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家乡在鄱阳湖畔的刘家庄。从前,刘家庄人多以做鞋为业谋生。这里一直流传着一些骂架的故事;虽说也属无聊,却很有些智慧和乐趣。
村子里大部分人家姓刘,也有姓胡的。可是有一绝户人家,本无宗、无祖、无姓氏,原是前清遗宫的小太监;因西北将军冯玉祥当年赶跑了清帝,他手下一名陕西的儒将唐将军见这小太监有些机灵、肚子里也有点墨水,就解救放了他。不知怎么着,就流落到我们村,久了也随大家姓了刘。
其实,据后来这个小太监说,他家原姓“仇”,读音是篮球的“球”,祖籍大约在湖北秭归县。刘家庄胡氏家族有个胡秀才,名叫胡谈,为人刁钻精明,常常戏弄仇太监,戏称他是“烂球”。因而这“烂球”就成了小太监的称谓。
因这“烂球”他是前清宫里的公人,无后;就抱养了一个儿子,名字听起来却不男不女,叫“利花”。父子二人为了糊口,也学着村里的人家“做鞋”。又因“做鞋”是营生的手艺,大家都保守不肯多传于外人。
他父子俩本不算太笨,偷学了一些;却终因不得真经,做出来的总是“东拼西凑、无法使用的破靴破鞋”。为推销他家的破靴破鞋,想尽办法,辛苦异常;也到处哟喝、学着别人炒作,洋相百出,可受尽了村里那个胡秀才的嘲笑欺侮。这个秀才胡谈,本来也不会做鞋,却聪明历害,他家做出的鞋子,也算是上称。
话说这仇太监的干儿子“利花”渐渐长大,懂了一些世故,没事就帮着干爹画个鞋样,打打杂工。闲来听说胡秀才曾经常常欺骂他们父子,每生报仇之心,却也无甚大的作为,就思骂骂胡秀才,为其干爹解怨出气。
某日,利花遇着胡秀才,挑衅说:“胡谈,我要为干爹报仇,你不是好人;你做鞋的本事,原是偷学人家的。”
胡秀才一听,即明就里。说:“你个猪,是你那烂球干爹教你的吧?”
利花说:“你个猪,是又怎样?他收养了我;我最佩服他了,也感激他,我要报恩。我们也做了鞋在卖钱,你为何总是嘲笑我们。”
胡谈说:“咦?你个狗;看来还长大了、历害了不是?我就是偷学的,也不是你家的。你能说出个所以然吗?”
利花说:“你个狗。就是偷学的,我干爹说是就是。”
胡秀才一见这个利花,是个“人说啥、他说啥”的二傻子,就说:“偷学也不是你家的,你家是公人;哪里来的这手艺?”
利花一听,却不知这“公人”是何物;因当时民国的思想已经解放,“工人”似乎较吃香;就笑了说:“哈哈,你个烂胡谈,我们就是工人。你是烂胡谈、烂秀才。”胡秀才一听,摇头笑笑,嘴里轻轻嘟囔叹道:“好狗啊……好狗……”遂去。
这利花以为得胜,回去保告干爹。说完骂架经过,当又说出“工人”一事时,立时被仇公公狠狠地揍了一顿;骂他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就是要报仇也没错,总是顺着人家的屁股溜什么呢……”利花似有所悟,回了话,大哭说:“干爹哪,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只顺你的屁股溜就是了……”
仇公公总是在上边见过些世面,见打也不是个事。就说:“娃呀,你以后总要能分得清你的、我的;香的、臭的来啊……是不是呢?”遂传了些许真经;却总因不齿,没有说出“工人”一事底细。
这二傻子利花闭门数日,以为长进了。过了些时日,又去挑衅胡秀才。胡秀才见他比先前稍能分出些里外,遂眼珠一转说:“利花啊,我也不骂你了;我说出个‘好听话’来,你来回答好不好?”
利花说:“你个烂胡谈狗秀才,你的狗肚子能有什么好话?你说吧。”
胡秀才说:“糖你是吃过的,很香是吧。假说,给你干爹的脸上抹点儿糖;是香了我的屁股呢,还是香了你干爹的屁股?”
利花说:“当然是香了我干爹的屁股。你个狗秀才的屁股,还香吗?真傻比。”说完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就改口说:“不对,是香了你的烂屁股,我干爹的屁股,还香吗……”说完又觉得不太好,脸红了起来,骂道:“烂胡谈,你个狗;烂胡谈,你个猪……”
胡秀才笑了笑,又说:“算了算了,这个先放下不说……我再问你,给我的屁股上抹点糖,是你干爹的脸香呢,还是你的脸香?”
利花一听,这次似乎才逮着了机会,笑了骂道:“你个傻比烂胡秀才,肯定是我干爹和我的脸香;你以为你的屁股上抹了糖,就香了不成?不香我们的脸,还能香到你的脸上去!这样的问题,你还来问我!看来你只会偷学别人家做鞋的手艺,你真是个不要脸的……”
胡秀才这才收敛笑容,骂到:“你个不知底细的小杂种,是偷学你家的吗?在哪儿偷的,你干爹是个公人,他恐怕也不知道。”
利花回骂道:“你个烂胡谈,你才是杂种,就是偷学别人家的。我干爹本来就真的会做鞋;肯定是偷学我家的!”
胡秀才见无法和他说得清,就说:“你家原在宫里,可是富人家;做鞋原是穷人的事,怎会有这手艺?是不是杂种,回家问你干爹去吧。”这二傻子利花回到家里一问,不免又遭一顿爆打。
话说陕西的那个唐将军,临终总是放心不下那个机灵的小太监,给其孙唐都浪子说:“他大约落脚在南方某地,听说以做鞋卖鞋为生,有机会去找找他……那人也真的还不错。”
因当今网络盛行,唐都浪子在网上发贴寻找。其意虽是仁义之举,却因牵涉前清宫帏秘事底细及卖鞋行业机密;也因世人皆好脸面,终遭人怨,贴子也被禁言操作了。此事遂成历史疑案。
唉!要说起来,不论这仇小公公、刁胡秀才、二傻子利花是真是假,此事也虽是流传于民间无考之笑谈,于我们刘家庄的做鞋大业来说,总是一种无法言状的羞耻呵!