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安呆了片刻,才又道:“组织军队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无数壁垒,抢夺远程太空船,抢夺有关太阳黑斑变化的情报,人们全然不顾及几千年的文明,他们成了疯子、野兽!”
迪安声嘶力竭地叫着,他又扬起头来,紧握着双拳,叫了许多我们所听不懂的话。
当然那些话也是激烈的诅咒了。白素冷静地道:“我想,你大概是少数在混乱中保持清醒的人之一?”
迪安呆了一呆,套进了传译机:“你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白素道:“我想,你大概是少数能在混乱中保持镇静的人之一?”
迪安道:“可以这样说,但是这也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全地球上,只有我在探测站中,装有一组特殊的探测仪器,这种仪器在事变的第二天,便已测到,太阳表面,放射出一种极其有害的放射性物质,它行进的速度比光慢得多,但是在三天之内,可以到达地球,当我想将这项紧急发现向全世界报告时,我发现我已经没有法子做到这一点了。”
我们都不出声,但是我们的眼光,却都充满了“为什么”这三个字的疑问。
迪安道:“所有的广播系统,都被野心家占据了,那些人,无日无夜地利用广播系统重复着同样的几句话,使得听久了的人,几乎要变成疯子。而的上级机关,也不存在,我只好自谋打算,我设计了一种抵抗这种放射线的东西,但是我的几个同事却拒绝使用,你看,他们已经死了,由于探测站陷在地底,所以他们的尸体才会得以保存,我总算还活着,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里,便再也讲不下去了。
我们也不去催他,也不去惊搅他,任由他神经质地哭着,过了好一会,他才以一种悲观之极的语调道:“我怎么办呢?”
革大鹏道:“对于地球上以后发生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我认为在这样情形下,再向迪安去追问当日的情形,那简直是一件一分残酷的事情。但是革大鹏已经问出来了,我也无法阻止。
迪安道:“我还是坚持我们对第七空际的探测,正如刚才我告诉你,突然之间失了知觉。”
革大鹏进一步追问:“那么,你对地球忽然孤零零地系在外太空中,而且地球表面上,覆满了冰层,是什么原因?有什么看法?”
迪安呆了半晌,才道:“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太阳黑斑越来越扩大,一种在太阳表面产生的,空前未有的磁性风暴,使得太阳的表面冷却了。”
白素首先叫了起来:“太阳表面……冷却!”
迪安道:“在太阳黑斑出现的第一天,地球上的人就测到在黑斑中,太阳表面的温度,是零下二百七十度,这是引起人恐慌的主要原因,而且大黑斑在不断地扩大,不必等到它掩盖太阳表面的全部,就可以使太阳再也没有热度了。而且,温度的变化,使得引力也起了变化,地球可能脱离太阳系的轨道,这个假定,可以成立。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几个各自成为一派的人,自相残杀,向对方使用不能在地球上使用的武器,以至地球自我毁灭了。”
我们苦笑着,这当然更有可能。
但不管怎样,摆在我们眼前事实是:在二四六四年之后的若干年,地球不再是太阳系的行星之一(或许这时连太阳也没有了),它只是一个覆满了冰层,孤系在外太空,没有生物的一个可怜的星球。
而我们这几个,曾经经历过地球上无比繁华的地球人,如今却在这里,原来是这样繁华的地球,而如今是死气沉沉,一无生物。我们本来是绝不可能来到这样的地球之上的,因为那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但我们竟然来到了,宇宙间的一切太神奇!
第十一部 看到了太阳
我们之中没有人再出声,革大鹏则背负着双手,在室内那几排电脑之前,踱来踱去,不时察看着那些按钮和仪器。
迪安则不断地警告他:“别乱动,别乱动。”
革大鹏对于迪安的警告,显然十分不快乐,他转过身来:“我需要知道,这些仪器中,有没有还可以继续工作的,更需要知道我们有些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来修复我们的太空船。”
迪安道:“修复太空船,那有什么用?你能够到什么地方去?这里的四周围,甚至几万光年之内,也没有别的星球!”
革大鹏道:“不错,几万光年,就是说用光的速度来行进,也要几万年,但是我们是怎样来的?为什么我们会超越了时间?我们要修复太空船,再飞向太空,去碰碰我们的运气。”
迪安大声道:“去碰运气,那太不科学了!”
革大鹏冷冷道:“那种宇宙震荡,还是我们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在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是绝对用不到科学这两个字的!”
迪安不再出声了,过了一会,他才道:“这里的动力系统还十分好,而且我想是可以移装到飞船上面去的,那样,飞船便可以继续行进了。”
革大鹏便道:“好,那就别再说空话了。”
迪安道“请你们先出去,我将探测站起来,将它的动力系统暴露,以供拆除。”
我们听从他的吩咐,从那个“探测站”中走了出来,仍然站在冰层上。
我们走出来之后不久,就看到球形的探测站的中部,忽然突出了一对环形的翼,以致整个探测站的形状,看来有点象是土星。
那环形的翼伸出了十尺左右,探测站便开始向上升起,升高了二十尺,便停了下来,门打开,迪安自上面飞了下来。
他指着冰层下面,探测站飞起之后的一个深坑,叫我们看。我们向下看去,看到在坑中,有一块金属板,呈正方形,不知覆盖着什么。
革大鹏已迫不及待地跳上了了飞艇,用一根金属软管,将那块金属板吸了上来。
金属板被揭起之后,我们看到一块一块,约有一尺见方的红色的物事,在红色的物事之间,有着无数金属线连接着。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我却听得格勒和法拉齐两人,发出了一声欢呼。
我连忙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格勒兴冲冲地道:“这每一块红色的东西,就是一个小型的原子反应堆,这里一共有十二块,十二个原子反应堆产生的连锁反应,使得动力几乎无穷无尽,他们究竟比我们进步得多了。”
法拉齐疑惑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回家了?”
格勒猛地一拍他的肩头,令得他直跳了起来,然后才道:“当然可以的,伙计,我们可以回家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和白素两人,完全是袖手旁观。
我看到他们四人,先利用几根管子,放到我们飞船陷落的那个大坑之中,那几根管子上,满是细小的吸盘,然后,那庞大的,有七八十尺高的飞船,竟被从深坑之中,慢慢地拉了上来,并且以正常的位置,停在冰层上。
当迪安看到那艘飞船的时候,他现出了一种好奇的神色,一如法拉齐他们看到有车轮的汽车一样。
接着,他们四个人,利用了许许多多,奇形怪状,我根本难以形容的器械,搬动着一块一块,只有一尺见方的原子反应堆。
他们在做这种工作的时候,显然十分吃力,而我们又帮不上手,所以我和白素两人,索性坐上小飞艇,小飞艇的驾驶操纵,十分简易,为了不打搅他们进行工作,我们驾着飞艇,向前飞了出去。
我们是已经用这艘小飞艇,绕行过地球一周的,除了冰层之外,我们并没有发现其它的什么,但是这次,我们采取一个不同的方向。
我们也不希望发现些什么,我们只是向前飞着。
而我们不约而同地,都望着下面的冰层,而并不望向对方。
因为如果一和对方的眼光接触的话,那就免不了要讲话的,可是我们心情却沉重得无话可说,,所以我们才避免和对方的目光接触。
我们的心情沉重是有原因的,那自然是因为,即使飞船在新装了动力系统之后,一切恢复了正常,我们是否可回到自己的年代中,也正如革大鹏说,那完全是“碰运气”的事情。
而且,我至少知道,革大鹏、法拉齐和格勒三个人,以及那只飞船,是绝不能回到他们的时代中去的了。革大鹏他们,并未察觉到这一点,如果他知道了这一点的话,他当然不会再去忙着搬移动力系统。
我之所以如此肯定,全是因为迪安所讲的几句话。
迪安说他知道革大鹏这个人,他讲到的历史记载,说革大鹏和他的飞船,是在飞向太阳的途程中“消失不见”的,迪安绝未提到那艘飞船在消失之后,曾再出现,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了这艘飞船,在飞向太阳的途中,突然遇到了震荡,回到了一九六四年之后,再也不曾出现过!革大鹏他们是回不去的了!然而,我们又能不能回去呢?白素的神情非常忧虑,我深信她也想到了这点。
所以,小飞艇在迅速地飞行,我们两个人,却是一声也不出。
视野所及,全是无穷无尽的冰层,单调而凄凉。过了好一会,白素才低叫道:“冲!”
其实这时候,除了我和她之外,几百哩之内都没有人,她是绝对不必要将声音压得如此之低的。
但是她由于心情沉重的原故,使得她自然而然地压低了声音来讲话。
而我一开口,声音也是低沉而沙哑的,我将手按在她的手臂上,“嗯”地一声,表示回答。白素的双眼,仍然望着前面,望着无边无际的,浅蓝色的冰层。她迟疑片刻:“革大鹏、格勒和法拉齐三人,难以回到他们的年代去,你可曾觉察到这一点!”
我点点头道:“是的。”
白素这才抬起头来,她美丽的大眼睛中,充满了那种难以形容的迷茫:“那么,我们呢?”
我偏过头去,缓缓地道:“只好走着瞧了。”
白素又呆了片刻,她忽然道:“下来,停下来,我要在这里的冰野上多走走。等他们修好了飞船的动力系统之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管能不能回去,总再见不到这种情景了。”
我一面将飞艇下降,一面苦笑着道:“你对这种情景,也有留恋?”白素不说什么,一直到她出了飞艇,又站在冰层上面,这才叹了一口气:“如此美好的地球,竟成了这等模样。”
我摊了摊手:“我看正常得很。人的生命有终点,地球的生命,自然也有终点。人的生命是一百年为期,地球的生命以万亿年为期,这有什么可惜的?”
白素道:“可是人的生命,有下一代在延积!”
我反驳道:“那么你又怎知道再过若干年,若干亿年,在已死的地球上,不会产生新的生物出来呢?”
白素摇头道:“可是这里充满了放射性!”
我笑了起来,道:“我们这一代的人,想象力和知识范围,还都未能脱出自身的范围,我们的自身,扩至最大,也不过于地球而已。我们常听得说,某一个星球上,因为缺乏氧气,所以不能有生物。这实在十分可笑,地球人自已需要氧气来维持生命,这正因为地球人的生命,在一个有氧气的环境之中产生,地球人又有什么资格,料断别的星球的高级生物,也非要氧气不可呢?‘人家’一到了地球上,可能会‘窒息’在氧气之中!”
我大发议论,白素只是惘然地望着我:“那么,你的意思是,地球还会有新的生命产生,这种生命,也会发展成高级生物?”
我自然不能肯定会这样,因为这至少是几亿年之后的事情了,但是我却相信会这样,所以我点了点头。而且我还补充道:“我想,我们这一代的人,恐怕也不是地球上的第一代生命。地球可已死过不止一次,它每‘死’一次,表面上的情形,便发生变化。在某一次‘死亡’中,它的表面上忽然充满了氧气,而且使它接近一个被称为太阳的星球,所以才出现了我们这一代生命。”
白素低着头,向前走着,她的足尖,轻轻地踢着冰块,我则跟在她的后面。
我们两人,都漫无目的地向前闲荡着。事实上,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还有什么‘目的’可言呢?
我们走出了几十码,白素却站定了,她向前指了一指,道:“你看,这里还有一根天线!”我循她所指看去,也不禁呆了一呆。
不错,在她所指的地方,有一根金属棒,突出在冰层之外半尺许。我赶前几步,握住了它,猛地向上一提。
我并没有用多大的力道,就将那金属棒从冰中拔起来了。
而当金属棒被拔起的时候,四面的冰层,也翻起了不少来。在金属棒的一端有一块三尺见方的平板,这块平板跟着起来,那是金属棒被拔起之际,冰层翻转来的原因。
我们都看到,那平板是盖着一个地下室的,平板被掀了起来,冰块跌进地下室中,发出空洞的声音,我们连忙俯身看去。只见那地下室中,有一具如同高射炮也似的仪器,炮管向上升出,没于冰层之中,可能它露出地下室并不多高,所以才被冰层完全盖没,而不能在上面发现的。我首先循着那“高射炮”也似的东西,炮口可能出现的地方,捣毁了冰层。
不一会,我就看到了那个“炮口”。那当然不是真的“炮口”,它直径二十寸左右,满是折光的晶状体,还有许多象是串珠一样的天线。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初步判断,那是一具望远镜。
这时,白素已经攀进地下室去了,我听到了她在下面叫唤的声音,我连忙也攀了下去。
那具“望远镜”(我的假定),有一个座位,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事实上,我是不应该说“坐着一个人”的,因为在那座位上的,只有一具骸骨。且毫无疑问地,这是一个人的骸骨。
那个人曾坐这座位上,直到死亡,而至于成为白骨。这便是我的直觉,觉得座位上坐着一个人的原因。
在那个座位之旁,有着厚厚的一本簿子,在我进去的时候,白素正好拾起了那本簿子在翻着。这簿子的纸张,簿得难以形容,上面写了许多字,十分清晰,只可惜我们看不懂那些字。
而在“望远镜”的左侧,则是另一具仪器,那具仪器,看来像是一个大烘炉,上面只有一个钮掣,那个人的一双手(当然也只是白骨了)正放在这钮掣之上,使人知道,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便是在摆弄着这一个唯一的钮掣。
当然,我们无法知道他是在开启还是在关闭这个钮掣。我走前去,那个钮掣也没有什么记号,我移开了几根手指骨,伸手去动那个钮掣。
白素就在这个时候,陡地叫道:“别动!”
可是我的动作,却比她想像中来得快,她立即出声警告,然而已经迟了!
“啪”地一声响,我轻而易举地将那个钮掣,转得向左,转了一下。
白素忙道:“你可能闯大祸的!”
我耸肩道:“我看不出会闯什么——”
我的一个“祸”字还未曾出口,白素望着我的身后,已大惊失色,“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同时,我也觉出,整个地下室突然亮了起来,亮得难以形容,我可以说,从来也未曾置身于这样光亮的环境之中!
我连忙向白素走去,到了她的身边,立时转过身来。
我的眼前,根本看不到什么——并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太光亮了。
我赶紧闭上眼睛,我相信白素在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之际,一定也是闭上了眼睛的,因这时候,她正在叫道:“一片红色,一片血红,我像是在近距离观察太阳一样!”
白素的话,令得我心中,陡地一动。
我根据记忆中的方位,找到了那个钮掣,又向左拨了一下,又是“啪”地一声,眼前突然晃了起来,这一次,我们是真正看不到东西了。
在我们面前,飞舞着无数红色绿色的球状物,我真耽心我们的视力,从此便被那种突如其来的强光所破坏而不能复原。
如果真是这样话,那我真的是闯祸了。
但幸而并不是如此,我们的视线,渐渐地恢复了。我们可以看到对方了,又可以看到那具望远镜了,又可以看到那种柔和的浅蓝色光线了。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松了一口气,白素瞪了我一眼:“看你多手的结果!”
我道:“我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你知道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那是太阳,真是太阳!”
白素驳斥道:“你疯了?”
我的视线已完全恢复了,我指着痤位之上,那一块漆黑的、发光的,约有三尺见方的平板,道:“你看到了没有,这是一块黑玻璃,正是用来观察太阳的,来,让我们再来看过!”
我将那块我假定是“黑玻璃”的平板,移到了我们两人的面前(其实那块东西,黑得像一块铁块),然后,我伸长了手,又去拨动了那个钮掣。
立即地,地下室又在强光的笼罩之下了!
我没有料错,那是一块黑玻璃,而透过那块黑玻璃,我们可以看到前面强光的来源,那是来自前面一堵墙的一个巨大荧光屏……
在那个荧光屏上,有一个巨大的灼亮的球体,那是我们极熟悉的一个星球,太阳!
但是,我们却也看到,太阳的表面上,有着一块巨大的黑斑,那块黑斑,甚至覆盖了太阳表面的一半以上,在黑斑的边缘上,我们可以看到,不断有柱状的气流,向上卷起。
而黑斑的形状,也在作缓慢变易,它的颜色,也是时深时浅。那是极其惊心动魄的情景,令得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变成傻子。
我们两人,呆了好一会,才一齐失声道:“天啊,这真的是太阳!”
我连忙道:“这就是迪安所说的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