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李纨正因兰儿病了,不理事务,只命去见探春。探春已归房。人回进去,
丫鬟们都在院内纳凉,探春在内盥沐,只有侍书回进去,半日出来说:“姑娘知道
了,叫你们找平儿回二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只得领出来,到凤姐那边,先找着平
儿进去回了凤姐。凤姐方才睡下,听见此事,便吩咐:“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
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平儿听
了出来,依言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儿吓得哭哭啼啼,给平儿跪着,细诉芳官之事。
平儿道:“这也不难,等明日问了芳官便知真假。但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来,还等
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偷了去。”五儿见问,忙又将他舅舅送的
一节说出来。平儿听了,笑道:“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的人了,拿你来顶缸
的。此时天晚,奶奶才进了药歇下,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絮叨。如今且将他交给上
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日我回了奶奶,再作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只得带
出来,交给上夜的媳妇们看守着,自己便去了。
这里五儿被人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又兼众媳妇也有劝他说:“不该做这
没行止的事。”也有抱怨说:“正经更还坐不上来,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守。倘或眼
不见,寻了死,或逃走了,都是我们的不是。”又有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
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他。这五儿心内又气又委屈,竟无处可诉,且本来
怯弱有病,这一夜思茶无茶,思水无水,思睡无衾枕,呜呜咽咽直哭了一夜。谁知
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时就撵他出门去。生恐次日有变,大家先起了个
清早,都悄悄的来买转平儿,送了些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他
母亲素日许多不好处。平儿一一的都应着。打发他们去了,却悄悄的来访袭人,问
他可果真芳官给他玫瑰露了。袭人便说:“露却是给了芳官,芳官转给何人,我却
不知。”袭人于是又问芳官,芳官听了,唬了一跳,忙应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
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他自然也实供。若
听见了是他舅舅门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岂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
了?”因忙和平儿计议:“露的事虽完了,然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只叫
他也说是芳官给的就完了。”平儿笑道:“虽如此,只是他昨晚已经同人说是他舅舅
给的了,如何又说你给的?况且那边所丢的霜正没主儿,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又
去找谁?谁还肯认?众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来,笑道:“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
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说。”平儿笑道:“谁不知这个原故?这
会子玉钏儿急的哭。悄悄问他,他要应了,玉钏儿也罢了,大家也就混着不问了。
谁好意揽这事呢?可恨彩云不但不应,他还挤玉钏儿,说他偷了去了。两个人‘窝
里炮’,先吵的合府都知道了,我们怎么装没事人呢?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盗
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他?”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
原是我要吓他们玩,悄悄的偷了太太的来了:两件事就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
一件阴骘事,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了,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
平儿笑道:“也倒是小事。如今就打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
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不必管,只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为‘打
老鼠伤了玉瓶儿’。”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袭人等听说,便知他说的是探春,大
家都忙说:“可是这话,竟是我们这里应起来的为是。”平儿又笑道:“也须得把彩
云和玉钏儿两个孽障叫了来,问准了他方好。不然,他们得了意,不说为这个,倒
像我没有本事问不出来。就是这里完事,他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
袭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