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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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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0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7:54
  第四部 试验失败的可怕结果

  那房间大约只有五十平方尺,在房间中,除了一张床之外,没有别的什么。

  床上十分凌乱,分明是有人睡过,但是床上却没有人,而房间中,也只有一张床。

  我呆了一呆,明知那房间,不应该只有一张床,但是我只是看到一张床,没有看到旁的什么。我问道:“蒙博士,没有什么啊!”

  蒙博士的声音,像是他刚被人在肚子上狠狠地打了一拳之后发出呻吟声来一样:“他在床下面,你向床下面看!”

  我立即向床下看去!

  我看到一个人伏在床下面,我看不清那人在床底下做什么,只看到他伏着,他在左右摆动他的身子,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又道:“怎么了?博士,那人在干什么?”

  蒙博士还未曾回答我,我便听到在床底下的那人,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呼叫声,然后,他的身子,从床下爬了出来,坐在地上。

  当他坐在地上之后,他抬头向我们望来。

  而当他抬头向我们望来的那一刹间,我只觉得我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僵凝了!

  我真的从来也未曾看到过如此可怕——或者应该说,如此超乎常理,如此诡异的情景!

  坐在地上的,是一个人,毫无疑问的是一个人,可是那却又实实在在不是一个人,他的样子看来,像是一只兔子,或者是别的什么动物。

  他的脸面之上,几乎没有五官,他的口部,只是一个在蠕动着的洞,他的皮肤是红而起皱的,他的眼半张着,那实实在在,是一个看了之后,令得人永生难忘的怪物,恐怖到不能再恐怖的怪物!

  我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看老天的份上,这是什么,快将门关上!”

  蒙博士跳了过去,“砰”地一声响,将门关上,然后,他转过身来。

  他喘着气,我也喘着气,不知过了多久,我全身直竖的汗毛,才渐渐平复了下来,我的身子,则在不住地发着抖,我道:“那……是什么?”

  蒙搏士却并不回答:“请你再看看另一个,我再详细和你说。”

  我忙摇手道:“别看了,还是别看的好。”

  蒙博士道:“我很同情你,但是我还是要请你看一看,你放心,你不会受到损害。”

  我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蒙博士又打开了另一道门,当他打开了那道门之后,又退了开去,我看到那间房间要大得多,房间的中央,是一只很大的氧气箱。

  蒙博士要我看的,显然就是氧气箱中的那东西!

  我真是难以形容,那是什么东西!

  刚才那间房间之中,那自床下蠕蠕爬出来,坐在地上的东西,固然可怖之极,但是却还有着人的外形。就算不是人,那总也是动物。

  可是这时,在那大玻璃氧气箱中的东西,看来不像是动物,而像是什么怪异绝伦的植物的果实,它大约有六尺长,一头粗,一头细,像是在动着,可是动作却十分缓慢,隔上三二十秒,才见它鼓动一下。

  我心中实在是骇异之极,以致我的口张得老大,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看到蒙博士走向前去,在氧气箱之旁,检查着一些仪表,紧蹙着眉,然后,他又退了开来,来到了我的面前。

  直到那时,我才渐渐地缓过气,讲得出一句话来:“那……那是什么?”

  “你以前曾见过他的。”蒙博士有些答非所问。

  “不,不,”我连忙否认:“我没有见过。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可怖的东西!”

  蒙博士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走出房间去,我退了出来,他顺手将门关上,然后他才道:“你是见过他的,他就是在歌剧院前的那位郭老先生!”

  我听得蒙博士那样讲法,刹那之间,我心头所受的震动,真是文字难以形容,我突然抓住蒙博士的胸口衣服,尖声道:“你将他怎样了,你说!”蒙博士的神态,却是十分镇定,他定定地望着我,道:“他现在很好,一切很正常,但是再发展下去会怎样,就很难说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责问蒙博士才好。蒙博士忽然又叹一声:“实验的结果,一开始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总希望发展下去的情形会好些,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希望了!”

  我松开了紧抓博士胸口的衣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如何把一个人变成那样的,你,你是一个魔鬼,魔鬼!”

  我狠狠地骂着他“魔鬼”,但是蒙博士却像是受了无限委屈一样地望着我:“你说什么?

  我将他变成那样?事实上,每一个人开始有生命,都是那样的呵!“

  这一次,轮到我惊愕了,我惊愕得讷讷不能出口,道:“你说什么?每一个人……生命的开始?”

  “是的,”蒙博士的面上神情,十分之庄严,“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当精子和卵子结合,附在子宫壁上,到了第九天时,就是那样的。当然,现在你看到的,比他第一次生命发生时,大了几十万倍。”

  我不断地摇着头,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摇头,但是我却仍然非摇头不可。

  我想大概是想藉着摇头的动作,来否定蒙博士那种荒唐的说法吧。

  然而,看到蒙博士脸上的神情如此之严肃,我知道单是摇头是没有用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令我的心跳,不要如此剧烈,但是却没有用。

  过了好久,我才问:“博士,你在说什么?你是说,他……他现在情形,和他的生命才发生时……是完全一样的。”

  蒙博士听了我的话,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是的,你异于常人,很容易明白。”

  蒙博士居然这样夸奖我,这更令我啼笑皆非,我又张口结舌了半晌,才道:“可是……

  那……怎么可能呢?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他……的生命重历一次,完全从头开始,再来一次?“

  “是的,完全从头开始,再来一次。”蒙博士回答了我的话。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只是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在那一段大约只有三五分钟的时间中,我感到我自己的身子,像是在半空之中飘荡,而决不是双脚踏在实地之上!

  我苦笑着,摊着手,但不论我用何种神情,何种动作,何种语言,都难以表达我心中的情绪!

  我过了好久,才又问出了一句话来:“你……你是根据什么……用了什么方法才……造成那样的结果?”

  蒙博士背负着双手,向外走去,并不立即回答我的问题,我跟在他后面,一直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中,他先斟了一杯酒给我,但是我却伸手自他的手中,夺过了酒瓶,咕嘟嘟地喝了好几口。

  蒙博士望着我:“受刺激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没有发疯,总算是好了,你竟那样玩弄生命!”

  蒙博士道:“我的原意不是那样的,我利用了一种内分泌液,那种内分泌液,是每一个人的身体内都有的,我并不是最早发现那种内分泌液的,这种内分泌液,叫作防衰老素。”

  “那我知道,如果人体内没有了防衰老素,那么这个人就会迅速衰老。”

  “是的,我就是利用相反的原理,如果大量注射这种防衰老素,那么,老人就应该会恢复青春,这在理论上是完全站得住的。”

  我点着头,没有插口。

  蒙博士又道:“我想,在经过那样的注射之后,人可能会年轻十年,或是二十年,或者一点也不起作用,但第一次实验,就出现了意外,我的理论是站得住的,连续接受注射的人,的确是年轻了!”

  我叫了起来:“可是他不是年轻了二十年和三十年,而是回到了生命的起点。”

  蒙博士道:“而且他只是年轻,他的体积并不缩小!”

  我又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来。

  蒙博士道:“当我第一次看到接受注射者发生变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竟恢复到精子和卵子初结合时的状态时,我骇异和欢喜交织。”

  “你觉得欢喜?”我大声责问。

  “自然欢喜!”蒙博士说:“因为我使得一个人的生命,从头开始,再来一次,可是渐渐地,我却知道,我失败了。”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着,我又像是每一脚都踩在云端一样。因为蒙博士在说的一切,和我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全超乎想象之外。

  谁都知道,生命的起源,是两个细胞的结合,微小得要用显微镜才观察得到,而现在,这种变化,竟在一个快死的老年人身上整个地发生,人回到了原始细胞的状态,而体积如此之庞大。

  如果以后的成长过程中,按照比例长大,那么这个人该有多么大?他一定比喜马拉雅山更高!

  我发觉自己的喉间在奇怪地“咯咯”作响,那是因为我想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却又说不出其所以然来,而产生出来的一种怪声音。

  我深深地吸着气,不让这种声音继续发出来,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失败在什么地方?

  博士,是不是他们不断长大?“

  “不,不是。”蒙博士用手托着头:“他们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大小。”

  “那么失败在何处呢?照你的理论来说,在经过了二百九十天之后,他们就会发展成一个初生的婴儿,虽然他们的身体像成人,他们会‘长大’,开始新的生活,那怎么叫失败呢?”我问。

  蒙博士的话,变得十分之缓慢,他道:“是的,理论上的确如此,当我看到我试验的结果,是使人的生命,恢复到了如此原始的状态中时,我也那样想,可是,我却失败了!”

  蒙博士抬起头来,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变得有些目光散乱,他继续道:“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每天十几次观察他们的发展和变化,一方面仍继续进行试验,结果,你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是成绩最好的。”

  我只感到自脊梁上,直生出了一股寒意,忙道:“什么意思?”

  “你看到的那个,是第一个接受试验的老人,他是一个八十四岁的流浪汉,他接受注射,是十个月以前的事,已经十个月了!”

  我迅速地吸进了一口气,道:“十个月了,照说,他应该变成一个出生的婴孩了!”

  “是的,理论上如此,可是事实上,我们找不出是为了什么原因,在发育过程中,他逸出了人体发育的规律,他变成了……人以外的另一种生物,他算还是……最像人的……”

  我的全身都有一阵极其麻痹的感觉,坐倒在沙发上,双手紧握着拳:“其余的呢?”

  蒙博士道:“如果你自信神经够健全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他们,他们……”

  蒙博士的话未曾说完,我已尖声叫了起来:“不要,我不要看他们!”

  我是真的不要看他们,我想起蒙博士所说的那个“成绩最好”、“最像人”的那种怪物,是如何的可怖和丑恶,怎敢再多看别的?

  蒙博士的试验,自然失败,他用一种特殊的内分泌液注射,使人的生命,回到最原始的状态,但是那生命再发育,再长大的时候,变成的却不是人,而是从来也未曾在世上出现过的另一种生物。

  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到了极点的事!

  蒙博士道:“我了解你,连我自己也不想再去多看他们一眼,但是你总得有点概念,我想,你可以看看他们的照片!”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只看照片,总比较好些,而且,你如果不去想他们以前是人,那也比较好一些。”

  他说着,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只牛皮纸做成的大信封,放在我的膝上。

  我的双膝本来是很稳定的,可是当那牛皮纸袋放上来之后,双膝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蒙博士道:“这里是四个,他们都有七个月到十个月的时间,我认为他们是定了型的,他们再长大,样子也不会变到哪里去,其差别不外和一个正常的婴儿与一个成人的差异而已。你不妨看仔细一些,比较他们之间,是如何地不同!”

  我拿住了信封,没有勇气将之打开来。

  蒙博士又叹了一声:“他们竟是如此不同,真难想象他们原来全是人!”

  蒙博士的神态和语气,都比刚才镇定了许多,连带使我也变得镇定起来。

  我抽出了信纸中的相片。相片一共四张,每一张都是六寸乘八寸大小,照片拍得十分清楚,我看到的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很大的肉球,在那肉球之上,有若干小孔,小孔中像是有东西分泌出来。在肉球的左右,各有两个突出的角状物。

  那样的一个肉球,是根本无法将它和人发生任何联想的。

  但我却确确实实知道那是一个人变的,是一个人的生命回到原始的生命发生状态之后再发育而成的。

  我闭上眼睛一会,竭力压制着心口那阵作闷想呕吐的感觉,然后再睁开眼来看第二张。

  第二张照片上的东西,看来像一条鱼,当然不是真的像鱼,只是它的大体形状,它一头粗,一头细,细的一端,弯起成钩形,在粗的一端,有着三四个像肉缝一样的孔,那种令人起肉痱子的肉红色,看了之后,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第三张照片中的怪物,更超乎想象之外,在玻璃箱中,它的形状实在难以形容,勉强要形容的话,只好说它像一大团搓好了、准备发酵的面粉,但是那“面粉”却又调得太稀了一些!我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再去看第四张。

  当我看到第四张时,我不由自主,喉间又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来。

  那照片上的东西,像一只烂破鞋底,而在它的四周围,竟有着不少触须!

  我放下照片:“博士,没有那种东西,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蒙博士沉声道:“卫先生,别自欺欺人了,他们全在,而且是活的,他们是另一种生物,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如果你认为没有他们!”

  我立时投降了,忙道:“好了,好了,我不想去看他们,不要再提了!”

  蒙博士道:“你别忘记你要参加我们的工作,你一定要镇定。”

  我道:“你是在要求我成为冷血动物,他们原来是人,但他们现在却变成了那样的怪物!”

  蒙博士望定了我:“是的,他们变成了怪物,但是他们原来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如今,他们却获得了新的生命!”

  “那样的新生命!”我叫了起来。

  “总之他们是新生命,”蒙博士的声音十分严肃,“当他们有了思想之后,他们可能会认为我们的样子难看得要死!”

  “有思想能力?那样的怪物,怎会有思想能力?”我大声叫嚷着。

  “会有的,我已对他们的脑部,作过详细的检查,他们的外形虽然变成那样子,但是他们的脑部的发育,却还是和常人无异,而且,他们也有视觉器官和听觉器官,为什么不能思想。”

  我走向前去,捉住了博士的双手道:“停止,你应该停止了,将那些怪物毁去,停止你的实验!”

  蒙博士斥道:“胡说,他们全是生命,是新生的生命,你对垂死的生命,那么仁慈,何以对新的生命,却那么残忍?”

  我张口结舌,说不上来。

  蒙博士缓缓地道:“我想人类的概念要改变了!”

  我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蒙博士道:“我的意思是说,以前提到人,只有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之分,但是现在,将来,应该有球形的人、圆形的人、扁形的人、有独须的人等等之分。”

  我的眼张得老大,样子像一个傻瓜。

  蒙博士道:“事实上,这种观念还不是我首先提出来的,你自然记得迈杜陀里镇静剂?”

  “是,我记得。”

  “孕妇在服食这种镇静剂之后,影响了胎儿的发育,所以生下来的胎儿,和我们是不同的。”

  “他们是畸形的,”我说:“他们没有手臂,没有手,但是那种情形早已不再有了。”

  蒙博士道:“这种情形虽然不再存在了,这一类没有手臂的人,数量也不多,但是他们在渐渐地长大,他们是另一种人,和我们不同的。”

  我忙道:“那怎可算是另一种人?他们只不过是残废,先天的残废而已!”

  “不!”蒙博士大声否定我的说法:“他们是另一种人,他们在母体的子宫之内,发育过程和我们不同,他们是无臂人,我曾经对两个那样的婴儿,作过详细的检查,发现他们细胞的染色体数字,也和我们大大有异,现在还未曾有无臂人的下一代,然而我敢说,无臂人的遗传因子中,无臂的成分十分高!”

  我苦笑着,道:“你是说,他们会自成一种人种,一直繁衍下去?”

  蒙博士点头道:“理论上是如此。”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重压,我非要大声叫嚷,来冲破那股无形的重压不可,所以我大声叫了起来,我叫道:“就算无臂人是另一种人,但你制造出来的怪物却不是人!”

  蒙博士的目光严峻,他的脸上肌肉,坚凝得如同石头雕刻一样,他缓缓地道:“卫先生,你说这样的话,犯了两个错达成产生新生命的目的。我要的不是那样的成功!”

  “那你需要什么样的成功?”

  “我要一个老人,真正回到他年轻的时代,他的思想,他的身体,全是年轻的,只有他的知识是丰富的,如果可以做到这一点,那才是新的境界!”

  我尽量使我的语言保持冷静,我道:“博士,放弃这念头吧,那不可能,你别再试验下去了,再试验下去,只有制造更多的怪物!”

  蒙博士立时斥道:“胡说,我已经证明了生命是可以从头再来一次的,只不过我的试验还未曾做到十全十美的境界而已,怎可以在大有成绩的时候放弃?”

  我从蒙博士的脸上那种神情中,看出他决不会接受我的劝告,所以我还有一番话想讲,终于只是口唇翕动了一下,未曾讲出来。

  我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蒙博士却还不肯放过我,他紧接着道:“你曾答应过参加我的工作,我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做我的助手!”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这时,我脑中正在迅速地转着念,现在是我面临决定的时刻了,我必须作出决定。当然,我是绝无法参加博士的实验工作的。

  蒙博士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算犯罪,相信最精通法律的人,也难以作出决定,但是他的工作,至少令我恶心,一想起那些怪物来,我就会寝食不安。

  我心中迅速地盘计着,慢慢地举起手来:“关于这事……”

  蒙博士道:“怎么样?”

  我笑了一下:“那就是我的决定!”

  蒙博士瞪大了眼,在等着我的决定,他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决定,是对准了他的下颏的重重一拳!

  这时,房间中只有我和博士两个人,所以我出其不意地一动手便占了上风。

  博士的身子因为那一拳而向后倒去,他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我又在他的头上,加上一拳,他软倒在地上,我在他的身上,搜出了那柄枪来。

  然后。我将他放在沙发上,举起了他的手,撑住了他的头。

  那样子,使得博士看来好像是撑着头,坐在沙发上在休息,就算有人进来,总还可以藉此掩饰几秒钟。

  我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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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1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8:13
  第五部 迅速撤退

  走廊中有两个年轻人站着,一看到了我,就现出十分注意的神色,我知道这时候,我是一点不能表现沉不住气的。

  所以我反向他们两人,招了招手:“请过来。”

  那两个年轻人互望了一眼,显然弄不清我用意何在,但是他们还是向我走了过来,我等到他们走近,便大模大样吩咐道:“替我准备一辆车。”

  他们的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来,我根本不给他们多作考虑,便道:“我和博士谈好了,我来参加他的工作,我要回去拿些东西,博士就在里面,你们是不是要去问一问他才肯听我的话?”

  我一面说,一面作势要去推门。

  这时候,我作两个打算,如果他们真的要探头进去看博士的话,那我在他们的背后突然偷袭,足可以将他们两人也击昏过去的。

  而如果他们表示信我的话,那自然最好了。

  结果,在我作势去推门之际,他们两人一起道:“不必了,但是我们……没有多余的车子。”

  我显得不耐烦:“那么,打电话替我召一辆计程车来!”

  他们两人答应着,我已向门口走去,当我来到门口之后不久,一辆计程车也来了,我发现那两个年轻人一直在我的身后,我在上车的时候,还向他们挥了挥手。

  计程车驶出了街口,我吩咐司机驶得快些,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像是我才被活埋过而又掘了出来一样。

  我当然不曾被活埋过,但是我却的确有那种极度的窒息之感。

  我的怪动作,引得那司机频频向我看来,而且还十分关心地问道:“先生,不舒服么?”

  我忙道:“没有,我只希望快一点到,请你将车子开快一些。”

  那司机十分喜欢说话,又道:“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你好像刚给人家绑了票,从匪巢逃了出来。”

  我勉强又笑了一下,车子已转进了闹市,不一会,便在小郭的事务所前,停了下来。

  我几乎是直冲进小郭的事务所的,所有的人,全以十分奇怪的神色望着我,我推开了小郭办公室的门,小郭正和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妇人在交谈着。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十分难看,因为那胖妇人一看到了我,竟肉麻地尖叫了起来。

  我冷冷地向那胖妇人瞪了一眼,喝道:“出去!”

  那胖妇人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我再度大喝一声,她狼狈奔了出去,我关好了门,小郭摊了摊手:“你赶走了我的主顾了!”

  我并不说什么,拉开他的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来,拔开了塞,喝了两大口,才转过头来:“小郭,你比我幸运得多!”

  小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瞪大了眼望着我,我又道:“你没有给他们拣中,而我却遇到了蒙博士,给他们带去做实验!”

  小郭立时现出十分兴奋的神情来:“真的,你遇到了一些什么?”

  我的脑中十分乱,我遇到的事太多了,一下子也根本难以讲得完,而且,我讲出来,小郭也未必会相信的,所以我只是喘着气。

  小郭是深知我为人的,是以他看到我这等情形,更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小郭连忙道:“你怎么?可是你已被他们——”

  他的话还未曾讲完,我便想起那些接受试验的老人,变成的那种怪样子来,我忙摇头道:“不,我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发生在我的身上!”

  小郭呆呆地望着我,他大概也被我的神态吓呆了,所以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直到我渐渐缓过气来,他才又道:“那么……究竟怎么了。”

  我想告诉他,我在蒙博士那里,究竟见到了一些什么。但是那样的事,我甚至连再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别说再叫我讲一遍了。

  我摇着头:“别问我。”

  小郭苦笑着:“别问你?那怎么行,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啊。”

  我站了起来:“我告诉你一个地址,你快去告知警方,最好和警方的高级人员一起去,到了那里之后,你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我讲完之后,又喘了几下,才将蒙博士的地址,对他讲了出来。

  小郭连忙振笔疾书,将我告诉他的地址,记了下来,但是他的脸上,仍然充满了疑惑的神色。

  但是,我不等他问出来,便道:“你不必问我什么,等你到了那里,看到了那里的情形之后,你也会和我一样,再也不愿提起它!”

  小郭没有说什么,我像是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小郭忙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摇手道:“当然不必,你还是快和警方联络的好,迟了怕会有意外。”

  小郭点着头,我走出了他的事务所,出了那幢大厦,然后回到了家中,蒙头大睡。

  我在熟睡中,做了很多恶梦,最后,我梦见那个肉球一样的怪物,伸出章鱼触须似的东西,在摇我的身子,我吓得大叫了起来。

  我一面叫,一面睁开了眼,在我的面前,当然不是那个肉球,而是一张十分美丽的脸,属于我的妻子白素。

  在那一刹间,我不禁发起呆来,白素自然是美丽可爱,但是人的样子,在别的生物眼中看来,是不是也可以算怪异莫名的呢,我自问着。

  如果我是样子与人截然不同的生物,那么看到人的怪模样之后,说不定也会引起一阵恶心的。

  人的样子,如果仔细形容起来,真可以说是怪到了极点,试看,人有一个球状体在最上面,在那圆球之上,有着几个孔眼,其中的两个孔眼上,还生着毛,而整个圆球上,也有毛,在一个大洞中,甚至还有一条会伸缩的软的,有着发腻的液体,异样的红色的东西,和两排白森森的骨头!够了,只讲到人的头,已是够怪异了,但是因为我们一出世就看到它,所以一点不觉得怪,还会觉得它美丽可爱!

  白素看到我那样一眨也不眨地瞪着她,十分吃惊:“你怎么了?”

  我忙道:“没有什么,我……做了一个大噩梦,幸亏你及时摇醒了我。”

  白素笑了起来:“我不是因为你做噩梦而摇醒你的,有客人来了。”

  我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人?”

  “小郭,还有警方的杰克中校。”

  一听得是他们两人,我立时从床上,直跳了起来,他们两人来了,那一定是为了蒙博士的事情。

  但是白素却现出十分忧虑的神色来:“你可是闯了什么祸?因为我看到那位中校,似乎十分恼怒,小郭也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摇着头道:“不,我没有闯祸。”

  在我那样讲的时候,我心中想,杰克和小郭两人,一个恼怒,一个不知所措,那应该是看到了蒙博士那里的情形之后,正常的反应。

  但是接着,我便知道我自己想错了。

  我急急地向客厅走去,当我看到了小郭和杰克中校之际,他们两人的神情,正如白素所形容,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杰克中校本来是在来回踱步的,但是他在一看到了我之后,便立时站定了身子,冷冷地道:“来了,英雄人物来了!”

  小郭也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苦笑着:“你将我害苦了!”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道:“小郭,但是你总算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杰克中校突然大叫了起来:“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你这小丑,在胡言乱语!”

  听得杰克中校那样讲,我不禁大为愕然,我暂且压抑着心头的怒意:“这是什么意思?”

  小郭苦笑着:“照你所说的地址,我和警方人员一起赶去,可是,那是一所空屋子!”

  “空屋子?”我叫了起来。

  杰克仍然气乎乎地望着我,小郭则点头道:“是的,全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我忙道:“那不可能,我离开并没有多久,你们可能是找错了地方,我们再去!”

  杰克中校冷冷地道:“卫斯理,你花样实在太多,我可没有兴趣了。”

  我大声道:“你一定要去,在那里,你会见到前所未见的怪诞东西。”

  小郭必竟对我有信心,他立即站到我这一边:“好,我们再去!”

  我们两个人都向杰克中校望去,杰克毕竟也是一位十分出色的警务人员,只要事情有值得怀疑之处,他也不会放弃的,所以,他呆了半分钟之后,自嘲地道:“好,我不妨再去做一次傻瓜!”

  我们三人一起出了门,门外停着一辆警车,我请驾车的那位警员坐开去,由我来驾驶,我将车子的速度,提高到了可怕的程度,相信有史以来,从来未有一辆警车,如此在市区之内横冲直撞的。

  我将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子正在蒙博士的住所门口,杰克也立时发出了一下冷笑:“我们没有找错地方,看看我们的大英雄,能发现一些什么?”

  我忍耐着杰克的冷嘲热讽:“小郭,你们刚才才来的就是这里?”

  小郭点头道:“是的,是这里。”

  我略呆了几秒钟,在那几秒钟之内,我想了许多事,我想到我在这屋子中所见到的和听到的一切,那一定是事实,绝不可能是我个人的幻觉!

  由于我在车中坐着不动,是以杰克又恶言相向起来,他冷笑着道:“咦?怎样了?临阵退缩了?还是要告诉我们,你只是做了一场梦?”

  “杰克!”我不禁十分气愤,大喝了一声:“不要那样,或许是在我离开之后,他们知道本身的秘密不能保留,是以迅速撤退了!”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杰克仍然用不屑的神情望着我,他能够有一个机会那样攻击我,他心中可能得意得要将这件事刻在墓碑之上的。

  因为我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每次都是他落下风,他的心中,有着一股对我难以宣泄的恨意,自然不肯放过我。

  我继续道:“只不过他们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去撤退,他们一定会留下些东西,我也一定可以在空屋子中找到一点东西!”

  杰克冷笑着道:“那你就去啊,还坐在车子中不动作什么?”

  我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小郭连忙跟在我的身后,杰克中校带着几个警员,也下了车,我们一起进了那幢外表看来十分古老的房屋。

  像那样外表古老的房屋,在本市可以是独一无二的了,我当然不会找错,而且在我进去之后,客厅中的陈设,并没有多大的变更。

  但是一切却和上次来的时候大不相同,客厅之中凌乱不堪。

  我继续向前走去,我记得这房子的结构,我一间又一间房地找过去。可是找到的却只是凌乱,有几间房间,乱得像是有几百头大象来蹂躏过一样。

  我终于来到了蒙博士带我看到了那两个怪物的那间大房间门前。

  那大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我推了推门,门锁着,我也懒得对杰克说话,只是向他作了一个手势,杰克立时向门锁射了两枪。

  门锁损坏,我一脚踢开了门,走了进去。

  才一走进来,未曾打开另外的几扇门前,我自然看不到那些怪物,但是我已不由自主,起了一阵战栗的感觉,我的声音甚至也发起颤来。

  我指着那些门,道:“那些门,你们看到没有,你们只要打开其中的任何一扇,就可以看到你们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看见过的怪物!”

  我一说完了那几句话,立时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小郭惊讶道:“咦,你作什么?”

  我已然退到了门外:“没有什么,只不过我不愿意再看那些怪物而已。”

  我在到了门外之后,又听到了一下枪声,然后便是“砰”地一声,有一扇门被踹开的声音,再接着,便是杰克的一下怒吼声。

  而我在那时,身子已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想起那些小房间中的怪物,实在是没有法子不发抖,我连忙又向前走出了两步,对那种怪物,离得越远,心理上越好过的。

  但是,我才走开,我的肩头,便已被人紧紧抓住。那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真是讲出去也没有人相信的,因为我是一个身手极之敏捷的人,有人在背后走近我,我一定可以觉察。

  但是,由于想着那些怪物,心头恐怖莫名,竟使我被人抓住了肩头才知道。

  我忙转过身来,看到抓住我的肩头的,正是杰克,我忙道:“你看到那些怪物了?你能够想象……那些怪物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杰克放了我的肩头,但是他却大声吼叫了起来:“我难以想象,你是那样无聊的骗徒!”

  我不禁愕然,杰克叫道:“那些小房间中什么也没有,全是空的!”

  我本来是再也没有勇气走进那房间去的了,听得那样说,我才又走了进去,几乎所有的门全被打开了,每一扇门内,都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冲到一扇门前,在那间房中,本来有一个玻璃氧气箱,箱中有一个果实一样的东西,据蒙博士说,那是人的生命形成时的原始形态。

  但是。现在房间中什么也没有了!

  我呆呆地站着,喃喃地道:“搬走了,他们竟什么都搬走了!”

  杰克在我身后冷笑着:“对不起,我也再见了!”

  他向那几个警员挥了挥手,几个警员立时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小郭望着我,迟疑着未曾走,我则仍然像木头一样地站着。

  过了好久,小郭才道:“你还不走么!”

  我摇着头:“不走,我还要仔细地找一找,看看他们可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总应该有点东西留下的。”

  小郭叹了一声:“你为什么一定不肯告诉我,你在这里遇见了什么怪事?”

  我望了小郭半晌,在我望着他的时候,我几乎已要决定将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了。但是终于,我还是改变了我的主意,我叹了一声:“不,我不说给你听,你最好还是不知道。”

  小郭有点生气,但是在我的面前,他自然是发不出脾气来的,他只是挥了挥手,我道:“我们上上下下找一找,看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小郭没有再说什么,于是我们就在这屋子中,仔细地搜寻起来,我们搜寻了好几小时,才停止了那种没有意义的工作。

  我说这种工作没有意义,是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什么,什么也没有,留下来的东西,全是在任何屋子中都可以找得到的东西,而我想发现的一切,却全被蒙博士所带走了,蒙博士在撤退工作方面做得如此彻底,那实在是我料不到的事情。

  我和小郭走出了那巨宅,来到了路上,我的神情十分沮丧,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小郭忽然道:“我倒有一条线索,可以追寻他们。”

  我沮丧得甚至懒得讲话,只是望着他。

  小郭道:“他们搬走了许多东西——照你所说,那么,他们一定要动用许多卡车,和许多十分熟练的搬运工人,一定是有规模的搬运公司来完成这件事的,你说是不是呢!”

  “当然是!”我兴奋了起来。

  “去调查所有的搬运公司,可以有眉目,”小郭接着说:“这件事可以由我来进行,你应该去休息一下,你的精神似乎不很好。”

  我知道以小郭的才能而论,进行一件那样的事,简直轻而易举,而我,也的确需要休息一下了,所以我点了点头。

  小郭伸手,截住了一辆街车,他先让我上车,我道:“别忘记,一有了消息,立即通知我!”

  “当然,你放心!”他回答着。

  我上了车,在车中,思绪混乱到了极点。

  到了家中,我也一言不发,只是坐着发呆。

  我想,在我离开之后,到小郭会同杰克,一起到那所古老大屋去,其间至多不过四五小时的时间,蒙博士的行事,竟如此干净利落。

  我实在难以想象他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在那屋子中,不但有器材,而且还有很多那样的怪物!

  现在,蒙博士在何处,只有依靠小郭的调查了,我不由自主地叹起气来,白素用同情的眼光望着我,柔声道:“你有什么心事?”

  我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我们要找的人走了,我正在想,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白素握着我的手:“别想得太多了,你在想的事,实在都是和你无关的,是不是?”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可以说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却也不是全然无关,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歌剧院出来,我们见到的那中年人,他叫蒙博士,你知道蒙博士和生命开了什么玩笑?”

  白素摇了摇头,并不出声。

  我又叹了几下,本来是绝不想将蒙博士所作的一切讲给任何人听的,但是那样的事,如果我藏在心里,不讲给人家听,那又会造成我内心极大的不安,是以我还是非讲出来不可。

  我将蒙博士的所作所为,详详细细,向白素讲了一遍。等到讲完之后,白素的面色,十分苍白,而我的心中,则轻松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道:“那太可怕了,那实实在在,太可怕了!”

  我苦笑着:“但蒙博士还洋洋自得,以为他做了一件十分好的好事,他还扬言,以后将不会有死亡,那种种奇形怪状的‘再造人’,将和我们一起生活在地球上!”

  白素有点失神地睁大了眼睛:“我想,那不可能,只不过是他的梦想而已。”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就算那是蒙博士的梦想,那么,他的梦想,也已经实行了一部分,因为他已有了十几个那样的再造人!

  小郭的消息,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来,他在电话中道:“我已查到了,蒙博士也料到我们会去调查搬运公司,所以他吩咐搬运公司不可对人说,但是,我还是一样查到了!”

  “他将一切搬到了什么地方?”

  “一共是七辆大型搬运车,搬到了码头,又有三艘趸船,将东西运走,我们还未曾找到那三艘船,是以还没有法子追查他真正的下落。”

  我皱着眉道:“三艘船是无法隐藏的,只要再查下去,一定可以查到的。”

  小郭道:“是,我再去查。”

  小郭第二次消息,是下午三点钟来的,他说:“我已查到那三艘船了。”

  我急忙道:“怎么样?”

  小郭道:“据那三艘船的船主说,他们将一切,运到了停泊在海港的一艘中型轮船之旁,上了货,他们就离开了。”

  “那是什么轮船。”

  “困难就在这里,那轮船国籍不明,据称,一上了货之后,立即就驶离了海港,只知道它很残旧!”

  我吸了一口气:“可能是蒙博士的私人轮船!”

  小郭表示同意:“我也那样想。”

  我又道:“即使是私人轮船,也可以从港口的管理处查到它的去向。”

  “我查过了,据那艘船的呈报,是驶往所罗门群岛的,那是一个很长的航程,而且,也不知道他确切的目的地,究竟在何处?”

  我叹了一声:“希望蒙博士的实验,至此为止,那实在太可怕了!”

  小郭在电话中静了片刻,才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应该讲给我听的。”

  我考虑了一下,小郭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不应该隐瞒他的,是以我又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和小郭讲了一遍,我叙述得十分之详细,连我自己,又忍不住再一次有恶心之感。

  当我讲完了之后,小郭的苦笑声,传了过来:“我真是幸运得很!”

  我知道他那样说的意思,他说他“幸运”,是因为我们两人,同时扮成了老人,但是我却被蒙博士找到,他却没有那样可怕的经历。

  我叹了一声,小郭道:“这件事,我看就此算了吧,蒙博士已离开了本地,事情的本身,又如此可怕,还是别再追究了。”

  我立即回答道:“小郭,你这种话是白说的,你明知那和我的性格不合!”

  小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那么,我再去留意一下那轮船的动向。”

  “好的,”我放下了电话。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心神恍惚,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而且我噩梦中出现的,又毫无例外,全是那样的怪物。

  但是一直没有蒙博士的消息,也没有老人再神秘失踪,随着时间的过去,我的那种恐怖的印象,也惭渐淡薄了,当然我无法忘记,想起来之时,仍然不免有一种寒冷之感。

  一直过了大半年,我几乎将蒙博士这个人忘记了,而那天早上,我打开报纸,却看到一则新闻:夏威夷出现怪物,目睹者惊至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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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2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8:37
  第六部 遇到怪物的少妇

  那新闻说,夏威夷有两个少妇,用手推车推着她们的婴儿,在海边漫步,忽然看到一个样子十分可怖的怪物。两个少妇都吓昏了过去,她们在醒过来之后,甚至难以形容这怪物的形状。

  我对着这则新闻,发了好一会呆。

  蒙博士和他的怪物,是不是在夏威夷呢?至少,有可能!

  而我自然要去查根究底,因为我决不是对任何事情轻易中途放弃的人。

  我瞒着白素,开始去办出门的手续,第二天下午,我对白素撒了一个谎,说是在夏威夷的几个朋友,有一些要紧的事要我去一次,几天就回来。

  当天晚上,我就到了夏威夷,第二天,我就往那一则新闻记载的地方去了。

  那里是一个很幽静的海滩,有浓密的林木,隐藏在林木中的,则是一幢幢的房子。

  一切很平静,海滩上躺着不少在晒太阳的人,也有人在逐水嬉戏,那则新闻几乎并没有影响人们的享乐,那自然是当地人未曾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只想到那可能是这两个少妇眼花而已。

  我在一家沿海的餐室中坐了下来,和在当地报馆中服务的一个朋友,通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在夏威夷,现在在什么地方,要他立即查一查那两个发现怪物少妇的住址,我准备去找她们。

  报馆的那个朋友知道我的为人,也知道我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最有兴趣,是以他立时在电话中打趣道:“那是什么怪物,是金星来的,还是火星来的?”

  我却全然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我只是严肃地道:“那是地球上的,谢谢你,现在别再问了,快去查那两个少妇的地址吧!”

  那朋友笑着:“好,听你的语气,好像是世界末日就快到了一样,你等一等。”

  我等了大约十分钟,才又听到了他声音:“她们是邻居,她们的丈夫也是好朋友,合股开设一家出租游艇的公司。”

  “我要她们的地址。”

  “你听我说下去啊,”我那朋友说:“他们的游艇公司,叫着占和布朗游艇公司,招牌是红底白字,如果你在海滩边上——”

  我忙道:“是的,我看到那招牌了。”

  “那你就可以到那公司去,她们轮流一个在家照顾孩子,一个在公司照顾业务。你到公司去,不是见到占太太,就一定见到布朗太太。”

  “好,谢谢你!”我放下了电话,立即推开了电话亭,迎着清凉的海风,向前走去,那家游艇公司,离电话亭只不过十来码。

  我到了游艇公司的门口,看到一个身形壮硕的少女,穿着短裤,从一张桌子后站起来,笑脸可亲,道:“先生,你需要什么?”

  我忙道:“我想见占太太,或布朗太太。”

  少妇呆了一呆:“我是布朗太太。”

  我作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假称是一家通讯社特派来的,派来采访有关她见到的那个怪物的消息,请她合作。

  当我讲到她见到的那个怪物的时候,她脸上红润的神色立时消退,她变得十分惊惧和苍白。她连看也不向我看一下,就下了逐客令:“对不起,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请你走吧!”

  我知道像这一类的美国家庭,他们的收入都不会太丰裕,大多数都期望着一笔额外的收入,所以我并不离开,又道:“布朗太太,如果你能和我合作,详细描述那怪物的情形,通讯社方面,可以付出一笔相当数目的钱,作为报酬。”

  可是布朗太太却显然没有兴趣听我的话,她的脸色更苍白,同时她高声叫了起来,道:“布朗!”

  一个身形壮硕,高大,至少有二百二十磅的大汉,像旋风一样地卷到了她的身边,布朗太太像是要昏了过去,而那大汉将她扶住。

  布朗太太指着我:“布朗,请他离开,他在骚扰我,请他离开!”

  大汉立时向我瞪眼,向我道:“你听到我太太的话了么?你是想自己离去,还是我将你抛出去?”

  我尽量使自己的脸上保持着微笑,我道:“我是一点恶意也没有,我只不过替你们带来一笔外快而已。”

  一听到了“外快”那个词,那大汉的眼中,立即闪耀出异样的光辉来,他立即吹了一下口哨,道:“什么外快,有多少?”

  我道:“大约是七千到一万元,那要看尊夫人的合作程度而言。”

  他的口哨声更响:“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想要她做什么?”

  我道:“十分简单,只要她和占太大,能将当日遇到怪物的经过,详详细细讲出来,并且答复我的问题,她和占太太就可以最高得到一万元。”

  布朗太太的心情,我十分明白,因为我自己在蒙博士那里,见到了那样的怪物之后,我也是一样不想再提起它们来的。

  可是现在,我却又非做残酷的事不可,因为我希望得知事情的真相。

  我故意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那真太可惜了,我只好去找另外的题材了,再见!”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我知道布朗先生一定会阻止我离去的,果然,他立即大叫了起来:“喂,你别走,事情可以商量,是不是?”

  我再转过身来,布朗已握住了她妻子的手:“亲爱的,一万元,你想想,有了一万元,我们就可以增购两艘游艇,而只要一个夏天,那两艘游艇,就可以替我们赚来另外两艘!”

  布朗夫人紧闭着眼,一声不出。布朗先生继续道:“而你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将那天经过的情形讲一遍而已,你不是已向警方和记者都讲过了一遍么?什么也没有得到,再讲上一遍,又怕什么?”

  布朗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是我一个人没有这勇气。”

  布朗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两个人一起遇到那怪物的,当然要两个人一起说,一万元也由你们两人平分,买两艘游艇,一艘叫莎莉,另一艘,就叫维拉莉丝号!”

  布朗神采飞逸,看他的样子,像是可以靠这一万元发大财一样,我也知道,“莎莉”和“维拉莉丝”,一定是布朗太太和占太太的名字。

  他又兴奋地道:“先生,请到我们的家中来,我们详细谈谈。”

  我自然欢迎他们讲得越详细越好,是以我点头道:“谈好了,我立即可以将支票付给你们。”

  布朗拉着他的妻子,走出了店铺,向海滩上一幢幢的屋子走去,二十分钟之后,在一连两幢平房之前,停了下来,他叫道:“占太太!”

  另一个少妇从窗中探出头来,布朗连忙走过去,将我的要求告诉她。我看得很清楚,和布朗太太一样,她的脸上也现出十分吃惊的神色来。

  但是布朗却不断说服她,她终于勉强点了点头,于是,我们一起进了屋子,占太大正在照料两个不足一岁的婴孩,等我们全坐了下来之后,除婴孩吮吸手指的声音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还是由我最先打破沉寂,我道:“事情究竟是怎样开始的,请告诉我。”

  两位太太一起用手遮住了脸,然后,占太太才道:“我们是不想再提起它了,那天,天气很好,我和莎莉一起推着婴儿车在散步——”

  占太太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道:“忽然之间,我们听到灌木丛中,有一种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布朗太太忙道:“是的,那是一种很怪异的声音,要不然也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我问道:“你们可以确切地形容一下那种怪异的声音像是什么?”

  “像是一个人在呻吟!”两位太太同时回答。

  我的脸色,也不由自主,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占太太又补充道:“那像是一个人在呻吟,好像是有人被绑住了口在发出声音那样,当时,我们都向灌木丛中望去,就看到那……怪物……”

  她讲到这里,身子竟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我忙道:“那怪物怎样?”

  “那怪物,”占太大又喘着气:“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在她讲了那句话之后,房间中立时又静了下来。我在过了片刻之后,问道:“你说‘走出来’,那么,这怪物是一个人,或是兽?”

  布朗太太脸上的神情,可以证明她在竭力使自己有勇气讲述那一切,她道:“那……可以说是一个人,但是我们真的很难形容,它像是一个人,但是它……它就像是………就像是……”

  在布朗太太不知如何形容那怪物之际,占太太接了上去:“就像是一个蜡做成的人,但是却开始溶化了一样,一切全是变形的,又好像那是随便用面粉搓成的人,而面粉又太稀了!”

  占太太的形容,已经十分贴切了!

  尽管我未看到这怪物,但是我也可以肯定,这两位太太所看到的怪物,正是我在蒙博士那里见到过的那第一个怪物,也就是被蒙博士称之为“成绩最好的”那个!

  我心中又是恐怖,又是兴奋,我忙又问道:“你们当时怎样呢?”

  我们尖声叫了起来,那怪物的头上,有几个孔,其中的一个,发出怪异之极的声音,我们听得像是有一个人在呼喝着,接着我们就昏了过去。“

  “你们能形容那呼喝的声音么?”

  两位太太互望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不,我们当时实在太惊恐了,是不是真有呼喝声,还是我们的错觉,也未能肯定。”

  “那么,救醒你们的是什么人?”

  “是我们的邻居,一位大学教授的两位学生,他们经过,见到我们昏过去,将我们救醒的。”

  我一听得“大学教授的两个学生”,心中便陡地一动,我忙道:“那两个人救醒了你们之后,他们对那怪物有什么表示?”

  “他们说我们一定是眼花了,但是事实上,我们决无可能同时眼花的,所以我们就向警方投诉,可是警方搜查,却没有结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大学教授,可是又高又瘦,双眼十分有神,经常穿着黑色衣服的么?”

  两位先生和两位太太,都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原来你是认识杰教授的!”

  我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事情再明白也没有了,所谓杰教授,就是蒙博士。

  我又问:“那位教授的屋子在哪里?”

  占太太向窗外一指,道:“从这里去,只不过一百码,那房子本来就有很高的围墙,教授来了之后,又将围墙加高了许多,他一定是一个怪癖的人,但他为人倒是很和蔼的。”

  我沉默了半晌,布朗先生已问道:“先生,我们可以得到那一万元么?”

  我立即道:“可以,但是你们必需对我的访问,保守秘密,那是怕有同行会和我们竞争的缘故,希望你们能够和我合作。”

  “当然,当然!”布朗先生愉快地说。

  我签了一张一万元的支票给他们,他们接过了支票之后,那种高兴的神情,使人不容易忘怀,连两位太太也一起笑了起来。

  而我也和他们告辞,离开了那幢房子之后,我直向布朗太太所指的方向走去。

  不到十分钟,我就看到了那幢高得异样的围墙,那围墙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分两次建成的,因为它分成上下两截,下面那截,大约有八尺高,全是一块一块大麻石砌成的,而上面那截,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也有七八尺,那样高的围墙,看来的确十分异样。

  但这里既然是一个自由发展的国度,自然就算将围墙加高三十尺,也不会有人来干涉的。

  我在看到了围墙之后,略停了一停,在考虑着应该如何做。

  蒙博士就住在围墙之内的那幢屋子中,那是毫无疑问的事。

  不但是蒙博士,而且他的助手,那些仪器,以及那些怪物,也一定是在那幢屋子之中,他在离开之际,讹称到所罗门群岛去,但是实际上,他却是到夏威夷来了,如果不是那两位太太遇到了怪物,而且新闻又传了出来,我自然不容易再找到他。

  但是现在,我应该怎样办呢?

  我是走到门口去求见蒙博士,还是偷偷地从围墙中爬进去?

  我考虑了大约三分钟,已经有了决定,我要通过在报馆任职的那位朋友,和当地警方联络,然后,突然间冲进去,将他的所作所为公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和蒙博士过不去,因为在理论上来说,蒙博士在做的,的确是一件好事,而不是一种坏事。

  他使一些已走到生命尽头,随时可能死亡的老人,重新获得生命!

  单从这一句话来看,他所做的,简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生命再来一次之后,它的外在形式,竟会变得如此可怕!

  那或者就是我总不肯放过蒙博士,要使得他的工作停止的原因。我决定了之后,转身向外走去,我是低着头在向前疾走的,对于路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我也根本未曾在意。

  突然之间,有一辆车子,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

  车子停下之际,所发出紧急刹车的声音,令我直跳了起来,我连忙向车子望去,车中也有人伸出头来望着我,刹那间,我们两人都呆住了。

  我的惊愕,比车中的人更甚,因为车中的人是在见到我后才停车的。

  车中的人是蒙博士!

  蒙博士看来瘦了不少,他的脸色,也很苍白,可见这半年来,他的日子并不怎么理想。

  蒙博士的双眼,仍然那样炯炯有神,我决未曾想到我会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遇到他的,是以我呆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蒙博士冷笑起来。

  他一面冷笑,一面道:“你果然追来了,你是什么,一头超级的猎狗?”

  我定了定神:“我想你这次逃不掉了,蒙博士,上次你走得真快,快得就像一只兔子一样!”

  蒙博士突然笑了起来,但是我自然可以听得到,他的笑声十分之苦涩,他道:“好,既然来了,请进来坐坐吧,我有一些意外的消息要给你,是关于那些新生命的,我想你一定有兴趣听。”

  一想起那些“新生命”,我的全身,都不由自主,起了一阵战栗之感来。

  我后退了一步:“我不想看那些东西,而且,我也要设法使你停止这种把戏!”

  “为了什么?就为了两个无知妇人的尖叫,你就要我停止那么伟大的事业。”

  “如果你的事业真是那么伟大,你为什么不公开进行?”我对着他吼叫着:“为什么你要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为什么你要在几小时内,搬得干干净净?”

  在听得我那样说之后,蒙博士之神情的变化,来得非常之快。

  终于,他那种和我针锋相对怒意消失了,而变得相当沮丧,他的语气也平和了许多,他徐徐地道:“你问得好,问得十分对,那也正是我的悲剧,你知道么?我太先进了,我走到了时代的前面!”

  蒙博士的话,将他自己夸张到了近乎神话的地步,但是他的神情,却表示他的心中,真正在忍受着十二万分的痛苦。

  我没有出声,只是望着他。

  蒙博士又道:“我远远走在时代之前,一百年,甚至二百年,三百年,或者一千年,走在时代之前的人,是最痛苦的,他会被认为是疯子,是妖怪,甚至有被人活活烧死的例子!”

  我仍然不出声,蒙博士摊开了手:“这就是我的悲剧,而我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是我第一个说起的人。”

  我苦笑着:“你为什么要对我说?”

  蒙博士摇着头:“谁知道?或许我认为你是最能了解我的心情!”

  我的确了解他的心情,虽然我认为他狂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蒙博士做的一切,的确是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发生的事。

  或许,在将来,事实正如蒙博士所说,地球上的人种之分,不但有肤色之分,而且有形状之分——事实上,白种人和黑种人的外形,已经有很大的分别——地球上会有各种各样形状的人。

  或许到了那时候,人人会见怪不怪,会和一个肉球或是一只蟑螂似的“人”,一起生活。但这种事在现在,一提起来,就要被人认为疯子!

  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蒙博士道:“还记得那十九个生命么?他们又有一些极出人意料的发展,他们的智力,发展得极快,每天呈几何级数进展。你看到过的那一个,现在的智力,已和一个成年人无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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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3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8:57
  第七部 超越时代的悲哀

  我吸进了一口气道:“就是将那两个少妇吓得昏了过去的那个?”

  “是的,他已能使用文字,但是由于发音系统的不同,他无法讲出我们的话来,但是他有他自己的语言!”蒙博士兴奋地说。

  “他一个人的语言?”

  “那有什么关系?一个人一种语言,和一亿人一种语言,有什么不同,都是人类语言的一种。”

  我苦笑了一下:“对不起,请恕我不能理解,因为我是这时代的。”

  蒙博士道:“你知道他在吓昏了那两个少妇之后,说了什么?他说他几乎没有力量跑回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头上长着金色的鬈曲的毛的怪物——那就是那个美丽的金发少妇。”

  我忽然有了一种想笑的感觉,可是,我的喉头发干,却一点也笑不起来。

  蒙博士道:“我们看他的样子怪,他看我们的样子,也一样怪,他也几乎昏了过去!”

  我叹了一声:“可是,这究竟是我们的世界,对不对?地球是属于我们这样的人,而不是属于他们那样的人,对不对?”

  我连问了蒙博士两声“对不对”,蒙博士却大摇其头,道:“为什么?是我们的人数多么?如果以数量来说,地球上最多的是细菌,地球应该是细菌的世界了?”

  蒙博士的话,在我听来,全是强词夺理!

  然而,我却又难以去和他辩驳,因为在逻辑上,他总是占上风。

  我又呆了片刻,蒙博士再度发出他的邀请:“你去看看他们,你就会承认他们是人了!”

  我心中在急促地转着念,我要用什么方法,来制止这种事继续再发展下去。

  我现在还想不出办法来。但是我一定会有办法的。至少,我现在应该和蒙博士在一起,而不应该和他离开。要不然,他只怕又会失踪了。

  然后,我可以找机会和我的那位朋友联络,叫他告知警方人员,一起前来!

  所以,在我考虑了一下之后,点头道:“好的,但是我想,我永不会承认他们是人!”

  蒙博士打开了车门,我上了车,坐在他的身边,他的车子继续向前驶去,不一会,便已驶进了围墙。

  围墙内是一个相当大的花园,我发现沿着围墙,是近二十间石砌的屋子,那些屋子十分矮,不会超过七尺高,当我跨出车子之际,我看到在其中一间屋子中,有一只怪物,在慢慢爬出来。

  那怪物的样子,像一只鞋子,可是它足有四尺长,它有许多足,有两对眼(我猜想那是眼),它的颜色是一种异样的紫姜色,当它看到蒙博士的时候,它发出一阵如同咀嚼似的声音来。

  我完全僵住了!

  在那刹间,我几乎一动也不能动,但是我相信,我曾见过它的照片,它现在显然长大了,但是却也更可怕了!

  博士向他挥着手,发出一连串我听来毛发直竖的声音,那怪物立时迅速地爬了回去,直到它消失在石屋中,我才透出一口气来。

  我立时尖叫了起来:“那样的‘人’!”

  蒙博士转过头来,他神情十分严肃,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看他的形状像什么?”

  我喘着气,道:“他不像什么,他根本不是什么!”

  蒙博士却仍然追问:“我本来也不知道他像什么,但是如果你熟悉生物的进化史,你一定可以看出,他和人类的老祖宗的面目是一样的。”

  我张大了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蒙博士继续道:“你还想不起来么?它的样子,和化石上的三叶虫相比较,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三叶虫!在寒武纪、志留纪曾经是地球上主要生物的三叶虫!

  不是蒙博士提起,我很难将那怪物和三叶虫联想在一起,但是现在,我也决不会怀疑那怪物和三叶虫有什么多大的不同。

  我张大了口,我那样子一定像是一个傻瓜,而在刹那间,我几乎也不能说什么,我只是“啊,三叶虫,啊,三叶虫。”

  似乎除了那四个字之外,我已丧失了讲别的话的能力。

  蒙博士道:“是啊,你觉得它们两者相像了?这不是太奇妙了么?一个人,在他的生命用某种方法,回到原始状态之后,再来一次,他的样子会和以前不同,可是不论怎样变,还是变不出人类远祖形状的范围。”

  我仍然在叫:“啊,三叶虫。”

  我又讲了好几次之后,才问道:“人是由三叶虫变来的么?”

  蒙博士道:“从现在这种情形看来,那可以肯定,只要我拿出这个例子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驳得倒我的理论了。”

  我道:“那么……你其余的人呢?”

  “他们一定也像各种人类的远祖,地球上最早存在的生物,早已进化了,他们甚至不像三叶虫那样,留下了大量的化石,所以他们的形状,根本不为人所知,但是,生物在逐渐演变进化中,一定曾经过那几个形状。”

  我突然叫了起来:“我看到过其中的一个,那……像是阿米巴虫!”

  蒙博士道:“你说得对,他十足是阿米巴虫,他会随时改变他身体的形状,你可想见见他?”

  我连忙摇着手,蒙博士又道:“阿米巴是原始生物,当然阿米巴的体积十分小,可是你别忘记,生命再起源时,两个细胞的结合,也和常人一样大小!但是他只不过有着阿米巴的外形,他的内脏和脑部,和我们是一样的,他是一个人!”

  我没有说话,只是苦笑。

  我挥着手,我想说什么,可是我实在说不出什么来。蒙博士忽然问道:“你养过金鱼?”

  我总算讲出两个字:“养过。”

  “有过繁殖金鱼的经验?”

  “有。”

  “你有研究过遗传因子对金鱼的影响?”

  “当然没有,我养金鱼只不过为了欣赏它们的美态!”

  “你觉得金鱼美丽么?”蒙博士再问。

  这个问题,实在是最没有意义的了。金鱼自然是美丽,不但中国人知道,rb人知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金鱼的美丽。

  我瞪着眼,并没有回答蒙博士的问题。

  而蒙博士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一定觉得金鱼美丽,但金鱼是鲫鱼变成的,金鱼和鲫鱼的差异多么大?金鱼看鲫鱼,就像我们看三叶虫一样。”

  我仍然不出声,蒙博士的话,多少有一点道理,有几种品种的金鱼,体型上和鲫鱼的形状,相差之大,不可比拟,也使人难以想象。

  譬如说,凤尾翻鳃珠鳞绒球紫虎头,那是一种极罕见的金鱼,它的形状,和鲫鱼简直完全不同!

  蒙博士又道:“如果是有成功繁殖金鱼的经验,那么你一定知道,不论什么品种的金鱼,鱼卵经过孵化之后,一大部分小鱼的形态是和鲫鱼一样的!”

  我点着头,因为蒙博士讲的是事实。

  博士再道:“那就是原始遗传因子的作用,不论金鱼变得多么厉害,但是它们的下一代中,总还有一些保持着原来的形态!”

  我道:“照你的理论来说,人会生下像三叶虫一样的婴儿?”

  “当然不会,人比鲫鱼进步得多,但是遗传因子的作用,十分神秘而不可捉摸,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忽然有了影响,人不会生出像三叶虫一样的婴孩,并不表示遗传因子不存在,只不过因为某种因素,压抑了它的作用而已。”蒙博士说得十分简洁。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么,你意思是,当接受了那种注射之后,潜伏在人类体中,几千万,几万万年的遗传因子,忽然又活跃了起来。”

  “是的,所以,再发育长成的人,接受了人类最远祖先的遗传,他们像三叶虫,像阿米巴!像我们完全未曾见过的古生物或是像一个本来要用显微镜才可以看得见的微生物,变得如此多姿多采!”

  我不禁发出一下呻吟声来,苦笑着重复着蒙博士的话:“多姿多采!”

  蒙博士道:“自然是,你不觉得这件事在科学上的价值,无可比拟?”

  我忙道:“我一点也看不出。”

  “唉,你这个人,”蒙博士摇着头:“你真看不出?不必多久,世界上最受人注意的模特儿,不是美女,而是几位三叶虫女士,我们都知道三叶虫,但是我们所知的三叶虫的形状,是从化石上模拟下来的,而这位女士,却是真正的三叶虫,全世界有多少实验室,多少高府要争着聘请她!”

  我发觉我已没法子再和蒙博士说下去了,我不是说他讲的话不对,他讲的话很对,那些令人毛发直竖的怪物,可能会比任何美女更吃香,但是我却没有法子接受他的这种观念。

  我和他一起停在屋子的门口,他请我进去,但是我却只是站着。

  我道:“我要走了。”

  蒙博士摇着头:“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又要搬家了,现在我不想搬家,因为他们都长大了许多。”

  我摊着手:“你可以将这一切公开!”

  “还不到时候,朋友,”蒙博士说:“哥白尼说地球是围绕着太阳转的,他被烧死了,因为他的观念,超越时代,我也是一样!”

  蒙博士不断摇着头,又道:“如果现在我将一切公开,我也一样会被现在的法律处死,虽然在几百年之后,这又会被当作是历史上的反动,但现在我的死,却绝不会有人同情,正像哥白尼被烧死,甚至是出于社会的压力一样的道理。”

  我心中叹了一声,因为蒙博士若是被法律处死了,我一定拍手称庆,但照他说来,这样的事,如果成为历史,那就会被认为是野蛮了。

  我无法知道像蒙博士的预测是不是会成为事实。但是我却至少知道,他举的那个例子是对的。现在,我们看哥白尼被烧死,自然是一种野蛮,但是在当时,却被认作是理所当然的事。

  蒙博士突然伸手,按在我的肩头上,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诚恳,他道:“所以,卫先生,就算你不能帮助我,也请你不要阻挡我,在现代人的眼光中看来,我是一个怪人,但是历史的新一页,总是要留一个人来首先创开的,是不是?”

  我叹了一口气,在刹那间,我的心中乱得可以。

  我绝不是一个没有决断力的人,相反,我的决断力还十分强,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却决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我原来的意思,是一定要阻止他再做下去,然后,再将他创造出来的那些怪物毁掉。

  但现在,好像蒙博士已说服了我,我该怎么办呢?

  我呆了好半晌,才道:“那我首先要听听你的计划,你今后的发展计划怎样?”

  “我自然已停止了对老人的试验,我在经过了十九次的试验之后,知道在生命再来一次之时,仍要维持现代人的外型,机会实在太微,而我也没有法子去抑制突如其来的遗传因子的影响,因为直到如今为止,遗传因子根本不能捉摸。”

  我略略松了一口气:“那么,这些怪人……”

  蒙博士道:“我将使我的下半生,致力教育培养这十九个人。”

  我苦笑了一下:“你倒说得容易,他们的样子……你想,你能带他们出去公开活动么?

  他们一露面,就会引起极度的混乱,然后就被杀死。“

  蒙博士叹了一声:“这就是我最大的难题,所以,这里也不是我长期居留的地方,我计划搬到中美洲洪都拉斯的丛林中去,你知道,在原始丛林中,不会有什么人,他们也就不会被人家发现。”

  我呆了半晌,又道:“那又怎样呢?”

  “我可以使他们受教育,使他们繁殖,他们已有十九个,而他们的生长速度十分快,可能他们的生命比我们短促,但是他们的人数一定会渐渐增加,增加到我们要承认他们是人为止!”

  我伸手扶住门口,夏威夷的阳光,本来十分柔和,但那时,我却只觉得阳光刺目得很,我竟然有点目眩头晕的感觉。

  我实在难以想象如果真的照蒙博士的话去做,世界上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混乱。这种怪得令人一见就要作呕的人,即使越来越多,但他们想要现在的人类承认他们是“人”,只怕也不可能!

  如果他们的数字还不够,那一定轻而易举被消灭,世界各国的纷争虽然多,但是在消灭那样的怪物这一点上,一定可以取得史无前例的各国通力合作!

  而如果他们的数字已够多了,而且也有了武器的话,那么,这该是地球上大浩劫了,要和那种怪物和平共处,承认他们也是“人”,要经过什么样的争斗才有可能?

  那自然不是我的胡思乱想,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排他性,人有思想,所以排他性更是根深蒂固,我们不妨看看,直到现在,人类号称已进入“文明世纪”好多年了,但是多多少少白人,在心中仍然否定黑人的“人”的地位!

  连白人和黑人之间,尚且如此,将来在人和那种怪物之间,怎能融洽共处?

  我一面想,一面摇着头。

  蒙博士的手一直放在我的肩上,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诚恳,仿佛有一种催眠的力量,他道:“你一定肯答应我的,是不是?我这个月内就走,从此之后,我不会在文明社会中出现。”

  过了半晌,我才问他:“博士,你觉得那样做值得?”

  蒙博士叹了一口气:“我非那样做不可,卫先生,在母亲的眼中,每一个孩子都是美丽的,这十九个生命,全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

  我更难以下决定了,蒙博士如果照他所说的那样去做的话,那么他的牺牲极大,那甚至相当于全诚的宗教信仰者对宗教的牺牲。

  因为照他的计划,他必须和文明社会隔绝,此生此世,就和那些可怜的怪物为伍。

  一个人对他自己所做的事,具有那样的牺牲精神,那么,不论他所做的事是如何怪诞,总值得他人尊敬,他已决定那样做了,我怎可以再去破坏他的计划?

  所以,我在呆了半晌之后:“你还有几个助手,难道他们也和你一样?”

  “是的,他们一共五个人,四男一女,加上我六个,我们都决定了。”

  我叹了一声:“你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一个月之内。”蒙博士回答。

  我又望了他一会,才道:“好的,到时候,我来替你送行。”

  蒙博士摇着头:“不必了,我会悄悄地离去,不想惊动任何人。”

  我已经转过身,向外走去,蒙博士也不阻拦我。

  当我走出那两扇铁门,回头再去看那高得异样的围墙时,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可以说是个很固执的,怎么忽然间,我会改变了原来的主意呢?难道我真认为蒙博士做的事是十分伟大的?

  我心中感到一片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心中的这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和我的思想,完全格格不入,但我却又不能不接受这事实。

  我一直向前走着,直到来到了海滩边上,望着碧蓝的、一望无际的海洋,我仍然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在海边站了多久,在思绪混乱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快得莫名其妙,直到我想不应该再那样呆立下去时,已经是幕色四合了。

  我沿着海滩走着,住宿在海边的一个小旅店中,第二天,几乎一天没有出门,第三天,我才又不由自主,来到了蒙博士的住所之外。

  正当我决定是否应该去见蒙博士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我的身后大叫一声:“嗨!”

  我回过头来,站在我身后的是布朗先生,他正满面笑容地望着我,我向前指了一指:“我想到教授的家中去拜访他。”

  布朗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道:“你去拜访他?他已经搬走了啊!”

  我也吃了一惊,我知道蒙博士是会搬走的,但是他说是在一个月内,我不知道他那么快就会搬走,只不过隔了一天!

  我忙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夜,和昨夜,他们好像习惯在夜晚搬家,吵得没法子睡,我和几个邻人曾一起去向他们提抗议,但他们之中,似乎没有人爱说话。”

  我道:“你可曾看到什么怪的东西?”

  布朗睁大了眼:“你那样问,是什么意思?怪异的东西?指哪一类的东西而言?”

  我道:“譬如说——”

  可是,我只说了两个字,便住了口,我摊了摊手:“没有什么,算了!”

  因为,我发觉即使我再问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如果布朗曾看到那些怪物的话,他一定不等我问,就会讲出来的。

  布朗对我,十分好感,他见我不再问下去,便又絮絮不休地告诉我,他已用那一万美金,订购了一艘有着透明底的游艇,在那艘游艇之上,将可以看到美丽的夏威夷海中的一切生物!

  他津津有味地讲着,但是我却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和他告别了。

  我并没有在夏威夷再住下去,当天下午,就启程回家,然后,我足足睡了十五小时,才和白素将我在夏威夷的遭遇,讲了一遍。

  当天晚上,我和白素去听一个民歌独唱会,当听众高叫“再来一次”之际,我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毛发直竖之感!

  当然,像许多故事一样: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蒙博士和他的助手,以及那些形状可怖的“人”,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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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5楼 发表于: 2008-03-14 20:59:58
  第一部:细菌大小的狐狸

  春寒料峭,北风不断发出呼啸声,细雨令得视野模糊,天黑了,做甚么最好呢?自然是几个朋友围着火炉天南地北地胡扯。那一个晚上,我们正在享受着那样的乐趣。

  所谓“我们”,是我和几个朋友,我们全在一位朋友的家中,这位先生有一个很少见的姓,他姓酒,而他恰?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徒。

  这位姓酒的朋友的祖上,可能是满洲人,他们家中以前出过好几个大官,其中有一个从小就喜欢航海,所以在海外置下了不少产业,那晚,就在他祖上遗给他的一幢古老大屋中。

  那幢屋子已有了多少年历史,连现在的屋子主人,也说不上来。不过屋子虽然老,却还很结实,一阵一阵风吹过,窗子一点也没有发出格格声。

  我们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托着一杯主人供给的好酒,是以话题也多得难以记述,忽然间话头一转,一个朋友指着我:“卫斯理,你很喜欢写科学幻想小说,有一个题材,你一定想不到。”

  如果你也是写小说的话,那么,你一定也会不时遇到相同的情形:有人热心地将小说的题材供给你。

  喜欢供给他人小说题材的人,本身一定不是一个写小说的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事,因为每一个写小说的人,至少都知道一点,用别人供给的题材,写不出好小说来。

  所以我对那位朋友的提议,反应并不热烈,但是我却也绝不拒绝。

  因为既然可以作为科学幻想小说题材的事,一定是很古怪的事,而我喜欢听古怪的事,即使是古怪的设想,我也喜欢听。

  我笑着:“请说。”

  这位朋友先清了清喉咙:“宇宙究竟有多大,没有人可以回答,有一派科学家,提出的理论是,宇宙无时无刻不在扩大,扩大的程度很厉害,譬如说,每天都扩大一倍。”

  几个人都静下来,听那位朋友发表伟论。

  那位朋友呷了一口酒:“宇宙在扩大,地球也在扩大,如果地球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一天扩大一倍,作为在地球上生存的人类,是完全无法觉察出来的,是不是?”

  另一个朋友笑了起来:“当然,如果每一样东西都在扩大,就算一天扩大十倍,也是觉察不了的。”

  那个朋友笑道:“我说的是一倍,而我的故事是,地球上每一样东西,都在扩大,其中有一个人,忽然因为某种原因维持不变,那会怎样?”

  这个朋友的假设立时引起了一阵讨论,这的确是很有趣的想像,如果有一个人维持不变,其它的东西都每天在扩大一倍,那么,到了第七天,一个原来六??高的人,就会变成只有半寸大小了。

  如果他继续维持不变,那么,他的身体,等于每天缩小一半。

  那样的结果,他可能缩得比细菌更小,比原子更小,如果在那时,他还能够生存的话,那么,在他眼中看出来的世界,不是奇妙之极的么?

  我在大家热烈的发言中,也参加了一份,我道:“这个设想太妙了?这真是一篇极好的科学幻想小说的题材,可惜我写不出来。”

  “为甚么?”那位朋友问。

  “当然,你想想,执笔写那样的小说,需要多么丰富的学识?不是对每一种物质的结构有着彻底的了解,怎能写得出来?这个人到最后,小得可以看到水的分子,水的分子结构,你能详细描述出来吗?那时,他应该看不到水了,在他看来,水就像是一大堆黄豆一样,如果他继续‘缩小’,水的分子会愈来愈大,那时,一个水分子,就可以把他压死了。”

  另外几个朋友笑了起来:“那么他岂不是没有法子喝水了,他只怕要渴死!”

  这句听来很荒谬的话,在真有那样情形出现的时候,却是不折不扣的实情,所以,我们几个人,都一起轰然大笑了起来。

  在我们轰笑中,我们都发现我们的主人,坐在沙发上,望着炉火,转着手中的酒杯,一言不发。

  我首先停止了笑声,叫着他的名字:“博新,你为甚么不说话?”

  博新忽然站了起来,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厌恶的神情来,他瞪着我,粗声粗气地道:“我不觉得那有甚么好笑!”

  所有人的笑声都停了下来,望向他。

  虽然我们全是熟到不得了的朋友,但是作为一个主人,博新的行动、言语,究竟还是十分不礼貌的,如果他就此算了,那么,或许气氛只是遭到暂时的破坏,我们还可以转换话题,再谈下去。

  可是,他在讲了那样一句话后,像是他心中的厌恶情绪还在迅速地增加,是以他又向着那个首先提出这种新奇有趣的假想的朋友道:“你也太无聊了,甚么不好说,怎么讲起那样无聊的话来?”

  那位朋友涨红了脸,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过了半晌,他才道:“这……应该很有趣……”

  我看看情形不对,好朋友可能就为了这样的一个小问题,而无缘无故地吵起来,是以我忙打了一个呵欠:“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另外两个朋友也勉强笑道:“是啊,打扰了你半天,该走了!”

  本来,在我们几个熟朋友之间,是谁也不会说那样的客套话的,可是这时候,酒博新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各人都觉得很尴尬,是以讲话也客气了起来。

  酒博新勉强笑了一下:“好,那么,再见了!”

  他话一说完,就自顾自转过身,上了楼。

  我们平时都知道他这个人的脾气多少有点古怪,但是他这样的行动,却也颇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有几个朋友,甚至已怒形于色,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穿上了就向门口走去。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我还站在炉边。

  最后离开的那朋友,在门口停了一停,向我道:“你为甚么还不走?还在等甚么?”

  我摇了摇头:“我不等甚么,但是我现在不想走,我看博新的情绪很恶劣,他可能有甚么心事,在他需要朋友的时候,我们不该离开他!”

  那朋友冷笑一声:“他需要朋友,哼!”

  他在“哼”了一声之后,重重关上门,走了。

  我在炉边坐了下来,慢慢喝着酒,刚才,炉边还只听得此起彼伏的笑声,大家争着来说话,但这时却静得出奇,只有客听一角那只古老的大钟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大约独自坐了半小时,才听得楼梯上脚步声传了下来,我并不抬头,因为我知道除了博新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脚步声一直传到我的近前才停止,然后,便是博新的声音:“他们全走了?”

  我身子向后靠了靠,抬起头来。

  我发现博新的神色很苍白,神情也有一股异样的紧张,我略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他们全是给你赶走的。”

  酒博新的双手掩住了脸,在脸上抹着,然后又缓缓地移了开去,他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我站了起来:“现在,我也告辞了!”这一次,他的反应却来得十分快,他忙道:“等一等,你别走!”

  我望着他:“我们是老朋友了,如果你有甚么心事,可以对我说。”

  博新挥了挥手,像是想挥走甚么虚无的幻像一样,他苦笑了一下:“没有甚么,我没有甚么心事,嗯……你们,你们刚才在说的那种事,真有可能么?”

  他像是经历了很大的勇气,才发出了这一个问题来的。我摊了摊手:“你怎么了?甚么时候,你变得那么敏感?我们只不过在讨论着一篇科学幻想小说的题材,你联想到了甚么?”

  他又低下了头,双手托着头,好一会,他才道:“你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看甚么?”

  博新并不回答我,他只是向楼上走去,我只好跟在他的身后。

  我知道他的书房是在二楼,可是在进了他的书房后,他从一个抽屉中取出了一串钥匙,又带我上三楼去,我忍不住道:“你究竟要我看甚么?”

  他仍然不出声,一直向上走着。

  我到过这幢古老大屋不止一次,但是我却也从来未曾上过三楼,这时,我才知道,在通向三楼的楼梯口,有一道铁门拦着。

  他用一把钥匙打开了铁门,将铁门推开。

  我只觉得气氛愈来愈神秘,是以不得不说几句笑话,想使气氛变得轻松些,我道:“原来你还有大批宝藏,藏在三楼!”

  他却似乎并不欣赏我的话,只是回头,向我瞪了一眼:“跟我来。”

  我无法可施,只得跟在他的后面,走上楼梯去。

  三楼有铁门拦着,当然是不会经常有人上来的,但是也一定经常有人打扫,是以到处都十分干净,并不是积尘老厚的那种可怖地方。

  我心中十分疑惑,因为我不但不知道何以他今晚会突然失态,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我去看一些甚么东西。

  我也没有去问他,因为从他的神情上,我知道就算问他,他也不肯说的。

  而且,这房子只有三层高,大不了他要给我看的东西是在天台上,那我也立时可以看到的了,又何必问,去碰他的钉子?

  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三楼,他又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门,一打开门,他就着亮了灯,那是一间很精美的书房,四面墙壁上,全是书橱。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直到这时候,我仍然不知道他的葫芦中卖的是甚么药。

  他来到了写字台面前,写字台上,放着普通的文具,还有一只高高的木盒子。他一句话也不说,面色苍白得很可怕,我看他打开了那盒子,捧出了一具显微镜来,放在桌上,然后,又着亮了台灯,照着显微镜。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他是要我从显微镜中去观察甚么东西了。

  然而,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他不是生物学家,我也不是,他神情那么严肃,要我在显微镜下,看一些甚么古怪的东西?

  他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盒子,取出了一片玻璃片,放在显微镜的镜头之下。

  然后,他将眼凑在显微镜上,调节了一下倍数,抬起头来。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因为他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着,看他的样子,像是才被疯狗咬了一口一样。

  他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他道:“你……来看!”

  他那一句话,总共才只有三个字,但是却顿了两顿,我心中的好奇到了顶点,是以我一听得他叫我过去看,连忙走了过去。

  他还僵立着不动,是以当我来到了显微镜前面的时候,要将他推开些。当我碰到他手的时候,我只觉得他的手比冰还冷。

  那时候,我已经急不及待了,我也不问他的手何以如此之冷,立时就将眼凑到了显微镜上。

  当我看清楚了显微镜头之下,那两片薄玻璃片夹着的标本时,我呆了一呆,立时抬起头,又揉了揉眼睛,心中告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然后再凑上眼去看。

  但是,我两次见到的东西,全是一样的!

  那是一只狐狸。

  别笑,我的的确确,在显微镜中,看到了一只狐狸!

  我再次抬起头来,虽然在我的面前没有镜子,但是我也知道我的神情一定古怪得可以。

  我甚至感到自己的脖子有点僵硬,我转过头去,向博新看了一眼。

  博新的神色,仍然那么苍白,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我,一声也不出。

  我呆了大约有半分钟之久,然后,又第三次凑眼在显微镜上,仔细看去。

  这一次,我有心理准备,虽然事情怪异得难以想像,但是我还不至于一看到显微镜中看到的东西,便立时抬起头来。

  我定神看看,不错,那确然是一只狐狸。

  在显微镜中看来,那狐狸尖尖的嘴,大而粗的尾,还有四只脚,那不是狐狸是甚么?虽然它小,但是它身上那浓密的狐毛,也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实实在在是一只狐狸!

  我这一次,看了好几分钟,才抬起头来。

  我在抬起头来之后,先看了看显微镜镜头放大的倍数,那是两千五百倍。

  然后,我又将镜头下的标本玻璃片拿出来,向灯照着,用肉眼来看,几乎甚么也看不到,硬要说看得到的话,也不过是两片玻璃片中,依稀有微尘也似的一点黑色而已,那一点黑色,自然就是我在显微镜中看到的那一只十十足足的狐狸了。

  我又将那标本玻璃片,轻轻放了下来,再转头向博新望了过去。

  我望了他半晌,才道:“这……这是甚么?”

  博新忽然笑了起来,虽然他的笑容十分骇人,但是他总是在笑着,他道:“这是甚么,你不知道么?这是一只狐狸啊!”

  我急忙道:“别开玩笑,这是一个细菌,博新,你有了一个伟大的发现。从来也没有一个生物学家,发现一个和狐狸一样的细菌!”

  博新的面色更苍白,书房中的光线并不强烈,是以乍一看来,就像是他的脸上,涂上了一层白粉一样。

  他喃喃地道:“我自然宁愿那是一个细菌,但是它的确是一只狐狸!”

  我也笑了起来,然而我的笑声一样十分怪异,就像是我的喉咙中有甚么??着一样,我道:“比细菌还小的狐狸,我真怀疑你如何捉到它。”

  博新却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捉到它,是我父亲捉的。”

  我和博新认识了很多年,我只知道他的老太爷早已死了,那么,这狐狸自然被捉到很久了。那时,我心中着实乱得可以,虽然有着不如多少问题想问他,但也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博新又道:“这狐狸才捉到的时候,和普通的狐狸一样大,可是它却愈来愈小,直到小到现在那样子,被夹在标本片中之后,才停止了缩小!”

  我仍然怔怔地望着他。

  博新又道:“这和你们刚才在说的????不是很相像么?宇宙间的一切,都在不断扩大,如果有一个人????不,一只狐狸,停止扩大的话,那么,它就变成不断地在缩小了!”

  我听得他的话中,好像还在隐瞒着甚么,但是却实在无暇细究,我只是叫道:“可是我们在讲的,只是一种假设,一种幻想!”

  博新道:“然而,这却是事实!”

  我望了他半晌,将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上一想,我觉得其中的漏洞实在太多,是以我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博新像是怪我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要发笑,是以他瞪大了眼望着我。

  我挥着手:“这实在是很无稽的,照你说来,那狐狸是每天缩小了一半?”

  博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又道:“如果它每天缩小一半,那么,只要几天功夫,它就小得和一只跳虱差不多了。”

  博新的回答,仍然很严肃:“是的,几天功夫,它就小得和一只跳虱差不多,我父亲将它关在一只很小的玻璃盒之中,它还在不断地缩小,终于小得连肉眼都看不见了,才将它夹在玻璃片中。”

  “夹在玻璃片中之后,它就不再缩小了?”

  “不是,开始的时候,只要用二十五倍的放大镜,就可以看到它,但是到后来,却要用两千倍的放大镜才能够看到它!”

  我“嘿嘿嘿”地干笑了起来:“那么,它是甚么时候死去的?”

  我只当那一问,一定可以将博新问住了,谁知道他仍然十分正经地道:“它死了之后,才停止缩小!”

  我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异样,我道:“你是说,它一直到那么小,被夹在玻璃片中的时候,仍然是活的?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博新的神情显得很悲哀,他缓缓摇着头。

  我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前:“那么,你看到过它在玻璃片之中的活动?”

  “我没有看到过。”

  “谁看到过?”

  “我的父亲。”博新回答着,他的神情又变得很古怪起来,像是不愿意多说甚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他为甚么将这件事秘而不宣?”

  博新的声音突然发起抖来,道:“他本来是想要宣布的,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突然接连向后,退出了好几步,坐在一张椅子上。

  接着,他双手掩住了脸,身子在不住地发着抖。

  我来到了他的身前,双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究竟又发生了甚么事?”

  博新的身子愈抖愈是剧烈,当他的双手从他的脸上移下来之际,使人担心他的手指会一根一根抖落下来!

  他道:“我们是好朋友了,卫斯理,今天我和你讲的事,你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我望着他,过了好久,他才用哭一样的声音道:“我父亲,他……他也开始缩小了!”

  我一听得他那样说,身子不由自主,跳了一跳,我按在椅柄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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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6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00:29
  第二部:半寸大的小死人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

  过了好久,他才向一个抽屉,指了一指。

  我连忙拉开了那抽屉来,那抽屉之中,有一只银质的盒子。

  我又回头望了博新一眼,博新点了点头,我忙将那银色的盒子自抽屉中取了出来,放在桌面上,然后,我将盒盖打了开来。

  在打开了盒盖之后,我看到在银盒之中,是白色的绸缎衬垫,在衬垫之上,是另一只一寸来长的长方形的白金盒子。

  博新的声音发着颤:“你揭开这只白金盒子的盖,就可以看到……我的父亲!”

  我的手指已经碰到那白金盒子的盖了,可是我却手软得无法揭开盒子的盖来,我突然转过身,大声道:“好了,博新,我承认你很成功,你编造了那样一个神奇的故事,又制造了那么诡异的气氛,使我不敢打开那盒子来,你成功了!”博新望着我,一声不出。

  我又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一切只不过都是你玩弄的把戏!”

  博新缓缓地摇着头:“但愿是那样,可惜事实上并不如此!”

  我冲到了他的身前,抓住了他的肩头,用力摇着:“你胡说,那盒子只不过一寸来长,放一只手指头也放不下去,何况是一个人!”

  博新的神情,反而镇定了下来:“你不必向我追问,你只要打开盒子来看看,就可以知道,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缩回手来,一面望着他,一面又退到了桌边。

  我拿起那只白金小?子来,凑到了灯前,揭开盒盖,在白金盒子之中,是一只密封的玻璃盒,在那玻璃盒子中,躺着一个人,一个身子不过半寸来长短的人,一个小得那样的小人!

  我立即想说,那是一个雕刻得十分精美的人像,可是我却没有说出口来。

  因为那句话,就算说出了口来,也一定只是自己在欺骗自己而已!

  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那么精美的雕像的,那一定是一个真正的人,他虽然小,但在灯光的照映之下,我可以看到他每一根头发,有的头发已花白了,有的还是黑色的,他和博新很相似,他的胡子很长,他脸上皮肤的皱纹,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我都可以看得出来。

  他决不是雕像,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已死了的只有半寸长的人!

  我立时合上了白金盒盖,双手发着抖,又将白金盒放在银盒之中。

  我呆立在桌前,好久未曾转过身来。

  过了好半晌,我才听得博新道:“你看清楚了吧,那是不是我的父亲?”

  我缓缓转过身来,伸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抹着,那样,可以使一个昏乱中的人,脑子变得清醒些,但是那时,我一样觉得昏乱。

  我呆立着,苦笑着:“看来,那不像是在开玩笑,是不是?不像!”

  博新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只是自顾自地道:“他是自杀的。”

  我也自顾自地在说着:“看来,他如果再缩下去,也会变得像细菌一样!”

  博新抬起了头来:“你为甚么不问我经过的情形怎样?”

  我像是机器人一样,重覆着博新的话:“那么,经过的情形怎样?”

  博新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拉开了一个柜子,拿出了一??酒来,拔开了??盖,对着瓶口,大口喝了三口。我从来也没有感到比这时更需要喝酒,我伸手在他的手中,将酒抢了过来,也连喝了三大口,才松了一口气。

  博新抹了抹自他口角中流出来的酒:“我父亲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我们住在屋中,只有三个人,我,他,还有一个老仆,他往往在三楼的书房中,十天八天不下来,成为习惯,他不让人家去打扰他,那时候,我十五岁,正在中学念书。”

  我又拿起酒瓶来,喝了一口酒。

  “那天,”博新继续说:“我刚踢完球回到家中,老仆就来对我说,父亲这几天的胃口很不好,送进去的饭,只吃几口,就塞出来了,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叫我上去看看。”

  我道:“你去了?”“我没有去,”博新摇头:“我已说过了,他是一个怪人,不喜欢人家去打扰他,可是当我洗好了澡之后,他就用内线电话叫我上去,那是我一生之中,最难忘记的一天!”

  我问道:“当时,你看到他的时候,情形怎样!”

  博新将酒自我的手中接了过去,又接连喝了几口,才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身子已只有八寸高了,他站在桌上,我险些昏了过去,他叫我镇定,说是有非常的变故发生在他的身上!”

  博新苦笑了一下,又道:“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和普通人一样,他告诉我,他的身子开始缩小,他每天缩小一半,他知道自己无法活下去,因为在他之前,有一只狐狸,是他所养的,也一直在缩小,小到了只有细菌那么大。他说,他不想到那时候才死,他要自杀,他吩咐我,在他死后,一定要用真空来保存他的??体,使他的??体不致败坏!”

  博新的神情愈来愈古怪,他又道:“我那时,就像是在做噩梦一样,从那时起,我一直陪着他,他一直在缩小,直到他终于自杀死去,他的身子才停止了缩小,那时,他只有半寸长短了!”

  我怔怔地听着,博新又道:“现在,你知道我为甚么听到你们讨论那样的事,会忽然变得如此失态的原因了?”

  我点了点头,到这时候,我自然明白了。

  我们又默然相对了很久,我才道:“那么,你一直不知道那是由于甚么原因?”

  博新摇着头:“不知道,我相信没有人知道是为了甚么原因?”

  我皱着眉:“为甚么你一直将这件事秘而不宣?你可以将这件事公开出来,那么全世界的科学家就都会集中力量来研究这件事!”

  博新望了我半晌:“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你父亲的身上,你会么?”

  我没有回答,因为博新问得很有道理,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我亲人身上,我也会隐瞒下来的。

  我又转过身,再打开那盒子来,凝视着躺在玻璃真空盒中的博新的父亲。

  我苦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让任何人知道?”

  博新呆了半晌:“我好像有一个预兆,我也会和那只狐狸以及我父亲一样,有朝一日,我会每天缩小一半,小得像一只细菌一样!”

  一阵莫名的恐惧,突然袭上了我的心头,我立时厉声斥道:“别胡说!”

  他道:“但愿不会,但如果真有那一天,要请你来帮我的忙。”

  我连声道:“胡说!?说!”

  而博新一直没有出声,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了三楼,回到了博新的书房中。

  等到离开了三楼之后,我的神智才勉强可以称得上“清醒”,我问道:“你那位老仆呢?”

  博新呆了一呆,像是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人来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刚才提起,我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老仆,因为他从来就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至少我认识他以来,就是这样。

  他呆了片刻之后:“自从这屋子中发生了那样的怪事之后,我将他遣走了!”

  我望着他苦笑:“你倒很有胆子,这屋子中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还一直住着。”

  博新惨笑:“我有甚么好害怕的?发生变化的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一只狐狸,而且,他们已变得如此之小,再也不能伤害我了!”

  我心中想到了一句话,而且,这句话已到了我的唇边,但是我还是将它忍住了。我忍住了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那么,你不怕同样的变化有朝一日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之所以忍住了这一句话,未曾说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博新当时的神色,已经够难看了,如果我再那样说,他可能会昏过去!

  我们一直来到了客厅中,博新道:“你也该回去了!”

  他说着,拉开窗帘,向外看了看,细而密的雨点,仍然??在玻璃上,我道:“博新,如果你要我陪你,我可以留下来。”

  博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不自然,他道:“你以为我会害怕么?别忘记,我在这里,已住了那么多年,一直是我一个人。”

  我苦笑了一下,拿起雨衣来,到了门口,我们两人的手全是冰冷的,但是我们还是握了握手,当门一打开,寒风便扑面而来。

  我拉开了雨衣领子,奔到了车前,回头看去,博新还站在门口,向我挥手,直到我驾车离去之后,我还看到客听中仍然亮着灯。

  我虽然看不到博新,但是我也可以想像客听中的情形,博新一定是对着火炉,在大口大口地喝酒。

  我的脑中十分混乱,因为我刚才看到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个人,小得只有半寸长短;一只狐狸,只有细菌一样大小。

  我不禁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心中在想,难道宇宙间的一切,真的每天都在扩大一倍?

  宇宙间的一切每天扩大一倍,这不过是一种理论,那么,是那狐狸每天在缩小一半了?

  狐狸和人都是生物,生物自然是越长越大的,怎会缩小?而且,小得竟然只和细菌一样。如果一个人,不断缩小下去,小得也和细菌一样,那么,自他眼中看出来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

  我只觉得心中乱到了极点,一点中心也把握不住,因为事情实在太奇特了。而我在回到了家中之后,神思恍惚,一夜未曾好睡。第二天早上,我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博新。

  当电话铃响着,没有人来接听的时候,我的心头又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在想:博新是不是也变小了,小得他已没有力道拿起电话听筒了?

  电话铃响了一分钟之后,终于有人来接听,而且,我一听就听出,那是博新的声音。

  我吁了一口气:“博新,你好么?”

  或许是我问得太没头没脑了,是以他没有立时回答,那又使我的心中紧张了一阵。

  然而,博新立即回答了,他道:“我?很好啊,请问你是哪一位?”

  他竟连我的声音也未曾分出来,我知道,我的电话,一定是将他在睡梦中吵醒了,我忙道:“没有甚么,我是卫斯理,不如怎地,我很担心????”

  博新笑了起来:“我一点事也没有,如果我有了甚么变化,那么,我一定打电话给你的!”

  他在讲了那几句话之后,还打了两个“哈哈”,像是想让我们间的谈话轻松一些。

  但是,我却可以听得出,他的笑声,完全是勉强挤出来的,听起来苦涩得很。

  虽然他说一有变化,就会打电话来给我,但是我总有点不放心,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几乎每天都和他通一次电话。

  后来,看看没有甚么事,我电话也不打得那么勤了,有时三天才打一次。

  我和博新,还是时时见面,我们那些朋友,有时也聚在一起,只不过当有博新在场的时候,谁也不再提起宇宙间的一切每天都在扩大一倍的那种幻想了。

  我自然替博新守着秘密,没有将他的事向任何人提起过。

  我心中的好奇心,却又实在按捺不下,我曾问我许多有学问的朋友,问起过生物是不是会缩小,小得像一个细菌一样,听到的朋友不是“哈哈”大笑,便是说我想入非非。

  只有一位生物学家,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比较正经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道:“那是不可能的,老弟,一个生物,譬如说一只狗,自古以来,就以它那种固定大小的体积生存着,如果它忽然变得小了,它身上承受的压力不同,它身体的组织,一定首先不能适应,它就无法活得下去,那只不过是极其简单的一点;更复杂的是,如果它缩小的话,它身上的一切组织都得缩小,而一切组织全是由原子构成的,生物的组织也无不同,而直到如今为止,还未曾听说,连原子也会缩小的理论。”

  我呆了半晌:“那么,照你说,会出现甚么样的情形呢?”

  那位生物学家笑了笑:“原子如果不缩小,那么,缩小的情形如果出现,就是原子和原子间的空隙,挤得更紧密,那等于是用极大的压力,将生物压成一小块。你想,生物如何还活得下去?而且,就算是那样,也有一个极限,极限就是到原子和原子间再没有任何空隙为止,也决不可能每天缩小一半,无限止地缩小下去的。”

  我当时呆了半晌:“那么,照你看来,一只狐狸,我说是如果,如果一只狐狸,使它身体组织的原子和原子间再也没有空隙,那么它只有多么大!”

  那位生物学家笑了起来:“这个可将我问住了,只因从来也没有人提出那样的问题来过,但是我倒可以告诉你一件相类的事。”

  我忙问道:“甚么事?”

  他道:“如果将一吨钢,压缩得原子和原子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那么,这一吨钢的体积,不会比一个针尖更大!”

  我吸了一口气,一吨钢不会比针尖大,那么一只狐狸,就可以小得任何显微镜都看不到!

  我在发呆,那位生物学家又道:“可是,原子在紧压之后,重量却是不变的。也就是说,就算有一种能力,可以将一吨钢压成了针尖那么大,它的重量,仍然是一吨,而不会变少。”

  我本来是坐着的,可是一听得那句话之后,我便陡地站了起来。

  一吨,缩成了针尖那么大小,重量不变!

  但是,那狐狸和博新的父亲,在缩小之后,却显然变得轻了!

  一只狐狸,本来至少应该有二十磅吧,但是当我拿起玻璃片来的时候,它根本轻得一点分量也没有。一个人,至少有一百二十磅,然而我拿起银盒子来时,何尝有甚么沉重的感觉?

  这至少证明了一点,在那一人一狐上所发生的变化,决计不是原子和原子闲空间的减缩,而是甚么都在缩小,连原子都在缩小!

  我又将我想到的这一点,作为“如果”而提了出来,这位生物学家大摇其头:“不可能,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自然对他的话很不服气,因为我看到过事实:一只比细菌还小的狐狸。

  但是在当时,我没有说出来,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一只比细菌还小的狐狸,要他相信这件事,简直没有可能,像我那样,就算是亲眼看到了,也随时在不信那是事实。

  和那位生物学家的谈话,虽然没有多大的收获,但是却使我兴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来。

  我那古怪的念头便是:我要使那位生物学家看看那只细菌一样的狐狸。

  我想到这一个念头时,自然也想到过,如果我对酒博新实说,向他拿那个比细菌还小的狐狸,他一定不肯,那么,我还有甚么别的办法呢?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偷!

  去偷一个好朋友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又关系着他绝不愿意被人家知道的秘密,会有甚么样的结果,人人都知道,我当然也知道。

  可是,我的性格十分冲动,想到了要做一件事情,如果不去做的话,心中便有说不出来的难过。而且,我的好奇心如此强烈,实在想知道一下那位着名的生物学家在看到了那个细菌大小的狐狸之后,会有甚么奇特的反应。

  但由于这件事的后果实在太严重,我还是考虑了两天之久。

  这两天之中,我设想得十分周到,我曾上过博新那屋子的三楼,从三楼那种重门深锁的情形来看,博新也不常上去。

  而那幢屋子中,又只有他一个人,如果我沿墙爬上去,撬开那一扇窗子,那么,我可以轻而易举进入三楼的那间书房,也就是说,要去偷那个像细菌一样大小的狐狸,是十分容易。

  问题只是在于偷到了之后,我应该如何掩饰这件事情才好。

  关于这一点,我也早已想好了。

  我可以要那位生物学家严守秘密,然后,我再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东西送回去,那就妥当了!

  当我考虑了两天之后,我在第三天的晚上,开始行动,我攀进围墙,那晚天色阴暗,对我的行动正好是极佳妙的掩护。

  在我攀过了围墙之后,我迅速地奔近那幢古老的大屋,屋子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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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7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00:59
  第三部:古屋中的陌生人

  我在感觉上,根本不像是接近一幢屋子,而像是在走近一座硕大无朋的坟墓,到了墙前,略停了一停。

  一点阻碍也未曾遇到,看来,我的目的可以顺利达到,不会有甚么紧张刺激的场面出现了。

  我顺着水管,爬到了三楼,然后用带来的工具,撬开了窗子,闪身爬了进去。

  我不能肯定我是置身在三楼的哪一间房间之中,我先将窗子关好,然后靠着窗站了一会,在黑暗之中,甚么动静也没有。

  我停了极短的时间,便着亮了手电筒,四面照射了一下。我发现那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房间,我来到门前,弄开了门,门打开之后,我就轻而易举认出书房的门,而在一分钟之后,我已经弄开书房的门,进入房间中了。

  我关上了门,在那片刻间,我真想着亮大灯来行事,因为我简直太安全了,绝不会有人发现我在这里偷东西。

  我来到了写字台前,我记得那个细菌大小的狐狸放在甚么地方,我弄开了那抽屉,取得了那片玻璃,放在口袋中。现在,我要做的事,只是打开一扇窗子爬下去而已。可是,就在我推上抽屉的那一刹那间,门口突然传来了“喀”地一声响。

  我陡地一呆,一点也不错,那是“喀”地一声响,我连忙推上抽屉,熄了电筒,身子向后退去,我由于退得太急了,几乎撞翻了一张椅子,我连忙将椅子扶直,不使它发出声响来,然后,我躲到了一个书橱的旁边。

  那地方,墙正好向内凹进去,旁边又有书橱的掩遮,只要博新不走到近前来的话,是不会发现我的。我当时那样想,是我认定进来的人,一定是博新的缘故。我刚一躲起,就听到门被打了开来,接着,灯也亮了,可是,当我慢慢探出头去看时,我却吓了一大跳,推门进来的,不是博新。

  那是一个陌生人。

  我从来未曾见过这个人,我也很难形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因为他的样子太普通,见过这种人一面,一定很难在脑中留下甚么印象,因为满街上都是这种相貌普通的人。

  而从那陌生人走进这间房间中的态度来看,俨然是这间房间的主人一样。

  我的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博新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中的么?为何忽然又多了一个陌生人?

  如果博新一直是和那人住在一起的话,那么,他为甚么要保守秘密?又为甚么我们到这屋子来的时候,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人?

  如果那个人来这里的目的,也是和我一样的话,那么,他何以大模大样,一进来就着亮了灯?那时,我心中的疑惑已到了极点,我注视着那人的行动,只见他来到了写字台前,着亮了台灯,然后又熄了顶上的灯。

  那样一来,光线集中在写字台上,房间的其它部分都变得很阴暗,对我的隐藏也较有利。

  他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呆坐着不动,用手在面上不断地抚摸着,看来他像是感到极度的疲倦。

  他呆坐了五分钟之久,我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如果我不是来偷东西的,那我一定已冲了出去,喝问他是甚么人了!

  但是现在,我却只好站着,看他究竟来做甚么。

  他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叠纸,身子向前俯伏,在那纸上,写起字来。

  他在每一张纸上,都写了极短的时间。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最多只能写上几个字而已,他写了一张,就将那张纸团绉,抛在字纸篓中,看他的情形,就像是一个初写情书的少年人。我自然不知道他在写甚么,而那时,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凭甚么身分,可以大模大样坐在书桌前写字。

  他大概一连揉了七八张纸,才算定下心来,继续写下去,这一次,他写了相当久。

  然后,他将那张纸拿了起来,看了一遍,好像认为已经满意了,将纸摺了起来,放进了衣袋中。

  然后,他站了起来,熄了台灯走出去。

  直到那人已走出了书房,书房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呆立了片刻,那是因为我心中的惊骇太甚,同时也提防那人会回来之故。

  我在停了片刻之后,才来到了书桌之前,俯身在字纸篓中,将那人抛弃的纸,拾了一张起来,我看到那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事实”。

  我将所有的纸,一张一张捡起来,每一张纸上,最多也不过是两个字:“事实”。有一张纸上,多了一个字,是“事实是”三个字。

  看来,那人像是要写出一件甚么事来,但是在开始执笔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

  但是,他是终于将那件“事实”写了出来,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情。

  我将所有的纸抛回字纸篓中,我并没有在那书房中停留了多久,便攀窗而下。

  当我越过了围墙之后,我忍不住又向那幢古老大屋回头望了几眼。

  在黑暗之中看来,那房中显得更神秘,因为在这屋子中,不但曾发生过神秘的“缩小”

  事件,而且,还有着一个神秘的人物。

  这人究竟是甚么人,我认为博新是应该知道的,而当我在向外走去的时候,我也已经作了决定。

  我的决定是:当我将我偷来的东西放回去之后,我就老实不客气地问博新,和他一起住在那古老大屋子中的是甚么人,为甚么他一直要瞒着,不讲给人家听。

  在归途上,并没有甚么意外发生,而我则翻来覆去,一晚不得好睡。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那位生物学家用电话联络好了,请他在家中等我,我告诉他,我有一样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东西给他看。

  那位生物学家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就答应了我的要求,而我也立时驱车,到了他的家中。

  在他的家中,有设备相当完善的实验室,自然也有着高倍数的显微镜。

  他亲自开门,让我进去,然后道:“你有甚么古怪东西,害得我临时打电话,推掉了一个约会。”

  我忙道:“你不会懊恼推掉了一个约会的,只要你看到了我带来的东西,你一定毕生难忘。”

  他也是一个性急的人,忙道:“是甚么?”

  我先取出了一个信封,然后将我昨天晚上弄到手的那两片夹着标本的薄玻璃片,取了出来,那位生物学家“哦”地一声:“是标本,那是甚么?”

  我为了要看他看到那细菌大小般的狐狸之后的惊讶神情,是以我并不说穿是甚么,我只是道:“将它放在显微镜下面去看看,就可以知道!”

  他显然也对我带来的东西发生了兴趣,是以一伸手,在我的手中,接过了玻璃片来,先向着阳光,照了一下,那只狐狸已小得要用两千五百倍的显微镜才看得见,用肉眼来看,是甚么也看不到的。

  他招手道:“跟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实验室之中,他揭开了显微镜的布套子,将标本放在镜头之下,然后,对着显微镜,向内看着。

  他看了约有两秒钟,便抬起头来,在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那是我意料中的事,而他那种古怪的神情,也迅速传染给了我,是以我一开口,声音也显得十分异样,我道:“怎么样,你是不是从来也未曾见过?”

  那位生物学家发出了一下无可奈何的笑容来,他忽然之间,会有那样的神情,那倒令得我呆了一呆,可是,他接着说出来的话,更令我发怔!

  他叹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和你已经认识了那么多年,我一定赏你一拳!”

  我在一怔之后,几乎跳了起来:“甚么,你不认为那是你从来也未曾看过的东西?”

  他的神情已变得十分冷淡,冷冷地道:“这标本片中的东西,我在上初中生物科的时候,就看过了,你开这样的玩笑,是甚么意思?”

  我又望了他一下,然后我来到了显微镜之前,伸手将他推了开去,俯身向显微镜中看去。

  等到我看到了显微镜中的东西之后,我也不禁呆住了,那标本片中的,并不是一只细菌大小的狐狸,而是极普通的植物细胞组织。

  我抬起头来,定了定神,再低头看去,我所看到的仍然一样。

  我退了开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刹那之间,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怎么会的?难道我拿错了?在那抽屉中,那是唯一的标本片,不可能有第二片!

  而我在到手之后,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在我这里将之换掉的。

  那么,究竟是为了甚么呢?

  也许是由于我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是以那位生物学家来到了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头道:“算了,我不怪你!”

  我吃吃地道:“我本来要带给你看的,绝不是这样的东西,不是那个!”

  “那么,是甚么?”他问。

  我苦笑着:“现在我怎么讲,你也不会相信的了,还是别说了吧。”

  “不要紧,说来听听。”

  我道:“是一只狐狸,一只只有细菌大小的狐狸,要放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得见。”

  那位生物学家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着,一望便知,他是在竭力忍住了大笑,所以才会那样的,而我也知道,他之所以竭力忍住了笑,是因为不想伤我的自尊心。

  我大声叫道:“你想笑我,是不是?你为甚么不笑?你可以痛痛快快地笑一场!”

  他真的笑了出来,但却仍然忍着,他一面笑,一面拍着我的肩头:“你大约是太空闲了,是以才有这种古怪的念头想出来。”

  我的心中虽然十分愤怒,但是我却无法发作得出来,我道:“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他沉吟了一下:“嗯,一只细菌大小的狐狸,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我呆了一呆,是的,我怎可以希望人家听了我的话就相信呢?我的话,就算讲给一个小学生听,小学生也未必会相信,何况我是讲给一个生物学家听。

  我在刹那间,变得十分沮丧,苦笑着:“好了,只当我甚么也没有说过,甚么也未曾带来给你看!”

  我一伸手,取?了那标本片,转身就走。那位生物学家叫着我的名字:“你不必急于走,反正我也没有甚么别的事!”我只是略停了一停,头也不回:“不必了,不过请你相信一点,我绝不是特地来和你开这种无聊玩笑的!”

  我直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我立时上了车,那时,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只知道驾车疾驶,直到一个交通警员追上了我,我才知道,在那十分钟之内,我已有了四次严重的交通违例。

  那交通??员令我将车子停在路边,申斥着我,记录着我的驾驶执照的号码。

  我被逼停了车,心头便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我到手的,明明是那夹着细菌大小?狸的标本片,为甚么忽然变了?那古老大屋中,我一直知道博新是一个人居住的,如何又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本来,我准备在将那标本片送回去之后,再侧面向博新打听那可以在他的屋中自由来去的陌生人,究竟是甚么人,因为我偷了他的标本片去给人家看,总是很对不起他的事。

  但是现在,事情既然起了那样的变化,我改变了主意:现在就去问博新。

  交通警员在申斥了我足足二十分钟之后才离开,我继续驾着车,来到了博新的那幢大宅之前,下车,用力按着门铃。

  不到一分钟,我已看到博新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大声道:“甚么人?”

  我也大声回答道:“是我,快让我进来!”

  博新也看清楚是我,他“咦”地一声,表示十分奇怪,接着,他便缩回了头去,不一会,他已急步走过了花园,来到了铁门前。

  他一面开门给我,一面十分奇怪地望着我:“你的脸色很苍白,发生了甚么事?”

  我道:“进去了再说!”

  博新拉开了门,我走了进去,一起来到了客厅中,坐了下来。

  博新道:“有甚么事,快说啊!”

  我心中十分乱,而且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样开始叙述才好,因为我是对不起他在先的。但是我想了并没有多久,就想到了如何开始。

  我抬头向楼梯上望了一眼:“博新,和你同住的那位朋友呢?为甚么你有客人来,他总是躲起来,不肯和人相见。”

  博新的双眼瞪得更大,望着我,在我讲完了之后,他才道:“你喝了多少酒?”

  我也瞪着眼睛:“甚么意思,你以为我是喝醉了酒,在胡言乱语?”

  博新搔着头,脸上一片迷惑的神色:“那么,对不起,你在说甚么?”

  “和你同住的那个人,他是谁?”我大声问。

  博新的神情更是古怪:“你究竟有甚么不对头?我一直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啊!”

  我冷笑着:“不必瞒我了,你和另一个人住在一起!”博新摊开了双手,“为甚么我和人同居,要保守秘密?我根本没有结过婚,而且,也不是道学君子!”

  我不禁给他说得有点啼笑皆非,忙道:“我说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是男人,不是女人!”

  博新皱着眉:“卫斯理,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喝醉了酒,倒像是吃了太多的迷幻药,是不是?”

  我盯着他,他不肯承认,我只好将事实说出来了,我道:“那么,如果我说我见过那个人,半夜,在三楼的书房中,你怎么说?”

  博新呆了一呆,道:“你别吓我,三楼的书房是我父亲生前使用的,自从他死了之后,一直没有人进过去。”

  我道:“我进过去,第一次,是你带我进去的;第二次,是我偷进去的!”

  博新皱着眉:“我带你到三楼的书房去?我看你的记忆力有问题了!”

  一听到博新那样说,我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心中也已经知道,事情的不对头,远在我的想像之外!

  我大声道:“你说甚么?你未曾带我进去过?博新,你为甚么要抵赖?”

  我那时的神态,一定十分骇人,博新摇着双手:“好了,好了,这是小事情,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争执,就算我曾带你进去过,那又有甚么关系?”

  “关系可大着啦,”我回答:“在那书房中,你曾给我看过两件奇怪之极的东西!”

  博新的神情很惊愕,他道:“是么?”

  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在随口敷衍着我的,我心中自然很生气,但是我却忍耐着,因为我总得将事情的经过,和他全讲明了再说。

  我道:“是的,我好奇心极之强烈,你是知道的,我想弄明白其中的原因,是以,我在昨天晚上,半夜,爬上了你三楼的书房,偷走了其中的一件,就在那时候,我看到那人的!”

  博新像是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给你愈说愈糊涂了,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我又不禁呆了一呆,因为我绝未曾想到,博新竟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来到了他的身前:“狐狸,和你的父亲!”

  我未曾将事宜的真相全说出来,那是因为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怕我说了出来之后,博新会不高兴,事实上,我也只要那样说就够了,提起了那只狐狸和他的父亲,他还有不明白的么?

  然而,他竟然不明白!

  他望着我,他的神情,像是望着一个疯子。

  博新足足等了我十秒钟之多,才道:“狐狸,我的父亲,在三楼的书房中?唉,我求求你,你快直截了当地说吧,别再打哑谜了!”

  我真的有点发怒了:“你为甚么要否认这一切,虽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但是,你父亲和狐狸的事,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看博新的神情,他也有点动气了,他大声道:“你究竟在胡说些甚么,我无法明白,如果你再那样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无法奉陪!”

  我反倒笑了起来:“你赶我不走的,那狐狸,小得和细菌一样,而你的父亲,小得只有半寸长,我本来是不愿意再说出来的,我爬进你三楼的书房,目的就是要偷那只有细菌大小的狐狸,去给一位着名的生物学家看一看!”

  博新发怒道:“你愈说愈无稽了,甚么叫做细菌大小的狐狸,我的父亲又怎会缩成半寸大小?”

  我本来是和博新一句接着一句在激烈辩论着的,但是这时,听得他讲出了那样的话来,我也不禁完全呆住了,作声不得。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给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心中感到了不安,而不肯承认。虽然,我来偷那标本片去给人家看,但是我也决不会忘记我的诺言,我不会将那细菌般大小的狐狸的来源,讲给任何人听。”

  博新挥着手:“等一等,等一等,你几次提到细菌大小的狐狸,那是甚么意思,可是有一只狐狸,它只有细菌那么大小?”

  我大声道:“自然是!”

  “而你,”博新指着我,“曾在我的屋子三楼的书房中,看到过那样的狐狸?”

  我冷笑着,讽刺地道:“你的记忆力,现在应该可以恢复了!”

  博新似乎不理会我的讽刺,他只是道:“好,有那样的狐狸,在甚么地方,我也想看看!”

  我又呆住了。

  博新竟然那样说!如果他不是极度的狡猾,那么,他就是真的不知道。

  然而,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所以,我道:“好的,如果你一定要继续装佯,那么,到三楼的书房去,我来指给你看!”

  当我那样说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可能,在那抽屉中,或者有两片标本片,一片是细菌大小的狐狸;另一片,是我偷到手的。

  由于我昨晚在书房中见到了一个陌生人,是以我在取到了标本片之后,并没有放在显微镜下看上一下,我可能是取错了!

  我想,如果到那间房间中去的话,博新就再也没有法子抵赖,我话才一说完,博新便点头道:“好,那比我们作无谓的争执有意义得多!”

  他也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向上走去,走上了二楼,博新便再向三楼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快到三楼的时候,我便呆了一呆。

  通向三楼处的那扇铁门不见了!

  我忙问道:“博新,那扇铁门,是甚么时候拆掉的?”

  “铁门?”博新回过头来看我,“甚么铁门?”

  他甚么都赖掉了,我忍住了愤怒,指着楼梯口:“这里,原来有一道铁门!”博新“哼”地一声,好像有点不耐烦了,他道:“你好像是从别的星球来的,这是我的家、我的屋子,为甚么我要在我自己的屋子楼梯上,装一道铁门?”

  博新的话很有理由,他为甚么要在自己的屋子中装一道铁门,这个问题,的确无法答覆,但是,我却知道,这里原来真是有一道铁门的。

  我望了他一眼,来到了墙上,仔细地观察着。

  我可以肯定,几天之前,在这里有一道铁门,但是这时,我仔细检查着墙壁,却找不出任何曾装置过铁门的痕迹来。

  我呆了半晌,博新讽刺我道:“福尔摩斯先生,找到了甚么?”

  这时候,我心中真是乱到了极点,我实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前后只不过相隔几天,可是却甚么都不同了!

  当时的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历历在目,在我和博新两人之中,总有一个是有了点毛病,不然怎会出现如今那样的情形?

  当然,我没有理由以为我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或者认为我当时所经历的只是幻境。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博新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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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8楼 发表于: 2008-03-14 21:01:50
  第四部:黑暗中的惊恐

  我并没有回答甚么,迳自向楼梯上走去,这时,因为我走得快,博新反倒娈成跟在我的身后,到了三楼,迳自来到了那间书房的门口,拉住了门柄。

  在我要旋转门柄、推门而入之际,博新突然叫了起来:“喂,你想作甚么?”

  我转过头来:“你不是要带我到三楼的书房来么?现在我就要进去。”

  博新笑了起来:“卫斯理,这就证明你未曾到过我屋子的三楼,你现在要推开的那扇门,并不是三楼的书房,那只是一间储藏室!”

  我呆了一呆,我的记忆力还不致差到这种程度,我用力推开了门,可是当我推开门之后,我呆住了!

  那的确是一间储藏室!

  房间之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而且,显然已很久没有人到过这房间,因为房间之中,尘积得很厚,窗上也蒙着一层厚尘。

  我呆立了好半晌,才道:“那么,你……三楼的书房,是在甚么地方?”

  我那时的神情,一定很值得可怜,因为我在博新的脸上,看到了同情我的神色。

  他伸手向前指了一指:“在那里。”

  接着,他便向前走去,走过了一个小小的穿堂,来到了另一扇门前,转动门柄,推开门来,那是一间布置得很大方的书房。

  那书房看来,不是有人经常来的样子,而且,书房中的一切,和我前两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根本不是同一间房间。

  我心中更乱得可以,但是我竭力镇定心神,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着极度的蹊跷,而所有的关键,自然都是在博新的身上。

  我并没有走进书房去,只是呆立在门口不动,博新在我的身后:“你不是要看我三楼的书房么?你说你曾进来过这里?”

  我并不转过身来,也并不回答博新的问题,我只是缓缓地道:“博新,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我直到讲完了那几句话,才转过身来,直视着博新,在博新的脸上,现出十分错愕的神情来:“甚么事,那么严重?”

  我伸手推开了他:“你自己知道!”

  一推开了他之后,我就向楼下奔了下去,当我下了楼之后,我才又转身,向跟在我身后的博新道:“你有事隐瞒着我,这不是对付好朋友之道。但是,如果你真有甚么不能解决的困难,你来找我,我还是会帮助你!”

  博新并没有说甚么,只是摊开了手。

  从他的手势来看,他像是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些甚么,而我也没有必要再向下说去了,我直来到了大门口,穿过了花园,离开了博新的屋子。

  当我回到了我的车子中之后,我坐了一会儿,在那片刻间,我心中十分愤怒,因为我感到被人愚弄了!

  而愚弄我的人,自然就是我将他当作好朋友的博新,这的确是令人愤怒的事。可是,当我在驾着车,驶出了一段路之后,我渐渐地心平气和起来,那时,愤怒的情绪减低,但是心中的紊乱,却愈来愈甚了。

  一个缩成只有半寸长短的人,一只缩成了只有细菌大小的狐狸,本来已经够怪异的了,可是现在,事情变得加倍怪异!

  我感到极须要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是以我在驶过公园的时候,将车停在公园旁,走进了公园,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来。

  我根本不知道该想甚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才理出了一个头绪来。

  首先,肯定那天晚上,我们在博新家中闹了个不欢而散,结果,博新邀我到三楼去,看那两件怪异莫名的缩小了的人和狐,这件事是事实,不是我的幻觉。肯定了这一点之后,冷静地去思索,为甚么当我再度上博新的屋子的三楼时,一切全都不同了,我想到了一个唯一的理由,那就是,博新已发现我曾经偷上过三楼去,偷那标本片。

  当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的心中自然十分愤怒,因为当晚他曾千叮万嘱,叫我切切不可将他的秘密,讲给任何人听。

  自然,在他的心目中,我已经不是一个可靠的朋友,为了防止秘密的??露,他拆除了那道铁门,搬开了那书房,再将甚么都赖掉。

  这样的推测,看来很合理。

  但是,仍然有三个大疑问,在我的心中打着结。第一个疑问是:何以我偷到的那标本片,不是夹着那细菌大小的狐狸的那一片?

  第二个疑点是:博新从何知道,我偷上过他三楼的书房?至于第三个疑点,我想,那一定是问题的关键了,那便是:当我在半夜三更,偷进屋子时,在三楼的书房中遇到的那陌生人,究竟是甚么人,以及那陌生人在纸上究竟想写出甚么事实来?

  愈往深一层想,便愈是扑朔迷离!

  在公园中坐了许久,我仍然想不出究竟,但是我却决定了一点:晚上再偷进博新的屋子去!

  我之所以有那样的决定,是因为肯定在那幢古老的屋子中,一定有着十分神秘的事情,这种神秘的事,是造成我目前困惑的最大原因。

  我缓缓走出了公园,驾车回到了家中。

  那一天,余下来的时间,恍恍惚惚,不住地在想着那一切几乎全属于不可能的事!

  我打电话给我和博新共同的朋友,他们也全都去过博新的屋子,我问他们,是不是曾到过三楼。

  我所得的回答,全是否定的。

  我又提及那天晚上不欢而散的事情。

  那天晚上,曾在博新家中的人,都还可以记得当晚我们的话题,以及博新突如其来的发脾气,以及各人相继离去,只有我一个人留着。

  自然,他们离去之后,无法再知道我和博新之间,又曾发生了一些甚么事。

  然而我却可以肯定,那一晚上的遭遇,绝不是我的幻想。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坐立不安,将整件事的经过,全都记录了下来,因为事情诡异,诡异得使我不敢想像发展下去会出现一些甚么变化,或许我会遭到不测,是以我要将我经历的事情记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还得等到深夜。为了消磨时间,我接连去看了两场电影,可是,人虽在电影院中,银幕上究竟在映些甚么,我却完全无法看得进去。

  等到最后一场电影散了场,夜已很深了,我驾着车,在博新屋子旁的一条街停下。

  走出车子,已可以看到那幢古老的屋子,全幢屋子都黑沉沉地,只有二楼的一个窗口,有昏黄的灯光射了出来。

  我对这幢屋子很熟悉,一看就知道有灯光透出来的房间,是博新的卧室,那也就是说,他还没有睡。

  我略为迟凝了一下,立即决定现在就行动,我对自己的行动,相当有信心,我想不会在三楼弄出甚么声响来,以致惊动博新。

  我双手插在裤袋中,向着围墙,慢慢走了过去,当我来到了围墙下的时候,我心跳得十分剧烈,而且那自然而然,无法抑制。我又将进入这充满了神秘气氛的屋子,去揭开那一切不可解的谜,我的心情,总不免有多少兴奋。

  我只肯承认自己的心情兴奋,而不肯承认自己的心中,多少还有几成害怕!

  在围墙下只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就开始向上攀去,接着,我轻轻跳了下来,落在花园中。

  我抬头看着那幢屋子,二楼有灯光的那房间中,好像有一个人在走来走去,人影有时遮住了灯光。从影子来看,在不断走动的人,正是博新。

  我绕到屋后,顺着水管向上吧,当我爬到了二楼的时候,我略停了一停,心中在想:博新为甚么在他的房间中不断走来走去?

  在那一刹那间,我真想移过身子,移到博新卧室的窗子旁边去看个究竟。

  但是我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告诉自己:别节外生枝了,先去探索三楼的秘密要紧。

  我又向上攀去,轻而易举地弄开了那个窗子,闪身进去,然后,又打开了那间房门。

  一切和我上一次偷进来的时候完全一样。但是这一次,当我打开了房门之后,我首先向楼梯口探头看了一眼,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一道铁门。

  楼梯上没有铁门。

  我轻轻地走着,来到了我认为是三楼书房的门口,弄开了门,推开门来。

  那门内并不是书房,而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房间。

  那情形,和白天博新带我上三楼的时候一样,但是和我第一次自己偷进来的完全不同。

  我在门口略呆了一呆,还是向内走了进去。

  我自信我没有理由弄错,这里原来一定是书房,只不过不知为了甚么原因,博新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它变成了杂物室。

  我走了进去之后,反手将门轻轻关上。

  房间中一片漆黑,我只感到我自己在微微地发着抖,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恐惧。

  我停了片刻,才将我带来的电筒着亮。

  电筒一亮,我首先看到一叠箱子,我移动着电筒,电筒的光芒,又照在一座极其古老的座地钟上,然后,电筒光又照在一张椅子上。

  当电筒的光芒照在那张椅子上时,我整个人都变得僵呆了。

  那是一张古老的旋转椅子,电筒的光芒,先是照在漆皮的椅背之上,然而,当我的手,略动了一动,电筒的光芒,移出了椅背的范围之后,我却看到,在椅背之上,是人的双肩,人的头。

  有一个人,坐在那椅子上!

  那个人,背对着我!

  我为了一件神秘诡异之极的事情而来,如今忽然又出现了那样的情形,心中的震动、惊骇,实在可想而知!

  在那刹那间,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遍体生寒,想大声叫,可是张大了口,喉头却偏偏像是被甚么东西堵住一样,一句话、一点声也发不出。

  就在那要命的一刹那间,由于我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我抓不住手中的手电筒,手电筒“拍”地跌在地上,熄灭了!

  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这时,我还在心中拚命安慰着自己:在椅上的,一定是一个木头人,或者,是一个橡皮人,没有甚么人会坐在一间杂物室中!

  然而,这一点最后希望,也告破灭了!

  手电筒落在地上,熄灭了之后,我在那刹那间,由于突如其来的黑暗,变得甚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的听觉还很灵敏。

  我听到,在我的前面,传来了一阵“吱吱”的摩擦声,那一阵摩擦声很短暂。

  我的心直向下沉,因为我听得出,那一阵“吱吱”声,正是那张古老的旋转椅在转动的时候所发出来的。那声音既然如此短暂,也就是说,椅子只不过转动了半圈而已。

  那说明:那个坐在椅上原来是背对着我的人,现在已经转过来,变得面对着我了!

  我的身子,几乎软瘫下来,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反倒挣扎着讲出了一句话来,虽然我的声音,听来就像是在呻吟一样,我问道:“你,你是谁?”

  我发出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慢慢地散了开去。

  我在等待着回答,但是我却得不到回答,那一段时间,大抵不会超过十秒钟,然而,那是世界上最长的十秒钟,我觉得我的头发,像是一根一根全竖了起来。

  我又发出了一下呻吟也似的声音:“你为甚么不出声!”

  这一次,居然立时有了回答,我先听到一下冷笑声:“你叫我怎么回答?你闯进了我的地方来,却还要问我是甚么人!”

  那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一个陌生的声音,声音低沉得使人心直向下沉。那决不是博新的声音,就算假装,博新也装不出那种声音来。

  我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但这时,我刚才被吓出窍的灵魂,总算又回来了,我道:“你的地方?我以为,这是我的朋友酒博新的屋子!”

  那低沉的声音又冷笑着:“那个叫酒博新的人,一定要后悔认识你这样的朋友,因为你像贼一样偷进来!”

  我可以忍受着他的讥嘲,但是我却无法再忍受眼前的黑暗,我反手在门旁摸索着,摸到了电灯开关,我按下了电灯开关,发出了“拍”地一声响,但是,灯却没有亮,跟前仍是一片漆黑!

  那情形,就像是在噩梦中一样,梦里,在黑暗之中,亟欲着灯,可是,没有一盏灯会着!我的手又不禁发起抖来,但是那人,却发出了一阵听来十分怪异的声音,他道:“我喜欢黑暗,所以房间中没有灯!”

  我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这一次,是真的呻吟声,那人又道:“你可以说了,你是甚么人!”

  我忽然想到,当我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二楼的卧室中有灯光,博新还没有睡,这时候,如果我能大声叫唤,将博新引上来的话,情形至少会好一些。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就大声叫了起来,我叫着博新的名字,希望他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会上来。

  但是我叫了许久,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而那人在我停止了叫唤之后,又道:“这屋子中只有我一个人,你再叫也没有用的!”

  我大声道:“胡说,我的朋友博新,就在楼下!”

  那人又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我立时想到,博新或者听不到我的唤声,我可以冲下楼去找他,我立时转身,拉门。可是,门却不知在甚么时候锁上了!

  我立时又转回身来,这时,我已经感到,眼前的事实很难改变!

  而眼前的事实是:我必须和那个人在黑暗之中对峙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好了,不论你在玩甚么花样,你是甚么人?”

  那人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我勉力镇定着心神,我想,那人未必会伤害我,如果他要伤害我,一定早出手了。而他既然不会伤害我,他就算再神秘,我又怕甚么?

  这样一想,瞻子登时壮了起来,讲话也流利了许多。

  我道:“我是一个好奇的人,因为我在这屋子中,遇到过一件不可解释的怪事,所以,我要来探寻究竟。”

  看来,那人也是一个好奇的人,他立即问道:“你遇到的是甚么怪事?”

  我缓缓地道:“第一,在我的朋友屋子中,有一个陌生人:第二,这间房间,本来是一间书房。”

  那人又道:“还有呢?”

  我的手又向旁摸索着,我已抓住了一张椅子,而且,这时候,在黑暗中久了,我也约略可以辨出眼前的情形来,我看到,那人仍坐在那旋转椅上,他的确面对着我,但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面。

  我道:“暂时就是这些!”

  那人笑着,他的笑声,令人听来有全身发痒的感觉,他道:“第一,这里本来是一间杂物室:第二,这屋子就是我的!”

  我立即问道:“你是甚么人?”

  那人道:“那不关你的事,现在,你希望我怎样来处置你?”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

  那人又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我不信你真的不明白是甚么意思,你擅自进入我的屋子,怀有不良的动机,你说是甚么意思?”

  那时,我气得几乎要炸了开来,我大声地道:“好,欢迎你召警员来,等警员来了,我倒可以弄清楚,这里究竟是谁的屋子,而你,究竟在捣甚么鬼!”

  当我讲到最后的一句话时,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我不但伸手直指他的鼻子,而且,我还大踏步向前走去,我几乎要给种种疑问逼得??炸,我直来到了他的面前,而且,毫不考虑,就打出了一拳。

  那一拳,我自然还不至于火气大到向他的脸上打去,我是向他肩头击出的。

  但是,我那一拳的力道,却十分大,我的估计是,我这一拳,打中了他之后,他是一定会连人带椅向后跌了出去。

  果然,事情如我所料一样,我一拳击中了那人,那人的身子向后一仰,他所坐的那张椅子,也向后一仰,砰地一声,跌在地上。

  那一下的声响十分大,我立时踏前一步,我看到那人在地上,向前爬着,我也看不清他爬向何处,因为房间中,十分黑暗。

  他好像是爬向两只大箱子的中间,我踏前一步,追上去,想俯身去抓住他的足踝。

  可是,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一亮,在刹那之间,我简直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因为那光亮来得如此突然,而且,是从我头顶之上照下来的,似乎整个房间,都在那种光亮的照射之下!

  这种情形,说穿了其实普通之极,只不过是天花板上的电灯,突然亮了起来而已,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而且,我还曾开过那电灯开关,灯并没有着,现在电灯却忽然亮了,我心中的惊愕,真是难以形容!我还弯着身子,不知该如何才好。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听到了博新的一下断喝声:“甚么人!”

  一听到博新的声音,我便镇定了不少,因为博新毕竟是我的好朋友。

  我连忙直起了身子来:“博新,是我!”

  在灯光的照射下,博新自然可以看清我是甚么人,我也可以看到他,他正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按在电灯的开关之上。

  我可以说,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脸上的惊愕的神情。是如此之甚的!

  他张大了口,在他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尽力表现着他心中的惊讶,他道:“是你,卫斯理,你,半夜三更,在这里作甚么?”

  我在那样的情形下,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才好,我只好道:“你说这屋子中,只有你一个人居住,但是现在,我却见到了另一个人!”

  博新的口张得更大,在刹那之间,他吸了好几口气:“那人在哪里?”我立时向那两只箱子中一指,道:“在????”我本来自然是想说“在那里”的。可是,当我说出了一个字之后,我便呆住了!

  在那两只大箱子之间,并没有人,那里,只不过有着几只纸盒子,而那几只纸盒子,又分明绝对藏不下一个人!

  那怎么会?那实在不可能,我刚才明明一拳击中了那人,那人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他急急地向前吧,爬向那两只大箱子之间,我俯身待将他拖出来。

  就在我俯身下去的时候,电灯突然亮了,对我来说,电灯突然亮起,是一件意外之极的事,因为我曾开过电灯,而电灯不亮!

  在电灯刚一亮的时候,我自然感到极度的慌乱,我也没有注意那人又爬向何处,事实上,那人是没有甚么地方可以去的,因为那两只大箱子靠墙放着。可是,现在,那人却不见了!

  我的手还向着那两只箱子指着,缩不了回来,可是我却在讲了一个字之后,再也讲不下去,只是僵立着。

  博新已在向前走来,他皱着眉:“卫斯理,你究竟在捣甚么鬼?你脸色为甚么那么难看?”

  我自己也可以知道我那时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可怕,因为我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寒!

  我道:“你,你刚才站在门口,可曾看到一个人,从这两只箱子之间离去?”

  博新道:“没有,我只看到你????唉,我怎么那么蠢,竟然会回答你这样的问题!”

  可是我却又问道:“你也未曾见到有人走出去?”

  “那怎么可能?”博新也有点不耐烦了,“我就是从门口走进来的。”

  我急步走向门,“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背靠着门而立。

  我向几扇窗子,望了一眼,那几扇窗子都紧闭着,可以肯定,决不曾有人从窗子离开。

  在那一段短短的时间内,博新以极其疑惑的神情望着我,我也不由自主,喘了喘气,我的心十分乱,我必须理出一个头绪来,才能向博新解释发生的事。

  我道:“博新,你听着,别插嘴,也别发问。”

  博新总算是好朋友了,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虽然不免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道:“我偷进这里来????你先别问我是为甚么,我打开门进来,就看到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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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怀疑脑神经分裂

  博新的脸色也变了,试想,在一幢古老大屋中,在午夜,听一个面色发青的人,讲起一件那样的事来,胆子再大的人,也会吃不消。

  博新向我走近了几步,他还在强壮着瞻子:“你别胡说!”

  我道:“一点也不胡说,当我一看到有人的时候,虽然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是也将手中的电筒,吓得跌在地上,那人则旋转着椅子,转过了身来……”

  接着,我将我如何后退一步去开电灯,但是却开不着,又将我和那人在黑暗之中的谈话经过,以及我怎样去打他,都说了出来。

  博新望着那张跌翻了的椅子:“可是我不明白,你现在,想说明些甚么呢?”

  我一字一顿地道:“我想说明的是,那人没有机会走出这房间去,他仍然在!”

  博新的身子不禁在微微发抖,他道:“可是,你看到,这房间中,除了你和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除非你遇到的那个是????”

  他讲到这里,便住了口,没有再讲下去。

  但是他不必讲下去,我也可以知道,他想讲而未曾讲出来的那个字是:鬼!

  但是,我也当然不会接受那样的解释。

  我望着他,苦笑着,的确,像目前那样的情形,只有“见鬼”才能解释。

  但是,我也当然不会接受那样的解释。

  我虽然未曾说甚么,但是我却坚决地摇着头,博新自然也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他也苦涩地笑着,道:“你要知道,这是一间古老的屋子!”

  他讲到这里,叹了一声:“给你这样一闹,我也住不下去了!”

  我忙问道:“你是为甚么会上来的?”

  博新道:“我正准备睡觉,听得上面有砰地一下声响,我自然要上来看看。”

  我忙道:“是了,那就是我一拳将那人打得连人带椅跌翻下去的声音。”

  博新望了我半晌,才道:“可是,单单一张椅子跌翻在地,也会发出同样的声响来。”

  我一呆:“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博新缓缓地道:“我和你是老朋友,所以,我说那一切,全是你的幻想,你说你不能着亮灯,可是为甚么我一下子就能着亮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伸手在电灯开关上,将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接连好几次!

  我摇着头:“我不明白,我没有别的话好说,我只能说,我不明白。”

  博新拍了拍我的肩头:“或许你是太疲倦了,今天早上你来找我,态度就不怎么正常,你说甚么一只和细菌大小的小?狸????”

  我叫了起来:“那是真的!”

  博新叹了一声:“你的情形或者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在脑神经错乱的症状之中,有一种是将子虚乌有的事情,认作真有其事,或者情形恰?相反,明明有的东西,他会觉得不存在,例如一个有这种症状的人,会忽然以为自己失去了双手!”

  博新讲得十分正经,可是我听了,却不知道是笑好,还是生气好。

  我等他讲完,才道:“你说,我像不像一个神经病者?”

  博新也不禁笑了起来,他道:“你当然不像,可是,你可能不自觉地间歇有那种症状!”

  我道:“好,说来说去,我还是神经病!”

  博新叹了一声:“可是,请原谅我,你想,你讲的那一切,有谁会相信,你甚至以为,我的屋子之中,有一道铁门!”

  我挥了挥手,还想分辨说那是真的,因为我还记得那天博新如何取钥匙的情形。但是,我却终于未曾说甚么,只是叹了一声。

  因为不论我说甚么,他都是不会相信,他甚至以为我患了脑神经分裂症!

  如果我是一个肯接受挫折的人,那么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一定放弃这件事了,我可以完全忘记这件事,以后,我仍然可以正常地生活。

  但是我却不是这样的人,打击愈是大,挫折愈是深,事情愈是不可思议,我愈是要探索究竟。

  是以虽然博新已经以一连串的小动作,在暗示着我应该离去,但是我还是道:“以前的一切不去说他,现在,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博新叹了一声:“你也已经麻烦得我够了。”

  我不理会他的不耐烦,仍然继续着:“我要住在你这里,对你这所房子,作进一步观察。”博新皱起了眉:“这,不太过分一些么?”

  我承认过分一些,但是我却仍然坚持着:“是的,对这个要求,你或者有困难,然而就算你不答应,我还是要不断偷进来察看究竟。”

  博新并没有说甚么,只是背负着双手,走来走去。

  我又道:“为了证明我所说的一切不是假的,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博新抬起头来。

  我立时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我一问出这个问题之际,便全神贯注地望着博新,看他的反应。

  因为当晚,我们几个朋友在他的家中,只不过谈到了宇宙间的一切全在扩张的问题,他的情绪便已显得那么不平静。

  照说,他在听到了我那样尖锐的问题时,应该有尖锐的反应才是。

  我看到他的双眉,倏地蹙在一起,那种神情,好像是他在一听到了我的问题之后,在刹那之间,想到了一件甚么重大的事情一样!

  但是,接着,他紧蹙的双眉,便舒展了开来,他道:“你这问题太奇怪了,你说我的父亲?他自然是病死的,人老了,总会病死的。”

  我冷笑着:“你父亲的情形,只怕有些不同吧,他的身子在每天缩小一半,你难道一点也不记得了?”

  博新望了我半晌,才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你又来了!”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四个字,便将我所说的一切,全都推翻了。

  我也只好叹了一声,博新又道:“我习惯一个人住在一间大屋子,虽然你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却也不想因你而破坏我的生活习惯,所以????”

  我在这时候,挥着手,打断了他的话题:“博新,你有甚么事隐瞒着我?为了甚么?我想如果你不对我实说,那是十分不智!”

  博新大摇其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我和他之间的谈话,到达了这一个地步,实在是没有甚么可以说下去的了,我道:“好的,那我告辞了,我尽可能以后不再来麻烦你,但是到有一天,忽然想起要我帮助的话,不妨来找我。”

  他拍着我的肩头:“我也有一个忠告,你应该去找一个脑科医生,检查一下!”

  如果不是我和他是老朋友,又如果不是我看出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狡猾的神情,我真想狠狠地给他一拳!

  但是我虽然未曾打他,脸上的神情,也决计不会好看到甚么地方去,我一转身,就向外走去。

  当我来到了街道上的时候,街道上静得一个人也没有,晚风吹来,我感到了一丝寒意。

  来到了车边,停了片刻,我将整件事的经过,又仔细地想了一遍,当我想到博新说,要我到脑科医生处好好地去检查一下时,我也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想,博新的话,或者是有道理的,因为我所遇到的一切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假设可以解释这一切事。

  那么,这是不是真有可能,我将自己的幻想当怍了事实?也就是说,我是不是真已有了脑神经分裂的症状呢?

  想到了这里,我更感到了一股寒意,身子也不由自主,发了一下颤,我钻进了车中,驶着车缓缓回家去。

  第二天上午,我就来到了一个着名的脑科医生那里,去作详细检查。那位脑科医生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也认为我的症状,十分严重,他又打电话叫了两个神经病科的专家来。

  两个专家,对我做了种种的检查、测听,在那三小时之中,我简直被他们弄得头昏脑胀。

  但是三小时下来,那三位专家又会商了十几分钟,他们的结论却是:我一切都正常。

  我一切都正常,那就是说,我不会将我自己的幻想,当作事实,也就是说,我所遭遇到的那一切稀奇古怪的事,全是真的。

  当我听到了三位专家的结论之后,我着实有啼笑皆非的感觉,因为我宁愿那是我脑神经分裂,也比有着那一连串无可解释的怪事藏在心中好得多。

  离开了医务所之后,既已肯定我的一切正常,那么,这一切怪事,毛病自然出在酒博新身上。于是我有了一个新的决定,我的新决定是,我要监视、跟踪博新。

  因为看来唯有这一个办法,才可以解开博新何以忽然改口,抹杀一切事实之谜。

  我回到了家中,将自己化装成一个看来已上了年纪的人,然后,我还带了望远镜、红外线远程摄影机,驱车来到半山的一条道路上。

  距离博新的屋子大约两百码,可以看到他屋子的全部情形,而且,那地方很僻静,就算我将车子停上几天,也不会有好管闲事的人来干涉我。

  当然,要观察博新在家中的一切活动,最好是等天黑,天黑了之后,屋中亮起了灯光,自然就可以看到博新在做些甚么了。

  我在车厢中支起了两个三脚架,一个是装置望远镜的,另一个装置摄影机。

  我准备将博新的可疑活动,拍成照片,那样,就可以使得他在确凿的证据之前,无法再狡赖。

  虽然我认识了博新很多年,而且,我也当他是好朋友,可是现在事情却太蹊跷,那叫我不得不对他作重新的评价。

  我是黄昏时分在那偏僻的山路上停下车子的,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但是我并不急于行动,我放下了车中的座位,躺了下来。

  我睡了两个多钟头,等到我睡醒,坐起身来时,我看到那幢屋子的一个窗口中,有着灯光我连忙从望远镜中看出去,有灯光透出来的是二楼,博新的书房。

  我也看到,博新坐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在看电视,我甚至可以看到,电视上在播演甚么节目。

  博新好像看得很聚精会神,我也一直注视着他,他看了十五分钟左右,站了起来,倒了一杯酒,然后又坐下来看电视。

  他足足看了一小时电视,在那一小时中,我不舒服到了极点,局在车厢中,而且,还要专心一意地注意着他!

  谢天谢地,他总算不再看电视了,站了起来,关掉了电视机,然后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他走出去干甚么,只看到他卧室的灯光,曾亮了一亮,然后立即熄灭,好像是他曾到卧室之中,去打了一个转。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卧室中做甚么,他的卧室的几个窗子中,都落着窗??。博新立时又回到了他的书房中,他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那时,他的脸正对着窗口,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他紧蹙着眉,好像在想甚么,他虽然坐在桌前,但是却甚么也不做,只是坐着。过了十分钟左右,我猜是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因为博新拿起了电话听筒,并没有拨号码,就讲起话来。

  这时候,我不禁十分后悔,没有事先在博新的屋子中,放置几具偷听器,如果有了偷听器,那么,我就可以知道他在和谁通电话,以及他在讲些甚么!

  这时,我自然不知他是在和甚么人通电话,可是,我却注意到了他的一个十分奇异的动作,他一面讲着电话,一面不断抬头向上瞧着。

  他是不断抬头在望着天花板,但是,在天花板上,却又甚么也没有。我起先,不明白他那样是甚么意思,我还以为那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可是接着,我便又发现,他在每次抬头望向天花板的时候,脸上总现出十分惊恐的神色。

  可是,天花板上并没有甚么东西值得他惊恐,我心中犹豫了好一会,突然之间,我心中一动,想到是为了甚么。

  他的书房在二楼,在他的书房之上,就是三楼的那间杂物室。

  从博新这时的动作来看,他一定是听到了在三楼的废物室中,有甚么声响传了下来!

  一定是的,我立即肯定自己的推想,一定是三楼那间房间中有甚么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而三楼的那间房间,是一切神秘事情的泉源,它本来是书房,我在那里看到过细菌大小的狐狸和只有半寸大小的死人,我也曾在那里偷过那标本片,也是那房间,当我第三次去的时候,变成了杂物室,而在我第四次去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会突然消失的人!

  一切怪事,全在那一间房间中发生,而如今,那房间中一定又发生了甚么事,有奇异的声响传出来,所以才令得博新频频抬头,向上望去。

  我十分紧张,先将望远镜的镜头,向上移了移,移到了三楼的那个窗口,那窗口黑沉沉地,甚么也看不到,我又去看二楼的窗口,博新放下了电话,他又抬头向上呆望了半晌,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我又看不到他去做甚么了,我的心中十分焦急,手心也在冒着汗。

  紧接着,我看到三楼的那间神秘房间突然亮起了灯光,这时候,我的心几乎从口腔中直跳了出来,我一定可以有极大的收获了。

  我紧盯着那窗口,要命的是,那房间的窗上,虽然未曾拉上窗??,但是窗口的积尘却很厚,我看不清楚房间中的详细情形。我所能看到的,只是朦胧的一些影子。

  我看到,房门已经打开,在房门口,站着一个人,从那人的身形看来,我断定他是博新。

  我看到他在门口站了极短的时间,便走进了房中,我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虽然,房间中的情形,我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我也可以看出,他是在走向一张椅子,而在那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背对着他的!

  而博新只是向前走着,来到了离椅子有三四??处,就停了下来。

  他可能在讲话,但我当然无法看到他口唇是不是在动,然而他没有别的动作,足以证明他在进了那房间,看到了那人之后,并不是十分惊讶,他并没有突如其来吃惊的大动作。

  如今那样的情形,只说明了一点:他早知房中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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