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是的,我投了江,他手心的温暖还留在唇边,他说,我们一起死掉吧,离开这繁杂的世界,离开那些尔虞我诈,离开他令人烦恼的家和无休止吵闹的妻子,只带着我就够了。
我想我真的死了,牛头和马面领着我前行,地狱便是这般颜色么?没有想象中的荒凉和悲哀,可是他呢,我最爱的人哪儿去了。
“孟总,给你又领了个人来了,女的哦。”
我心里一激灵,我还没死么?这个长着牛的脑袋却穿着西服的家伙是谁?我死了么?为什么面前是个大工地?
“哟,谢了啊,好处费少不了你的。”一个穿着米黄套装的矮小老太太颠颠地跑到我面前,头发刚染过,有些地方没染均匀,露出点点褐色,皮肤暗黑,脸上的皱纹已经多到没地方放了,牙齿是烤瓷的,一张嘴就露出和脸色不统一的闪光。“新来的吧?要不要住下来?最近人太多了,桥不好过,每天都排那么长的队。住下来吧,我们这里有别墅,有大小户型可以随意挑选,你要是不想久住或者可以找得到关系赶紧过桥,也可以租套房子啊。你看看,背依奈何桥,坐南朝北,住在顶楼还可以看到轮回盘和血池,景色不错啊……”
“奈何桥……”
“哟,就知道你是新死,还没回过神儿来,跳河的吧,看这一身的水哦,藤秘书,来带她换身衣服。”老太太高声地叫人。
“诶!”一个上半身是美女的妖精走了过来——嗯,或者是挪了过来,她的下半身是树藤。
换好了衣服,粉红色吊带和浅蓝牛仔裤——他喜欢的样式。
“真是个好看的姑娘,姑娘,在我们这儿买套房子吧,你看看,我们专门为女性设计制作的房子,当然了还有专门的男性房屋,连猫猫狗狗、麻雀蚂蚁也有特别定制的房子。很人性化吧。最近房价一个劲地涨,要买就快出手,再没有比我这地段好价钱又公道的楼盘了。”老太太抓着我的手一叠声地说。
“敢问,您贵姓?”我怯怯地问。
“这是我们孟总。”藤妖介绍到。
“哟,叫我孟婆婆就行了,这里的房地产都是我的。呵呵呵。”
“孟总,可是我没钱。”
“没钱?没钱没关系,买不起可以租啊。反正过几天你葬礼过了就可以把钱给我了。”老太太的脸色有了些许不好看。
“可是家人还不知道我死了,他们一时半会儿给不了我钱。我只是在等他,等到就走。我答应了在奈何桥头等他的。”
“等人啊,我这里的住户都是等人的,没看见么,明显女性房比男性房多,都快排不过来了。你要是实在连租都租不起,就只能在奈何桥那头坐等了。哼。对了,把你身上的衣服还我。”老太太不悦,“藤秘书,送客。”
“别,求您,给我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好等他,租也行,我给您打工,我会两门外语,还在公司做过助理,也许还可以帮到您。就让我留下来吧。”我眼泪汪汪。
藤妖在孟婆耳边耳语了几句。
“看你也是个挺可怜的娃,你就留下来吧,我给你一间30平的房子住着,租金从你薪水里面扣。正好最近挺多外国人死掉,我也想发展发展业务,可惜不会外语,你留下来也好。好好干,我给你加薪。”孟婆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藤妖带我来到一套很小的房间,是我最不喜欢的一楼:“这儿以前住了个女孩儿,跳楼死的,每天带着悬在脸上的眼球在屋里晃来晃去,结果等了三十几年那男的还是没来,前几天才刚过桥。”藤妖挺热心地帮我整理房间。
“谢谢藤姐姐。他一定会来的,我们说过要一起过桥,一起轮回转世,就算手牵手投胎做对儿双胞胎的兄妹也可以。”
“呵呵,像你这样儿的我见多了,到最后还不是自个儿孤孤单单地过桥。”
正说话间藤妖手机响了,挂了电话,她兴奋地拉着我的手:“知道么,今晚嫦娥带七仙女来演出哦,我们孟总一直想请她们来走穴,可惜人家档期都排得满满的,出场费是加了又加,这次亏得孙哥哥啊,终于还是给了孙哥哥面子。”
“孙哥哥?”
“斗战胜佛啊,他可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六界中任何一个雌性都以认识他为荣。”
“花痴啊你,嘿嘿嘿。”我想起大学宿舍里某只追星的猪。
“开心了吧,晚上我来叫你啊。”藤妖话没说完,身体已经隐在门后面。
我便留下了。
后来的后来,嫦娥单飞了,嫁给新上任的卷帘大将,据说还是我们的老相识,又通过玉帝的关系进了文化馆,孟婆送了很大的红包,感叹她嫁入了公务员队伍;悟空还俗了,整天带着墨镜,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猴子猴孙四处撒野,疯狂迷恋他的粉丝们以得到他一根猴毛而自豪,更有甚者为此大打出手血染六界;八戒跟着师傅静修,偶尔也来奈何桥边走走看看,普度众生。我和藤妖做了好朋友,工作之余就守在奈何桥头等他,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没有出现,有时候我忘记了自己在这里守望的目的,只是习惯性地站站、看看。桥头不乏像我一样的女子,或长发披面,或满身血污,或支离破碎。可是要等的男人总是姗姗来迟,就算等到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忘记面前此鬼生前是谁。于是有人不甘,也有人不愿,但还是毅然决然地喝了汤,跟随着浩浩荡荡的鬼魂过桥,向往生走去。
每当此时我都对那些不会回头的背影微笑,有寂寥也有羡慕,而我还是继续等下去,等那个说爱我以日月为鉴的男子,那个将誓言刻在三生石上的英雄,那个把我搂抱在怀里才肯睡去的伟岸身躯。可是我的爱人呢,我还需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