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了里,我是赶得上那场葬礼的。而不是身在这盛大的婚宴上巧笑倩兮,也许那笑容太过寻常。除了了里,没有人看出来全是虚假的成份。
认识凌冰的那年,我在中部某个小城的某个茶楼里做着咨客的工作,那年,差几个月便成年。有着端正的五官,踩着有五厘米高跟的靴子也显高挑,用凌冰的话说,我天生是做这一行的。我很是不屑,不知道这与咨客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如果咨客只需看外表,无需交流技巧等其它能力,于自己我也是看不起的。因为凌冰一句这样的话,我把他归为没内涵的人这一类。以后的很多日子,尽管他用行动和事实证明着他是一位很有素养的人,我都不为所动,他说我这叫任性。当然对于他的这句话,我更是不屑也不予置之。
我所工作的地方,营业时间是从上午九点到夜间零晨两点,整个茶楼分三层,第一层为大厅,有序地排列着一些散座,竹枝成的圆桌和椅子,加上淡黄墙壁上泛黄低暗的光晕,低缓的音乐。如果没有刻意的吵闹,其它时候一直都很安静,一般这一楼往来的全部是小憩之人,只是稍稍逗留便离开,有的人甚至连绿茶都没来得及要上一杯。如果要是哪天生意好,卡座和包厢都没有空档,相对这一楼也就失去这往日的平静。
我工作的地点便是大门口,靠门口的两旁置着两个一米来长的透明玻璃缸,清澈的水里是五颜六色我说不上名字的游鱼,心情好的时候,早晚我都会给它们投上一点特购的鱼食。一个木制的橱窗便把我工作的地点和鱼缸拦在一楼大厅的散座之外。特别无聊的时候透过橱窗间格里那些复古仿制的瓷器和水晶,也能瞥见各类客人的各类特别的表情。
总是和往常一样,一张素脸,一袭精致鲜红的旗袍。虽说已是深秋,但是工作需要除了披上件毛绒绒的雪白小披肩,再无他物。上午的时候,一般鲜少有客人,这些时候,我便跟那些透明缸的小鱼儿们闹上一翻。闹得它们直吐气冒泡,吹胡子瞪眼的却是拿我毫无办法。当然,未了,我还是要用那些小颗粒鱼食陪罪一番的,不然下次它们便翻脸不认人。
当然我还有个搭档,和我一样的装束。只是她需要在脸上抹很厚的粉,以此来遮掩眼角的细纹和鼻子两颊的雀斑,所以她总是迟到,我理解所以也总不跟她计较。她比我大八岁,却固执地不肯回家相亲。她说她一定要嫁个有钱的人,在茶楼这是公开的秘密。每天与她面对面以相同的姿式站立的时候,我便会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的眼珠已经开始泛黄,而且很黄,几乎看不到一小片纯白,我想也许是因为里面藏了许多岁月的缘故。她的名字就叫了里,她一直固执地等待和寻览她所认为的幸福并且时不时地给我洗脑,说是爱情与面包之间一定别忘了选择面包,爱情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面包。对于她的好心我的态度和对凌冰一样,很是不屑,甚至有点看不起她。我所理解的爱情是与物质和金钱没有任何联系的。事实证明,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孩子。
凌冰进来的时候,我正与那些没有烦恼的鱼儿大眼瞪小眼,似乎双方都想瞧出点什么东西来。当一股寒风扑身而来的时候,门外的凌冰已闪进了屋内。和我同住一间房子的了里因为妆难上,又是一如既往地需要迟到十几分钟。服务生全部在打扫二楼三楼卡座包厢的卫生,所以整个大厅只有我一人。我转身看着凌冰哆索的身子,心里寻思着大清早莫不是来避寒的,不过嘴上还是说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之类的话语。
他接着我的话说着肯定是有需要什么的,不然哪会天寒地冻乱窜之类的话,然后指着外面几分钟前我才摆放妥当的招聘启事问着是不是需要招人。明白他的来意后,我发现接待了那么多应聘者,他是最狂妄的一个。然后我告诉他我们老板要十点以后才来店里,他来得有点早了,然后便让他在大厅内候着,他也不理我径直走了进去。了里来的时候,问我大清早的哪来这么一帅哥坐那里,是不是我亲戚,她问这个也许是因为我各路亲戚总来光顾的缘故。说实话,来这里的年轻男女非帅既靓,已看得我麻木。心中并无什么美丑之分,而了里不一样,她时刻在物色着自己的白马。我随口应了句应聘的,然后转身打理橱窗方格内那些装饰品,抹去那些灰尘,把前台留给了里。我知道了里是非常不情愿完成清洁这一份内工作的。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凌冰便成了我的同事。他工作的地点是在二楼靠窗的茶室,听他说自己是一位非常不错而且很有资历的茶师。这句话我相信,就凭他能够这么快过了老板这一关以及如此迅速地在茶室立足。除了例行工作之外,其它时间我几乎不和任何人拉闲常,所以凌冰也一样。刚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能说会道并且不疲不倦,后来这里的服务生说我总喜欢四个字四个字地说,很繁复的话也能用四个字概括。她们那种崇拜的眼光让我心里很是不安,于是我尽量拆开来说,但是不习惯,所以便干脆只笑不答,久了便习惯了。
我不记得凌冰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而不是成熟美丽的了里。用他的话说,了里和我不一样,上下班或者因事进出茶楼大门的时候,了里不会为他开门,而我会。我只是淡淡地回答说,所有的人只要是进出这张门,我都会为他们开门并且关门,这是礼貌,也是我份内的工作。但这并足构成喜欢的理由。但是不可否认,凌冰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的内心慌张而且不知所措,能够平静地回答也许缘于我的职业习惯。
不知怎么的,我和凌冰的谣言变得沸沸扬扬,传到了老板那里。我虽然觉得委屈但也无可奈何。当然凌冰被老板找了个理由开除了,我也被家人逼回了家,他们说要养我一辈子也不想我被别人骗,他们都认为凌冰是骗子。除了气愤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表达我的情绪。原来没有人相信我,包括亲人。以后,我有见到过茶楼的老板,但是我从来不叫他叔叔,虽然他也是我的至亲,也许,如果不是因为叔叔是老板他们也不会轻言断定凌冰是骗子,人的联想能力总是这么丰富。
那次我没有回家,只是突然有些讨厌那些势利的人,我便是我当时的想法。也许是赌气,我选择一路南下,但有跟家里打招呼。我走的时候,了里依然站在那朱红华丽的大门旁边,等待着她的金龟婿。
三年稍纵即逝,如果不是了里,我依然不会回到中部那座小城。马上就奔三的女孩子再不结婚,也许以后幸福的机率很小。而现在她结婚,我一定要当面祝她幸福,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于给我帮助的女子,哪怕只是一点点,我对她们都是心存依恋感恩的。而了里对我的好在于,我刚成年的时候她就希望我嫁一个好人家,所以她才会给我洗脑以后不至于吃生活的苦,虽然我并不赞同她的理念但还是知好歹的。
见到了里的时候,我没什么变化但是她的变化很是明显,虽然披着雪白的婚纱,可是面容却是很憔悴,红妆是粉饰不了神情的。我笑着问她的新郎在哪,我想看看这个让了里几乎等了三十年然后决定下嫁的男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了里不说,我好奇心再大也不好意思再纠缠她。婚宴上的人不多,我认识的人更少,几乎没有,偶尔有一两个熟悉的面孔,或许是从前的服务生,但是我不敢确定。
我听到了里唤我的时候,我快步走了上去,当然我还看到了她身边的那位新郎,与我心中先前想象的出入甚大,我看着了里,很是不解,这并不是她理想中的人选,与她耳鬓相磨的那些日子她没少在我耳边唠叨她理想中的形象,而眼前的新人几乎秃顶。这新郎也许早就奔四了。礼貌地点头算是招呼,留下了里然后他独自去招呼客人。
还记得凌冰吗?当了里突然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是有一瞬间的茫然的,如果不是因为一直觉得对他有亏欠,也许我会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里也许瞥见了我那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又接着说凌冰的葬礼同在今日进行。我震惊的同时也看到了里的脸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她似乎很痛苦,这一刻,也许我明白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离开许久的人是否可以再见,是否有缘有机会再见。也许没有再见会更好,心底的那份叫怀念的情感便不致于破碎。也许我本该出现在凌冰的葬礼上的,不过我没有离开了里的婚宴,我笑着了里的笑,也似乎是代替着了里笑,以此弥补她代我偿凌冰的情。
曾经在《透明离难》里写一个叫安的男子,他是生病去逝的。其实他本应该叫凌冰的,至于那个木桐的女孩子那是我想象中的了里。也许,那些陈年旧事总要翻翻才不至于忘记,也要写写才能铭记,铭记那些人,那些情。我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记得。
后记:
想了很久,也许还是需要加个后记。
后来了里告诉我,凌冰刚开始说一些喜欢的话完全是跟那些同事打赌,也许这在生活中最俗套,可就是因为那么多人用才如此俗套。他们赌凌冰如果能够追到老板的侄女,那才叫本事。茶楼的老板我的叔叔是知道凌冰有女朋友的,也许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因为我本不爱和他们聚在一起闲聊,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关心那些话题。其实也是后来才明白,长辈们总是是睿智的,他们吃的盐就比我们吃的饭多。从了里那里我知道后来他是真的跟女朋友分手了,了里说去掉那赌约他是动了真感情的。当然那时我已经走了,了里理所当然地和他走到了一起。
走到最后,才发现最无辜的原来是自己,其实我不过是被搅入到一个圈子里但不自知。我已经尽力把逝去的凌冰包括安写得很美好了,记下这些想说明些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早已不重要,只是有时想起来,想起这些被捉弄的岁月,还是觉得很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