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有意风中去,微笑无语须菩提。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那几轮回”
——题记
五祖寺的故事,也是我们自己的故事。
五祖寺又名东山寺,是五祖弘忍大师的禅林。寺名是赵朴初先生的题词,字如其人,清奇挺拔,充满人生的哲理。那坐山上的寺庙离我家很近,不足五里,平时到也不怎么去,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去。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回家了,而且好象都有时间,正好可以聚一聚。
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读小学三年级吧,学校不要知怎么的心血来潮突然决定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去五祖寺春游(这种情况有点类似电视剧里看到的皇帝大赦天下)。大概是某位语文老师想到了“杨柳依依”然后感叹年华易逝吧。不管怎么说对我们而言,这个决定给我们带来的兴奋就像梅开二度一般的过年。好象在此之前在此之后都没有这种让我们深切感受到老师就是除父母外最可亲的人(可能比父母还亲)的体会。去的那天,是校长和其他几位老师带着我们。一路上每个人都兴奋得居然没有感觉到路途的漫长。
印象很深的是校长带者我们爬到半山腰休息时给我们讲了一句诗叫什么“远望长江飘玉带”然后叫我们往下看,还问我们山脚公路上的车辆像不像甲克虫,人像不像蚂蚁。虽然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甲克虫和蚂蚁,我们还是很努力地点头说像。他告诉我们不远就是庐山和长江,在我们目光所能探及的最远的地方貌似果然有白亮亮的一汪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长江,山到比较清楚。这一点很容易相信,因为九江就是我们的邻居。就在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对校长很崇拜时,别的老师在不远处喊着要赶路,说上面的景观更精彩。这让我们多年后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能所有人一起去崇拜一个人,否则就有危险。等我们到达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花桥,据老师说那是木匠祖师爷鲁班修的。桥上有一个亭子,供了三个泥菩萨,有骑白象的有跨狮子的。看见不少人在烧香磕头,当时觉得有趣,我也学她们虔诚的葫芦画着瓢磕了三个头,一旁敲木鱼的女师父突然非常激动,连声说,这孩子将来一定非常有出息。大家都笑了。
奇怪的是老师给我们讲的最多的不是五祖弘忍,而是六祖慧能。他说慧能本姓卢,出生是有有吉祥的征兆。二十四岁时在大街卖柴听到有人读《金刚经》一下子好象明白了什么,很坚决地从家跑到很远的东山寺出家修行。但是弘忍大师只让他在厨房做事。直到有一天,弘忍大师说要传衣钵。大弟子神秀作了一首有禅理的诗:“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而没读过书的慧能却作了另外一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后来,弘忍大师就偷偷地将衣钵传给了慧能,也就是后来的六祖。只是我一直没弄明白:弘忍大师为什么要偷偷地将衣钵传给慧能,光明正大不行吗?那衣钵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易筋经》?后来曾为这个可爱的想法脸红。却也明白了寺庙里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佛,跳出红尘之外也是他们一生的理想和追求,而理想一出生就和现实有代沟。就像现在的少林寺,怎么看怎么像个上市公司。
后来到了初中,成绩成了淹没娱乐的洪水,那个有过回忆的甜蜜也就沉积为洪水下的淤泥,看不见摸不着。只是想着有一天或许还可以制成标本,还可以拿出来晒晒太阳。初中读完的那年不知道是谁突然很伤感地说我们以后可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了。不如过几天去五祖寺玩,留下一段纪念。那时候在农村读完初中谁都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有可能进最好的一中,有可能读普通高中也有可能,不读。所以我们都很赞成。七月流火,有水忘川一行十几个人在那个山上的寺庙里留下我们初中最后的回忆。
然后三更月落,八秋雁离,十月冰河堤,一群人各奔东西。但是那个地方好像成了我们心中的圣地。如果一群人选择聚会的地方,必然是五祖寺无疑。(其实也确实是这个县城可玩的地方少得让人惭愧。)高中的某个锦夏,天气热得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蚂蚁都不愿意钻出树洞寻找食物。我们刚好补完课。在家待了几天。阿飞打电话找到我,原来是找我借高一的课本拿去补课。(他初中多读了一年)约好地方,我把书送到那里。他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很久没见大家都变了很多,连学校外的樟树都长高得不认得了,不过平常鸿雁传书,倒也不怎么陌生。“反正没什么事情干,不如去五祖寺吧。”他提议。
“好啊。”我毫不犹豫,居然没感觉到地面在一点点升温。
两年不见,那个地方好象变了很多。我们去的时候,寺庙里修葺一新,比记忆中高大宏伟多了。正门上千年前两个人的的偈语依然高高耸立,镌刻在山门的顶上。正门前一群人正在铺地板,整块整块齐整的大理石堆在一边。好像正门进不去,我们便绕到后面想从侧门过去。刚走过去就看见几个人在门口候着,但又不像和尚。见我们没有卖票的意思,其中一个人就走上前,喊道:“你们是干啥的?进去游玩要买票!”
我刚要掏钱,阿飞拦住了。他不知从哪拿出一个证件晃了晃,说:“我是ⅩⅩ通讯社的记者,要采访方丈。”
那人一下子和我一样懵了,大约是从来没见过这架势,愣了愣,马上又恢复凶狠的神气说:“我不管你是什么记者不记者的,这我见多了。反正你们要进去就得买票!看你们是学生,优惠。买一张就可以了,10快钱。”说着边走到一旁,拿出一张门票。我们才发现,路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写着“售票处”几个字。
懒得和他理论,我们很愤愤地交了钱。进去逛了一会儿才明白为什么那人坚持要我们买票。诺大的寺庙只有我们两个闲客在游玩。也难怪,七八月的盛夏,连飞鸟都学会了白天睡觉晚上活动,除非脑子有点问题,就剩下我们会往这儿跑了。寺庙太多而人太少。里面所有摆摊开店的都把我们当财神爷侯着,弄得我们很惭愧地忏悔:囊中羞涩也是十恶不赦地大罪过。所以赎罪似的匆匆玩了一会儿就打道回府。
在某个大殿里,我们看到一段文字:
慧能领得衣钵,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口,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须忧,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驿。祖令上船,五祖把橹自摇。慧能言:“请和尚坐,弟子合摇橹。”祖云:“合是吾渡汝。”慧能曰:“迷时师渡,悟了自渡。”……
回味良久,阿飞突然说:“以后我们都要自渡,得靠自己了。你也就一年时间,好好努力吧。”
我没有说话。
后来就很少去了。高中昏天暗地的日子抹掉了许多人的性情,也缩短了时间的长度。倒是母亲有一次无意中说她从我读高中起就每年除夕的晚上和别人去五祖寺上香。我问为什么,她说希望菩萨保佑你考个好大学。心诚则灵,每年都去许愿就会灵验。高三的那年冬天,母亲叫我随她一起去。本不想去但又不忍拂逆她的意愿,便跟她一起出门了。那天晚上风有点大,尽管穿了厚厚的衣服还是感到寒意。村里一行七八个晚上十点多开始出发。因为过十二点庙里要做法事,我们要赶在十二点前上完香。走的时候大人每人手里拿了手电筒,但为了省电,怕回来时电不够用。一行人只有走在最前面得和最后头的开着手电筒,中间的偶尔照一下。很黑的晚上,田间小道,几道微弱的光。我们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向那里走去。
半路上,可能是太暗了,母亲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了。我赶忙扶住她。她回头望了望我,说:“没事没事。你走前面去,我照着。”
到了寺庙,从第一间偏殿开始,每个殿都得上香,跪拜,磕头。几十间大大小小的殿上供着上百位菩萨,我们就这样一个个跪拜,磕头。在大雄宝殿,看见母亲很虔诚很虔诚地跪拜,我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去去过那里。听说那里越来越豪华,建筑越来越金碧辉煌,听说那里的方丈就像少林寺的方丈一样有了小车,听说每年初一游者云集,常常道路都给堵塞了,还不时有在外打工回来得年轻人打架闹事……
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偈语和菩萨,还有那里属于我们的故事都成了我们记忆中的相册,上了锁,蒙了灰,不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