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雨村回到家中,歇息了一夜,将道上遇见甄士隐的事告诉了他夫人一遍。
他夫人便埋怨他:“为什么不回去瞧一瞧?倘或烧死了,可不是咱们没良心。”说着
掉下泪来。雨村道:“他是方外的人了,不肯和咱们在一处的。”正说着,外头传进
话来禀说:“前日老爷吩咐瞧那庙里失火去的人回来了。”雨村踱了出来。那衙役请
了安,回说:“小的奉老爷的命回去,也没等火灭,冒着火进去瞧那道士,那里知
他坐的地方儿都烧了。小的想着那道士必烧死了。那烧的墙屋往后塌了,道士的影
儿都没有了。只有一个蒲团,一个瓢儿,还是好好的。小的各处找他的尸首,连骨
头都没有一点儿。小的恐怕老爷不信,想要拿这蒲团瓢儿回来做个证见,小的这么
一拿,谁知都成了灰了。”雨村听毕,心下明白,知士隐仙去,便把那衙役打发出
去了。回到房中,并没提起士隐火化之言,恐怕妇女不知,反生悲感,只说并无形
迹,必是他先走了。
雨村出来,独坐书房,正要细想士隐的话,忽有家人传报说:“内廷传旨,交
看事件。”雨村疾忙上轿进内。只听见人说:“今日贾存周江西粮道被参回来,在朝
内谢罪。”雨村忙到了内阁,见了各大臣,将海疆办理不善的旨意看了,出来即忙
找着贾政,先说了些为他抱屈的话,后又道喜,问一路可好。贾政也将违别以后的
话细细的说了一遍。雨村道:“谢罪的本上了去没有?”贾政道:“已上去了。等膳
后下来看旨意罢。”正说着,只听里头传出旨来叫贾政,贾政即忙进去。各大人有
与贾政关切的,都在里头等着。等了好一回,方见贾政出来。看见他带着满头的汗,
众人迎上去接着,问:“有什么旨意?”贾政吐舌道:“吓死人,吓死人!倒蒙各位
大人关切,幸喜没有什么事。”众人道:“旨意问了些什么?”贾政道:“旨意问的
是云南私带神枪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主上一时记着我们先祖的
名字,便问起来。我忙着磕头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便笑了,还降旨意说:
‘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贾化么?’”那时雨村也在傍边,倒吓了一跳,
便问贾政道:“老先生怎么奏的?”贾政道:“我便慢慢奏道:‘原任太师贾化是云
南人;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人。’主上又问:‘苏州刺史奏的贾范,是你一家子么?’
我又磕头奏道:‘是。’主上便变色道:‘纵使家奴强占良民妻女,还成事么?’我
一句不敢奏。主上又问道:‘贾范是你什么人?’我忙奏道:‘是远族。’主上哼了
一声,降旨叫出来了。可不是诧事!”众人道:“本来也巧。怎么一连有这两件事?”
贾政道:“事倒不奇,倒是都姓贾的不好。算来我们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处都
有。现在虽没有事,究竟主上记着一个‘贾’字就不好。”众人说:“真是真,假是
假,怕什么?”贾政道:“我心里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现在我们家里两
个世袭,这也无可奈何的。”雨村道:“如今老先生仍是工部,想来京官是没有事的。”
贾政道:“京官虽然无事,我究竟做过两次外任,也就说不齐了。”众人道:“二老
爷的人品行事,我们都佩服的。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好人。只要在令侄辈身上
严紧些就是了。”贾政道:“我因在家的日子少,舍侄的事情不大查考,我心里也不
甚放心。诸位今日提起,都是至相好,或者听见东宅的侄儿家有什么不奉规矩的事
么?”众人道:“没听见别的,只有几位侍郎心里不大和睦,内监里头也有些。想
来不怕什么,只要嘱咐那边令侄,诸事留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