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3年这个北方城市的冬天异常寒凉,朔风劲哀,而我的心温暖如棉,因为我终于在师大展厅成功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
当天虽然天气异常寒凉,但前来观展的人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也来了。
傍晚时分,人流渐渐退去,而她依然驻足于那幅《故乡》前。我站立在不远处静静地凝望着她略显消瘦的背影。她扎着简单而大方的马尾辫,身着一件洁白外套和一条洗得泛白的仔裤,脚穿一双白色帆布鞋。
良久,她终于转身然后朝我走近,温文尔雅的说:“你是画的作者吗?画得真好!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说:“好的。”
此后我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二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刚来师大上学不久时,2001年秋。
其实刚来师大上学时我情绪一直极其低落,因为文化课的原因我又一次央美落榜,但我知道家里再也没有精力和经济支持我的第三次复读,于是我狠下心决心来了师大。
而自从见到她的那一天开始我似乎又重新找到了希望的光芒。
某个黄昏,我独自倚在7楼阳台俯视着过道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她迈着安静的步伐,扎着一条马尾辫,怀里捧着书籍,这安静的模样深深进入了我的眼帘,嵌入了我的脑海。
此后的每个黄昏我都会如期在7楼阳台等候她路过,如同一个虔诚的教徒等候圣女的出现。每天我都用最简约具有动态的线条在速写本上画下她。虽然她每天的动态十分相似,但在我笔下的她每天都有着异样的姿态,那种感觉难以言语描绘。她亦不知离她几十米的上空有个男孩每天都画着她、守望着她。
时间迅猛,很快一个多月过去了。室友都说我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他们鼓励我去向她表白,但我执意否认自己的想法,只是撒谎说她是个很好的速写对象。室友经过几次试探后都未曾从我口中得到他们欲知的答案也便不了了之了。
后来没多久也就冬天了。2001年的冬天比往常的所有冬天都要寒冷许多。那天我像以往每个黄昏一样独自倚在7楼阳台等候着她出现,而那天她的身边却多了一个男孩。男孩个子很高,留着披肩的长发,肩上背着一把吉他,右手牵着她的左手。
看着眼前的的画面,望着他们暧昧的背影消逝在远处残血般的夕阳中,我一气之下折断了手中的炭笔,一张一张地撕掉以前为她画的速写,像是亲手毁掉自己编制起来的梦想。室友见我在撕画,火速从我手中夺过速写本,因此大部分速写还是幸存了下来,而且他们狂骂了我一顿。具体骂些什么已经模糊得记不清,大致就是说随便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该将倾注了心血画的画给毁了,毁了它们就像毁了自己的生命。
当天夜里,我难以抑止得号啕大哭起来,又一次感觉到了央美落榜时那种彻心彻肺的悲伤和无助。自己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游鱼,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千辛万苦的努力终于逆游了很长的路途,但一场洪水又将我冲击到了起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敢再去阳台,踏进那片区域就仿佛迈进了悲伤绝望的河流,没有做好逆流的勇气,就注定会被激流冲垮。
室友或许再也看不下去我那副堕落的样子,便拉我去喝酒进行身体上的摧残和精神上的开导。那天夜里大伙都喝了很多酒,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都像是吐上来的一样。室友经过调查得知,她叫虹,音乐学院表演系,家庭背景非常之好,本地户口。男朋友是大三的,乐队主唱,叫枫,家庭背景也十分好,劝我别为她而堕落云云。我知道我和她就像水中的游鱼与天空中的飞鸟一样,永远无法逾越,就像我最大的奢望就是独自伫立在7楼的阳台每天守望着她,永远无法跨越。
三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一切,但不能不相信自己和时间。唯有自己是自己的解救者,唯有时间是生活最大的馈赠和疗伤药剂。
我开始用画笔来慰藉自己灼伤的心。一个人,静下心来去画出心存的美好,画出我心中美好而温暖的故乡。在我心中,故乡是一块洁净神圣的土地,那里春天山花烂漫,满山遍野。夏天微风拂面,炎热散尽。秋天稻穗漫野,金黄浓郁。冬天白雪皑皑,纯净无暇。那里居住我最尊敬的父亲母亲和善良热情的父老乡亲,还有那湛蓝明净的天空、洁净透亮的清泉和苍翠欲滴的林海。故乡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笔下最具有生命力的素材,我要将故乡画出来献给每一个心存美好的人。
两年时间,我倾注了所有的心血终于完成了故乡系列油画作品,大三冬天的时候终于在师大展厅成功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
当天虽然天气异常寒凉,但前来观展的人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虹也来了。
傍晚时分,人流渐渐退去,而虹依然驻足于那幅《故乡》前。我站立在不远处静静地凝望着虹略显消瘦的背影。她扎着简单而大方的马尾辫,身着一件洁白外套和一条洗得泛白的仔裤,脚穿一双白色帆布鞋。
良久,她终于转身然后朝我走近,温文尔雅的说:“你是画的作者吗?画得真好!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说:“好的。”然后我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虹,在那一瞬间我便感觉到两年时间努力忘却已然是徒劳。
当天夜里,虹给我发了信息:在你的画里我看到前所未有的美好,那样一尘不染。
我回到:也只有内心安静心存美好的人才可能看到画背后的这丝美好。
……
这夜,我们若相识多年的故友有说不尽的话语。彼此无需解释任何,那种感觉犹如曾经每天画她速写一般难以言语描绘。我渴望将这份美好温存,不去将它摧毁。拥有与失去只一念之间。
次日黄昏,我以两年前同样的姿态伫立在7楼阳台上,虹洁白的身影依旧。虹身边的男孩不见了,她又回到了原来那个特立独行的安静女子,这是我所困惑。
而关于男孩,我从不曾在虹面前询问。不过虹的言语中偶尔会谈及到枫。虹说,枫毕业了他们也就散了,枫去另一个城市,为了他的音乐,那是枫毕生的追求。枫是个可以为了追求放弃一切的人,他的出现像一阵风,无需也无法挽留。
四
一段时间后,虹几乎不再提及枫。我思忖许久后提出让她做我的模特,不料她欣然接受。
虹不是标准意义上美丽的女子,但从的身上透露出的那份安静是我所从来不曾见过的,我用手中的画笔画下她的每个美丽的瞬间,某个浅浅的微笑、某次莫名的忧伤。我最喜欢画她的眼睛,如此水灵,仿佛能看到明净的湖水倒映着天空中流动的浮云。
画画之余,我会和虹去我学院顶楼看浮云漫无目的的流动,去海边体味大海的苍茫浩淼,去郊区感受风的起伏流动,聆听的鸟的清脆鸣叫,观望落日的无限凄美。每次望着虹那幸福的神情我的心总会感到无限的美好又无尽的感伤,每次都渴望同她多待一秒,身怕在下一秒就会余生不再相见。
五
与虹在一起的时光像所有的美好一样在不易察觉之间悄然流逝,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
毕业创作展我将画的所有虹的油画以及故乡系列油画展出。当天晚上我约虹到附近的小餐馆吃晚饭,餐馆里放着许巍的《曾经的你》: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灯光是温暖的昏黄色,虹静坐在我的对面,原本平静的谈话变得开始感伤,虹突然对我说,萌,我不想失去你,毕业后带我去故乡吧。
我却无言相对。
虹永远也不会知道故乡那些美好背后深藏的是农民怎样的艰苦生活。她在看到那幅《故乡》的时候又怎会留意到边上那幅《播种者》所透露出的艰辛和隐忍,她又怎会知道画中佝偻着身躯在田间播种的农民就是我的父亲,她更不会了解我父亲现在得病已无法下地干活,我终究要回南方找一份离家较近的工作,而我又怎忍心将带她去目睹这一切,将带从小过惯幸福生活的她与我一同受苦。
次日,我把大一时候画的速写送给了虹。我说,这是三年前在7楼阳台看到的你……没等我话说完,虹就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抱住了我,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亲近她的身体,原来如此温暖,同时也听到了她在我怀中发出难以抑止的啜泣声。虹泪不休,我亦语沉默,内心的落寞与绝决是已注定的分离。
2005年夏天,我带上我的画独自乘上了南下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