在三万五千尺高空,但是总比困在这一间房间之中好得多了。

  我费了一小时之久,除了发现了一些电线也似的东西,和我不明白的一些仪器表之外,别无发现。我发觉门、窗都是绝不可破的,而且整幅墙壁上,都像是有着无数的小孔,新鲜的空气,自这些小孔中透入,起着调节的作用。

  这里的一切,可以称得上是天上人间,但如今我们却是被软禁的人,我们的心情焦急难耐,一点也感不到这里的好处。

  我们一筹莫展,过了四个小时,才有听到了杰弗生的声音。他道:“张博士,或许我的话,不能令你信服听从,但是你的一位老朋友来了,他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肯听的了?”

  张坚怒意冲天,道:“你别见鬼了,在你们这里,我怎会有老朋友?”

  张坚的话才一出口,便有一个美国口音道:“张,你怎么骂起老朋友来了。”

  张坚陡地站了起来,他面上的神情,惊喜、恐骇,兼而有之,我忙道:“怎么了?”张坚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是你么?罗勃,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口音笑道:“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是不是?”随着那口音,门打了开来,一个精力充沛的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三十出头年纪,身子结实,一头红发,张坚面上的神情更是惊愕,他望了望那美国人,又望了望我,忽然道:“在高空爆炸的飞机中,可能有生还的人么?”

  那美国人笑道:“可能的,我就是。”

  张坚摇着头,难以说得出话来,我看出张坚的精神,十分紊乱,忙走到他的身边:“张坚,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坚道:“他是一个已死了的人。”

  我忙道:“别胡说,他正活生生地站在我们的面前。”

  张坚仍然坚持道:“罗勃是死了的,三年前,他因公旅行,他搭的客机在纽西兰上空爆炸,据目击者的海军人员报告,爆炸一起,整架飞机,便成了碎片,机上四十余人,自然毫无生还的希望,罗勃也是其中之一,可是,他……你能说他未死么?”

  一架飞机在空中爆炸,火光一闪,飞机成了碎片,里面的人,自然毫无生还的希望,从张坚脸上的神情看来,站在我们面前的人,的确是罗勃。

  我低声道:“他可能是罗勃的孪生兄弟。”

  站在我们面前的那个“罗勃”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张,你可还记得,我那次因公旅行,在你送我离开基地时,你托我在经过纽西而克利斯丘吉城的时候,要我去问候慕兰么?”

  张坚的面上,立时红了起来。“慕兰”是一个女子的名字,看情形还是张坚的好朋友,所以张坚听了,脸上会发红起来。

  但是张坚的面色,立时又变成煞白,他马上的道:“你,你……你真是罗勃。强脱?”

  对方的回答是:“不错,我就是罗勃。强脱。”

  张坚叹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头:“这怎么可能,这怎能使我相信!”

  罗勃笑道:“你怎么啦,你看到我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还不信么?”

  张坚挥着手:“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罗勃笑道:“我当时甚至不知道飞机起了爆炸,我只觉得突然地,我的身子,被甚么东西托住了向上飞来,接着,我便穿过云层,来到了这里。”

  罗勃正在讲着,杰弗生已推门进来,接口道:“在爆炸发生时,我遥程指挥一块飞行平板,将强脱先生载了出来,我们从此成了好朋友。”

  我冷冷地道:“飞机上还有四十余人?”

  杰弗生摊了摊手,并不出声。

  我正视着他:“那些人被你谋害了,因为你要得到罗勃,所以你将那架飞机爆炸,是不是?”

  杰弗生又耸了耸肩,仍是不出声。

  我知道我是料对了,杰弗生是一个魔鬼,他有着超人的学问,也有着非人的狠心。我几乎又想扑过去打他,但是,罗勃却作了一个手势:“我们如今是三个人,我,和另一位世界著名的地质学家,藤清泉博士,我们由杰弗生教授领导。”

  藤清泉博士,那可以说是rb的“国宝”,谁都知道rb是火山国,火山爆发,地震是最常见的事,而藤清泉博士,正是火山学、地质学的专家,世界性的权威,他是在三年前,巡视一个大火山口时,突然失踪的,一般的推测,是他不慎跌进了火山口中,因而丧生,却想不到他的也给杰弗生召了来。

  我冷笑道:“我不信藤清泉博士会高兴在这里。”

  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进来:“我高兴的,年轻人!”

  接着,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便走了进来,他额上的皱纹,多得出奇,一望而知是一位博学的长者。我忙道:“藤博士,我素仰你的大名,你以为发一个野心的梦,是很高兴的么?”

  藤清泉不悦地道:“年轻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我只知道我在从事的工作,可以使地球得以保存,人类得以不灭!”

  藤清泉说来十分正经,绝不像是在儿戏,我心中不禁奇怪了起来:到底他三个人在这里闹甚么花样呢?杰弗生道:“简单得很,张先生,卫先生,我要你们两人,参加我所领导的工作。”

  我立即道:“要我拿弹簧刀去指吓一个夜行人?这种的事情我不干。”

  杰弗生道:“事情绝不那么简单,正如藤博士刚才说的,我们可以说是在拯救地球。”

  我摇头道:“那便轮不到我了,你们都是第一流的科学家,而我的科学常识,却还停留在中学生的阶段。”

  杰弗生道:“正因为我们全要专心致力于研究,所以有许多事情,我们便难以办得到,这许多事情,需要一个异常能干、勇敢的人去办,卫先生,你可以说是我们的好运气,是最恰当的人选了。”

  我摇头道:“请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不是你们所要的人,我不想在你的空中王国中作大臣,我只想要回去,回地上去!”

  杰弗生的面色沉了下来:“你不答应?也好,等我们的实验告成之后,你可以回地面上去。”

  我怒意冲天:“你们的实验,甚么时候——”

  然而,我的话还未说完,便住了口。

  因为就在这时,有两个矮子,向房中直冲了进来,来到了我的面前。

  那两个矮子,是戴着铜面罩的,我已经知道这样的矮子,全是受电子脑控制的机器人,准确地说,“他们”是受杰弗生直接控制的,“他们”所说的英语,如此纯正,和杰弗生所讲的,几乎完全一样,自然也是这个道理了。

  我自然不知道这两个机器人冲到我面前来的真正用意,但是我看到房门开着,这却是我冲出去的一个机会。我不知冲出去之后,下一步如何,但总比关在密室中来得好一些了。

  我双手一分,待将面前的两个“人”推开。可是,就在我的双手刚一接触到那两个“人”的“身体”之际,我突然觉全身一麻,似乎有一股强烈的电流冲进我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我只听得张坚和藤清泉博士两人,都发出一下惊呼声,我自己则看到,在我的身体之上,迸起了一阵浅蓝色的,十分美丽的火花来。

  紧接着,我眼前一黑,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首先感到我是躺在一个十分柔软的东西上面。我睁开眼来,却又甚么都看不到,只看得到白云,我实是难以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勉力定了定神,将我和张坚两人的飞机,被神奇地吸上来开始,一直到昏了过去的事,想了一遍。我当然是昏了过去之后被移来这里的了。

  我看来是躺在云上,但是云的上面可以躺人么?还是我已经成了灵魂,所以轻若无物呢——在这种奇异的遭遇之下,的确会使人想入非非的。

  我又化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弄明白我是在一个“泡泡”之中。那个“泡”,像是肥皂泡,我就像是因在肥皂泡当中的一苹小虫,在“泡”外,是厚厚的白云,“泡”是一层透明的,看来十分薄的东西,但是它有弹性,十分坚韧。

  我抓得住这层东西,将它撕、拉、用足踏,用力地踢,它却只是顺我施的力道而变形,但是却绝不破裂,等我不用力时,它便回复了原形。我真怀疑我是如何进入这“泡”中来的。

  闹了好一会,我放弃了撕破这层透明薄膜的企图,又躺了下来。

  老实说,如果不是那种情形之下,躺在那层薄膜之上,那比任何软胶床都来得舒服,我躺了片刻,忽然想起了火!

  这层薄膜可能怕火,我连忙摸出了打火机,打着了火,但是,我却又吹熄了火头。

  当然,有可能打火机一凑上去,那层薄膜立即便化为乌有,但是,我将怎样呢?如今我的四周围全是厚厚的白云,我是仗这层薄膜承住身子的。

  如果薄膜一破,我会跌到甚么地力去呢?

  可能下面,就是那座空中平台,也有可能,我会自三万五千尺的高空,直向下跌去。虽然我渴望回地面上去,但是这样的方式,我还是不敢领教的。

  我试图弄清楚,这一个将我包围住的大泡泡,是怎样会停在空中的。

  我没有法子看到任何东西,在大泡泡外面,就是浓厚的白云,我站了起来,我的整个人,便陷入了下去,那层薄膜贴着我的脸,我抓住了那层薄膜,向上爬去,爬高了几步,我便开始向外摸索。

  但是我却摸不到任何东西,那个大泡泡像是自己浮悬在空中一样。

  我心中暗忖如果这时有甚么人看到我,那么看到我的人心中不知有甚么感觉,我还算是一个人么?还是只是一苹小飞虫呢?

  爬了半晌,我又停了下来,再次取出了打火机。

  我将打火机在手中玩弄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之向那层薄膜上凑去。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实是紧张到了极点!

  火头碰到了那层薄膜,在几乎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整层薄膜,都化为红色,我的身子立即开始向下跌去,我双手挥舞,想抓些甚么,但是却又没有东西可供抓手,丝丝白云,在我的指缝中溜走,很快地,便穿出了云层,看到了青天。

  我真奇怪,在那时候,我的心中,竟出奇地镇定,我抬头向上看去,一大团白云在空中停着,我知道在那团白云之中,有着一座空中平台。

  向下看去,是一片白色,那是南冰洋和南极洲的大陆,不论是海是陆地,在南极都是白色的。

  我身子下堕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到一分钟,那种高速度的移动,已使我的心房,剧烈地跳动,使我的耳朵发出了轰鸣声。

  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一苹海龟也似的飞船,向我飞了过来,绕着我转了一转。从飞船中传来杰弗生的声音:“你愿意回地面去,还是参加我们?”杰弗生错了,他以为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一定会向他屈服了。

  他的错在两方面,一方面是他以为我会屈服,二方面是他以为我还能开口答他。事实上,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样高速的下跌中开口讲话的,我已下跌至少有五千尺,试以加速度公式计算计算着,我此际下跌的速度,是何等地惊人!

  杰弗生的声音,仍不断地从飞船中传了出来,而我则仍不断地向下落去,渐渐地,我只觉得我的面上,如同刀割一样地痛,我的脑子像是要突破脑壳而迸溅出来,我的耳际,只听得一阵一阵,如同天崩地裂也似的声音,杰弗生在说些甚么,我根本听不到了。

  在我觉得再难忍下去之际,我突然觉得下降之势,在骤然间停止。

  那种高速度的下降,使人感到难忍的痛苦,而在高速的运行中,突然停止,那种痛苦却更是惊人,刹那之间,我的五脏六腑都在我的体内翻腾!

  我相信如果我不是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而又锻炼有素的话,我一定会昏过去了。

  而就是这样,我也经过了一分钟之久,才看清楚了那苹飞船。

  那苹飞船又在我伸手可及之处,从飞船中突出了一块圆形的布网,将我兜住,那布网闪闪生光,看不出是甚么质地,但是一定极其韧性,因为我刚才跌进网中的时候,只感到突然停止,并没有感到疼痛,我耳际又听到了杰弗生的声音:“高空的旅行,不怎么舒服吧,你到底还要我救你。”

  我向下看去,飞船在南冰洋的海面上飞行,距离海面,不会高过一千五百尺,因为我可以看到一苹一苹蹲在飘动的冰块上的海豹。

  我忽然想到,我既然能够忍受下落了二万多尺,再下降千来尺,当然也不算甚么。下面是海,我跌下去不会丧生的,我可以游上岸去,慢慢再想办法。

  我何必要向杰弗生屈服呢?

  我迅速地转着念,冷笑道:“我曾要你来救我么?”

  杰弗生的声音之中,带着怒意:“如果你不要我救,你可以跳下去。”

  我冷笑:“当然我可以跳下去,但是却会有自以为是的人,又将我接住的。”

  杰弗生的声音更怒:“绝不!”

  我站了起来,作了一个跳水的姿势,身子一耸,向下猛地跳了下去。

  我抬头向上看时,只看到那艘飞船以极高的速度,冲天而去。

  而当我再向下看时,海面已十分接近了。恰好有一大块浮冰,正在我的下面。我只好祈祷上帝,因为我如果落在海水中,我可以有一成生还的机会,而如果我跌在冰块上的话,我生存的机会是等于零!

  那块浮冰很大,它甚么时候才飘出我跌下去的范围之中呢?

  我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听凭命运来决定,终于,“通”地一声,我感到了刺骨的寒冷,我立即睁开眼来,水是异样的绿色。

  我连忙浮上了水面,那块浮冰,在我三十公尺之外,这时,我又嫌它离我太远了,我连忙游向那块浮冰,当我爬上浮冰的时候,我的身上硬捆绑地,已经结了冰,而我的身上,犹如千万柄小刀在切割一样,那是冰,像利刃一样的冰。

  我爬上了浮冰,倒在冰上。

  我实在不想动,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倒着不动,那我就再也没有动的机会了!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在站起来的时候,我的身上,响起了“锵锵”的声音,一片片冰片,自我的身上向下落来。

  当我摇晃着身子,好不容易站定了的时候,我看到一堆雪,向我缓缓地移近来,我以为我是眼花了,我揉了揉眼睛。

  我的确是眼花了,向我缓缓移近来的,并不是一堆雪,而是一头白熊。这是一块在海面上飘流的浮冰,上面怎会有一头白熊,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事。

  然而我却知道,白熊是一种最凶猛的动物,尤其当它在饥饿和受伤的时候,凶性大发,那简直是最可怕的东西。

  (一九八六年按:这一段,就是卫斯理故事中的著名笑话:南极的白熊。南极是没有白熊的,早就应该改去这一节,但还是不去改它,这是少有的固执,正是卫斯理的性格,所以,才更值得保留。)

  如今,在向我移近来的那头白熊,肚子显然不饱,而在它的凶光四射的眼睛中,也找不到任何友善的影子,它之和我绝不能和平相处,乃是再明显不过的一件事实了。

  而事实上,白熊在浮冰上之需要我,和我之在浮冰上需要白熊,是完全一样的,就算那头白熊愿意和我和平共处,我也不会接受的。

  因为在这块浮冰上,我生存的机会接近于零。

  但如果我能够杀死这头白熊的话,那么我生存的机会,便可以提高到百分之三十左右了。

  我站着,白熊在来到了离我五六步左右处,蹲了下来不动,我身上寒冷的感觉已一扫而空了,只觉得身子在发热,我已取了一柄锋刃约有八寸长的弹簧刀在手,并且弹出了刀身。

  一柄八寸长的弹簧刀,应该是一柄十分厉害的武器了,但也要看你是对付甚么样的东西。它用来对付一头美洲黑豹,也是足够的了,但是白熊,它的脂肪层便厚达四寸至五寸!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但这是我唯一的武器,我难道能用冻得麻木的双手去对付它么?

  白熊在我的面前,蹲了约莫两分钟,才伸出了前爪来,向我的身上抓了一抓。

  那显然是它不能确定我究竟是甚么东西,而在试探,我站着一动不动,它的利爪“嗤”

  地一声响,将我胸前的衣服,抓去了一大片。

  我仍然站着不动。熊是一种十分聪明的动物,要骗过它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却也不是骗不过的,只要你够胆大、够镇定。

  白熊将抓到在手中的那一大片衣服,送到了鼻子之前嗅了一嗅,发出了一下失望的低吼,转过身去,就在它一转过身去的时候,我猛地跳起身来,骑到了它的背上,弹簧刀迅速地起落,在它的脖子上,一连刺了三下,三下都是直没至刀柄的。

  然后,那情形和世界末日来临,也相差不远了,白熊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将我从它的背上,掀了下来,我在冰上滚着、爬着,逃避呼啸着、飞奔着要来将我撕成碎片的白熊。

  足足有半小时之久,或者还要更久些——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谁还去注意时间呢?白熊的身上,已染满了血迹,它倒了下来。

  我则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远远地看着,喘着气,等到我的气力又恢复了一分时,我又跃向前去,将刀锋在它的背上鎅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白熊的四爪挥舞着,厚厚的冰层在它的四爪握击之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洞,它的生命力竟如此之坚韧,我实是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等到它先死去。终于,白熊不动了。

  我还是不敢接近它,直到自它脖子上的伤口处冒出来的已不是鲜血,而只是一串一串红色的泡沫时,我才向它走了过去。

  白熊显然已经死了,我以刀自它的颔下剖起,用力将熊皮剥了下来,又割下了几条狭长的皮来,将整幅皮扎成一件最简单的衣服,然后,除去了我身上的“冰衣”,将一面还是血肉淋漓的熊皮,披在身上,并且紧紧地扎了起来。

  在身上扎了熊皮,我便不再感到那么寒冷了,我切下了两块熊肉来。

  火炙熊肉,乃是天下美味,但是我现在却只是生啃白熊肉,那味道绝不敢恭维。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肚中不补充一些东西的话,我将会饿死!我估计这头白熊,可以给我吃上十天左右,十天之后我将如何呢?我不敢想,但十天之中,可以发生许多事情了,可以有许多许多希望。

  我靠着一块冰,坐了下来,这时候,我甚么都不想,只想吸一支烟。我记得我袋中是有烟的,我连将忙将之取了出来,可是那是结了冰的烟丝!我小心翼翼地弄下了半枝来,放在掌心上,让太阳晒着,这时,恰好是南极漫长的白昼开始的时候,整整半年,太阳是不会隐没的,太阳的热度虽然等于零,但烟还是慢慢地温了,又由温而渐渐地乾了。

  我的打火机早已失灵,我又将一块冰,用力削成了凸透镜的形状,将太阳光的焦点,聚在烟头上,拼命地吸着,奇迹似地,我吸到了一口烟。

  得深深地吸着烟,享受着那种美妙无穷的感觉,我深信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以那样的辛苦代价而吸到半枝烟,也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在半枝普通的香烟上,得到那么大的享受过。

  (一九八六年按:吸烟,是一种过了时的坏习惯!)

  在吸完了那半枝烟后,我便没有事可做了,我裹着熊皮,坐在冰上,抬头向天上看去,天上许多白云,有的停着不动,有的以拖慢的速度在移动着,从下面看上去,我绝对无法辨得出那一块白云之中,隐藏着杰弗生教授的空中平台。

  由于全是白天,太阳只是在头顶作极小程度的移动,而我又没有南极生活的经验,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日夜,我只知道当饿至不能再饿时,便去啃生熊肉——我试图利用冰块,以聚焦的办法来烤熟熊肉,但是却失败了,熊肉在略有温度而仍是生的情形之下,更加难吃!

  我不敢睡得太久,因为人在睡眠的时候,体温散失得快,容易冻死。我只是在倦极的时候,勉强睡上半小时,然后便强迫自己醒来。

  我就这样地维持着生命,直到那块浮冰,突然不动,而向前看去,只看到一片雪白的冰原,海水已只是在我身后为止。

  我向前看去,看到有几苹企鹅,正侧着头,好奇地望着我。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想:至少我可以换一下口味了:生企鹅肉!

  我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是将那熊皮卷了起来,又提上了一条熊腿,开始踏上了冰原。

  企鹅见了我并不害怕,反倒一摇一摆地围了上来,我轻而易举地捉住了一苹,喝着它的热血——这使我舒服了不少,因为这是不知多少日子来,我第一次碰到的热东西。

  我向前走着、走着。遇救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但是我却不能不走。

  永恒的白天,给我心理上的安慰,因为一切看来只不过像是一天中的事——这使人较有信心。

  我抬头向前望去,冰原伸延,不知到何时为止,那种情形,比在沙漠中还可怕得多,当然,在冰原上,不会渴死,不会饿死,不会被毒蝎毒蛇咬死。但是在沙漠中有获救的希望,在冰原上,你能获救吗?

  我一想到这一点,不禁颓然地坐了下来,痛苦地摇了摇头。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尖利之极的呼啸声自前面传了过来。那种呼啸声的来势,当真是快到了极点,当我抬起头来观看的时候,刹那之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有千万匹白马,一起向我冲了过来一样。但冰原上当然不会有那么多白马的。

  当我弄清楚,那是南北极冰原上特有的磁性风暴之际,我的身子,已经被裹在无数的冰块、雪块之中,像陀螺也似地在乱转了。

  我不能看清任何事物,我也不能做别的事,只能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这样才不致于被移动速度极高的冰块击中头部而致死。

  我身上的熊皮,早已随风而去了。当我的身子不支的时候(那至多只有一分钟),我便跌在地上,我的人像是一堆雪一样,被暴风扫得向前滚了出去。我挣扎着双手乱摸着,想抓住甚么东西,来阻止我向外滚跌出去的势子,但是我却办不到。

  我心中暗叫道:完了,完了!当若干日,或是若干年后,有人发现我的时候,我一定已成了一具冷藏得十分好的尸体了。

  我正在绝望之际,突然间,我发觉我身边的旋风,已突然消失了,而我则正在向下落去。

  在刹那间,我实是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情。

  我知道,冰原上的那种旋风,袭击的范围并不大,只要能够脱出它的范围,那么,你就可以看到它将冰雪卷起数十丈高的柱子,向前疾掠而去的奇景。

  而我刚才,则是不幸被卷进了风柱之中,何以我竟能脱身呢?

  但是我立即明白了,因为我定了定神,发觉自己正向下落下去,而两旁则全是近乎透明的坚冰。我明白,我是跌进了冰层的裂缝之中。

  我虽然从来也未曾到过南极,但是却也在书本上得到过不少有关南极的知识,冰层的裂缝,深不可测,像是可以直通地心一样,不少探险家虽然曾冒险下冰层的裂缝中去探索,但因为裂缝实在太深,也没有甚么人知道裂缝的下面,究竟有些甚么。

  这时候,我之所以能如此快地便作出了判断,那是因为我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了旋风已过,而头上是窄窄的一道青天之故。

  在冰层的裂缝之中跌下去,那并不比被卷在旋风之中好多少,但是,我却立即发现,在裂缝的一面冰壁上,悬着一条已结满了冰的绳子。

  这条绳子,给了我以新的希望。

  它可能是探险队的人员,曾经探索过这道裂缝而留下来的,我的脚在一块冰块上用力一瞪,那股冲力,几乎令我的腿骨断折,但却使我在一伸手间,抓到了那股绳子。我抓到了那股绳子之后,下降的势子,并未能停止,因为绳子上结了冰,又滑又硬,我双手等于握住了一条冰条,却没有法子使自己的身子不继续向下滑去。

  这时,我的身上,开始有了一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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