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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倪匡系列小说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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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0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05:29
第三部:荒诞的要求

果然,陶启泉在收回了那些照片之后,向我笑了一下,搓着手:“卫先生,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请你来与我会面?”

我点头道:“正是,如果你有什么事,请你直截了当地说,我喜欢痛痛快快,不喜欢和人家猜谜!”

陶启泉道:“好,卫先生,我准备请你,到我的家乡去走一遭,代我做一件事。”

我皱起了眉,陶启泉竟然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他的家乡,自然是那个政权统治之下的地区,他的一个同乡,就是李恩丛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那个政权的重要人物。

他为什么需要有人回家乡呢?难道是他想和对方有所合作?

但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他有意和对方合作(那自然是世界瞩目的大新闻),我也绝不是被他派去作讲通的适当人选,他的手下,有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才,又何需我安排?

这正使我莫名其妙,我皱着眉,一时之间,猜不透他的心意。

陶启泉一再声明是“私人的事”,虽然消除了我心中的一部分疑惑,但是我仍然不明白,我道:“陶先生,在你的手下,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才,如果你有重要的私事,你为什么不派他们去办?”

陶启泉道:“我需要一个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我绝不想对方知道我有回家乡,因为我要进行的事,是极度的秘密的。”

我又问:“那么,你为什么选中我?”

陶启泉望着我,他的眼光中,有一股慑服人的力量,凡是成功的大企业家,都有那种眼光,那使得他们容易说服别人去做本来不愿意做的事。

然后,他道:“卫先生,我听说过你很多的传说,也知道你有足够的机智,可以应付一切变化,而且,你会说很多种方言,连我家乡的方言,你也说得很好!”

我摊着手:“那简直是开玩笑了,你应该知道,你的家乡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政权的恐怖统治之下,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那地方,只怕不消五分钟,民兵就把我当作特务抓起来了!”

陶启泉道:“所以我要派一个有足够机智的人去,而且这个人,要会自己负责,就算出了事,我也无能为力,而且也不打算出力,你知道,那是根本无可援救的,一切要靠你了!”

我笑着:“陶先生,我根本不准备答应你的要求,我──”

陶启泉忽然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可以说是向你要求,但是也可以说是委托你去进行,只要你办到了我要你做的事,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你可以要我在南太平洋的一个岛屿,或者可以要我在香港的一家银行,随便你选择,这样的报酬,你满意吗?”

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或是香港的一家银行,这样的报酬,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可是我却仍然摇着头。

我知道如果我到他的家乡去,最可能的下场,是被当作特务抓起来,而且,被送到冬天气温低到零下四十度的地方去做苦工,我不是“超人”,我能够逃得出来到那“南太平洋小岛”上晒太阳的机会,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

我道:“很对不起,陶先生,你派别人去吧,只要有半间银行就会有上千人愿意去了!”

陶启泉苦笑了一下:“困难就是这里,有上千的人愿意去,但是我却不要他们,我需要一个像你那样的人,才能完成任何!”

我有点开玩笑地道:“你不需要一个像我那样的人,你应该是要一个神仙,或者超人,再不然,哪吒也可以!”

陶启泉必竟是一个大人物,他在日常生活中,是绝不可能有人那样戏弄他的,所以他感到不能容忍了,他有点发怒了:“卫先生,你可以拒绝我的要求,但是你不能取笑我!”

我看他说得十分认真,我也知道,我们的会见,应该到此结束了!

我站了起来,也收起了笑容:“真对不起,陶先生,请原谅我,我是一个随便惯了的人,我想你一定很伤心,我告辞了!”

陶启泉“哼”地一声:“杨董事长,请你送卫先生出去!”

杨董事长虽然一直在书房中,但是他却一直未曾出过声,直到此际,他才答应了一声:“是!”

我已向门口走去,杨董事长走在我的身边,门自动打开,我经过宽敞的通道,来到了电梯前,直到进了电梯,杨董事长才叹了一声:“卫先生,你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求人!”

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杨董事长又道:“他实在需要你的帮忙,而你却拒绝了他!”

我道:“他有的是钱,有什么做不到的?他只要肯出钱,他那位贵不可言的同乡,也一样会欢迎他的!”

杨董事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苦笑着、叹着气,看他那种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也感到好笑。

他送我离开了屋子,我仍然上了那辆名贵的大房车,到我上了车子,我才徒地想起,一听到要到陶启泉的家乡去,我就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至于他要我去做什么,我却还不知道。

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当然不能再下车去问一问的了。

而且,就算我去问的话,陶启泉也一定不肯回答我的,所以,我只好怀着疑问,离开了陶启泉那幢宫殿一样的华厦。

我在回到家中之后,足足将我和陶启泉会面的那件事,想了三天之久。

我在想,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我不是风水先生,我的一切言行,全是信科学的,我对一切有怀疑,但是那是基于科学观点的怀疑,我甚至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所谓风水这回事,看来,陶启泉在和我会面之前,曾详细地搜集过我的资料,他不应该不知道这一点,那么,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这个问题,倒也困扰了我三天之久,因为陶启泉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一定有极重要的事要我做,所以我的好奇心实在十分强烈。

但是,三天之后,我却不再想下去,因为我知道我是想不出来的。

我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大约是在我和陶启泉见面之后的二十多天,那天,天下着雨,雨很密,我坐在阳台上欣赏雨景,我听到门铃声,然后,老蔡走来告诉我:“有一位陶先生来见你。”

我的朋友多,有人来探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顺口道:“请他上来。”

老蔡答应着离去,不一会又上来,我听得有人叫我:“卫先生!”

到我家来找我的人,大都是熟朋友了,而熟朋友,是绝不会叫我“卫先生”的,所以我惊讶地转过头来,但当我转过头来之后,我更惊讶了!

站在我身后的,竟然是陶启泉!

这位连国家元首也不容易请到的大富豪,竟然来到了我的家中!

在刹那间,我绝不是因为有一个大富豪来到我的家中而喜欢,我只觉得奇怪,同时,我也立时想到,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不然,他又怎么会来到我这里?

我站了起来:“陶先生,这真是太意外了!”

陶启泉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拉了一张躺椅,坐了下来,我望着他,过了半晌,他才道:“只有六天了。”

我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六天了”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仍然望着他,他又道:“第一件事已经应验了,我一个在印尼的油田,起了大火,专家看过说,这个油田大火,一个月内,无法救熄,而一个月之后,他又特地走来讲给我听。”(此句原文可能有误)

陶启泉又道:“十分钟前,我接到电报,一个一向我和合作得极好的某国的一个政员失了势,新上台的那位和我是死对头,他可能没收我在这个国家的全部财产!”

我皱眉,望着那位大富豪,看着他那种烦恼的样子,我心中实在好笑。

一个人得到太多,实在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你给一个孩子一个苹果,他会微笑,给他两个,他会高兴得叫起来,但是如果给他三个,他可能因为只有两双手,拿了不三个苹果,而急得哭起来。

我摇着头:“对你来说,一个油田焚烧光了,或是丧失了一个国家中的经济势力,实在是完全没有损失的事情!”

陶启泉直勾勾地望着我,看他的神情,像是中了邪一样:“不,我知道,那只不过是先兆,我完了,要不多久,我的一切都完了。”

我听得他那样说,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他说得十分认真,决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感到他会“完了”,这实在是任何人听到了都不免吃惊的事,他的事业王国是如此庞大,如何会在短期内“完了”的?

我着实想不出来,几件小小的打击,何以会造成他内心的如此悲观。事实上,一个人如果是如此受不起打击,那样容易悲观失望的话,真难以想像,他是凭什么建立起来这样庞大的事业王国来的。

我望着陶启泉,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陶启泉喃喃地道:“他们说得不错,五十年,只有五十年,然后就完了!”

我更加莫名其妙,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问他道:“你说五十年,是什么意思?”

陶启泉的样子,十分沮丧:“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那两位堪兴师么?”

两个风水先生!

我不禁叹了一声,道:“记得,他们两个人,一个杨子兵,一个叫容百宜,是不是?”

陶启泉点头道:“是的。”

我摊了摊手:“你在印尼的油田着了火,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实在无法忍住不在言谈中讽刺他,因为对于风水先生,已经感到厌倦了!

可是陶启泉却一本正经地道:“他们说得对,我父亲在南洋,已成了富翁之后,曾特地回去,找他们两人致谢,他们不避那时乡间兵荒马乱,又到了祖父坟地上,去仔细勘察过一次!”

我道:“嗯,那幅鲸吞地!”

(此处原文缺漏)

他在那样的时候,丝毫也没有惭愧的表示,那倒令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再去讽刺他了。

他继续道:“他们两位,详细勘查下来,都一致认为,这幅鲸吞地,只有五十年的运,五十年之间,可以大发而特发,但是五十年之后,不论发得如休之好,也会在短期之内烟消云散!”

我呆了一呆:“你刚才一进来时,说只有门天了,那意思就是说,再有门天,说到五十年了?”

陶启泉道:“是,再有门天,就是整整五十年了,我的事业,已有了崩溃的先兆,我真不敢想像,五十年满了之后会怎么样!”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才道:“卫先生,我是不能失败的,万万不能,我要是失败了,比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更惨!”

我感到又可怜,又是可笑,他真是那样信风水,以致他在讲最后那几句话时,他的声音,竟在发抖,他以为他自己就此完蛋了。

我摊了摊后:“陶先生,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几千里之外的一幅地,会对你的事业有那么大的影响,那么,你应该去请教风水先生,据我所知,你不外是花一些钱,一定有补救的方法的……”

我本来还想说:“譬如在你的卧室之中,挂一面凹进去的镜子什么的。”但是我看到他那种心焦的样子,觉得我如果那样说的话,未免太残忍了一些,所以我就忍不住没有说出来。

陶启泉道:“杨子兵和容百宜两位,早就教过我父亲,他们说,在五十年未到之前,一定得将我祖父的骸骨掘出来,那幅地只有五十年好运,在有人葬下之后,五十年就变风水,由鲸吞地而转成百败地,将我祖父的骸骨起出来,那是唯一的办法!”

我陡地站了起来,在那一刹间,我实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气恼地逼出几句话来:“陶先生,你上次与我见面,要我到你家乡去,原来是要我将你祖父的尸体掘出来。”

陶启泉忙道:“是的,你肯答应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大声叱责着他:“你别做梦了,我决不会替你去做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

在听到了我坚决的拒绝之后,陶启泉像是一个被定了死刑的人一样,呆呆地坐着。

我并不感到我的拒绝有什么不对,但是我感到我的态度,可能太过份了一些,所以我道:“我不肯去,并不要紧,你可以找别人去!”

陶启泉低下头,半晌才道:“我前后已派过三个人去,有两个被抓起来了,音讯全无,最早派去了一个,在我第一次和你见面的前一天,才逃出来。”

我道:“他没有完成任务?只要到那地方,完成任务,有什么困难?”

陶启泉苦笑道:“你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那逃出来的人说,在我祖父的坟地上,有一个连的军队驻扎,连上山的路上,也全是兵!”

我呆了半晌,笑道:“那是为了什么?这种事,听来像是天方夜谭!”

陶启泉道:“一点也不值得奇怪,他们要向亚洲地区开展经济势力,但是他们所遇到的最强的对手是我,他们要看到我失败,我失败了,他们才能成功,他们一定也知道了那幅地在五十年后转风水的事,所以,他们不让我祖父的尸体出土!”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大笑了起来,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我坐在椅上,不住地喘气,那实在是太好笑了,陶启泉竟煞有介事地讲出了那样的话来!

陶启泉又气又怒地望着我,频频说道:“你别笑,你别笑!”

我如果不要是缓缓气,一定仍然会继续不断地笑下去,我大声道:“陶先生,你别忘了,他们是唯物论者,唯物论者也会相信风水可能令你失败么?”

陶启泉摇头道:“那一点不值得奇怪,他们也是中国人,凡是中国人,都不能逃脱风水的影响,都相信因果循环,连他们至高无上的领袖,不是也因为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发了疯,而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话么?而且,权势熏天下的那一位,若不是他祖上占了那块血地,他也不会发迹!”

陶启泉说得那么认真,我本来又想笑了起来,可是突然之间,我却并不感到这件事有什么可笑了,我感到这件事极其严重。

陶启泉有着庞大的事业,深厚广大的经济基础,他如果“完了”,那么,对整个亚洲的经济,甚至全世界的经济,都有极其深的影响,当然,那是坏的影响。

尤其,当他失败之后,对方趁机崛起的话,那么,影响将更加深远,这一种风水问题,可能牵涉到整个亚洲的政治,经济的变乱!

我的神情,当时一定十分严肃,我望着陶启泉,他是信风水的,那应该没有疑问,不然,他的神经,不可能紧张到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而对方如果知道这一点的话,那就可能利用这一点,来对他进攻!

陶启泉主持庞大的事业,只有他个人一垮下来,要使他主持下的事业,逐渐烟消云散,那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现在愿意相信有一边的军队和大量的民兵守卫着他祖父坟地这件事了!

因为,只要到了五十周年,陶启泉祖父的骸骨,仍然在那幅地中的话,陶启泉一下子精神崩溃,对方就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我想将我想到的一切对陶启泉讲一讲,但是我看出陶启泉是那种固执到了无可理论的人,不论我怎样说,他都是不会相信的。

我在刹那间,改变了主意,我一本正经地道:“好了,陶先生,事情既然那么严重,那么,我就替你去一遭,我想你应该对我有信心,就算对方有一师人守卫,我也可能完成任务的!”

陶启泉在刹那之间,那种感激涕零的情形,实在是不容易使人忘记的。

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连声道:“太好了,那实在是太好了,你替我办成了这件事,不论你要什么报酬,我都可以给你!”

我笑道:“那等到事情完成了再说,我想,还有六天,便是整整五十年,时间还能充裕,我决定明天启程,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我又道:“你别对任何人提起,最亲信的也不能提!”

我之所以一再叮嘱,要他保守秘密,是我怀疑,在他身边的亲信人物之中,一定有已经受了对方收买的人在内,不然,对方不可能知道他是如此信风水,不可能找到他的弱点的。

陶启泉千恩万信地离去,而我的心中,却只是感到好笑,以致他一走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如果真的准备到他的家乡去掘死人骨头,那才是真的见鬼啦!

当然,我刚才是答应了陶启泉,但是那种答应,自然是一种欺骗。而且,我这时,一点也没有骗人的,有所不安的感觉。

试想想,陶启泉会被“风水”这种无聊的东西骗倒,我再骗骗他,算是什么呢?

虽然我是在骗他,但是事实上,我一样的是在挽救他,当他以为他祖父的骸,真的是已被我自那幅见鬼的“鲸吞地”中掘出来之后,他就不会再那么神经紧张了,如果他的神经不再那么紧张,那么像什么油田的起火,一个小国的政变,对他来说,简直全是微不足道的打击,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我所要做的,只是从明天起,我改换装束,告诉一些朋友,我要出远门,然后,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躲上门天,就可以了。

我之所以还要作状一番,是我考虑到,陶启泉可能会对我作暗中调查,调查我是否离开,我总不能儿戏到就在家不出去就算的。

当他以为我真的离开之后,他就会安心了,然后,当第六天过后,我就会再出现,我绘声绘影,向他报告此行的结果,要使他满意,相信为止,那对我来说,简直是容易之极的事情。

所以,当晚我根本不再考虑陶启泉的事情,我只是在想,这六天,我该到什么地方去消磨呢?自然,我要找一个冷僻一些的地方,不能让太多的人见到我,要不然就不妙了。

我很快就有了决定,我决定到一个小湖边去钓鱼,那小湖的风景很优美,也有几家不是在旅游季节,几乎无人光顾的旅店。

在那里去住个五六天,远避城市的中心区,又可以为陶启泉“做一件大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时,我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当晚,我整理的行装,完全是为了适合到小湖边去钓鱼用的,我详细地检查着我一副已很久没有使用的钓鱼工具,全部放在一个皮箱中。

我习惯在深夜才睡觉,由于我已决定了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应付陶启泉的要求,所以,陶启泉的拜访,并没有影响我的生活。

当我在灯下看书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我拿起了电话,听到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是卫斯理先生吗?”

我最不喜欢这种故作神秘的声音,所以当时,我已经有点为耐烦,我道:“是,你是谁?”

那人却并不回答问题,他只是道:“为你自己着想,你最好现在和我见一次面。”

那种带着威胁性的话,更引起了我极度的反感,我立时冷笑着:“对不起,我没有你那么有空!”

我不等对方再有什么反应,便立时放下电话。可是,隔了不到半分钟,电话又再次响了起来。我有点气愤了,一拿起电话来,就大声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根本不想和你那种人会面!”

那人却道:“事实上,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哪一种人!”

我略呆了一呆,那家伙说得对,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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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进入疯狂地域

我冷冷地道:“那和,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然而,那家伙却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道:“卫先生,我知道你明天要有远行,是为一个人去做一件事情的。”

我本来,又已经要顺手放下电话来的了,可是一听得对方那样讲,我就陡地一呆!

我要远行,我要去为一个人做一件事情,这桩事,可以说除了我和陶启泉之外,决计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我曾与陶启泉叮嘱过,叫他千万别向人提起,看陶启泉对这件事,看得如此严重,他也决不会贸然向人提起来的,那么,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和陶启泉分手,只不过几小时,为什么已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呢?

我呆住了不出声,对方也不出声,过了好久,我才道:“你知道了,那又怎么样?”

对方道:“还是那句话,卫先生,为你自己着想,你最好和我见一次面。”

我冷笑:“这算是威胁么?我看不出在这件事上,有什么人可以威胁我!”

那人道:“旁人自然不能,但是我能够,卫先生,你要去的地方,正是派我到这里来工作的地方!”

那人的话,说得实在是再明白也没有了!

而在那一刹间,我整个人都几乎跳了起来。这件事不但传了出去,而且连对方的特务也知道了,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那人道:“怎么样,请你来一次,请相信,完全是善意的会面。”

我考虑了一个,这件事,既然让对方的人知道了,看来,我不去和那家伙会面,是不行的。虽然,对方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要胁我的,但是,却对我的计划,有着致命的打击!

我本来是根本不准备去的,只要可以瞒得过陶启泉就行了!

然而,在对方已经知道我了答应过陶启泉之后,我已无法瞒得过陶启泉了,当我想欺骗陶启泉的时候,对方一定会提出大量的反证,证明我根本不曾到过他的家乡!

能骗得过陶启泉,而骗他,是一回事,根本骗不过他,还要去骗他,那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

该死的,他妈的陶启泉,竟将我要他别告诉人的消息,泄漏了出去,我猜想得不错,在陶启泉的身边,一定有已受敌方收买的人。

我笑了好久,对方有耐心地等着我,直到我又出声道:“好,我们在哪里见面?”

那人道:“你知道玉兰夜总会吗?”

我几乎叫了起来:“在夜总会,那种吵闹不堪的地方?”

那人笑道:“在那种地方最好,正因为吵,所以就算你提高了声音说话,也不会被旁人听到,我们半小时之后见。”

我道:“你是什么样的,我不认识你!”

“别担心这个。”那人说:“我认识你就行了。”他已挂断了电话,我慢慢地放下电话,换了衣服,驾车出门。

当我走进玉兰夜总会的时候,一个皮肤已经起皱,粉也掩不住的中年妇人,正在台上嗲声嗲气地唱着歌,真叫人反胃。

我在门口站着,一个侍者,向我走了过来,问道:“卫先生?”

我点了点头,那侍者向一个角落指了指:“你的朋友早就来了,在那边。”

我循着侍者所指,向前望去,只见在一张小圆桌旁,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向我招着手。

在夜总会的灯光下,我自然无法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只可以看到,他的个子相当高,我向他走了过去,来到了他的面前,我不禁愣然。

他不能说是我的熟人,但是这次见面,倒至少是第五次了,这个人,可以说是一个报人,他和笔锋很锐利,文采斐然,尽管由于观点的不同,但是他的文章,倒也是属于可以令人欣赏的那一类。

真想不到,今天约我来见面的会是他,这种行动,在他们这一行来说,叫作“暴露身份”,那是犯大忌的,所以我才感到惊愕!

那人──我姑且称他为孟先生──显然也看出了我的惊愕,他道:“怎样,想不到吧!”我坐了下来,他也坐下,我第一句话,就老实不客气地道:“你为什么向我暴露身份?”

孟先生笑了笑:“第一、上头认为,由我来约你见面,可以谈得融洽些,因为我们以前会过面,而且,大家又都是知识分子;第二、我过两天就要调回去了,短期内不会再出来,也就无所谓暴露不暴露了。”

我“哼”地一声:“原来是那样,请问,有什么事,爽快地说!”

孟先生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见你,只有一句话:不要到陶启泉的家乡去!”

我这时,实在忍不住了,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笑得十分大声,以致很多人都向我望了过来,可是我仍然不加理会。

孟先生多少有点狼狈,他忙道:“你笑什么?”

我道:“怎么不好笑,你怕什么?你怕我去了,你们会斗不过陶启泉?你们也相信风水?”

孟先生也笑了起来:“我们是唯物论者!”

我道:“那你为什么叫我别去!”

孟先生道:“不妨坦白对你说,我们要打击陶启泉,在各方面打击他,他笃信风水,我们就在这方面,令他精神紧张,无法处理庞大的业务!”

我道:“我也坦白地告诉你,本来我就没准备去,我只是骗骗陶启泉,说我要去,好令得他安心一些!”

孟先生以为他的任何已完成了,所以立时笑了起来。

但是,我立即又道:“可是,现在,我却已有了不同的打算了!”

孟先生的笑容立时凝住了:“你这样说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可以知道,陶启泉和我的谈话,对方几乎是全部知晓了的,是以我不也必再遮遮掩掩,我直率地道:“那你还不明白么?本来,我根本不准备到什么地方去,我只准备躲起来,骗陶启泉说我已照他的请求去做,令他可以安心,但是现在,这个把戏,显然是玩不成了!”

孟先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继续道:“你们一定要使陶启泉信心消失,自然会尽一切力量,来揭穿我的谎言的,是不是?”

孟先生的神情,变得更加难看。

我又道:“现在你明白了,如果你不约我和你见面,我绝不会到陶启泉的家乡去,但是既然你和我会了面,我就变得非去不可了。”

孟先生的脸色铁青:“你别和自己开玩笑了,你只要一进去,立时就会被捕,然后,你这个人,可能永远消失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的,我知道,可是我仍然要试一试!”

孟先生俯过头来,狠狠道:“当你被逮捕之后,我会亲自主持审问,到时,你就后悔莫及了!”

我冷冷地回答他:“孟先生,你的口水,喷在我的脸上了!”

我的话比打了他一拳,还令得他愤怒,他的身子向后仰,我又道:“还有一点,你是不是能亲自审问我,只怕不有问题,因为整件事是你自作聪明约我见面而弄糟了的,我看,我还有逃脱审判的可能,你是万万逃不脱的了!”

孟先生怒极了,他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既然不识抬举,那就等着后悔好了!”

夜总会的声音,虽然吵得可以,然而,孟先生的呼喝声实在太大了,是以也引得不少人,一起向他望了过来,而我也在这时,站了起来。

我甚至懒得向他说再见,我一站起之后,转过身,便走了出去。

当我出了夜总会之后,夜风一吹,我略停了一停,为了怕孟先生再追出来,是以我迅速地转进了夜总会的一条巷子之中。

我在穿出了那条巷子之后,到了对街,截住了街车,回到了家中。

我回到家中之后,独自呆坐着,我的心中十分乱,我对孟先生说,我一定要去,事实上,除非我做一个爽快的人,否则,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陶启泉,而又不能骗过他时,自然非去不可,但是,正如孟先生所说,我可能只踏进一步,就被逮捕了。

我双手交握着,想了又想,直到夜深了,我才站了起来,我找出了几件十分残旧的衣服,然后,又肯定了我的屋子周围没有人监视,我就离开了我的住所。

我知道,孟先生迟早会派人来对我的住所进行监视,他既然能约我会面,自然对我的为人,已有了相当的了解,那么,自然也可以知道,我说要去,不是说说,是真的要去。

他为了对付我,自然也要侦悉我的行动,我的住所被他派来的人监视,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趁孟先生以为我不会那么快离开之际,我突然离开,自然是一个好办法。

我在寂静的街道上快步走着,等到天色将明时,我来到了码头旁边。

城市中的大部分人,可能还在睡梦之中,但是码头旁边,却已热闹得很了。

码头旁灯火通明,搬运夫忙碌地自木船上,将一箱又一箱,各种各样的货物搬下来。

我继续向前走着,走进了一条陋巷,我知道在那条陋巷中,有两家多半是在十八世纪就开张的小旅店,是穷苦的搬运夫的栖身之所,我走进了其中的一家,拦住了一个伙计,道:“有房间吗?”

那伙计连望也不望我一眼:“一天一元,你可以睡到下午五时。”

我给了那伙计五元钱:“我要睡五天!”

也许是这地方,很少人一出手就用五元钱的钞票,所以那伙计居然抬头,向我看了一眼,然后道:“到三楼去,向左拐,第二个门。”

我点了点头,向阴暗的楼梯走去,原本蹲在楼梯口的两个女人,站了起来,向我挤眉弄眼地笑着,我自然知道她们是什么人,我连望也不敢向她们多望一眼,就奔上了咯吱咯吱响的楼梯。

我找到了我租的“房间”,其实,那只是一张板床,和一条不到一尺宽的缝而已。我在那板床上躺了下来,忍受着那股自四面八方,几乎令人要窒息过去的,难以忍受的臭味。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知道,孟先生在这里势力庞大,手下有着完善的特务网。

为了要他相信,我已离开了家,已经动身前往陶启泉的家乡,所以我必须躲起来。

一发觉我离开,孟先生一定大为紧张,会到处搜寻我的下落,会加强警戒,会在全市中寻我,但是不论他怎样,他总不会想到,我会躲在这家污秽的小旅馆中,让他去焦急三天再说好了!

不错,我准备在这小旅馆中住上三天,然后再想前去的办法。

我想到孟先生焦急的样子,想到他发怒的样子,那种古怪的臭味,也变得好闻了,我居然睡了一觉,然后,又被各种各样的吵醒。

我仍然养神,到中午,才出去,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再回来。

我刚进这家旅馆的时候,在外表上看起来,或者还不是十分像码头上的流浪者。但是在那样的主旅馆中住了三天之后,我看来已没有什么不同了,我不但神情憔悴,而且也不觉得那家小旅馆有什么臭味,因为我自己的身上,也已散发着同样的臭味了。

在这三天之中,我曾仔细观察过码头上各种船只上货落货的情形,我也定下了方法。

第三天,天亮之前,细雨朦朦,我离开了旅店,住在这种简陋的小旅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论你在什么时候出去,绝不会有人理你的。

我出了旅馆,来到了码头上,然后,趁人不觉,跳到了停成一排的小舢舨上。走过了几艘舢舨,我攀上了一艘木头船。

船上的人全在睡觉,那是一艘运载香蕉的船,我看到它载运的香蕉,到午夜才卸完货,船员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而这艘船,在天亮就会驶走。

我到了船上,立时到了货舱中,拣了一个角落,拉了一大捆破麻袋,遮住了我的身子,躲了起来。

货舱中是那么闷热,我躲了不到十分钟,全身都已被汗湿透了,幸而我早有准备,我带了一壶水,和一些干粮,我估计船要航行一天才能靠岸,在那一天中午,我需要要水更甚于需要食物。

我缩在货舱的一角,不多久,我就听得甲板上有人走动声,接着,船上的人可能全醒来了,突然间,机器声响了起来,哒哒哒哒地,震耳欲聋。

我感到船身在震动,这种船,早已超过了它应该退休的年龄不知多少年了,虽然我知道航程很短,但是我也着实担心它是不是能驶得回去。

我略伸了伸身子,这时我只希望船快点开始航行,我倒并不担心我会被人发现,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到一个已被搬空了的货舱来的。而且从来只有人躲在船中逃出来,像我那样,躲在船中混回去的人,可能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哩!

船终于航行了,由于货舱几乎封闭的,所以一样那么闷热。

我打开壶盖,喝着水,然后,尽可能使我自己,进入休息状态。

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实在是没有法子睡得着的,比起来,那污秽、臭气冲天的小旅馆,简直是天堂了。

我默默地数着时间,我从货舱盖上的隙缝中望着那一格条一格条的天空,希望判断出时间来。我作出各种各样的幻想,来打发时间,那可能是我一生以来,最难捱的一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货舱之中,已变成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可以肯定天色已黑下来时,我知道:船已快靠岸了。

因为我听到了许多嘈杂已极的声音,而船的速度,也在迅速减慢下来,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第一步,总算是成功的,接下来,该是如何想办法上岸了!我听得船停定之后,有许多人在叫喊着,接着,船身一阵动摇,好是有许多人,来到了船上,接着,便是一个因为叫喊过多,而嘶哑了的声音,叫道:“让我们一起来学习!”

有一个道:“我们才泊岸,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人的话才一出口,就有好几十人,一起愤怒地叫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叫得最响:“他竟敢反对学习,将他抓起来,抓回去审问,他一定是反动分子!”

接着,便是纷争声、脚步声,还有那个刚才讲还有事要做的人的尖叫声。

可是那人的尖叫声,已在渐渐远去,显然他已落了下风,被人抓下船去了。

接着,便有人带头叫道:“最高指示:我们要──”

上人叫着,其余的人就跟着喃喃地念着,那种情形,使多联想到一批不愿出家的和尚在念经。

那种嚣嚷声,足足持续了半小时有多,才听得一阵脚步声,很多人下船去,有一个人问道:“我们的那个船员,他……”

那人的话还没有讲完,立即就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他是反动分子,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关心?”

那人道:“我是船长,如果我的船员有问题,要向上级报告的!”

那尖锐的声音(显然是一个女孩子)叫道:“国家大事都交给了我们,我们会教育他,审问他!”

接着,又是许多人一起叫嚷了起来,我爬上了破麻袋包,抑起头,自船舱盖的隙缝中向外望去,只见许多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破烂,手臂上都缠着一个红布臂章,手上摇着袖珍开本的书,在呐喊着,船员却缩在一角,一声不敢出。

那个少年人呐喊了一阵子,才带着胜利的姿态,摇着手臂,叫嚷着,跳到了另一艘船上,我看到船员也陆续上了岸。

我又等了一会,慢慢地顶起一块舱板来,看看甲板上没有人,我撑着身子,到了甲板上。

一到了甲板上,我迅速地上了另一艘船,然后,又经过了几艘船,到了岸上。

岸上一样全是同样的少年人,有两个少年人,提石灰水,在地上写标语,码头附近,全是成众结队的年轻人,他们将一张一张的纸,贴在所有可以贴上去的地方,同时,振臂高呼着。他们将许多招牌拆下来,用力踏着。

他们的精力看来是无穷的,好像有一股魔法在牵着他们,将他们的精力,完全发泄在叫嚷和破坏上。

我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全世界都知道。

但是,从报纸的报导上知道这回事,和自己亲眼看到,亲身置身其间,却是完全不同的。

我在岸上略站了一会,就向前走去,我才走出了不远,就听到了阵呐喊声,自远而近,伴随着卡车声,传了过来。

原来在码头呐喊、涂写的那些年青人,都呆了一呆,接着,就有人叫道:“抓总的反动分子来了!”

随着有人叫嚷,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聚集在一地,卡车声越来越近,我看到三辆卡车,疾驶而来。

驾驶卡车的人,若不是疯子,也是一个嗜杀者,因为他明明可以看到前面有那么多人,可是,三辆卡车,还有以极高的速度,向前冲了过来,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年轻人,也全当那三辆卡车是纸扎的一样,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我退到墙脚下,我实在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事实,无法相信在人间竟会有那样的事!

卡车掸了过来,至少有十七八个年轻人,有男有女,被车撞倒,有几个根本已卷进了卡车底下,受伤的人在地上打滚,血肉模糊。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受伤的人,卡车上的人跳了下来,原来在地上的人,攀了上去,在他们的手中,握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从尖刀到木棍,而更多的是赤手空拳,我看到最早攀上卡车去的,是两个女青年,她们一上了车,立时被车的人,揪住了头发,将她们的头,扯得向后直仰,于是,七八条粗大的木棍,如雨打下,击在她们的胸前和脸上。

鲜血自她们脸上每一个部分迸出来。我估计这两个女青年,是立时死去的。

但是,还是有不知多少人,爬上卡车去,卡车已经停了下来,三个驾驶卡车的人,也都被人扯了下来,混战开始,呼喝声惊天动地。

我始终靠墙站着,离他们只不过十来步,我真有点不明白,这两帮人在混战,是根据什么来判别敌人和自己人的,因为他们看来是完全一样的,全进那么年轻,那样不顾一切,而且,他们叫嚷的,也是同一样的同号。

但是他们相互之间,显然能分别出谁是同类,谁是异己,这样疯狂的大搏斗,那样的血肉横飞,那不但是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而且,不论我的想像多么丰富,我都没法在出事前想象得出来。

我并不是想观看下去,而我实在惊得呆住了,我变得无法离开。

我呆立着,突然之间,一个血流满面的年轻人,向我奔了过来,他已经伤得相当重,他的手中仍然握着那本册子,他向我直冲了过来,在他的身后,有三个人跟着,都握着粗大的棒子,仍然向他毫不留情地扫了过来。

“砰”的一声响,三根木棒子中的一根,击中了那年青人的背部,那年青人仆地倒了下来,正倒在我的脚下,他在倒下来之际,仍然在叫道:“万岁!”

我寮在无法袖手旁观了,我踏前一步,就在我想将那个年轻人扶起来之际,三条木棒子,又呼啸着,向我砸了下来。

我连忙一伸手,托住了最先落下来的一根,使其它两根,砸在那根之上,然后,我用力向前一送,将那三个人,推得一起向后跌出了一步。

不必我再去对付那三个人,因为另外有五六个人涌了上来,那三个人才一退,便被那五六个人,袭击得倒在地上打滚了!

我用力拉起了倒在地上的那年轻人,拉着他向前奔,那年轻人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不要做逃兵!我要参加战斗!”

我厉声道:“再打下去,你要死了!”

那年轻人振臂高叫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那时,我已将那年轻人拖进了一条巷子之中,听得他那样叫嚷,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用力推了他一下:“好,那你去死吧!”

这年轻人倒不是叫叫就算的,他被我得跌出了一步,立时又向前奔了出去,照他的伤势来看,他只要一冲出去,实是是非死不可的了!

我想去拉他回来,可是我还未曾打定主意,就看到那年轻人的身子,陡地向前一扑,跌倒在地,接着,滚了两滚,就不动了!

我真以为他已死了,但是当我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却发觉他只是昏了过去。

我连忙又将他拉了起来,将他的手臂拉向前,负在我的肩上。

我负着他,迅速出了巷子,才一出巷子,就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我忙问道:“最近的医院在什么地方,这人受了伤!”

那几个工人望了我一眼,象是完全没有看到我负着一个受伤的人一样,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我呆了一呆,其中的一个才道:“你还是少管闲事吧!”

我忙道:“这人受了伤,你们看不到么?”

那工人道:“每天有几百个人受伤,几百个人打死,谁管得了那么多?”

另一个插嘴道:“你将他送到医院去也没有用,有一家医院,收留了十九个伤的人,就被另一帮人打了进去,将那十几个打死,连医生了被抓走了,说医院收留反动分子!”

我大声问道:“没有人管么?”

那几个人没有回答,匆匆走了开去。

我喘了口气,我若是一早就不管,那也没有事了,可是现在,我既然已扶着那年轻人走出了巷子,我实在没有再弃他而去的道理。

我负着他继续向前走,不一会,我看到一辆中型卡车驶来,车上有二十多个军人,我连忙伸手,拦停了那辆车,一个军官探出头来,我道:“有人受了伤,前面有一帮人在打斗,你们快去阻止!”

那军官一本正经地道:“上级的命令是军队不能介入人民自发的运动!”

那军官说了一句话,立时缩回头去,我正想说什么,卡车已经驶走了。

我呆立在路中心,不知怎么才好,我负着一个受伤的人,可是,所有的人,就象根本未曾看到我一样,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我。

在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一直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傻事了。

我不该管闲事的,现在,我怎么办呢?我自己也是才来到,而且,我也是冒险前来的,我连自己置身何处都不知道,但现在,却还带着一个负伤的人!

我呆了一会,将那人扶到了墙角,那年轻人却已醒了过来,他抹着脸上的血:“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来了?”

一看到他醒了过来,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离码头还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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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2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06:19
第五部:自驾火车浑火摸鱼

那年轻人人怒吼了起来,叫道:“你带我离开了斗争,我是领袖,我要指挥斗争!”

到了这时候,我也无法可想了,我忙道:“如果你支持得住,你快回去吧!”

那年轻人举手高叫着,转头就向前奔了出去。

我一看到他奔了开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立时转身就走,他是死是活,我实在无法再关心了。

我一直向前走着,向人问着路,我要到车站去,因为这是不是我的目的地,我还要赶路。

当我终于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已是午夜了,可是车站中闹哄哄的,还热闹得很,我看到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轻人,自车站中涌出来。

这一大君年轻人,显然不是本地人,因为他们大声叫嚷的语言,绝不是本地话。

我硬挤了进去,到了售票口,所有的售票口,都是空洞洞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转来转去,拉住一个看来象铁路员工的人,问道:“我要北上,在哪里买票?”

那人瞪着我,当我是什么怪物一样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在开玩笑?买票?”

我呆了一呆:“火车什么时候开出?”

那人向聚集在车站中的年轻人一指:“那要问他们,他们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开!”

我道:“站长呢?”

那人道:“站长被捕了,喂,你是哪里来的,问长问短的干什么?”

我心中一凛,忙道:“没有什么!”

我一面说,一面掉头就走,那人却大声叫了起来:“别走!”

我知道我一定露出马脚来了,只有外来的人,才会对这种混乱表示惊愕,而在这里,外来的人,几乎已经等于是罪犯了!

我非但没有停住,而且奔得更快,我跳过了一个月台,恰好一节车厢中,又有大批人涌了下来,将我淹没在人群中。

我趁乱登上了车厢,又从窗中跳了出去,直到肯定那人赶不到我了,才停了下来。

这时,我才看清楚整个车站的情形,车头和车卡,乱七八糟摆在铁轨上,连最起码的调度也没有!

有几节车卡上,已经挤满了年轻人,他们在叫着、唱着,在车卡外,贴满了纸,上面写着:“坚决反对反动分子阻止北上串联的阴谋”,“执行最高指示,北上串联革命”等等。

可是,那十来节车厢中,虽然挤满了人,却根本连车头也没有挂上!

火车如果没有火车头,是不会自己行驶的,不管叫嚷得多么起劲,执行最高指示多么坚决,全是没有用的事,可是挤在车厢中的年轻人,还是照样在叫嚷着。

不一会,我看到十来个年轻人,将一个中年人,推着,拥着,来到列车之旁,那中年人显然曾捱过打,他的口角带着血,在他的脸上,有着一种极其茫然的神情,像是他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那十几个年轻人拥到了列车之旁,车厢中又有许多年轻人跳下来,叫嚷声响彻云霄,他们逼那中年人,和他们一起高叫。

闹了足足有半小时,才有人大声问那中年人:“你为什么不下令开车?”

那中年人多半是车站的负责人,他喘着气:“我不是不下令,你们全看到的,我已下令开车了,可是根本没有工人。”

年轻人中,有一个象是首脑人物,他高叫道:“可是你昨天开出那辆列车,为什么有工人?”

中年人道:“那是国家的运输任务,必需完成!”

这一句话,听来很正常,可是却立即引起了一阵意想不到的鼓噪,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有的叫道:“革命才是最高任务!”有的叫道:“打倒阻挠北上串联的大阴谋!”有的叫道:“当权派的阴谋,必须彻底打倒!”

在叫嚷之中,那中年人已被推跌在地上,还有好些人举脚向他踢去,那中年人在地上爬着,叫道:“火车头在那边,你们可以自己去看!”

那中年人这一叫唤,倒救了他,只听得年轻人中有人叫道:“当权派难不倒我们,我们自己开车!”

立时有好几百人,向前奔了过去,弃那中年人于不顾,那中年人慢慢爬了起来,望着奔向前去的年轻人,然后转过身来。

当他转过头来时,他看到了我。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决不定我是应该避开去,还是仍然站着不动,可是他却已向我走了过来。

我看到他的脸上,仍然是那么茫然,好象对我,并没有什么敌意,所以我并不离去,他到了我的面前,抬头望着我,过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我干了三十年,可是现在我不明白,是不是什么都不要了呢?”

我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连他也不明白,我又如何会明白?

我只好叹了一声,用一种十分含糊的暗示,表示我对他的说法有同感。

那中年人伸手抹了抹口角的血,又苦笑着,慢慢地走了开去。

我上了岸,只不过几小时,但是我却已经可以肯定,一种极度的混乱,正在方兴未艾,这种混乱,对于我来说,自然是有利的。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我要由这城市,乘搭火车北上,一定会遇到困难,我没有任何证件,也经不起任何盘问,很可能一下子就露出马脚来。

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

现在,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我;当然,我也有我的困难,因为在混乱中,不会有正常的班次的车驶出车站。

在那中年人走了开去之后不久,我又听到青年人的呐喊声,我看到一百多个青年人,推着一个火车头,在铁轨上走过来。

火车头在缓缓移动着,那些推动火车头的年轻人,好象因为火车头被他们推动了,他们已得到了极度的满足,而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叫声。

当我看到了这种情形的时候,实在想笑,但是我却又笑不出来,而且,就在那一刹间,我的心陡地一动,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这许多年轻人之中,显然没有什么人懂得驾驶一列火车,但是他们却亟于北上。

如果我去替他们驾驶这列火车,那又如何呢?

对于驾驶火车,我不能说是在行,但至少还懂得多少,那么,我也可以离开这里,到我要去的地方了。

我想到了这一点,心头不禁怦怦跳了起来,我并不是为我计划的大胆而心跳,我之所以心跳,是因为我想到,我将和这群完全象是处于催眠状态的青年人,相处在一起一个颇长的时间!

然而,我也已经想到,我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余地,所以,我向前走了上去。

当我来到了铁轨上缓缓移动的火车头旁边时,我向其中一个青年人道:“这样子推着前进,火车是驶不到目的地的。”那年轻人大声答道:“革命的意志,会战胜一切!”

我道:“为什么不让我来驾驶?我可以将这列火车,驶到任何地方去!”

我这句话一出口,所有在推动火车头的青年人,都停了手,向我望来,在一个极短暂的时间中,没有人出声,也在那个极短暂的时间中,我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因为我完全无法预测到他们下一步的反应如何!

但是,那毕竟只是极短暂的时间,紧接着,所有人,都爆出了一阵欢呼的声音来,再接着,人人争先恐后,来向我握手,有人将一块红布,缠在我的手臂上,有人带头叫道:“欢迎工人同志参加革命行列!”

我跑向火车头,攀了上去,吩咐道:“我需要两个助手,还要大量的煤!”

围在我身边的青年人轰然答应着,三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先后跳了上来,我教他们打开炉门,炉旁有一点煤在,我先升了火,然后,检查仪表。

不一会,许多青年人,推着手推车,把一车车的煤运了来。

反正车站中,根本没人管,这一群青年人,已形成了一股统治力量,至少,在车站中,根本没有什么人,敢去招惹他们。

他们兴奋地叫喊着,唱着歌,当火车头开始在铁轨上移动时,他们发出欢呼声,我将火车头驶向列车,挂好了钩,那时,天已快亮了。

就那样将列车驶出站去,稍有知识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没有了正常的调度,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另一列车,迎面驶来。

我的三个助手的一个,拉下了汽笛杆,汽笛长鸣,我拉下了杠杆,加强压力,车头喷出白烟,列车已在铁轨上,向前移动了!

列车一开始移动,更多年轻人挤进车厢之中。

车子驶出去了。

我渐渐加快速度,不断有人爬到列车头来,又爬回去,他们对我都很好,不但送水给我喝,而且还送来不少粗糙之极的干粮。

我的心中仍然十分紧张,因为这样子下去,会有什么结果,是全然不能预料的,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火车驶过了一排排的房屋,渐渐地驶出了市区,两旁全是田野,在田野的小路上,竖着一块一块的木牌,写着各种各样的标语。

我的三个助手,倒十分勤恳,他们一有空,就向我演说理论,他们道:“我们要破旧立新,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新的规律!”

我对他们的话,并不感兴趣,我问他们:“你们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一个青年道:“每一个城市都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随时可以停下来。”

我笑了一笑:“不但是大城市,就是小县城,我想也应该停留。”

在小县城停留,那是我的私心,因为我的目的地,正是一个小县城,我要先到达那个小县城,才能到达那鲸吞地,才能完成任务。

火车一直在行驶着,似乎整条路线上,只有我们这一列火车,一小时后,车厢中忽然鼓噪了起来,许多人同时叫道:“停车!停车!”

我连忙拉下杠杆,火车头喷出了大量的白汽,慢慢停了下来。

车子还未完全停定,许多人从门中,窗中,跳了下来,我探头向外看去,看到我们刚经过一个镇市,在车站不远处,是一座庙宇。

所有下车的人,全部向那座庙宇奔去,我问道:“你们想去干什么?”

一个青年人一面跳下来,一面指着那庙:“这些旧东西,我们要砸烂它!”

我忙道:“所有的旧东西全要砸烂?”

那青年人已跳下去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另一个青年人道:“全要砸烂!”

我想告诉他,在他们没有出世之前很久,火车就已经存在了,照他们的说法,火车也应该是旧东西,可是还没有说,那青年也跳下去了。

也就在这时,我的心中,陡地一动!

他们要砸烂旧东西,这一千多个青年人,是一股不可抗御的力量,自然,他们不会敌得过正式的军队,但是我还记得,我才上岸的时候,曾拦住一辆军车,一个军官告诉我,军队奉命,不得干涉人民的革命运动。

而如今,这一千多个青年人,只要略受鼓动,他们就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来!

我一想到这里,心头又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本来,我虽然进来了,但就算达到了目的地,如何去对付守着墓地的民兵,和那一连军队,我还是一点办法都拿不出来的,但是现在,我有办法了!

我可以利用这一群只有冲动,毫无头脑的年轻人。

有他们替我做事,别说一连军队,就算有一师军队,也是敌不过他们的,何况军队根本已奉命不得干涉他们的一切行动!

我又将自己的计划,想了好几遍,刚才奔下火车去的青年人,已陆续唱着歌,叫着口号回来了,我看到在那幢庙中,冒出了几股浓烟来,等到所有的青年人,全都齐集在火车周围的时候,有一个领袖模样的人,正在大声发表演说。

我听得他在不断地重复着:“要砸烂一切旧东西,破四旧,立四新!”

我静静地听着,直到他演说完毕,所有的人又涌进车厢,我才又吩咐我的助手升火,火车又开始向前,缓缓移动,就在火车开始前驶之际,那首领来到了火车头中。

他是一个精力异常充沛,身形高大的年轻人,除了他时时皱起双眉,作深刻的思索之外,他的样子,是很讨人喜欢的。

他来到火车头,便对我大声道:“工人同志,我代表全体革命小将,向你致敬。”

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还很短,但是他们口中,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口号,我却已经可以上口了,我忙道:“革命不分先后,大家都有责任。”

那年轻人高兴地和我握着手:“我叫万世穷。”

我呆了一呆:“你的名字很古怪。”

那年轻人却教训了我一顿:“只有万世穷,才能世世代代革命,这表示我革命的决心!”

如果不是我看出在如今的场合下,我不适宜大笑的话,我一定会大笑起来了。这一批人,似乎只是为了革命而革命,而不提革命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是无目的革命,或许革命就是他们的目的!

我忍住了没有笑出来,万世穷又向我长篇大论地说起教来,我并没有不耐烦的表示,只是用心听着,因为我需要了解他们的精神状态。

万世穷咬牙切齿地痛骂当权派,当他提到了李恩丛的三儿子的名字之际,我心中陡地一动,他道:“我们这次北上的主要原因,是要支持首都的小将,斗垮、斗倒他的烂摊子!”

我趁机道:“据我所知,你们要斗的对象,他的家乡,离此不远。”

万世穷道:“是的,我们要到他的家乡去,向当地人民进行教育。”

我心中大是高兴,忙又道:“听说,这个人的封建思想很浓厚,他甚至还派人守着他的祖坟,而他的祖坟,又和海外的一个大资本家陶启泉是在附近的!”

万世穷一听到“陶启泉”的名字,象是被黄蜂螯了一下地跳了起来,叫道:“他的名字又多了条了,和海外的大资本家勾结!”

我知道,我已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我只是道:“我看,我们沿途不必再停了,直驶到他的家乡去,那才是最主要的任务!”

他匆匆忙忙离开了火车头,这时,车已越驶越快了,不多久,我就听得车厢之中,响起了一阵阵的呼叫声。

车子一直向前驶着,天渐渐亮了,我看到沿着铁路两旁,有不少年轻人,奔着,想要追上火车,跳上火车来,而在车上的人,则纷纷向他们伸出手来。

看到了那种情形,我不得不减慢了速度,而火车的速度一慢,跳上火车来的人更多了,真有点叫人难以相信,那么多人,何以能挤在那十几节车厢之中!

我听到各地的口音,这些青年人看来并不团结,他们之间,不住地骂着,而且,还不时有人,被推下火车去,有的跌成了重伤。

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只好强迫自己,使自己变成一个木头人,因为所有的人,都几乎变得和蚂蚁一样的盲目,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只是希望,当我们的火车在飞驶之际,迎面不要有火车撞了过来。

谢天谢地,我的希望,总算没有落空,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那个小县城。

火车才一到站,停了下来,车厢中的青年,就一涌而下,原来的人,再加上沿途跳上火车来的人,我估计总人数,至少在两千人之上,万世穷依然是领袖,我看到他和车站的几个工作人员,在展开激烈的争辩。

但是那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辩,因为立时有许多青年人涌了过来,对那几个车站人员,高声嚷叫,将那几个车站人员,拉了开去。

接着,就有人在车站中张开了一幅巨大红布,上面写着“东方红革命司令部”几个大字。

他们的行动虽然乱,但是在混乱中,倒也有一种自然的秩序,在一小时之后,他们已列成了队,有几十个一下了车就离开车站的人,这时也弄了许多食物来,食物的种类,可以说是包罗万有,只是可以吃的东西,全都弄来了,我分配到的,是一大块锅饼。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车站中,闹哄哄地吃着东西的时候,一辆卡车驶到,七八个看来象是很有地位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仍然在火车头上,我一眼就看到,曾经约我在夜总会中见面的孟先生,也在那七八个人之中,他已经换了装束,和我以前见到他的时候,那种西装革履的情形,完全不同了。

一个穿着军服的中年军官,一下车就大声问道:“你们由谁负责?”

万世穷在人丛中挤着,走向前去:“我们的行动,依照最高指示,我负责指挥。”

那中年军官道:“快上车,离开这里!”

万世穷大声叫道:“我们要在这里展开革命行动,你敢阻挠革命?”

中年军官大声道:“我是本地驻军的负责人,我有权维持秩序!”

万世穷举起了拳头来,叫道:“我们要打烂一切旧秩序!”

所有的人,都跟着他高声叫了起来,青年人开始向前涌来,将自卡车上跳下来的七八个人,围在中间,那七八个人,有四个是卫兵,立时举起了枪,可是在他们身边的年轻人实在太多了,那四个卫兵立时被缴了械。

孟先生可谓不识时务之极,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指着万世穷,呼喝道:“你们想造反吗?”

这一句话,立时引起了四方八面的呼叫声,青年人叫道:“就是要造反!造反有理!造当权派的反!”

孟先生的手还向前指着,可是从他一脸茫然之色看来,显然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脸上那种茫然的神情,使我联想到了那个车站的站长。一群统治者,一群一直负责社会安、秩序的人,忽然发现根本没有人听他们的话,一大群造反者在他们的面前,心头的震惊,形成了那种茫然的神情。

那七八个人开始向后退去,可是他们根本无法退到他们的卡车上,因为卡车上已站满了青年人,他们被迫向铁路处退来,一路上推拥着,跌倒了好几次,每次跌倒,总有人将他们按住,逼他们叫口号。

他们一直退到列车之旁,七八个人,已被挤散了好几次,孟先生一个人,被挤到了火车头旁边,我惟恐被他发现,连忙转过头来。

可是,孟先生却跳上了火车头,在那时,我看到那中年军官已被几个人捉住了,有人用纸卷成了尖顶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有人叫道:“拉他去游行,作为反面教育的典型!”

我感到孟先生向我挤来,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发着抖。

突然,他捉住了我的手臂:“快开车,我要向上级去报告!”

我在他的声音之中,听出他那种全然彷徨无依的心情来,孟先生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却一点也无能为力,他的权力消失了,他的地位越是高,可能遭遇越是惨!

我本来还怕他发现我,但是我立即察觉到,我现时所处的地位,比他有利得多,我根本不必怕他!

所以,我转过头来,笑着:“向上级报告?我看你的上级是更大的当权派,他们自身难保,自己也被人拉出来戴纸帽子游行!”

当我转过头来时,孟先生自然看到了我,在那刹间,他神情之古怪、惊惶,真是令人毕生难忘!

他突然尖叫了起来,这时,有七八个青年人,也涌了上来,孟先生立时转过身来,指着我,叫道:“捉住他,他是反革命分子!”

那几个青年人却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我道:“他指控我的罪名,是因为我不肯服从他的命令将列车驶走,他要破坏革命行动!”

孟先生张大了口,但是他没有机会再说别的,几个青年人已一齐出手,将他拖了下去,我望着他微笑,看着他被拖下去后,也被戴上了纸帽子。

接着,其余的几个人,也被捉住了,他们被青年人用绳绑在一起,吊成了一串,押了出去,我听到惊天动地的呼叫声,上千青年人,押着他们,走出了车站,去游街示众了。

在那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独自一人,在火车头中,大笑了一场,孟先生以为他一回来,就是权力的掌握者,谁知道他竟成了斗争的对象!

我也想不到,我会处在一个如斯混乱的环境之中,但是这样的混乱,显然是对我有利的。

我笑了好一会,才下了火车头,我决定到城中去走走,那是一个很小的小县城,在这一个小县城中,忽然来了上千的年轻人,以致大街小巷,全是外来的人,有一部分年轻人,显然是本地的,也和外来的混在一起,在县城中不少店铺,招牌全被年轻人拆了下来,而改用红漆,胡乱涂上新的店名。

我穿过了几条小巷,来到了大街上,我看到许多人塞在前面的街口,在大声喧嚷,接着我又看到了一大群人向后退来,在后面的人,要向前涌去,我看到许多士兵,结成了一排,手拉着手,在和青年人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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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3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06:37
第六部:趁乱完成任务

那几个被带上纸帽子游街的人,连孟先生在内,已到了军队的后面,他们正在将头上的纸帽子抛下来,面色清白,说不出愤怒。

青年人和军队对峙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不住叫道:“打倒当权派!”

军队渐渐支持不住了,孟先生等几个人,则已上了车,等到他们的车子开动之际,青年人一起拥了过去,军队也散了开来。

但是拥上去的青年人,终于追不上车子,车子载着那几个人驶走了。

我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暗暗好笑,这时,所有的人,就像突然之间,被人揭开了一块大石板之后,在石板下的蚂蚁一样,乱奔乱窜,乱叫着,我不得不在人丛中挤来挤去。

我看到许多精细的家私,被青年人自屋中抛出来堆在街上,也看到零零星星,东一堆、西一堆,有人被抓住了戴纸帽子。

接着,一辆卡车史来,卡车有扩音器,扩音器中传来万世穷的声音,他在叫嚷着:“同志们,革命的群众们,让我们一起行动,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扩音器的声音,震耳欲聋,我退出了大街,来到了一条比较冷僻的巷子中,才算是听不到叫嚷声,我松了一口气,我猜想这群年轻人在县城之中,至少要闹一个晚上,不到第二天是不能走的。

我一面在想着,一面在低头走着,突然之间,一辆中型卡车,转进巷子,自车上跳下七八个人来,我抬起头,等到我看清,在那七八个人中,有一个是孟先生,并且他已和我打了一个照面之际,我再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

孟先生指着我,我相信这是他一生之中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他怒吼着:“抓住他!”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来,和他一起向前奔来的,是其余的六七个人。

我转身便跑,但是只逃出两三步,身后已经响起了枪声,我只好停了下来。

两个军官立时来到了我的身后,扭住了我的手臂,我在那时,脑中嗡嗡作响,因为我落到了他们的手中,可以说从此完结了!

我本能地挣扎着,也许是我的运气好,更可能是枪声的缘故,有几个青年人,奔进巷子来,我立时大叫道:“快来救我,我是帮你们北上串联的司机,当权派要破坏你们的革命,他们非法逮捕我!”

我仅仅只能叫出了那几句话,口就被人掩住了,接着,我就被人拖得向后退去。

那几个年轻人听到了我的叫嚷声,一起奔了过来,孟先生迎了上去:“这是反革命分子,潜进来的特务,希望你们别误会。”

我还希望那几个青年人会大打出手,但是他们的脸上,却现出犹豫的神色,只是望着我。

而就在那一个耽搁间,我已被拖上了车子,孟先生等人,也退上了车子,车子驶进了一个院子,我又被从车上拖下来,被人拖着,并进了一间房子。

到了房子之中,我并没有得到自由,我的双手被一副手铐反铐着。

要弄开那样的手铐,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却并没有机会。

我被铐了手铐之后,双臂仍然被两个人抓着,那两个人推着我,到了另一间房间中,那间房间中,有几张办公桌,我看到孟先生和另两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我一进去,那两个官员就开始翻阅他们面前的文件夹,我猜想他们是在看我的资料。

孟先生的脸上,现出十分阴冷的笑容,他望着我,虽然不说话,然而在他的脸上,也流露着一种“看你怎么办”的神气。

过了难堪的一分钟,其中一个官员才抬起头来:“卫斯理,这是你的名字,你居然还敢混进来进行破坏!”

我吸了一口气,这可能算是审讯,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自然可以拒绝回答,或者,通知我的律师。可是,在这里,我无能为力。

我苦笑了一下,孟先生已道:“副局长,这个人,要解上省去,听候处理。”

我突然道:“你们不能带走我,那两千多个革命青年,他们需要我!”

孟先生奸笑着:“我们会替他们找到更好的火车司机,至于你,我看北大荒是你的最好归宿。”

我苦笑了一下:“你总算达到目的了!”

我被关进了一间小房间,可是不多久,外面传来了上千人的吼叫声,一大群青年人冲了进来,救出了我。带头的正是万世穷。

当晚,在县城中一直乱到了半夜,一大批人,才浩浩荡荡向山间进发。这许多人,像是绝不知道什么叫做疲倦,他们大声唱着,叫着,很多人的嗓子,根本已经是嘶哑了。

我夹在他们中间,当进入山区之后,我们经过了两个岗哨,那可能是民兵的岗哨站,但是,正像非洲的兵蚁群经过时,所有的动物都会逃清光一样,那两个岗哨上,早已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们一直向前走着,翻过了几个山头,直到天色大亮,我才看到了那幅“鲸吞地”,同时,也看到了那一幅“血地”。

那真是两个很奇异的地方,在两幅地的附近,都有士兵守卫着,青年人漫山遍野地奔了过去,叫嚷着革命的口号,他们之中十几个人,围住一个军官,在交涉着,可是其余的人,根本不等交涉有什么结果,就行动起来。

泥土翻了起来,骨骸被破土掘出来,在那幅血地上掘挖的年轻人,将一副还很完整的棺木,弄得碎成一片片,然后,在山头上涂下巨大的标语。

军队只是袖手旁观,他们无法在理论上说服那些青年人。

看到上千个人破坏了两个坟墓,在混乱中,我先他们一步下了山。

我回到了县城中,并没有停留,在一幢建筑物的门外,我偷了一辆脚踏车。这辆脚踏车,在以后的几天中,成了我唯一的交通工具。

在那样的混乱中,要离开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最后在一个渔港,上了一艘渔船,又经过了两天海上生涯,我回来了。

我回来的经过,是不必多加叙述,因为那和整个故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当我来到了家门前,按着门铃时,来开门的老蔡,几乎不认识我了!

虽然我离开了不过十天,但是这十天,我就像是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中一样。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便是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

而等我洗完澡,正在休息的时候,老蔡来到了我身边:“陶先生的车子在下面等,他请你去!”

我呆了一呆:“他怎知我回来了?”

老蔡道:“这位陶先生,每天都打几个电话来问你回来了没有,刚才他又打电话来,你正在洗澡,我告诉他,你回来了!”

我也正想去见陶启泉,所以我立时站了起来,下了楼,一辆名贵的大房车,已停在门口,司机替我打开了车门,我上了车。

二十分钟之后,车子驶进了陶启泉别墅的大花园。

我看到陶启泉自石阶上奔下来,车子停定,他也奔到了车边,替我开了车门。只怕能有陶启泉替他开过车门的,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陶启泉容光焕发,满面笑容,精神好到了极点,和他以前的那种沮丧、焦急,宛若是另一个人。

我才从车中走出来,他双手一齐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摇着:“你回来,真是太好了,你好几天没有消息,我真怕你回不来了!”

我诧异地道:“你知道我已经完成了任务?”

陶启泉将手放在我的肩头:“当然知道,这件事,由内地传出来,外国通讯社发了电讯。”

我笑道:“不见得电讯上有我的名字吧?”

陶启泉笑着:“虽然没有,但是我知道一定是你干的,你真聪明,利用了他们的混乱,达到了目的,我知道你行的。”

我笑了起来,陶启泉和我,已经走进了大厅,看着他那种高兴的神情,我知道在这时候,就算我讽刺他几句,他也不会恼怒的。

是以我道:“风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那个偌大的油田,应该没有事了?”

陶启泉搓着手,兴奋地道:“你倒还记得那个油田,那油田的火已自动熄了,告诉你,幸而是这场大火,原来那油田已没有多少油了,本来我还准备大事投资的,如果不是那场火,投资下去,就损失大了,现在,我们在油田的附近,发现了新的蕴藏,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呆了一呆,我是一心想讽刺他的,却不料得到了那样的回答。

我又道:“那么,政变的那个国家呢?”

陶启泉发出了更宏亮的笑声:“你说奇妙不奇妙?本来,新上台的那家伙,是我的对头,一上台就扬言要没收我的财产,但就在你成功的消息传出之后,我知道风水转了,派人去和他接触,现在,他不但不和我作对,反而给我更大的便利!”

这时候,我和陶启泉已经进了电梯,我沉默着不说话,直到来到了他的书房之中,我才道:“陶先生,我有几句话,实在非说不可!”

陶启泉道:“说,只管说!”

我道:“陶先生,所谓风水,其实是完全不可信的,希望你以后,别再相信那一套!”

陶启泉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那样说,事实已经完全证明了风水的灵验,如果不是你完成了我的委托,我的事业,将一天一天倒下去,但是现在,什么困难都过去了!”

我正色道:“陶先生,影响你事业的,是你个人的心理,当你的心理受影响的时候,事业自然就不顺利。由于你笃信风水,所以风水就影响你的心理!”

陶启泉大摇其头:“不对,绝对不是,真是风水的缘故。”

我却不理会他的抗议,自顾自道:“你想想看,你是那么庞大事业的灵魂,如果你失去了信心,你的事业,自然要开始衰败的。我的行动,不过是给予你一种信心而已!”

陶启泉笑道:“信心可以使油田的大火,自动地熄灭么?”

我道:“你已经说过,那油田的蕴藏量极少,油烧光,自然火也熄灭了!”

陶启泉道:“那么,我那个对头呢?”

我笑了起来:“那件事,更证明和你的信心有关,当你没有信心的时候,你决不会派人去和他接触的,自然也不会成功。”

陶启泉道:“不是,如果不是风水转了,我派人去接头,也不会有用的。”

我看到陶启泉如此固执,心中也不禁好笑,我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用的,所以我耸了耸肩:“算了,既然你如此深信风水,我也不多说了!”

陶启泉望了我一会,才道:“你以为风水和科学是相违背的,是不是?但是科学精神,是重事实的精神,现在,我们有的事实,所差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实而已。

我们不能简单地否定一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的事,简单地否定,那是不科学的。“

本来,我已经不准备再讲下去了,但是如此迷信风水的陶启泉,居然提起科学,看来我也非继续讲下去,讲个明白不可了!我道:“你说得对,只是否定一件我们不知究竟的事,这种态度,并不是科学的态度。我现在绝不是否定,而是肯定。”

陶启泉惊讶地望着我:“你肯定什么?”

我站了起来,挥着手:“在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已经肯定了风水的存在。”

陶启泉的神情更诧异了。

他望着我:“可是——可是你刚才还在说,风水是无稽的!”

我摇着头:“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风水,对于根本不相信的人来说,是全然无稽的,但是对于深信风水之说的人,像你,却又大有道理,它能影响你的意志,决定你的一生。”

陶启泉的神情,还是很疑惑,看来,他还是不十分明白我的意思。

我又道:“道理很简单,就是我刚才说过的信心,自我的信心,寄托在一种信仰上,你以为风水有道理,信心就充足起来,你本来是一个十分有才能的人,一旦有了信心,自然无往不利,但是对于一个根本不相信的人而言,信心不来自风水,来自别的方面,那么,就根本无所谓风水了!”

在我开始说那一大段话的时候,杨董事长走了进来。

我和陶启泉都看到杨董事长走了进来,但我不想截断话头。

陶启泉又在用心地听着,是以我们两人都没有向杨董事长打招呼。

杨董事长和陶启泉是十分熟悉的了,所以他也没有打断我的话头,只是听我说着。

等到我的话说完,陶启泉皱着眉,似是还在考虑我的话,并没有立时出声。

而杨董事长却已然道:“卫先生,你的话,只能解释风水许多现象中的一种,那就是当一个人知道风水是好是坏之际,才能发生意志上积极或消沉的变化,对不对?”

我点头道:“对!”

杨董事长道:“可是,在更多的情形下,一个人根本不知道风水有了什么变化,在他的身上,命运也发生奇特的变化,这又怎么解释呢?”

我笑了起来:“什么地方有那样的情形?”

杨董事长道:“有,有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祖坟的风水有什么特点,可是他的一生,就依照风水在发生着变化。”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杨先生,任何人的一生命运,总是在不断发生变化的。”

杨董事长道:“对,那种变化,是有规律的,是可以预知的,是可以改变的,譬如说陶先生,就因为改变了风水,而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你自然还记得李家的第三个儿子?”

我道:“当然记得,他的祖坟,也被掘了出来,他近来怎么样?”

杨董事长道:“他的祖父,葬在那幅血地之后,他就开始发迹,直到权倾朝野,红极一时,可是,现在他却被斗争了,他完全失势了,他自杀不遂,了的一切,又全部完了。”

我皱着眉:“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有他被斗争的相片,而这一切,全是发生在他的祖坟被掘之后的事。”

陶启泉大声道:“怎么样,你相信了么?”

我相信了么?我实在想大笑特笑!

风水甚至影响了政治斗争,对于笃信者来说,风水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了!

但是我却没有笑出来,也没有再辩论下去。

因为他们两个人——杨董事长和陶启泉,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实。这自然是巧合,李家的三儿子,不论怎样,总是会失势的,但是笃信风水的人,就说那是因为风水被破坏了!

你相信它,它便存在,这本就是心理学上的名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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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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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5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09:12
 序

  “不死药”的故事,在卫斯理故事中,相当突出,它基本上是一个结构相当严谨的推理小说,十分之曲折离奇,而不死药的构想,只是使故事看来更离奇而已。从古代开始,人类就一直在追寻“ 长生不老之药” ,卫斯理故事有一贯的主题思想:人类普遍观念之中,值得追求的事,没有一件在得到了之后是真正幸福的,在不死药之前,有透明人,有预知能力,等等,在以后,也还有许多。

  这种观点,是想说明,人是很愚蠢的,花尽了心血在追求的事,都是因为求不到,真正求到了,结果都是痛苦,最幸福的人,是不追求甚么的人,没有得著,没有损失,心平气和,喜乐知足!

  这个故事的写作时间,可能相当早,因为文内提及了白素是“ 新婚妻子” ,正确的日子,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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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6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09:41
  第一部:死囚的越狱要求

  这是一件十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春光朗媚,正是旅行的好季节,而我也正计划了次旅行,可是,早上,在我还未曾出发的时候,警方的特别工作组负责人杰克,却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说介绍个人给我,他的名字是骆致逊。

  换了别的人,我或者可以拒绝,或者可以干改变我的旅行计划,等我旅行回来之后再见他,可是对骆致逊,我无法推延。因为骆致逊的生命口有几小时了,他只能活到今天下午四点钟。

  这绝不是甚么秘密,而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几乎每张报纸都登载着这个消息!

  骆致逊是一个待处决的死囚!

  他因为谋杀他的弟弟骆致谦而被判死刑的。那是件轰动时的案子,骆致逊曾经不服判决而上诉,但是再审的结果是维持原判。

  由于这件案子有许多神秘莫测的地方,是以特别轰动,甚至连和这件案子绝无关系的我,也曾经研究过那件案子的内容,但是却不得要领,当然,我那时研究这件案子的资料,全是报纸上的报导,而未曾和骆致逊直接接触过,所以也研究不出甚么名堂来。

  我认为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案件,因为骆致逊全然没有谋杀的动机。

  骆致逊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人,他不但自己有著一份丰厚的遗产,而且,还替他的弟弟,保管著另一份丰厚的遗产。他的弟弟骆致谦很早就在美国留学,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是美国军队中的一个军官,在作战之中失踪,军方认为他已绝无生还的希望。

  在这样的情形下,骆致逊如果是为了谋夺财产,那么他根本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他兄弟的财产据为己有。但是他却不,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近三十年,仍然坚信他的兄弟还在人间。

  他派了很多人,在南太平洋各岛逐岛寻找著他的兄弟,这件事情是社会上很多人知道的。许多南太平洋的探险队都得到骆致逊的资助,条件之一就是要他们找寻骆致谦的下落。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惨列的战役,便是太平洋逐岛战,牺牲的军人不知凡几,要找寻一个在那样惨烈的战事之中失踪了二十年的人,那实在和大海捞针一样的困难。

  许多人都劝骆致逊不必那样做了,但是,骆致逊却说,他和他的弟弟,自小便有著深厚的感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非将他找回来不可!

  搜寻工作不断地进行著,美军方面感于骆致逊的这份诚意,甚至破例地将当时军队中行动记录借给骆致逊查阅,使骆致逊搜寻范围缩小。

  终于,奇迹出现了,骆致逊找到了他的弟弟!

  当他和他弟弟一齐回来时的时候,这也是轰动社会的一件大新闻。

  但是,更轰动的新闻还在后面:在回来之后的第三天,骆致逊就谋杀了他的弟弟。他是在一个山崖之上,将他的弟弟硬推下去的,当时至少有七个人看到他这种谋杀行动,和二十个人听到他弟弟骆致谦在跌下悬崖时所发出的尖锐的叫声。

  骆致谦的尸体并未曾被发现,专家认为被海水冲到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去了。而骆致逊在将他的弟弟推下山去之后,只是呆呆地站立著,直到警员替他加上手铐。

  骆致逊被埔后,几乎不替自己申辨,他甚么也不说,他的妻子替他请了好几位最好的律师,但是再好的律师也无能为力!

  不但有七名证人目击骆致逊行凶,而且,三名最著名的神经病专家和心理医生,发誓证明骆致逊的神经,是绝对正常的。

  骆致逊被判死刑。

  这件案子最神秘的地方便在于:骆致逊的杀人动机是甚么?

  骆致逊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尤其是去杀死另外一个人,去杀死自己的亲兄弟,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绝不能没有动机的。

  那么,骆致逊的动机是甚么呢?

  他费了那么多的金钱、时间、心血,将他的兄弟从太平洋的一个小岛的丛林之中,找了回来,目的就是将他带回来,然后从山上推下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就是疯子。

  但事实上,专家证明了他绝不是疯子。

  这案子在当时会使我感到兴趣的原因也在此,我搜集了一切有关这件案子的资料,而由于案发之后,骆致逊几乎甚么也不说,骆致逊的夫人,柏秀琼女士,便成了访问的对象。

  柏女士发表了许多谈话,都也力证她丈夫无辜的,她将她丈夫历年来寻找兄弟的苦心,以及两兄弟回来之后,她丈夫那种欢欣之情,形容得十分动人。而且,在许多次谈话之中,她记得起一切细节来。柏女士所讲的一切,都证明骆致逊没有谋杀他兄弟的动机,绝没有。

  但是柏女士的谈话,也没有可能挽救骆致逊的命运。

  当时,我曾经有一个推断,我的推断是:骆致逊从荒岛中带回来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另一个人,当骆致逊发现了这一点的时候,陡地受了刺激,所以才将他带回来的那个人杀死的。

  但是我的推论是不成立的,各方面的证据都表明,骆致逊带回来的那人,就是当年失踪的美军军官,骆致谦中尉。指纹相同、容貌相同,绝不可能会是第二个人的。

  因此,骆致逊究竟为甚么要杀他的弟弟,就成了一个谜。

  我以为这个谜是一定无法解开的了,但是,警方却通知我说,骆致逊要见我!在他临行刑之前的几小时,他忽然要见我。我-并不是甚么大人物,只一个普通人,但是我曾解决过许多件十分疑难重重,荒诞莫测的事,骆致逊之所以在行刑前找我,当然是他的心中有著极难解决的事情了。

  我答应了杰克,放弃了旅行。

  在杰克的办公室中,我见到这为曾与之争吵过多次的警方高级人员,他张大了手:“欢迎,欢迎,你是垂死者的救星。”

  他分明对我有些示满,我只是淡然一笑:“我看骆致逊的神经多少有些不正常,他以为我是甚么人,是牧师么?”

  “那我也不知道了,他的生命时间已然无多,我们去看他吧!”杰克并不欣赏我的幽默。

  我们离开了警局, 到了监狱,在监狱的门口,齐集了许多新闻记者,进了监狱之后,城中流的律师,几乎全集中在这里,使这不像监狱,倒像是法律会议的会场一样。

  那些律师全是柏女士请来的,他们正在设法,请求缓刑,准备再次地上诉,看来他们的努力,巳有了一定的成绩。

  在监狱的接待室中,我第一见到了骆致逊的妻子,柏秀琼女士。她的照片我已看过不止次了,她本人比照片更清瘦,也更秀气。她脸色苍白,坐在张椅上,在听著一个律师说话。

  我和杰克才走进去,有人在她的耳际讲工句话,她连忙站起来,向我迎了来。

  她的行动十分之温文,一看便令人知道她是一个十分有教养的女子。而且,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十分有克制力的人,她正竭力地在遏制她的内心的悲痛,在这样的情形下,使人更觉得她值得同情。

  她来到了我的面前,低声道:“卫先生?”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卫斯理。”

  她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得很,打扰了你,他本来是甚么人也不想见的。甚至连我也不想见了,但是他却要见你。”

  我的心中,本来或者还有多少不快意,但是在听了柏秀琼的那几句话之后,我却连那一点不愉快的感觉都没有了,因为我在她的话中,听出了骆致逊是多么地需要我的帮助!

  骆致逊是一件如此离奇的怪案的主角,他若是没有甚么必要的理由,是绝不会在妻子都不见的情形之下,来求见我这个陌生人的。所以,我忙道:“别客气,骆大太。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帮助他。”

  柏秀琼的眼中噙著泪。。“谢谢你,卫先生,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也想不出有甚么话可以安慰柏秀琼。而且,杰克也已经在催我了,我只得勿勿地向前走去。

  死囚室是监狱之中,戒备得最严密的一部份,我们穿过了密密层层的警卫,才算是来到了监禁骆致逊的7d室之前,一名狱卒一看到杰克,便立即按下了电钮,打开了囚室的门。

  囚室中相当阴暗,门打开了之后,杰克只是向前一指,道:“你进去吧。”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向内看去,囚室是没有甚么可以形容的,世界上每一个囚室,几乎都是相同的。当我踏进了囚室,门又自动地关上了之后,我以完全看清了这件怪案的主角了!

  他和柏秀琼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约一对,他看来极是疲弱,脸色苍白,但是却不给人以可怜的感觉,而使人感到他艾质彬彬,十分有书卷气。他的脸型略长,他相当有神的眼睛,说明他不但神经正常,而且还十分聪慧,他坐在囚床之上,正睁大了眼睛打量著我。

  我们两人互望了好一会,他才先开口:“你,就是我要见的人?” 我点了点头,也在床边上坐了下来口我们又对望了片刻,他不开口,我却有点忍不住了,不客气地道:“别浪费了你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踏前了一步,来到了我的面前,俯下身来,然后以十分清晰的声音道:“帮助我逃出去!”

  我陡地吓了一跳,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听到的最简单的一句话,但也是最骇人听闻的一句话了。我问道:“你,你可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向你提出这个要求是迟了一点!”他不说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是“过份” ,而只是说“迟了一点” ,真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也不明白他心中在想些甚么!

  我瞪著他,他又道:“可是没有办法,我直到最后关头,才感到你可以相信,请你帮助我逃出去,你曾经做到过许多次人所不能的难事,自然也可以帮助我逃出这所监狱的。”

  我叹了一口气,对于他的神经是不是正常这一点,我实在有重新估计的必要了。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有七百多种逃狱的方法,而且也识得不少逃狱的专家,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没有一所不能逃脱的监狱的!”

  他兴奋地道:“好啊,你答应我的要求了?”

  我苦笑著:“我是不是答应你,那还是次要的问题,问题是在于,在你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没有可能逃出的!”

  骆致逊疾声道:“为甚么?他们对我的监督,未必见得特别严密些。”

  我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明白,逃狱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需要周详的计划,有的甚至要计划几年之久,而你”

  我实在不愿再讲下去,所以我看到这里,便翻起手来,看了看手表。我这个动作,表示甚么意思,他实在是应该明白的,我是在告诉他,他的生命,只有三小时又四十分钟了。而事实上,他至多只有二小时的机会。因为到那时候,牧师、狱卒、狱长,都会将他团团围住,他是更加没有机会出狱的了。他为甚么要逃狱,这是我那时心中所想的唯一的问题,因为他逃狱的行动,是无法付诸实行的,所以我实在想知道,他为甚么要逃狱!

  他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用力地扭曲他的手指,令得他的指骨,发出“拍拍”的声音,他有点尖锐地叫道:“不,我必须逃出去!”我连忙道:“为甚么?”他十分粗暴地道:“别管我,我来请求你,你必须帮我逃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对不起,这是一个任何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我看,你太太所请的律师们,正在替你作缓期执行的请求,如果可以缓期两个月的话,那或者还有机会。”“如果缓期执行的要求不被批准?”我摇了摇头,道:“那就无法可施了!”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比冰还要冷,冷得连我也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他颤声道:“卫先生,请你利用这三小时,我一定要逃出去,请相信我,我实在是非逃出去不可,请你帮助我!”

  我十分同情地望著他:“请你也相信我,我实在是做不到!”

  骆致逊摇著头,喃喃自语:“是我杀死他的,我不是无辜,他是我杀死的,可是……可是我实在非杀死他不可……请你帮助我!”

  我挣脱了他的手,退到了门口。我在囚室的门口,用力地敲打了三下。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囚室的门立时打了开来,我闪身退了出去,骆致逊并没有向外扑出,他只是以十分尖锐的声音叫道:“帮帮我! 你必须帮助我,只有你可以做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的叫声,几乎是整座监狱都可以听得到了,我只好在他的叫声中狼狈退出,囚室的门又无情地关上,将我和他分了开来。我在囚室的门外,略停了一停,两个警官已略带惊惶地向我奔来,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可是他伤害了你么?”

  这时候,骆致逊的叫声,已经停止了。

  我只感到出奇的不舒服,我只是道:“没有,没有甚么,我不是那么容易被伤害的。”

  那两个警官又道:“去见快要执行的死囚,是最危险的事情,因为他们自知快要死了,那是甚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的。”

  我苦笑了一下,可不是么?骆致逊总算是斯文的了,但是他竟要我帮助他越狱,这种异想天开的要求,不也就是“甚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一类的么? 我向监狱外面走去,在接待室中,我感到气氛十分不对头,所有的律师都垂头丧气地坐著,他们只在翻阅著文件而不交谈。

  这种情形,使人一看便知道,请求缓刑的事情,已经没有甚么希望了。虽然,缓刑的命令,往往是在最后一分钟,犯人已上了电椅之后才到达的,但是不是成功,事先多少有一点把握的。

  我知道,律师们请求缓刑的理由,是和上诉的理由是一样的,他们的理由是:骆致谦的尸体,一直未被发现,如果他没有死呢? 如果骆致谦没有死,那么骆致逊的谋杀罪名,就不成立,律师们就抓住了这一点而大做文章。本来,这一点对骆致逊是相当有利的,如果骆致逊是用另一个方式谋杀了他弟弟的话。而如今,骆致逊是将他弟弟,从高达八百九十二尺的悬崖之上,推下去的,有七个目击证人,在距离只不过五尺到十尺的情形下亲眼看到的。辩护律师的滔滔雄辩,给主控官的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主控官问:“先生们,你们谁曾听说过一个人在八百九十二尺高的悬崖上跌下去而可以不死的?悬崖的下面是海,尸体当然已随著海流而消失了!”

  骆致逊的死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定下来的。如今,律师又以同样的理由去上诉,成功的希望自然极小。我在囚室出来之后,心中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因为我也感到,骆致逊的“谋杀”行动,是有著隐情的,是有著极大的曲折的。

  而我也愿意帮助他,愿意使他可以将这种隐情公开出来,但是我却无能为力!我有甚么法子,可以便他在行刑之前的两小时,越狱而去呢?所以,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急急地跨过接待室,准备离去。但是,就在我来到了门口之际,我听到有人叫我:“卫先生,请等一等!”

  我转过身来,站在我前面的是骆太太。她的神情十分凄苦,那令得我的心情更加沉重,我甚至想不顾一切,便转身离了去的,但是我却没有那样做,我只是有礼貌地道:“是,骆太太。”

  骆太太眼睛直视著我,缓缓地道:“我们都听到了他的尖叫声。”

  我苦笑道:“是的,他的尖叫声相当骇人。”我停了一下:“他要我帮他逃狱。但是,他的要求我无法……”这时我想到,就算可以帮他逃狱,那我得背上谋杀同犯的罪名,否则,我就得逃亡十八年之久——因为刑事案的最高追诉年限,是十八年。十八年的逃亡生涯,那实在比坐监狱更加可怖! 而且,如今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白素——我的新婚妻子,我们有一个极其幸福的家庭,幸福像色彩绚丽的灯光一样,包围在我们的四围,我怎能抛下白素去坐牢、去逃亡?

  不,不,这是不可想像的,我当然不会傻到不顾一切地将骆致逊救出来。我连忙偏过了头,不和骆太太的目光相接触。

  骆太太低叹了一声:“卫先生,很感谢你。他是没有希望了。”

  我不得不用违心言去安慰她:“你不必太难过了,或许缓刑有希望,那么,就可以再搜集资料夹上诉的。”

  骆太太没有出声,转过了身,我望著她,她走出了几步,坐了下来。她只是以手托著头,一声不出。杰克在这时候,向我走来:“怎么哩。死囚要看你,是为了甚么!”

  我张开了口,可是就在这时候,骆太太抬头向我望来,我在那一瞬间改了:“对不住,我暂时不能够对你说。”

  杰克耸了耸肩,表示不在乎。但是,我却看得出,他是十分在乎的。他在陪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十分不快的神情了。我是知道他究竟为甚么不愉快的,那是因为,骆致逊要见的是我,而不是他。他在警方有极高的地位,在他想来,不论死囚有著甚么为难的事情,都应该找他来解决的,而今骆致逊找的是我,他当然不高兴了。

  我也不想和杰克解释,只是向外走去,可是杰克却仍然跟在我的身后,道:“卫斯理,如果你和警方合作的话,应该将骆致逊要见你,究竟是为甚么,讲给我听。”

  我心中十分不高兴,杰克是一个极其优秀的警官,但是他却十分骄妄,许多地方,都惹人反感,我只是冷冷地回答:“第一,我一向不是和警方合作的人;第二,骆致逊已经是判了死刑,即将执行的人,他和警方,已没有甚么多大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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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7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10:03
  第二部:不顾一切后果的行动

  杰克碰了我一个软钉子,面色变得十分之难看,可是他仍然不放弃,又向我问道:“他究竟向你要求了一些甚么,告诉我。”

  这时,我已经来到监狱的大门口上了,我站住了身子:“好,我告诉你,他要我帮他逃狱。”杰克呆了一呆:“你怎么回答他?”我没好气道:“我说,逃狱么,我无能为力,如果他想要好一点的牧师,替他死亡前的祈祷,使他的灵魂顺利升到天堂上去,我倒是可以效劳的!”我这几句,已经是生气话了,事实上我并未曾这样对骆致逊讲过。可是杰克却听不出那是生气的话来,他仍然紧钉著问道:“他怎么说?”我叹了一口气:“杰克,他说甚么,又有甚么关系?”

  杰克不出声了,我继续向前走去,他仍然跟在后面,走出了不几步,他又问道:“卫,凭良心而言,对这件案子,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道:“ 当然,我觉得奇怪,但是总不成我为了好奇心,要去帮他逃出监狱?”

  杰克望了我好一会,才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的。” 他讲完了那句话,转过身,回到监狱中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监狱的门口,一时之间,我的脑筋转不过来,我不明白杰克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是鼓励我犯法么?还是他在怂恿我犯法,藉此以泄私愤呢?因为我和他始终是有一些隙嫌的。

  我想了好一会,然后我决定不再去考虑它,因为我根本不会去做这件事,何必多想?我一直向前走去,但是,杰克的话,却一直在我的脑中徊旋,骆致逊那种近乎神经质的要求,骆太太那种幽怨的眼光,也都使我的心中十分不舒服。我走出了二十步左右,停了下来。那是一家杂货铺的门口,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拿起了电话,拨我自己家中的号码,听电话的是白素。

  我略想了一想,才道:“如果我现在开始逃亡,要逃上好几年,你会怎样?”

  我的问题实在太突兀了,所以令得白素呆了好一阵子,但是她却并没有反问我甚么,因为她可以知道,我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她的。而我既然问了她,当然是有原因的,所以她先考虑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给我的答案很简单:我和你一齐逃。

  我拿著电话机,心中在踌躇著,我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著,突然,我看到了骆太太,她一个人走出了监狱,她在监狱门口略停了一停,抬起头来,我想不给她望到,可是她已经看到我了。她向我走了过来。

  白素在电话中道:“卫,你怎么不说话?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将声音压得十分低,急急地道:“素,骆致逊要我帮他越狱!”

  “天哪,他快要上电椅了,你做得到么?”

  “做是可以做得到的,可是这样一来,我明目张胆地犯法,你认为怎样?”

  “我想,骆致逊是无罪的,你只不过暂时躲一阵子,就可以没有事情了,我可以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想帮他,别顾虑我。”

  我看到骆太太已跨到了杂货铺内,我连忙道:“ 如果一小时之内,不见我回来,就是已干出事来了,你立即到东火车站见我,带上必要的东西。” 我勿勿地讲完,立即挂了电话,骆太太也在这时,来到了我的面前。这时候,我的心中,实在是混乱和矛盾到了极点。当骆致逊向我提出要我帮他逃狱的时候,我基于直觉,立时拒绝了他。但是,在离开之后,我的好奇心,使我觉得这件事也不是全然不可为。我又想到,骆致逊的心中一定有著十分重大的秘密,如果我不帮他,那么他心中的秘密,就绝无大白于世的机会。我的心本来已有一些活动,再加上骆太太绝不开口求我,使我连加强拒绝信心的机会也没有,而更令人可恼的,便是杰克的那一句话,杰克的那一句话,无异是在向我挑战!如今,再加上了白素的回答,我的心中已然十分活动了!

  骆太太来到了我的前面,仍然直望著我,然后,她说了一句我实在意料不到的话,她道:“卫先生,你甚么时候开始行动,时间不多了。”我张大了口,但是不等我说出话来,她已然道:“别问我怎知你一定会答应。因为我知你一定会答应的,你不是一个在紧急关头推托别人性命交关要求的人!”

  她给我的恭维,令我有啼笑皆非的感觉,我道:“骆太太,你可知道,我如果帮助了你的丈夫,我自己可能一生陷入一个困境之中么?”

  “我当然知道,但是,你已经答应了,是么?”我无话可说,骆太太是如此异特的一个女人,她几乎甚么都知道,而且,能在这样的情形下,保持冷静,这实在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我叹了一口气:“好,他会驾车么?”“会的,驾得很好。”“我不但帮他逃狱,而且要弄明白他这件案子的真相,在他出狱之后,我要你们两夫妇充分的合作,你能答了我么!”“当然可以,我们可以一齐逃走,我将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你,而且劝他也讲出真相来。”

  我又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是一个傻子,这是一件明明不可做的事情,我心中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是,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我还是要去做!我道:“我在一小时内会回来,你等我。”一讲完,我就大踏步走了开去。

  我走向公共汽车站,等候了十分钟,在这十分钟之内,我已有了一个十分可行的计划,可以使骆致逊逃出监狱。车来了,我上了车,十五分钟之后;我下车并穿过了几条小巷,在一幢屋子前停了下来。这幢屋子,属于我的一个朋友所有,那个朋友是一个极怪的怪人,可以说是一个第一流的“犯罪者” .但是却不要被他这个衔头吓退,他是一个千万富翁,凡是千万富翁,大都有一些奇怪的嗜好的,有的喜欢搜集名种兰花,有的喜欢蓄养鲸鱼,我那朋友,他喜欢犯罪。他的所谓犯罪,全是“纸上谈兵”式的。正确一点说,他喜欢在纸上列出许多犯罪的计划来,今天计划打劫一间银行,明天计划行劫国库,后天又计划去打劫邮车。

  他在计划的时候,全是一本正经的,不但实地勘察,而且拟定精确的计划,购买一切的必需品,但是,到了真正计划中应该行动的时候,他却并不是去进行犯罪,而是将一切有关这计划的东西,全都在一间房中锁了起来,然后,在那间房间的门口,贴上“第x号计划”等字样,如果在他暂时还没有新计划的时候,他仍会走进陶醉一番。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在他的一生之中,可能未曾犯过一次最小的罪。但是如今,我却真的要拖他去犯罪了,因为只有他,才能有那么齐全的犯罪道具,使我不必再浪费时间去别的地方找。当然,我不会连累他,在一路前来的时候,我早已计划好,他在事后是可以完全无事。

  在门口停了下来,按铃,由于他喜欢“犯罪”,因之他的屋子也是古里古怪的,我一按铃之后,门上的一个小方格就打了开来。但是,从小方格中显露的却不是人,而是一根电视摄像管。在他的屋子中,不但到处都有著电视接收机,而且,他的手腕之上,像我们普通人戴手表一样,是经常佩戴著一具萤光屏只有半英寸的超小型电视接收机,所以只要有人一按门铃,只要他在屋子中,他是立即可以看到是谁在门口。我将身子贴得对准那个小方格,好让他看清楚站在门外的是我。我立即听到了他充满了欢欣的叫声:“ 是你,太好了,卫,我新进行的一个计划,正缺少了一个像你那样的助手,你来得太合时了。”

  我笑了笑:“当你知道我的真正来意之后,你一定更骂我来得合时了,快开门!”门立时打了开来,并没有人为我开门,门是自动打开的,那是无线电操纵的结果,我来这里已不止一次了,当然不会因之感到奇怪的。“我在楼下第十七号房间中,你快来。”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知道所谓“楼下”,那是这幢屋子的地下建筑,我沿著一度捩梯,来到了下面,走到第十七号房间的门。房间自动打开,我看到了我要见的人:韦锋侠。

  别被这个名字迷惑,以为他是一个侠客型,风流潇洒的人。事实上,他虽然家财千万,却无法使人家见到了他不发笑。他除了身形还算正常之外,一切全是十分可笑的,他脑袋很大,五官挤在一起,颈却又细又长,心理学家说颈细而长的人富于幻想,那么韦锋侠可以说是这一方面的典型人物了。

  他正伏在一个大砂盘上,那砂盘上的模型是极其逼真的,那是闹市,街道上的车辆,都在移动著,而且移动的速度,和车辆的种类完全是相称的,他手中执著一根细而长的金属棒。金属棒的一瑞,这时正指在一幢大建筑物的下面。由于模型是如此逼真,以致我一看就知道,他所指的是国家银行的银库。他抬起头来望著我,我迳自向他走去:“不错,这里是现金最多的地方,但是,如今我来找你,不是空想去抢劫一个银库,而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去将一个将要临刑的死囚,从死囚室中救出来。”

  韦锋侠呆了一呆,他面上突然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色来,他五官可笑地抽动著:“这是多么好的主意,这太新鲜了,来,让我们来计划!”我知道,如果我一上来就讲出我们是真的要去做这件事,而不是“ 计划” 时,他是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所以我先不说穿。

  我只是道:“那就要快准备了,你有没有一套不论甚么宗教的长老服装?”

  “有,有,我那时计划过一件事,是用到东正教长老的服装的。”

  “你有没有尼龙纤维的面具?”

  “当然有,太多了。”

  “那你就快将你装扮起来,东正教长老大多数是留须的,你可别拣错了小白脸的面具!”

  韦锋侠像是受了委曲也似地叫了起来:“笑话,你以为我会么。”我催道:“快,快去装扮,十分钟之内,必须赶来这里见我,快!”他兴致勃勃地冲了出去,一面向外面走,一面还在不住地道:“有趣,有趣!”

  我几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韦锋侠啊韦锋侠,等一会儿,你才知道真有趣呢!他的动作十分快,不傀是一个“第一流的犯罪家”,不到七分钟,他已经回到我的面前来了,他的身上穿著黑袍,头上戴著大而平顶的帽子,面上套上了虹髯的面具,颈上还挂著一大串珠子,连著一个十字架。

  我笑了起来:“真好,真好,我们快走。”

  韦锋侠呆了一呆:“你说甚么?”

  我重复了一遍:“我们快走。”

  他张开了双手:“走?走到甚么地方去?你一定在开玩笑了。”

  “谁和你在开玩笑。我们去救那个死囚啊,他的名字,你也一定听说过的,他叫骆致逊,再过两小时,他就要上电椅了,我要去救他出狱。”

  韦锋侠的声音甚至发抖起来:“卫,这算甚么,我……只不过计划一下……而已。”

  “不行,这一次非实际参加不可,你在事后不会受到牵累的,因为一进死囚室,你就会被我一拳击昏,这件事,非要你帮忙不可,你想想,明天,所有的报纸上,都会刊登你的名字,在表面上看来,你是一个无辜受害的,但实际上,你却正是这件事情的主谋人之一,这是多么快乐的事!”

  我可以说是名副其实地在“诱人作犯罪行为” ,但是正所谓病急乱投医,我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帮我的忙,当然只好找他了!韦锋侠给我说得飘飘然了,因为他这一类的人,心理多少有些不正常,我这样说法,可以说正合他的心意。他犹豫了一下。“那么,至少要让我知道整个事情的计划才好啊!”

  我连忙道:“不必了,你知道得大多了,便会露出口风来,你只需记得三件事就够了。第一,你说是我来求你扮一个东正教神父,因为死囚提出了这个要求。第二、当我打你的时候,你别反抗。第三、当狱警要拖你上电椅的时候。最紧要在电流接通之前,声明你是韦锋侠,不是死囚。”

  他吃惊地大叫了起来:“啊!”

  我道:“怎么,你又想退缩了?!”

  他口吃地道:“我……我看这计划不怎么完美,我们不妨回去详细地讨论一下。”

  我笑道:“不必了,等到计划讨论得完美的时候,人也上了电椅了,你的计划也只好束诸高阁,无人知道,快走!”

  我几乎将他塞进了车子,我驾著车,向监狱直驶,到了监狱门前,韦锋侠居然不要我掺扶,而能够自己走进去,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监狱接待室中的情形,和我刚才离去的时候,并没有甚么两样。但是,由于骆致逊所剩的时间又少了许多,是以气氛也紧张了不少。我的再出现,而且在我的身边,还有个东正教的神父,——这彼使得监狱方面惊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的身上。

  我先看杰克是不是在。他不在。杰克不在,——这使我放心得多,因为他究竟是非同小可的警务人,我的把戏,瞒得过别人,可能会瞒不过他,我既然已不顾切地做了,当然要不顾切地成功,而不希望失败。我再望向骆太太,我用眼光鼓励她镇静一些,因为她是知道她丈夫向我要求,自然也可以联想到我去而复回的用意。我立即发现我望向骆太太望这个举动是多余的,因为她十分镇定。

  我来到了狱长的面前,死囚行刑的时候,狱长是一定要在场的,这时,距离行刑的时候,只有一小时多一点了,狱长已开始在准备一切了。我指著韦锋侠,向狱长道:“我刚才来看过骆致逊。”狱长道:“是的,是杰克上校带你来的。”我点了点头:“骆致逊要我带一个东正教的神父来,他要向神父作忏侮,请你让我带神父去见他。”狱长向韦锋侠打量了几眼:“可以,死囚有权利选择神父。” 他向一名狱警扬了扬手,道:“带他们进去。”

  我们很顺利地来到了死囚室的门口,当狱警打开了电控制的门后,骆致逊一抬头,我便道:“你要的神父,已经来了。”这句话,是在门还未曾关闭之前讲的,当然,那是讲给狱警听的。然后,门关上了。我一步跨到了骆致逊的面前:“快,快除了囚衣,你将改装为神父走出去,你可以迳自走出监狱,希望你不要紧张,我将跟在你的后面,外面有车子,我们立即可以远走高飞。”

  骆致逊的反应十分快,他立即开始脱衣服,韦锋侠到这时才开口:“我不想”然而,他只有机会讲出工二个字,因为我已一拳打在他的头部,把他打昏过去。我拉下他的面具,和帽子,抛给骆致逊。然后,我背靠门站著,遮住了门口的小洞。

  我大声道:“骆致逊,你应该好好地向神父忏侮,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又低声道:“你只消向外走就行了,绝不要回头!”

  骆致逊点著头,他的动作相当快,不一会,便已然装扮成一个东正教的神父了。虽然,他比韦锋侠粗壮了些,但是在宽大的黑袍,帽子和面具的遮掩下,他和韦锋侠扮出来的东正教神父,几乎是分不出来的。

  我示意他他将囚衣穿在韦锋侠的身上,在这段时间中,我变换了几种不同的声音,施展著我的[口技」本领,使得在门外的狱卒,以为死囚室中正在进行忏侮。等到一切就绪了之后,我才低声道:“ 好了,你可以开始骂神父了,越大声越好,你要赶神父走,知道么?”

  在一听得我这讲法之际,骆致逊显然还不怎么明白,但是立即领会我的意思了,他在我的肩头之上拍了下:“我没找错人,你果然有办法的,我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骆致逊依著我的吩咐,叫了起来:“ ,走,你替我滚出去,我不要你替我忏悔!”

  我也大声叫道:“这是甚么话,你特意要见我,不就是要我找个神父来么?”

  骆致逊又大叫:“快滚,快滚,你们两个人都替我滚出去,快!”

  骆致逊的叫声,一定传到了死囚室之外,不等我们要求开门,狱卒便已将门打了开来。门开,骆致逊便照著我的吩咐,向外冲了出来,。他是冲得如此之急,几乎将迎面而来的狱卒撞倒!我连忙跟了出去,将门用力拉上,叫道:“神父,你别发怒,你听我解释!”我们两人一先一后,急勿勿地向外冲去。这是最危险的一刻了,因为我虽然已关上了门,但是那狱警还是可以在门上的小洞中,看到死囚室之内的情形的。如果他看出死囚室中的人已不是骆致逊的话,那么我这个逃狱计划,自然也行不适了。

  而且,由于时间的紧迫,我也没有可能再去实行第二个计划了!那狱警果然向小洞望了一望,但是我将韦锋侠的身子,面向下,背向土地放在囚床之上的,那情形很像是他在激动之后,伏在床上不动,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狱警并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我才放了心。骆致逊在前,我在后,我们继续急急地向外定去,一路上,不断有警员和警官问:“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了?想伤害你们?”我则大声回答:“他一定是疯了,是他自己要我请神父来的,却居然将神父赶走,这太岂有此理了!神父,请你别见怪。” .

  骆致逊甚么也不说,只是向外走去,我则不住地在向他表示抱歉,我们几乎是通行无阻地出了监狱,骆致逊在事先,已经知道了车子的号码,是以他直向车中走去。我是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可是,这时,在我也快要跟上车子之际,忽然骆太太在我身后叫我,道:“卫先生,请你等一等。”我转过头来一看,不但有骆太太,而且还有好几名律师和警官,狱长也在,我自然不能说她的丈夫已然成功地越狱了,我只是道:“ 对不起,我要送神父回去,我十分抱欠”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身后传夹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我连忙转过头去,那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骆致逊在上了车之后,竟发动了车子!他显然绝没有等候我,和我一齐离去的意思,在那一刹间,我更怀疑骆太太在我可以追上骆致逊的时候叫住我,是不是一个巧合。因为骆致逊才一发动车子,车子的速度极高,向前疾冲了出去!我追不上他了!

  骆致逊在一逃出了监狱之后便撇下了我,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受了如此重大的欺骗,刹那之间,我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做才好!但我的头脑立即清醒了过来,我想到:岩是我再不走,那就更糟糕了!

  我不再理会在监狱门口的那些人,向前了开去,奔出了两条街,召了一辆街车,来到了火车站。这时,距离我打电话给白素时,早已超过一小时了,白素一定已然带了他要的东西在车站等我了。我勿匆地走进了火车站,白素果然已经在了,她向我迎了上来:“怎么样?”

  我满脸愤怒:“别说了,我被骗了,我们快要找地方躲起来,你有主意么?”

  本来,我并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但是骆致逊出乎意料之外的过桥抽板,令我极其愤怒,我已无法去想进一步的办法了。

  白素想了一想:“我们一齐买两张到外地去的车票,警方会以为我们离开了,但我们还可以匿居在市区之中,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有一幢很堂皇的房子,我们躲在他家中,是没有问题的。”

  我道:“你可得考虑清楚,我的案子十分严重,他肯收留我们么?”

  “一定肯的,当年他就是靠了我父亲的收留,才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地位,成了名人。”

  我道:“那么,我们这就去”

  白素和我一齐去买两张车票,我们特地向售票员讲了许多话,使他对我们有印象,我知道,在所有的晚报上,我的相片一定是放在故在最注目的地位,那么,售票员自然可以记起,我曾向他购买过两张车票。然后,白素和那社会名人,通了一个简短的电话,我们在车站中等著。那位父执,是亲自开著车子前来的。我在未登上车子之前,又道:“黄先生,我无意连累你,如果你认为不方便的话” 可是不等我讲完,他老先生已然怒气冲冲地斥道:“年轻人若是再多废话,我将你关到地窖中去!”

  我笑了笑,这位黄老先生,显然也是江湖豪客;我至少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了。车子驶进了黄老先生的花园洋房,那是一幢中国古代的楼房,十分幽邃深还,在那样的房子中,不要说住多两个人,即使住多二十个人,也是不成问题的。黄老先生还要亲自招呼我们,但是我们却硬将他“赶” 走了。当地走了之后,我才倒在沙发上:“白素,骆致逊将我骗得好苦。”

  白素望了我一眼:“他怎样了。” 我一摊手:“才出监狱,哼,他就溜走了,不但我倒霉,韦锋侠更给我害苦了,我帮他的忙,就是为了想在他身上弄明白奇案的经过,却不料甚么都得不到,还要躲起来。”

  白素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一直发怒的话,事情更不可扭转了。”

  我心中陡地一震,是的,白素说得对,我太不够镇定了。事情已然发生,我发怒又有甚么用?我不是没有办法可以扭转局面的,我必须去找骆致逊!我要找到骆致逊,找到了骆致逊,我至少可以将他送回监狱去,这可恶的家伙,我绝不值得为他而逃亡!当然,即使我将他送回监狱去,我仍然难免有罪,但是那总好得多了,而且,凭我和国际警方的关系而论,或者可以无罪开脱。如今,最主要的问题便是:找到骆致逊。

  可是,我该上哪里去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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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十九层”

  在黄老先生为我们所准备的华丽卧室中(这卧室华丽得远在我自己的卧室之上,与卧室相连的浴室,磁砖地下有暖水管流过,目的是使磁地砖变成温暖,以便冬天在洗完澡之后赤足踏上去,不觉得冷),我来回地踱著步,白素看著我那种样子,笑了起来:“你已经上了当,光生气有甚么作用?”

  我握著拳:“我非找到骆致逊不可!”

  白素柔声道:“那你就去找,别在这里生气,更别将我当作了骆致逊!”

  我笑了起来,握著她的手:“你真是一个好妻子,懂得丈夫处在逆境的时候,用适当的词句去刺激和安慰丈夫。”

  白素妩媚地笑著:“这件事,一定已成为最热门的大新闻了,你虽然心急要去找骆致逊,但是还不宜立即行动,且等事息”冷“一些的时候再说。”

  我摇了摇头:“不行,或者到那时候,警方已将他找到了。”

  白素也摇著头:“我相信不会的,这个人居然能够想到利用你,而且如此乾净俐落地将你摆脱,我相信在一个短时期内,警方找不到他。”

  我反驳她的话:“警方可以在他的妻子身上著手调查。”

  白素笑了起来:“我相信,在帮助丈夫这一方面而言,骆太太才是真正的好妻子。”

  我愕然:“这是甚么意思?”

  “你已将经过的情形向我说过,我想,若是说骆太太事前竟绝不知道她的丈夫为甚么要行凶,若是说骆太大事前绝不知她的丈夫向你提出了甚么要求,这未免难以令人相信了。”

  白素的话大有道理,我不禁陡地伸出手来,在脑门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在我发觉骆致逊驾看车子疾驶而去之际,我本来是还有一个机会:可以立即监视骆太太,如果他们夫妇两人是合谋的话,那么我监视了妻子,当然也容易得到丈夫的下落。但当时我却未曾想到这一点,以致我错过了这个机会,如果白素的估计属实的话,那么,骆太太如今当然已经也“失踪”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立时打了一个电话到监狱去,自称是一名律师,要与骆太太通话,可是我得到的回答,却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咒骂声,最后则是一句:“这女人或者已进地狱去了,你到地狱中去找她吧!”对方愤怒地放下了电话,我虽然未曾得到确实的回答,但是我也可以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简而言之,就是,骆太太已不在监狱中了!

  而且,骆致逊逃狱一事一定也已被发现了,监狱发现了骆致逊逃狱之后,会产生如何的混乱,那是可想而知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还要打电话去询及骆太太的下落,招来一连串的咒骂,可说是咎由自取!

  白素笑道:“我们且在这裒做一个时期”黑人“再说,你不是常叹这几年来没有时间供你好好看书么? 这裹有十分具规模的藏书,你可以得偿素愿了,还唉声叹气作甚?”

  我苦笑了一下:“只好这样了。”

  我们又再谈了一阵,正当我想休息一下之际,黄老先生又来了,他带来了一大叠报纸,那是晚报和日报的第二版,全是以骆致逊逃狱的事情为主题的。他放下报纸之后,便勿勿地离去。在他离去之前,他告诉我们,一个空前庞大的搜索网,已然展开,警方出了极高的赏格,来捉我和骆致逊两人,所以我以不露面为妙,而且,他决定亲自担任我们两人的联络。也就是说,除了一个根本不识宇的女佣之外,只有黄老先生一个人担任和我们接触。

  因为警方的悬赏数字太大,大到了使他不敢相信任何亲信的人。黄老先生走了之后,我打开了第一张报纸,触目惊心的大字:惊人逃狱案,神秘杀弟案主角,临刑前居然越狱。内文则记载著,在将要行刑时,监狱方面发觉死囚昏迷,起先是疑心死囚自杀,但继而知道,那是另一个人,乃是殷商韦某人之子韦锋侠,死囚已然逃去,而死囚之所以能以越狱,显然是得到一个名叫卫斯理的人帮助。接下去,便是骆致逊和我的介绍。在报纸的介绍文字中,我被描写成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幸而我以前曾经帮助国际警方做过事,那些铲除匪帮和大规模犯罪组织的事,都是报界所熟知的,是以在提及我的时候,“口碑倒还不错,有几家报纸甚至认为,我可能是在凶犯的要胁之下,才不得已而帮助凶犯逃出监狱的。

  当然,没有一家报纸是料到我是在被欺骗的情形下,帮助了骆致逊逃狱的。报纸也刊登了警方高级负责人杰克的谈话,杰克表示,任何提供线索而捕获我及骆致逊两人的人,都可以得到奖金两百万元,只能提供捕获一人的线索,则可得奖金的一半。这的确是空前未有的巨额奖金,报上也登了杰克在发表谈话时的照片,他洋洋得意的神态,溢于纸面,我顿时感到,我不但上了骆致逊的当,而且,我还上了杰克的当。因为,若不是当日在监狱外地那一句话,我或许不致于冲动地作出帮助骆致逊的决定!

  我和白素两人看完了所有的报纸之后不久,黄老先生又来了,这次他带来的,是晚报第二次版。晚报的第二版登载著,一切和我有关的人,都被传询了,我的住所也被搜查,标题是:两双夫妇一起失踪。骆致逊和柏秀琼也一齐不见,他们不知上哪裹去了,韦锋侠在问话后被释放,

  他的车子,在通往郊区的一条僻静公路上被发现……这一切报导,在别人看来,全是曲折离奇,津津有味的,但是我自己卸是这些事的当事者,我看了之后,却是哭笑不得。但是我的哭笑不得还未曾到达最高峰,最高峰是当我在电视机上,看到了警方搜查我住所的经过之际。

  我和白素结婚之后,曾经合力悉心 置我们的住所,几乎每一处地方,都有我们的心血在,但如今,我们亲眼看著这一切,遭受到了破坏。我还可以忍受,因为我究竟是男人,但白素却有点忍不住了,不论她多么坚强,她总是女人,而家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远比生命还重要的。

  我发现白素的双眸之一中,饱孕著泪水,便立即关掉了电视机:“一切都会好转的,我们可以从头来过。”白素点了点头,同时也落下了眼泪。我觉得如今既不是生气,也不是陪她伤心的时刻,我决心立即开始行动,我来回踱了几步,先将我所需要的东西,列了出来。

  这张单子上,包括了骆致逊一案的全部资料,和必要的化装用品等等。我之所以要骆案的全部资料,是因为如果我不能出门一步,那么我要利用我做黑人的时间,再一次研究这件神秘如谜的案子。由于如今我对于骆致逊夫妇,多少有了一些认识,我相信若是详细研究的话,不致于像上次一样,一点结果也没有。

  而我也当然不能真的在这所大宅中不离开,我要改头换面,出去活动。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相信,“好人难做” 这句是十分有道理的,我为骆致逊作了那么大的牺牲,可是如今却落得互这样的下场,这不是好人难做么?幸而白素找到这样一个妥善的暂时托庇之所,要不然不知要狼狈到甚么程度了。

  黄老先一定是连夜替我准备的,因为第二天早,当我还在惊奇,做梦梦见我双手插进了骆致逊的脖子,逼他讲出为甚么要杀害他的弟弟之际,黄老先生已经来了。他的确给我带来了骆案的全部资料,而且,不仅是报纸上的记载,居然还有一份警方保存的全部档案的复印。这的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想,这大概是黄老先生在警方内部有著熟人的缘故,或者,他是出了相当高的代价换来的,我并没有去深究它。除了资料之外,他还给了我一样十分有趣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提包。这只提包是男装的公文包,但是将之一翻转来,却又是一只女装的手袋。这提包虽然不大,但是内容却著实丰富,宛若是魔术师的道具一样,其中包括三套极薄的衣服,折成一叠,和三个面具。

  这三个面具和这三套衣服是相配的,那是两男一女,也就是说,我只消用极短的时间,就可以变换三种不同的面目,包括一次扮成女子在内。在提包中,还有一些对于摆脱追踪,制造混乱十分有用的小道具,这些小道具都是十分有趣的,以后有机会用到的时候,将会一一详细介绍。

  我的要求,黄老先生已全部做到了,为了他的安全起见,我请他立时离去,以免人家发觉他窝藏著我们- 我不得不用“窝藏” 两字,是因为我和白素,正是警方在通缉的人!

  那一天,我化了一整天的时间,在研究著警方的那份资料。一天下来,我发觉自己对这份资料的期望,未免太高了。因为它实在没有甚么内容。这份资料内容贫乏,倒也不能怪警方的工作不力,而且因为案子的主角,根本甚么话也不说的缘故。

  警方记录著,对骆致逊曾经进行过三十六小时不断的盘问,如果不是法律不许可,警方人员一定要动手打骆致逊了,因为在这三十六小时中,骆致逊所讲的话归根结蒂只不过是三个字:不知道。

  警方也曾采取半强迫的方式盘问过骆致逊的太太柏秀琼,但是柏秀琼却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女子,她的回答使警方感到狼狈,因为她指出警方对她的盘问是非法的。

  我觉得这份资料最有用的,是案发后警方人员搜查骆致逊住宅的一份报告。在这份报告中,我至少发现了几个可疑之点。第一、这份报告说,骆致逊将他的弟弟自南太平洋接了回来之后,骆致逊和他的弟弟,是住在一间房间中的。本来,兄弟情深,阔别了近二十年,生雒死别,忽尔重逢,大家亲热一些,也没有甚么值得奇怪的,但是报告书上却提及,在他们两人的房间之中,发现了一件十分奇异的东西。由于骆致逊坚持不开口,骆致谦又死了,所以这件东西究竟是甚么人的,有甚么用处,也没有法子知道。这件东西是竹制的。简单地来说,那只是一个一尺长短的粗大的竹筒,在竹筒的内部,却有很多黑色的微粒,和一种鲜红色的纤维。这两种东西,一重又一重地塞满了竹筒,而竹筒的底部,则有一个小孔,因之使得这一竹筒,看来像是一具土制的滤水器。这东西可能是骆致谦从南太平洋岛上带回来的,但是竹筒上所刻的花纹却十分特别,经过专家的研究,也不知道甚么意思,而且,和南太平洋各岛土人习惯所用的花纹,也大不相同。第二、除了这件东西玻怀疑是骆致谦所有的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了,他是只身回来的。第三、骆致逊有记日记的习惯,可是案发之后,他的日记簿却不见了,日记簿是如何消失的,这是一个谜,因为骆致逊在案发之后,立时被擒,连回家的机会也没有,他不能在事后去销毁日记簿。如果说,他在事前就销毁了日记簿,那么他杀害骆致谦的行动,就是有预谋的了,可是,动机又是为了甚么呢?

  看了这份报告书之后,我感到那个用途不相的竹筒,和那本失了踪的日记簿,是问题的焦点。

  还有引起我疑惑甚深的,便是骆致逊亲赴南太平洋去找他的兄弟,忽然他和骆致谦一齐出现,但是究竟他是怎样找到,在甚么地方找到骆致谦的,这件事却是异常的暧昧不清。可以说一句,这件事除了他们两兄弟之外,没有人知道。只有一份游艇出租人的口供,说他曾将一艘性能十分佳的游艇,租给骆致逊,而在若干天之后,骆致逊就和他的弟弟一齐出现了。

  当时,社会上对这件事,也是注意兄弟重逢这一件动人的情节上,至于他们兄弟两人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重逢的,竟然被忽略了。

  我坚信,这也是关键之一。

  化了一整天的时间,我的收获就是这一点,我并不感到气馁,因为我有的是时间,而且,正如我事先所料那样,我有了新的发现。晚上,当白素和我一齐吃了晚饭之后,我才将考虑了相当久的话讲了出来。我道:“我要出去活动。”

  白素低著头:“你上哪里去?”

  我道:“ 我不但要找到骆致逊,而且,我要从查清这件奇案著手,所以我要到南太平洋去,我先要弄清,骆致逊是怎样找到他弟弟的,这和他杀死他弟弟之事,一定有极大的关连!”

  白素带著很大的忧虑望著我:“你想你离得开么? 警方封锁了一切交通口!”

  我耸了耸肩,笑道:“那全是官样文章,我认识一打以上的人,这一打以上的人,可以用一百种以上的方法,使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而不需要任何证件,也不必通过甚么检查手续。”白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要我陪你一起去么?”我握住了她的手:“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行动,那么逃脱警方耳目的可能便减少了一半。”

  白素仍然不肯放心,又道:“那么,我们分头出发,到了目的地再会合呢?”

  我苦笑了一下:“ 好的,我们分开来行动好了,犯罪的是我,你是没有罪的,就算落在警方的手中也不要紧,但是你仍然要化装,行动要小心,而且,我们两个人要找不同的人帮我们出境。”

  白素十分高兴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她雀跃著:“我也要准备一下了。”

  我忙道:“一切由我替你安排好了!”我要安排的第一步,是我们要有两个不同的人帮助我们出境,但是第一步已经行不通了。

  我以电话和那些可以帮助我离境的人联络,可是他们的答覆几乎是一致的:“卫先生,你太热了,热得烫手,我们接到严重的警告,不能帮助你,请你原谅,实在请你原谅。”

  我一连接到了七八个这样的答覆,不禁大是气恼。可是我气恼的却不是那些人不肯帮助我,他们接到了警方严重的警告,不敢再来帮我,那是人之常情,我恼的是杰克,这一切,自然都是他的安排!

  最后,我几乎已经望了,但是我还是打了一个电话给一个外号叫“十九层”的人。他这个外号之得来,是因为传说中的地狱是十八层,而他却是应该进第十九层地狱去的人。另一是说他是有办法,可以便地狱从十八层变为十九层,不论如何,他就是这样一个对甚么事都有办法的人。我和他并不是太熟,只是见过两次而已。

  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了他,当我讲出了我的名字之后,他呆了半晌。然后,他才道:“是你啊,卫先生,全世界的警察都在找你!”我苦笑了一下:“不错,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想先离开这裹,请你安排,你要多少报酬,我都可以答应的。”

  十九层忙道:“我们是自己人,别提报酬。”他竟将我引为“自己人”,这实在令我啼笑皆非,我是想进天堂的,谁想在十九层地狱中陪他?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也只得忍下去,不便反驳,我又问道:“你可有办法么?”十九层道:“你太”热“了”

  我不等“十九层”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题:“我知道这点,不必你来提醒我,你能不能帮助我,乾脆点说好了!”在我怒气冲冲地讲出了这几句话之后,我已经不存希望。可是,十九层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想是可以的,但是要用一个十分特殊的方式,你可知道警放对你的措施已严厉到了甚么程度。甚至远洋轮船在离去之际,每一个人都要作指纹检查,看看是不是正身!”

  我心中苦笑工下,警方这对待我,那么骆致逊夫妇,自然也走不了的了。我一想道,心中陡地动,忙问道:“十九层,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要你帮助离开本市么?有没有?”

  十九层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之诡秘!在电话中,我自然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但是从他的笑声之中,我却听出了他一定有甚么事情瞒著我,不让我知道。

  我立时狠狠地道:“十九层,你笑甚么,有甚么好笑的?告诉我,骆致逊夫妇,是不是也通过了你的安排而出境了?”

  十九层仍然在笑著,但是他的笑声却很快地便十分勉强,只听得他道:“先生,我认为你在如今这样的处境之中,不宜再多管闲事!”他对我居然用这样的口气讲话,这实在是令得我大为生气的事情。但是我的脾气却未曾在电话中发出来。我决定等见到他的时候再说。如果他答应我离去的话,那么我是一定可以见到他的。

  所以,我只是打了一个“哈哈”:“你说得不错,你作甚么样的安排?”十九层停了片刻,才道:“现在,唯一可以离开的方法,便是将你当作货物运出去,因为警方现在注意所有的人,但是还未曾注意到所有的货物。”

  我苦笑了一下:“ 不论甚么方法,就算将我当作僵尸都好,我应该怎样?”十九层给了我一个地址:“你到那地方去,见一个叫阿汉的人,你必须听从他的每句话!”

  我忙道:“那么你呢?我们不见面了么?”他又十分狡侩地笑了一笑:“我们?我们有必要见面么?”我又道:“不见面也好,可是你得”

  却不料我才讲到这里,便突然被他打断了话头,他道:“行了,我和你通话的时间太长了,你快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呆了片刻,我断定十九层一定知道骆致逊的消息的,我在离开之前,必需去见他,他以为我的处境不妙,就可以欺负我,那是大错而特错了!

  我放下电话,便开始化装,然后,在黄家巨宅的后门离开去。刚才,我和十九层通电话的号码,我知道是一个俱乐部的电话,那是一个三山五岳人马豪赌的场所,我到那裹去,大约可以找到十九层。他见了我的面,再想敷衍我,可没那么容易!

  我离开了黄宅之后,在街上大模大样地走著,由于化装的精妙,我这时看来,是一个十分有身份的中年人,当然不会有人疑心我的。而在外面,街头巷尾,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著骆致逊越狱一事,我上了街车。司机也喋喋不休地向我说著他“独有”的“内幕消息” ,我也只好姑妄听之。

  车子到了俱乐部门口,那是限于会员和会员的朋友才能进入的地方,我来到了门口,贴墙站著,等到另外有两个人坐著华丽的汽车来了,我才突向他们一招手。“喂,好久不见了!”由于他们有两个人,所以他们相互之间,都不知我究竟是在招呼哪一个,以致两人都向我微笑地点了点头,我也顺理成章地和他们走了进去。

  进了俱乐部之后,我就不陌生了,因为这是我来过好几次的地方了。我知道十九层最喜欢赌轮盘,我就直向轮盘室中走去,还没有看清人影,就已经知道十九层在甚么地方,因为他正在大声叫嚷!

  他在大声叫嚷,就表示他嬴钱了,他羸钱的时候,对于四周围的一切,都不加以注意,只是兴奋之极地高声叫嚷著,连我到了他的身后,都不知道。直到我一只手,重重地搭到了他的肩头之上,他才回头来。他当然是认不出我来的,当他以欲目瞪著我之际,我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是卫斯理,你不想我对你不利,就跟我走。”

  他呆了一呆,突然像受了无比委曲也似地怪叫了起来:“要我跟你走?我正在顺风中,再让我押三次”

  我摇头道:“不行。”他哀求道:“两次,一次!”我仍然摇头,道:“不行,如果你再不起身,你就真的要到第十九层地狱去了。”

  他是叹一声,站起了身子来。我一直紧靠著他而走,出了那间房,我和他齐进工闲休息室之中,他道:“别做得太过份了,我吵架起来,你没有好处的。”我冷笑道:“你根本没有机会出声,我的手中有支特制的枪,这支枪中射出来的,是种染有毒的针,这种针不能置人于死,但却可以使人的脊椎神经遭到破坏,人也成为终身瘫痪,你可要试试?”

  十九层坐了下来:“你明知我不顾意试的,何必多此一问。”我道:“我还是非问不可,因为或者你不够聪明,那就等于在说你要试一试了,我问你,你安排骆致逊夫妇去了何处?”十九层道:“我……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他们。”我不去理他,迳自数道:“一,二,三,”他忙摇手道:“慢,慢,你数到几?”我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会数到几?”

  十九层摊了手:“ 你这样做,其实是十分不智的,你知道,只有我,才有力量使你离境,而你竟这样在对付唯一可以帮助你的人!”

  我沉声道:“我要知道骆致逊夫妇的下落,你说不说,我限你十秒钟!”我一面说,一面还狠狠地掴了他两个耳光!(这实在是我十分不智的一个行动,日后我才知道因之我吃了大亏!)十九层捂住了脸:“ 好了,我说了,他们是昨天走的,他们被装在箱子中,当著是棉织品,是坐白驼号轮船走的。”

  “目的地是甚么地方?”

  “是帝汶岛。”

  我吸了一口气,这和我的目的地是相同的,帝汶岛在南太平洋,从帝汶岛出发,可以到达很多南太平洋的岛屿。可是我的心中,同时又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他们为甚么要再到南太平洋去呢?

  我站了起来:“行了,现在我去找那个人,你仍然要保证我安全出境,要不然,你仍不免要吃苦头的,请你记得这句话。”我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开去,出了那俱乐部,便找著了十九层要我找的人。

  到了那里,一个瘦削的人,自称姓王,说他可以为我安排。他带我来到了码头附近。在一个仓库之中,他和几个人交头接耳,然后,他又交给我一个一小木箱,低声道:“这里面有著食水和乾粮,你将被故在这样的箱子之中。”他向前指了一指,那是一种大木箱,这木箱是装瓷器的,因为上面已漆上了“容易破碎,小心轻放”,和一个向上的箭头,表示不能颠倒。但是这个木箱却只不过一公尺立方,我自然可以不怕被闷死,因为木箱的制造很粗,木板和木板之间是有缝可以透气的,但是,在这样的木箱中,我却只能坐著,那无异是不舒服到极点的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第二个办法了么?”那家伙摊了滩手:“没有了,事实上,你也不必忍受大多的不舒服,一上了舶,你就可以在夜间利用工具撬开木箱出来走动的了,如果你身边有足够的钞票,那你甚至可以成为船长的贵宾,但是在未上船之前,你可得小心。”

  我问道:“这批货物甚么时候上船?”

  那家伙道:“今天晚上,你如今就要进箱子,祝你成功。”

  我还想再问他一些问题,但是那家伙却已急不及待地走了。几个工人则来到了我的身边,将我领到了一只木箱之前,要我进去。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只好进去,那几个人立时加上了箱盖,“砰砰”地将箱盖用钉子钉上去,我彷拂自己已经死了,躺在棺材中,由人在钉棺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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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9楼 发表于: 2008-03-14 15:10:52
  第四部:漫长航程

  我相信,世界上人虽多,但是尝过像我如今的滋味的人,却一定寥寥可数。我抱著膝,坐了下来,将工具和食物放在前面,箱子之中居然还有空隙可以让我伸伸手,反正时间还早,我不妨休息一下。

  我居然睡著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我听到一阵隆隆的声音,我从板缝中望出去,看多架起重机,正在吊著大木箱:和我藏身相同的木箱,有数百个之多,全披起重机吊型辆大卡车,而大卡车在装载了大木箱之后,便向外驶了出去。快到船上去了,我心中想,到了船上之后,我就可以设法出来走动走动了,我相信只要船启了航,那就算我被发现,也不要紧了。

  我十分乐观,约莫等了小时左右,我藏身的木箱,也被吊了起来,在半空之中,摇摇晃晃,然后,被故上了大卡车,大卡车向前驶去,不一会来到码头。我藏身的箱子,又被起重机吊了起来,这一次吊得更高,当我在半空中的时候,我从木缝中看下去,看到码头上,警察林立,戒备得十分森严,我的心中不禁暗自庆幸。直到如今为止,事情十分顺利。

  我被放进了舶舱之中,等到几个人将木箱放好之后,我便觉得有点不对头了。果然,几乎是立即地“砰”地一声响,我的上面又多了一只箱子。我几乎要大叫了起来,他妈的,十九层难道竟未曾安排好,将我藏身的箱子放在最外面么?

  我当然是不敢叫出声来的,我只好焦急地希望我的上面虽然有木箱,但是左右却不要有才好。可是,半小时之后,我绝望了。我的上下左右,四面全是木箱,我藏身的木箱,是在数十只大木箱之中!那也就是说,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将没有机会走出木箱去!

  这怎么成?这怎么可以?我心中急促地在想著:我是不是应该高声叫嚷呢?如果我叫嚷,我当然可以脱身,但是也必然会落到了警方的手中!而如果我不叫嚷,我能够在这个木箱中经过二十天的海上航行么?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

  我终于叫嚷了起来,因为我想到我会被活埋也似地过上一个月,这实在太可怕了,我宁愿被人发觉,落到了警方的手中再说。我大声地叫著,可是,在五分钟之后,我立即发觉,我这时来叫喊,已经太迟。在我的四周围,已经堆上了不少大木箱,这些大木箱,一定已阻住了我的声音,而且,即使我的声音还能传出去,那也一定十分微弱,起重机的喧闹声定将我的叫声遮盖了过去,而没有人听到。我只听得“砰砰”的大木箱衅在大木箱之上的声音,在不断地持续著,可知在我的上面和四周,仍然在不断地被叠上大木箱。我由大叫而变成狂叫,我取出了工具,那是一柄专用撬钉子的工具,我轻而易举地便撬开了木箱,可是我却走不出去。因为在我的面前,是另一只木箱。

  我用力去推那木箱,我希望可以将木箱推倒,那么我就可以引起人家的在意,和脱出这重重的包围。

  然而,我用尽了力,却依然不能使大木箱移动分毫!我著亮了电筒,我必须小心地使用电筒,因为这是我唯一的照明工具了。我向前面的木箱照了一照之后,又撬开了那只木箱,将木箱中一包一包的东西拉出来,我在感觉上知道那是棉织品。我被数以百万件计,装成了箱子的棉织品,包围在中间。我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前面大木箱中的棉织品,塞进了我原来藏身的木箱之中,由于我可以活动的空间十分之小,所以等到我终于搬清了前面箱子中的货物,而我人也到了前面的箱子中的时候,可以说是已经筋疲力尽了。但这时候,我的心情却比较轻松。

  因为我发现,使用同样的方法,我可以缓慢地前进,开出一条“隧道” 来。开“隧道” 的办法,便是撬开我面前的箱子,将前面的箱子中的货物搬出来,而我人就可以向前进一步了,这就像是一种小方格的迷踪游戏一样,我必须化费很多功夫,才能前进一格。但就算我的面前有十层这样的大木箱,我只有经过十次的努力,就可以脱身了!

  刚才那一次,化了我大约两小时,也就是说,我如果不断地工作,二十小时就可以脱身了,而且,事实上,大木箱也不可能有十层之多! 我一想到这裹,精神大振,立时又跳了起来,开始“挖掘” 我的“隧道”。世界上有许多隧道,但是在堆积如山的棉织品中“开挖”而成的“隧道”,只怕是只此一家,别无分行。我连续地前进了三只木箱,才休息了片刻,吃了些乾粮,又继续工作。

  当我弄穿了第六只木箱的时候,我不禁欢呼了一声,因为外面已没有木箱了!但是,当我用电筒向前去照明之际,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的确,我的“隧道”已然成功,我应该是可以脱身的了——如果不是在棉织品之旁,又堆有其它货品的话。可是如今,当我在撬下了木板之后,我却看到外面另外有货物堆著。而且,那是我无法对付的,它们是一大盘的铁丝!我有甚么办法来对付铁丝呢?除非我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然而,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宝剑。我也不会愚蠢到想去推动那些铁丝,因为每一盘铁丝可能有一吨重,而我可以看到,至少有数百盘铁丝在我的前面。我颓然地坐了下来,这连续不断的十几小时的操作,令得我的骨头,根根都像是散了开来一样,而尤其当你在经过了如此的艰辛,竟发觉自己的努力,一点用处也没有之际,那就会更加疲倦。

  我像死人一样地倒在木箱中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由于我不动,我倒觉出,舶身像在动,而且,也没有规则的机器声传了过来,我知道,船已经启航了,而我则被困在货舱之中。我一动也不想动,像死人一样地坐著,在极度的疲乏之中,我慢慢地睡了过去。

  等我睡醒的时候,我看了看手表,等到我肯定手表未曾停止之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睡了十小时之多!我只觉得浑身酸痛,我只想直一直身子,在那一刹间,我忘记自己是在箱子之中了,我的身子挺了起来。可是,我的身子只向上一梃开,头顶便已“砰” 地一声,撞在箱子上了。

  这一撞,使我痛得大叫了起来,但是也使我的头脑,反而清醒了一阵,同时,陡地一亮。。我并不绝望!我的“隧道”来到这里,被铁丝所阻,我无法在铁丝之中揩洞出去,但是,“隧道”不一定是要直向前的,我可以便“隧道”转而向上!通常,货物装在船的货舱之中,是不会一直碰到船舱的顶部的,总有空隙,那么,只要我能弄破最上的一只木箱,我就有机会爬出去,爬过铁丝或其它的货物而脱身了。

  我又过始工作了,而且,我发觉我这次工作,要比上次容易得多,因为我一弄破箱子,箱子中的棉织品,便会自动向下落来,使我省却了不少搬运的气力。我在又弄穿了六只箝子之后,终于,我爬上了一大堆木箱的顶。顶上的空位,比我想像的还要多,我可以站直身子。

  我著亮了电筒,在铁丝上走了过去,铁丝过去,是一麻包一麻包的货物,我是被“埋”在货舱的角落的,我当然已经想到,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遭遇,绝不是因为十九层的疏忽之故。那一定是十九层故意安排的。他并不是想害死我,但却要使我吃点苦头。

  我不是一个有仇不报的人,当我走过麻包,沿著麻包爬下来之际,我心中已然决定,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一定要使十九层试试他被埋在地下的滋味!我攀下了麻包之后,便站在货舱中仅有的一些空隙之中了,我很快地便发现了这一道铁梯,铁梯是向上通去的。大货轮在航行中,货舱当然是加上了锁的,但是也会有人来定期检查。

  我本来是想等有人夹货舱检查时再作打算的,但是我立即改变了主意。因为我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才会有人下来;而如今,我已经十分迫切地希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我攀上了铁梯,到了舱盖之下,在我用力向上顶的动作之下,舱盖出现了一道缝,我用一片十分锋利的薄锯片,从缝中伸了进去,锯动著。这薄锯片,是我随身携带的许多小工具之一。

  幸而这艘货船是十分残旧的老式的,所以我才能锯断了锁,从舱中脱身。当我推开了舱盖,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之际,我身心所感受到的愉快,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外面十分黑,正是午夜时分。

  我顶开了舱盖,翻身上了甲板。我一跃上了甲板之后,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我向前走出了十来步,在一艘吊在船舷之旁的救生艇中,坐了下来。那地方十分隐秘,即使在白天,也不容易被人发现约,何况现在是晚上。

  我开始作下一步的打算了。如果不是货舱中的货物,给我弄了个一塌糊涂,那么我现在已可以公开露面了。我可以直接去见船长,要他收留我,在海上,船长有著无上的权威,我的要求可以满足一个船长的权利欲,多半可以获准的。但因为货舱中的大木箱被我毁坏了十二个之多,那十二个大木箱中的棉织品,也成了一团槽,如果我一讲了出来,船长一定立时将我扣留!

  所以,我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来渡过这漫长的航程。

  我必须取得食水,食物倒还不成问题,因为我的乾粮还在,食水的最可靠来源,当然是厨房了。我想了没有多久,便向船尾部份走去,听得前面有脚步声和交谈声传了过来,

  我身子一闪,闪到了阴暗的地方。向前走来的是两个水手,他们可能是在当值,因为他们的手中都执著长电筒,但这时,他们并没有亮著电筒,所以他们也没有发现我。

  他们一面走,一面在交谈,我听得其中一个道:“ 船长室中的那一男一女,你看是不是有点古怪?”

  另一个道:“ 当然,见了人掩掩遮遮,定然是船长收了钱,包庇偷渡出境,他妈的,做船长就有这样的好处,我们偷带些东西,还要冒风险!”

  那一个“哈哈”笑了起来:“当然是做船长的好,我看这一男一女两人一定十分重要,要不然船长何必下令,除了侍应生之外,谁也不准进船长室?”

  另一个又骂了几句,两人已渐渐走远了。他们两人的交谈,听在我的耳中,不禁引起了我心中莫大的疑惑。在船长室中有两个神秘的客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那是甚么人呢?难道就是骆致逊和柏秀琼?

  我一想到这一点,不禁怒气直冲!因为如果就是他们的话,那十九层既然有办法安排他们在舶长室享福,为甚么却要我在货舱中心吃苦?

  我决定去看个究竟,而且这时候,我又改变了主意,既然船长是公开受贿偷运人出境的,那么我等于已抓到了他的小辫子,这件事如果公开出来,他一定会受到海事法庭的处罚的。

  那也就是说,就算我弄坏了十二箱棉织品,他也将我无可奈何了。我一想到这裹,立时从阴暗之中闪了出来,叫道:“喂,你们停一停!”那两个水手,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们,连忙转过身来,而这时,我也已大踏步地向前,迎了上去。那两个水手看到了我,简直整个呆住了,直到我来到他们的面前,他们才道:“你……你是甚么人?”

  我沉声道:“你别管,带我去见船长!”

  那两个水手互望了一眼:“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必须先告诉水手长,水手长报告二副,二副报告大副,大副再去报告船长。”

  我笑了起来,取出了两张大额钞票,给他们一人一张:“那好,你们不必带我去见船长,只要指给我看船长室在甚么地方就可以了。”

  那两个水手大喜,伸手向一度楼梯之上指了指:“从这里上去,第一个门,便是高级舶员的餐室,第二个门,就是船长室了。”

  我向那两个水手一挥手,向前直奔了出去,我一直奔到了楼梯附近,然后迅速地向上攀去。上了楼梯,是船上高级人员的活动地点,一般水手,如果不是奉了船长召唤而登上楼梯,是违法的。

  我只向扶梯登了一半,便听得上面有人喝道:“甚么人,停住!”我当然不停,相反地,我上得更快了。那人又喝了一声,随著他的呼喝声,我已听到了“卡咧”一下拉枪栓的声音。但是那人却未曾来得及开枪,因为我已经飞也似地窜了上去,一掌砍在他的手臂上,他手中的枪“拍”地跌了下来。我的足尖顺势钩了一钧,那柄枪已飞了起来,我一伸手已将枪接住了!那被我击中了一掌的冢伙向后退出了几步,惊得目瞪。呆:“这……这是干甚么?你……你是要叛变么?快故下枪。”

  我向他看去,那人年纪很轻,大概是航海学校才毕业出来的见习职员,我也不去理会他的身份,只是冷冷地道:“你错了,我不是水手。”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那么,你……你是甚么人?”

  我冷冷声:“你来问我是甚么人?你为甚么不问问在船长室中的一男一女是甚么人?”

  那家伙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尴尬:“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压低了声音,将手中的枪向前伸了一伸:“快带我去见他们!”那人大吃了一惊:“船长有命令,谁也不准见他们的。”我笑了起来,这家伙,现在还将船长的命令当作神圣不可侵犯,这不是太可笑了么?我道:“现在我命令你带我去见他们。”

  他望了我的枪口一眼,终于转过身,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第二扇门前,那人举手在门上“砰砰”地敲著。不到一分钟,我便听到了里面传出来发问声:“甚么人?我们已经睡了。”

  那是骆致逊的声音!我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骆致逊的声音!

  我用枪在那人的膘眼之中,指了一指,那人忙道:“是我,是我,船长有一点事要我来转告,请你开门,让我进来。”

  我在那人的耳边低声道:“你做得不错。”那人报我以一个苦笑,而那扇门,也在这时,慢慢地打了开来。门一开,我一面用力一堆,将那人推得跌了开去,一面肩头用力一项,“砰”地一声,已将门顶开,我只听得骆致逊怒喝道:“甚么事?”

  我一转身,已将门用脚踢上,同时,我的手枪,也已对准了骆致逊了。舱房中的光线并不强,但是也足可以便他看到我了。在骆致逊身后的,是柏秀琼,船长的卧窒相当豪华,他们两人的身上,也全穿著华丽的睡衣,那狗养的船长一定受了不少好处,所以才会将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他们两人用的。

  我望著他们,他们也望著我,在他们的脸上,我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在极度的惊愕之中,神情原来是如此之滑稽的。我会突然出现,那当然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而这时,我心中的快意,也是难以形容的。我抛著手中的枪,走前两步,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扬了扬枪:“请坐,别客气!”

  骆致逊仍是呆呆地站著,倒还是他的太太恢复了镇定,她勉强地笑了一笑:“卫先生,你……现在是在一艘船上。”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想不通她这样提醒我是甚么意思。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我只是冷笑了一声,并不回答她。她又道:“在船上,船长是有著无上的权威的,而我们可以肯定,船长是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我一听得她这样说法,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原来她想恐吓我!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还以为可以凭那样几句话吓退我,这不是太滑稽,太可笑了么?

  我放声大笑:“船长可能站在犯人栏中受审,你们也是一样,那倒的确是站在你们这一边了!”这时候,我听得门外有声音传出来,当然是我的声音已经惊动船长了。我对著舱门喝道:“滚开些,如果你不想被判终身监禁的话!”

  门外的声响果然停止了,骆太太的面色,也开始变得更加灰白起来,她已经明白,如今,在这艘船上,有著无上权威的是我,而不是船长!

  我再度摆了摆手枪,道:“坐下,我们可以慢慢地谈,因为航程很长,同时,我希望我们可以谈出一个好一点的结果来。因为在船长而言,你们两个人若是失踪了,他是求之不得的-那样,等于他犯罪的证据忽然不见了一样!”

  骆致逊终于开口了,他道:“我们先坐下来再说,别怕,别怕。”

  我笑了笑:“ 你说得对,如今的情形,对你而言,的确是糟得透了,但是也绝不会再比你在死囚室中等待行刑时更糟些”

  骆致逊苦笑著:“卫先生,你应该原谅我,我不是存心出卖你的。”

  我斜著眼:“是么?”

  骆致逊道:“真的,你想,我从死囚室中逃了出来,当然希望立即逃出警方的掌握,我自然不想多等片刻,所以我立即驾车走了,而事后,当我再想和你联络,却已没有可能了。”骆致逊的解释,听来似乎十分合理。但是,我既然可以肯定我已然上了他的一次当,当然不会再上第二坎的了。我不置可否地道:“是么?看来你很诚实。”

  骆致逊夫妇互望了一眼,骆太太道:“那么,卫先生,你现在准备怎样?”我道:“这个问题,比较接近些了,我准备怎样,相信你们也知道的,我要知道,你,为甚么会杀死了你的弟弟!”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是直指骆致逊的。

  骆致逊还未曾开口,骆太太已尖叫了起来道:“他没有杀死他的弟弟。”我泠冷地道:“我是在问他,不是问你!”

  骆致逊在我的逼视下,低下头去,一声不出。这正是那件怪案发生后,他的“标准神态”,因为在他将他的弟弟推下崖去之后,他一直低著头,一声不出,来应付任何盘问。

  他这种姿态的照片,几乎刊在每一家报纸之上,我也见得多了。我冷笑道:“你不说么?”骆致逊仍然不出声。我站了起来:“我去见船长,我要他立时回航,想他一定会答应的。而骆先生,在法律上而言,你是早已应该被人处死的人,你一上岸,便会立即被送进电室中去!”骆致逊依然不出声。

  使我意料不到的是,骆太大却突然发作了起来,只见她转过身去,对准了骆致逊,叫道:“你该说话了,你为甚么不说?我肯定你未曾杀人,你你为甚么不替自己辩护?为甚么?你也该开口了!”

  我忙道:“骆太太你不知道其中的内幕么?”

  骆太太怒容满面地摇著头:“我甚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心肠极好,他绝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这是我可以肯定的事情!”

  “可是,当时有许多人见他将人推下崖去的!”

  “不错,我也相信,但那是为了甚么。致逊,你说,是为了甚么?”

  骆致逊终于开口了,他摊开了双手,用十分微弱的声音道:“ 我……非这样不可,我非这样不可!”

  骆致逊一开了口,我的问题立时像连珠炮一样地发了出来,我忙问:“为甚么你非杀他不可?你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将他找了回来,在他回来之后的几天中,他和你又绝未争吵过,为甚么你要杀他?”

  骆致逊张大了口,好一会才道:“没有用,我讲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

  我连忙俯下身去,几乎和他鼻尖相对:“你讲,你只管讲,我可以相信一切荒诞之极的事情,只要你据实讲!”

  骆致逊望了我好一会,我只当他要开。讲了,可是他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去。

  这时候,意料不到的事又发生了,平时看来,十分贤淑文静的骆太太,这时忽然向前跳了过来,而且毫不犹豫地重重一掌,掴在骆致逊的脸上。那一下清脆的掌声,使我陡地一震,我还未曾表示意见,骆太太已经骂道:“说,你这不中用的人,我要你立即就说!”

  我早已说过,骆太太是一个十分坚强、能干的女子,而骆致逊则是一个相当儒弱的人。这也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为甚么一个性格儒弱的好人,会将他的弟弟,推下山崖去呢?如今,我可以明显地看出来,骆太太是在刺激骆致逊要他坚强起来,将真情讲出来。

  那绝不是在做戏给我看的,这种情形,至少使我明白了一点,骆致逊为甚么要杀人,这一点,是连骆太太也不知道的。骆致逊被掴一巴掌之后,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忽儿青,一忽儿白,他的身子在发著抖,突然间,他的双手又掩住了脸,可是就是不开口。

  我感到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要从一个人的。中套出他心中的秘密,只要这个人不肯说,你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骆致逊双手掩住脸,他的身子在发抖,过了足足有工分钟,他才以几乎要哭的声音道:“好,你们逼我说,我就说,我就说”

  骆致逊讲了两遍我就说,但是仍然未曾讲出究竟来,我焦急得紧紧地握著拳,因为他可能突然改变主意,那我就前功尽弃了!他停顿了足有半分钟之久!那半分钟的时间,长得使人觉得实在难以忍受。总算骆致逊开口了,他道:“我说了,我是将他推下去的,因为,他……他,他已经不能算是人!”

  我呆了呆,我不明白他这样讲是甚么意思,我向骆太太望去,只见她的脸上,也充满了惊诧之色,显然她也不明这是什么意思。骆致逊望了我好一会,我只当他要开。讲了,可是他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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